第二十一章
亚伯拉罕什么都没说，我们两个立刻被这些武装人员包围，簇拥着朝一幢公寓走去。亚伯拉罕向蒂雅友善地敬了一个礼──一根手指碰了一下眉心。他显然想通了我们要来这里干什么。
蒂雅的人将我们推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一排被点燃的蜡烛正在缓慢油滴洒在一个旧跑房料理台上──既然这个家很快就会消融，大概准备烛台也是一件没必要的事。不过这个房间还是被装上了一道木门，这在这座城市里非常罕见。这道门一定每个星要被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去重新安装。
一名武装的伊尔迪希亚人取走了我们的武器，另一个人把我们推进两把椅子里。蒂雅站在人群最后面，双臂抱在胸前，面孔依然被遮兜帽里。她的身材又瘦又小，我能在兜帽阴影中看到她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似乎对我们的行动很不以为然。她是审判者的副领袖，是我遇过最聪明的人之一。
「戴维，」她平静地说，「在巴比拉，你在运送补给品之前，和我在秘密基地里见过最后一面。告诉我，那时我们都讨论了些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蒂雅！我们需要谈谈──」
「回答问题，戴维。」亚伯拉罕说，「她是在测试我们是不是我们。」
我呑了一口口水。当然，在教授的指挥下，异能者完全有可能伪装成我们。我努力回忆那时候和她的谈话。为什么她不找一些更加不容易忘记的问题？比如我是什么时候加入了异能者？
她要我说出教授不知道的事，我突然领悟。
我开始出汗，那时我出去上了潜艇，然后……星火啊，有这些举着枪的人紧盯着我，思变得非常困难，他们每个人都像是看到我吐了一后座的出租车司机。
「那天我遇到了教授，」我说，「我来基地报告，我们谈论了巴比拉的其他异能者。」
「那时你做了什么样的……有趣比喻？」
「星火啊，妳觉得我还会记得那些？」
「我听说有些事情很难忘记，」亚伯拉罕说，「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
「你这么说根本没用，」我嘟囔着，「唔……嗯……噢！我说的是用牙膏做发胶。不，等等。西红柿酱。用西红柿酱做发胶，不过我想了想之后又觉得牙膏应该是一种更好的比喻。牙膏更结实，我觉得──」
「就是他，」蒂雅说，「把你们的枪放下。」
「你怎么知道她在我们这里，孩子？」一名伊尔迪希亚人发话。那是一个身材矮壮、头发稀疏的年长女性。
「你们的货物。」我说。
「我们一个星期收两次货。」那个女人说，「这个城市中大部分具规模的帮派都这样做。这怎么会把你们引到这里？」
「嗯……」我说。
蒂雅呻吟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脸。「我的可乐？」
我点点头。第一次见到教授的那一天，我在箱子中看到了那种可乐──不是普通的可乐，而是蒂雅喜欢的那种牌子，一种昂贵而独特的可乐，值得赌上一把。
「我告诉过妳了，」另一名伊尔迪希亚人说。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就像烤肉架一样丑，「我早就告诉过妳，接受这个女人会引来麻烦。妳却说我们不会有危险！」
「我从没有这样说过。」头发稀疏的女人回答，「我说的是我们需要帮助她。」
「情况可能比妳想的还要糟，卡拉。」蒂雅说，「戴维比他看上去聪明，但这不代表他发现的事情不会被别人发现。」
「唔……」我说。
他们全都转头看着我。
「既然妳提到了，」我说，「教授可能也认出了那个可乐。至少他那一天看到了那只箱子里的某些东西。」
房间里的人们闻言都僵住。然后，他们开始大呼小叫着派人去警告在外面值守的岗哨。蒂雅掀起兜帽，露出红色的短发，一只手搓揉额头。「我是个儍瓜，」在卡拉的高声喝令中，她的声音几乎无法被听到，「他们把物资订单放到我眼前，问我是否需要什么。我那时没有多想一下，只是觉得几瓶乐应该还不错……」
那个丑陋的伊尔迪希亚人已经扛着装可乐的木箱走进来，在里面搜寻一番，找到了我的破手机。「一支骑士鹰手机？」他说，「我还以为这种手机无法被追踪。」
「这只是一个外壳，」我急忙说，「好把追踪器放进去，因为手机里有自带的电池和天线。」我不能把一切都说出来。
那个人接受了我的解释，将手机丢给卡拉。她除掉手机电池，然后和另外几个人凑到房间一边，低声进行讨论。我站起身，丑脸大汉瞪了我一眼，一只手按在手枪上，于是去。
「蒂雅？」我问。现在她这种肩头扛着步枪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她一直都是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负责为我们处理各种事务，我从没有想过会见到她用枪。「为什么妳不和我们联络？」
「怎么联络你们，戴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向我和亚伯拉罕靠近一步，「乔纳森掌握着我们的手机网络，知道我们每一个藏匿点。我甚至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活着。」
「我们在巴比拉时试过联络妳。」我说。
「我藏起来了。他……」蒂雅叹了口气，坐到了我们身旁的桌边，「他一直在追杀我，戴维。王权阴谋得逞之后，他直接到了我藏身的地方，把潜水艇从水里拉出来，彻底碾碎。谢大谢地，那时候我不在潜水艇里。但我听到他在喊我，恳求我，乞求我帮助他使用黑暗的力量。」蒂雅闭起眼睛，「我们全都知道，如果这一天到来，我会比审判者中的其他人都更危险。」
「我……」我对此该说些什么？我能够明白听着你爱的人高声向你求助，同时又深知这是一个陷阱的感受。此时我不由得开始想象，蒂雅是如何挣扎着不去理会教授的呼喊，不屈服于自己的情感。
我还不够强大。星火啊，就算是梅根说了她要杀死我，我还是会跑过这个国家去追她。
「我很难过，蒂雅。」我悄声说。
她摇摇头，「我对此已有准备。就像我说过的，乔和我谈过这件事。我还可以帮他最后一个忙。」她睁开眼睛，「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觉悟。」
「不……严格来说不是。」亚伯拉罕一边说，一边和我对视了一眼。
「蒂雅，」我说，「我们已经破解它了。」
「它？」
「那个秘密。」我的热情上来了，「弱点、黑暗面──它们是被绑在一起的。异能者全都会做关于他们弱点的噩梦。」
「他们当然会，」蒂雅说，「弱点是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无能为力的事。」
「不仅如此，蒂雅。」我说，「情况远比这个复杂！异能者的弱点通常都和他们在获得超能力之前害怕的事情有关。这是一种恐惧症、一种真正的梦魇。就像是……嗯，我这样说也许还不够，但就好像是你成为异能者时，会让你的恐惧变得更加可怕。不管怎样，要阻止──或者至少是控制住黑暗面是有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
「恐惧，」我压低声音，只让她能听到，「如果异能者能够直接面对自己的恐惧，就能将黑暗击退。」
「为什么？」
「呃……这重要吗？」
「是你一直都在说所有事情必然有其合理性。如果弱点之后真的存在逻辑，那么难道黑暗面的存在不也该有合乎逻辑的理由吗？」
「是的……是的，应该有。」我坐回到椅子里，「梅根说──」
「梅根。你把她也带来了？她是他们的一员，戴维！」
「正是因为梅根，我们才知道有这种办法。蒂雅，我们能拯救他。」
「不要给我这个希望。」
「但──」
「不要给我这个希望。」蒂雅瞪视着我，「别想做这种事，戴维‧查尔斯顿。你不认为这非常困难吗？计划着要杀死他，同时却又想着也许我还能做得更多。他让我向他承诺过，我会守住这个承诺，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蒂雅。」亚伯拉罕轻声说。
她转头看着亚伯拉罕，而我只是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里，被她的怒气吓儍了。
「戴维是对的，蒂雅。」亚伯拉罕以惯有的平静语调说，「我们必须试着把他带回来。如果我们不能拯救乔纳森‧斐德烈斯，那么我们也许就要放弃这场战争了。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光。」
蒂雅摇摇头。「经历这么多之后，你还是相信他找到了那个秘密？」
「我相信他有一个可行的理论。」亚伯拉罕说，「梅根已经学会了控制黑暗。如果我们不测试一下戴维的理论，我们就都是儍瓜。他是对的。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死。我们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情，已经太久了。现在该是改弦易辙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自己带亚伯拉罕来的决定真是非常、非常聪明。蒂雅在认真听他说话。见鬼，当亚伯拉罕说话的时候，就算是发疯的吉娃娃也会停下来认真倾听。
屋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女人慌乱地跑了进来。「长官！」她对卡拉说，「长颈南瓜的所有人，一共有三百多人，全都拿着枪朝这里来了。他也在队伍里。」
「他？」拉问那个女人。
「那个新的异能者。长官，我们被包围了。」
房间里陷入寂静。刚才和卡拉起了争执的丑男人转向了卡拉。他没有说话，但阴暗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妳把我们都毁了。
亚伯拉罕站起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需要我的枪。」
「完了，」卡拉说，「这全都是你们造成的。」
「不，是我。」蒂雅站起身说，「戴维首先找到了这里，这是我们的幸运。」
卡拉低吼一声，很快就开始指挥众人准备战斗。只是也许没什么用，教授一个人就能彻底毁掉这里。
有人把亚伯拉罕的背包扔给他，不少人已经冲出了屋门。卡拉跟着他们，也许是要亲眼看一看敌人。
「卡拉，」蒂雅说，「妳不能和他们作战。」
「我怀疑他们会给我们选择。」
「他们也许会给，只要妳把他们想要的给他们。」
卡拉看着她的同伴们，众人纷纷点头。他们全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不！」我站起身，「你们不能把她交出去。」
妳有五分钟准备，蒂雅，」卡拉说，「我会派传令兵去和他们交涉，看看他们是否只是想要妳。我们可以装作不认识妳是谁。」
随后，卡拉就丢下我们，走出了这个没有窗户的盒子房间，并且显然在门口安排了两名卫兵。
「真是无法相信──」我开口。
蒂雅打断了我。「别孩子气，戴维。刺魟家族愿意收留我、听取我的计划，已经非常仁慈了。我们不能要求他们用生命来保护我。」
「但……」我看着她，感到无比痛苦，「蒂雅，他会杀了妳。」
「也许最后是会杀我，」蒂雅说，「但我可能还有一点时间。」
「他那时立刻就杀害了瓦珥和艾克赛尔。」
「是的，但他会想要先审讯我。」
「妳知道，对不对，」我低声说，「他的弱点。」
蒂雅点点头，「为了找到我，他会撕碎这一整座城市。如果他没有因为不让这个秘密泄露而杀死街上每一个人，那已经是我们的幸运。」
这让我感到一阵恶心。钢铁心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也做过类似的事。那时我的父亲和我见到了他流血。
蒂雅将一样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是一块数据芯片。「我的计划，」她说，「消灭乔的计划。多年以来，我构想了不同的应对方案，以防万一。现在我已经针对这座城市和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又对计划进行了特别修正。戴维，他身上还有着某个更大的事件。我曾经让人在靠近他的范围内进行过调查。我相信王权一定给了他什么特别的东西──某种和祸星有关的情报。我相信是王权派他来到这里。」
「蒂雅，」我望向亚伯拉罕，寻求他的支持，「我也有同样的怀疑，但妳不能跟教授走。我们需要妳。」
「那就阻止他，」蒂雅说，「在他杀死我以前。」
「但──」
她迅速走过房间，从桌上抓起那支破手机，「如果我把电池放回去，你就能跟踪它？」
「是的。」我说。
「很好。用它来确认他带我去了哪里。我没有告诉任何伊尔迪希亚人他的弱点，这个事实可以让我白撑一段时间，他们也许还是安全的。如果他问起你们，我可以说，我在巴比拉的时候就和你们分开了。他会查出我的谎言，但我没有说谎。」
「他最终还是会把妳压垮，蒂雅。」亚伯拉罕说，「如果他不坚持查出真相，那他就完了。」
蒂雅点点头，「是的，但他一开始还不会对我动手。我相信他会试着让我降服于他，只有在我拒绝之后，他才会动用残忍的手段。」蒂雅的神情严肃起来，「相信我，我可不想成为高尚的烈士。我全指望你了。阻止他，救我出来。」
亚伯拉罕又敬了一个礼，这一次他的表情更加庄重。星火啊，他真的打算听蒂雅的话了。
人们正在屋外叫嚷，卡拉冲了回来，「他们说，我们有五分钟时间交出外人。根据我的判断，他们相信我们不知道妳是谁。而且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另外两个人。」
「乔的主观臆测在帮我们，」蒂雅说，「如果他藏在这里，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是谁。他会相信我只是隐瞒了身分混入群体之中。」她的目光转向我，「你们打算让眼前的状况变得更困难吗？」
「不，」我服从了她，「但我们一定会救妳出来。」
「很好。」蒂雅犹豫了一下，「我会看看是否能查出他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他对这座城市又有什么样的阴谋。」
「蒂雅，」卡拉在门口说，「我很抱歉。」
蒂雅点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我说，然后又压低声音，「弱点，蒂雅。那是什么？」
「你知道的。」
我皱起眉头。
「如果你的理论是正确的，我就不知道。」她继续说，「但……是的，他的确有做噩梦。想一想，戴维。在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里，有什么是你见到他真正会害怕的？」
我眨眨眼，意识到她是对的。我的确知道。这太明显了。「他的力量。」我悄声说。
蒂雅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又该如何运用？」我问她，「他显然能够使用他自己的力量。它们不会……自我压制。」
「除非另外有人使用它们。」
另外有人……教授是赋予者。
「我么年轻时，」蒂雅急切地低声说，「曾经对乔的力量进行过试验。他能够用力场创造出光矛。他将这种力量给了我，一次偶然下，我将这种长矛掷向乔。戴维，那一次他受的伤没有再生愈合。他的力量无法修复那道伤口。他花了几个月才复原，就像普通人一样需要接受治疗。我们从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连骑士鹰院长也没有。」
「所以只要有人获得他的力量──」
「──就能压制他。是的。」她又向卡拉瞥了一眼，后者正急切地向她招手，但她还是朝我俯过身子，用非常小的声音继续说，「他害怕它们，戴维，它的力量让他变得强大，却又让他不堪负荷，所以他的生命中存在着严重的二元对立──他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将他的力量送出去，让他的团队使用它们，这样他就不必亲自使用这些力量；但每一次他这样做的时候，又是在给予别人能够对抗他的武器。」
蒂雅抓住我的手臂，「救我出去。」她说完便转过身，在卡拉的带领下飞快地走出了房间。
★★★
他们让我们在一幢公寓顶端远远地看着。在这里，他们挖出了一个很好的狙击手小巢穴，我们利用我们的瞄准镜观察下方的状况。和我们一起待在这个巢穴里的还有两名卫兵，他们要确保教授在带走蒂雅时不会提出更多要求。当然，我们已经得到承诺可以安全离开。
我再一次不得不看着一个我关爱并且尊敬的人成为另外一个人，一个高傲专横的人，高高地站在他闪着微弱绿光的力场圆盘上。
当伊尔迪希亚人将蒂雅带到他面前，强迫她跪下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比软弱无能。他们向教授鞠躬致敬以后就退了下去。我等待着，全身大汗。
蒂雅是对的。他没有立刻杀死她，只是用一道力场将她包裹住，然后就转身大步走开。囚禁蒂雅的力场球跟随在他身后。
他从没有给过我们那种力量，我想着，他只会给予我们「夹克」形式的力场保护，而且力量很小。这种光球，还有我见过他使用的那种光矛……他从没有让我们知道这样的力量。
因为害怕某一天，这样的力量也许会被用于杀死他。星火啊，我们该如何让他放弃他的力量？我知道他的弱点，但要利用这个弱点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蒂雅和教授离开时，我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夫。不是因为我没能救下蒂雅，而是因为我是那么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走。
那样她就能接过领袖的任务、掌控一切。她早就知道该怎样做。不幸的是，现在这个担子又回到了我身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蒂雅的人将我们推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一排被点燃的蜡烛正在缓慢油滴洒在一个旧跑房料理台上──既然这个家很快就会消融，大概准备烛台也是一件没必要的事。不过这个房间还是被装上了一道木门，这在这座城市里非常罕见。这道门一定每个星要被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去重新安装。
一名武装的伊尔迪希亚人取走了我们的武器，另一个人把我们推进两把椅子里。蒂雅站在人群最后面，双臂抱在胸前，面孔依然被遮兜帽里。她的身材又瘦又小，我能在兜帽阴影中看到她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似乎对我们的行动很不以为然。她是审判者的副领袖，是我遇过最聪明的人之一。
「戴维，」她平静地说，「在巴比拉，你在运送补给品之前，和我在秘密基地里见过最后一面。告诉我，那时我们都讨论了些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蒂雅！我们需要谈谈──」
「回答问题，戴维。」亚伯拉罕说，「她是在测试我们是不是我们。」
我呑了一口口水。当然，在教授的指挥下，异能者完全有可能伪装成我们。我努力回忆那时候和她的谈话。为什么她不找一些更加不容易忘记的问题？比如我是什么时候加入了异能者？
她要我说出教授不知道的事，我突然领悟。
我开始出汗，那时我出去上了潜艇，然后……星火啊，有这些举着枪的人紧盯着我，思变得非常困难，他们每个人都像是看到我吐了一后座的出租车司机。
「那天我遇到了教授，」我说，「我来基地报告，我们谈论了巴比拉的其他异能者。」
「那时你做了什么样的……有趣比喻？」
「星火啊，妳觉得我还会记得那些？」
「我听说有些事情很难忘记，」亚伯拉罕说，「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
「你这么说根本没用，」我嘟囔着，「唔……嗯……噢！我说的是用牙膏做发胶。不，等等。西红柿酱。用西红柿酱做发胶，不过我想了想之后又觉得牙膏应该是一种更好的比喻。牙膏更结实，我觉得──」
「就是他，」蒂雅说，「把你们的枪放下。」
「你怎么知道她在我们这里，孩子？」一名伊尔迪希亚人发话。那是一个身材矮壮、头发稀疏的年长女性。
「你们的货物。」我说。
「我们一个星期收两次货。」那个女人说，「这个城市中大部分具规模的帮派都这样做。这怎么会把你们引到这里？」
「嗯……」我说。
蒂雅呻吟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脸。「我的可乐？」
我点点头。第一次见到教授的那一天，我在箱子中看到了那种可乐──不是普通的可乐，而是蒂雅喜欢的那种牌子，一种昂贵而独特的可乐，值得赌上一把。
「我告诉过妳了，」另一名伊尔迪希亚人说。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就像烤肉架一样丑，「我早就告诉过妳，接受这个女人会引来麻烦。妳却说我们不会有危险！」
「我从没有这样说过。」头发稀疏的女人回答，「我说的是我们需要帮助她。」
「情况可能比妳想的还要糟，卡拉。」蒂雅说，「戴维比他看上去聪明，但这不代表他发现的事情不会被别人发现。」
「唔……」我说。
他们全都转头看着我。
「既然妳提到了，」我说，「教授可能也认出了那个可乐。至少他那一天看到了那只箱子里的某些东西。」
房间里的人们闻言都僵住。然后，他们开始大呼小叫着派人去警告在外面值守的岗哨。蒂雅掀起兜帽，露出红色的短发，一只手搓揉额头。「我是个儍瓜，」在卡拉的高声喝令中，她的声音几乎无法被听到，「他们把物资订单放到我眼前，问我是否需要什么。我那时没有多想一下，只是觉得几瓶乐应该还不错……」
那个丑陋的伊尔迪希亚人已经扛着装可乐的木箱走进来，在里面搜寻一番，找到了我的破手机。「一支骑士鹰手机？」他说，「我还以为这种手机无法被追踪。」
「这只是一个外壳，」我急忙说，「好把追踪器放进去，因为手机里有自带的电池和天线。」我不能把一切都说出来。
那个人接受了我的解释，将手机丢给卡拉。她除掉手机电池，然后和另外几个人凑到房间一边，低声进行讨论。我站起身，丑脸大汉瞪了我一眼，一只手按在手枪上，于是去。
「蒂雅？」我问。现在她这种肩头扛着步枪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她一直都是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负责为我们处理各种事务，我从没有想过会见到她用枪。「为什么妳不和我们联络？」
「怎么联络你们，戴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向我和亚伯拉罕靠近一步，「乔纳森掌握着我们的手机网络，知道我们每一个藏匿点。我甚至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活着。」
「我们在巴比拉时试过联络妳。」我说。
「我藏起来了。他……」蒂雅叹了口气，坐到了我们身旁的桌边，「他一直在追杀我，戴维。王权阴谋得逞之后，他直接到了我藏身的地方，把潜水艇从水里拉出来，彻底碾碎。谢大谢地，那时候我不在潜水艇里。但我听到他在喊我，恳求我，乞求我帮助他使用黑暗的力量。」蒂雅闭起眼睛，「我们全都知道，如果这一天到来，我会比审判者中的其他人都更危险。」
「我……」我对此该说些什么？我能够明白听着你爱的人高声向你求助，同时又深知这是一个陷阱的感受。此时我不由得开始想象，蒂雅是如何挣扎着不去理会教授的呼喊，不屈服于自己的情感。
我还不够强大。星火啊，就算是梅根说了她要杀死我，我还是会跑过这个国家去追她。
「我很难过，蒂雅。」我悄声说。
她摇摇头，「我对此已有准备。就像我说过的，乔和我谈过这件事。我还可以帮他最后一个忙。」她睁开眼睛，「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觉悟。」
「不……严格来说不是。」亚伯拉罕一边说，一边和我对视了一眼。
「蒂雅，」我说，「我们已经破解它了。」
「它？」
「那个秘密。」我的热情上来了，「弱点、黑暗面──它们是被绑在一起的。异能者全都会做关于他们弱点的噩梦。」
「他们当然会，」蒂雅说，「弱点是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无能为力的事。」
「不仅如此，蒂雅。」我说，「情况远比这个复杂！异能者的弱点通常都和他们在获得超能力之前害怕的事情有关。这是一种恐惧症、一种真正的梦魇。就像是……嗯，我这样说也许还不够，但就好像是你成为异能者时，会让你的恐惧变得更加可怕。不管怎样，要阻止──或者至少是控制住黑暗面是有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
「恐惧，」我压低声音，只让她能听到，「如果异能者能够直接面对自己的恐惧，就能将黑暗击退。」
「为什么？」
「呃……这重要吗？」
「是你一直都在说所有事情必然有其合理性。如果弱点之后真的存在逻辑，那么难道黑暗面的存在不也该有合乎逻辑的理由吗？」
「是的……是的，应该有。」我坐回到椅子里，「梅根说──」
「梅根。你把她也带来了？她是他们的一员，戴维！」
「正是因为梅根，我们才知道有这种办法。蒂雅，我们能拯救他。」
「不要给我这个希望。」
「但──」
「不要给我这个希望。」蒂雅瞪视着我，「别想做这种事，戴维‧查尔斯顿。你不认为这非常困难吗？计划着要杀死他，同时却又想着也许我还能做得更多。他让我向他承诺过，我会守住这个承诺，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蒂雅。」亚伯拉罕轻声说。
她转头看着亚伯拉罕，而我只是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里，被她的怒气吓儍了。
「戴维是对的，蒂雅。」亚伯拉罕以惯有的平静语调说，「我们必须试着把他带回来。如果我们不能拯救乔纳森‧斐德烈斯，那么我们也许就要放弃这场战争了。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光。」
蒂雅摇摇头。「经历这么多之后，你还是相信他找到了那个秘密？」
「我相信他有一个可行的理论。」亚伯拉罕说，「梅根已经学会了控制黑暗。如果我们不测试一下戴维的理论，我们就都是儍瓜。他是对的。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死。我们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情，已经太久了。现在该是改弦易辙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自己带亚伯拉罕来的决定真是非常、非常聪明。蒂雅在认真听他说话。见鬼，当亚伯拉罕说话的时候，就算是发疯的吉娃娃也会停下来认真倾听。
屋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女人慌乱地跑了进来。「长官！」她对卡拉说，「长颈南瓜的所有人，一共有三百多人，全都拿着枪朝这里来了。他也在队伍里。」
「他？」拉问那个女人。
「那个新的异能者。长官，我们被包围了。」
房间里陷入寂静。刚才和卡拉起了争执的丑男人转向了卡拉。他没有说话，但阴暗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妳把我们都毁了。
亚伯拉罕站起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需要我的枪。」
「完了，」卡拉说，「这全都是你们造成的。」
「不，是我。」蒂雅站起身说，「戴维首先找到了这里，这是我们的幸运。」
卡拉低吼一声，很快就开始指挥众人准备战斗。只是也许没什么用，教授一个人就能彻底毁掉这里。
有人把亚伯拉罕的背包扔给他，不少人已经冲出了屋门。卡拉跟着他们，也许是要亲眼看一看敌人。
「卡拉，」蒂雅说，「妳不能和他们作战。」
「我怀疑他们会给我们选择。」
「他们也许会给，只要妳把他们想要的给他们。」
卡拉看着她的同伴们，众人纷纷点头。他们全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不！」我站起身，「你们不能把她交出去。」
妳有五分钟准备，蒂雅，」卡拉说，「我会派传令兵去和他们交涉，看看他们是否只是想要妳。我们可以装作不认识妳是谁。」
随后，卡拉就丢下我们，走出了这个没有窗户的盒子房间，并且显然在门口安排了两名卫兵。
「真是无法相信──」我开口。
蒂雅打断了我。「别孩子气，戴维。刺魟家族愿意收留我、听取我的计划，已经非常仁慈了。我们不能要求他们用生命来保护我。」
「但……」我看着她，感到无比痛苦，「蒂雅，他会杀了妳。」
「也许最后是会杀我，」蒂雅说，「但我可能还有一点时间。」
「他那时立刻就杀害了瓦珥和艾克赛尔。」
「是的，但他会想要先审讯我。」
「妳知道，对不对，」我低声说，「他的弱点。」
蒂雅点点头，「为了找到我，他会撕碎这一整座城市。如果他没有因为不让这个秘密泄露而杀死街上每一个人，那已经是我们的幸运。」
这让我感到一阵恶心。钢铁心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也做过类似的事。那时我的父亲和我见到了他流血。
蒂雅将一样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是一块数据芯片。「我的计划，」她说，「消灭乔的计划。多年以来，我构想了不同的应对方案，以防万一。现在我已经针对这座城市和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又对计划进行了特别修正。戴维，他身上还有着某个更大的事件。我曾经让人在靠近他的范围内进行过调查。我相信王权一定给了他什么特别的东西──某种和祸星有关的情报。我相信是王权派他来到这里。」
「蒂雅，」我望向亚伯拉罕，寻求他的支持，「我也有同样的怀疑，但妳不能跟教授走。我们需要妳。」
「那就阻止他，」蒂雅说，「在他杀死我以前。」
「但──」
她迅速走过房间，从桌上抓起那支破手机，「如果我把电池放回去，你就能跟踪它？」
「是的。」我说。
「很好。用它来确认他带我去了哪里。我没有告诉任何伊尔迪希亚人他的弱点，这个事实可以让我白撑一段时间，他们也许还是安全的。如果他问起你们，我可以说，我在巴比拉的时候就和你们分开了。他会查出我的谎言，但我没有说谎。」
「他最终还是会把妳压垮，蒂雅。」亚伯拉罕说，「如果他不坚持查出真相，那他就完了。」
蒂雅点点头，「是的，但他一开始还不会对我动手。我相信他会试着让我降服于他，只有在我拒绝之后，他才会动用残忍的手段。」蒂雅的神情严肃起来，「相信我，我可不想成为高尚的烈士。我全指望你了。阻止他，救我出来。」
亚伯拉罕又敬了一个礼，这一次他的表情更加庄重。星火啊，他真的打算听蒂雅的话了。
人们正在屋外叫嚷，卡拉冲了回来，「他们说，我们有五分钟时间交出外人。根据我的判断，他们相信我们不知道妳是谁。而且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另外两个人。」
「乔的主观臆测在帮我们，」蒂雅说，「如果他藏在这里，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是谁。他会相信我只是隐瞒了身分混入群体之中。」她的目光转向我，「你们打算让眼前的状况变得更困难吗？」
「不，」我服从了她，「但我们一定会救妳出来。」
「很好。」蒂雅犹豫了一下，「我会看看是否能查出他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他对这座城市又有什么样的阴谋。」
「蒂雅，」卡拉在门口说，「我很抱歉。」
蒂雅点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我说，然后又压低声音，「弱点，蒂雅。那是什么？」
「你知道的。」
我皱起眉头。
「如果你的理论是正确的，我就不知道。」她继续说，「但……是的，他的确有做噩梦。想一想，戴维。在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里，有什么是你见到他真正会害怕的？」
我眨眨眼，意识到她是对的。我的确知道。这太明显了。「他的力量。」我悄声说。
蒂雅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又该如何运用？」我问她，「他显然能够使用他自己的力量。它们不会……自我压制。」
「除非另外有人使用它们。」
另外有人……教授是赋予者。
「我么年轻时，」蒂雅急切地低声说，「曾经对乔的力量进行过试验。他能够用力场创造出光矛。他将这种力量给了我，一次偶然下，我将这种长矛掷向乔。戴维，那一次他受的伤没有再生愈合。他的力量无法修复那道伤口。他花了几个月才复原，就像普通人一样需要接受治疗。我们从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连骑士鹰院长也没有。」
「所以只要有人获得他的力量──」
「──就能压制他。是的。」她又向卡拉瞥了一眼，后者正急切地向她招手，但她还是朝我俯过身子，用非常小的声音继续说，「他害怕它们，戴维，它的力量让他变得强大，却又让他不堪负荷，所以他的生命中存在着严重的二元对立──他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将他的力量送出去，让他的团队使用它们，这样他就不必亲自使用这些力量；但每一次他这样做的时候，又是在给予别人能够对抗他的武器。」
蒂雅抓住我的手臂，「救我出去。」她说完便转过身，在卡拉的带领下飞快地走出了房间。
★★★
他们让我们在一幢公寓顶端远远地看着。在这里，他们挖出了一个很好的狙击手小巢穴，我们利用我们的瞄准镜观察下方的状况。和我们一起待在这个巢穴里的还有两名卫兵，他们要确保教授在带走蒂雅时不会提出更多要求。当然，我们已经得到承诺可以安全离开。
我再一次不得不看着一个我关爱并且尊敬的人成为另外一个人，一个高傲专横的人，高高地站在他闪着微弱绿光的力场圆盘上。
当伊尔迪希亚人将蒂雅带到他面前，强迫她跪下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比软弱无能。他们向教授鞠躬致敬以后就退了下去。我等待着，全身大汗。
蒂雅是对的。他没有立刻杀死她，只是用一道力场将她包裹住，然后就转身大步走开。囚禁蒂雅的力场球跟随在他身后。
他从没有给过我们那种力量，我想着，他只会给予我们「夹克」形式的力场保护，而且力量很小。这种光球，还有我见过他使用的那种光矛……他从没有让我们知道这样的力量。
因为害怕某一天，这样的力量也许会被用于杀死他。星火啊，我们该如何让他放弃他的力量？我知道他的弱点，但要利用这个弱点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蒂雅和教授离开时，我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夫。不是因为我没能救下蒂雅，而是因为我是那么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走。
那样她就能接过领袖的任务、掌控一切。她早就知道该怎样做。不幸的是，现在这个担子又回到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