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藏身之地溜出来以后，我让亚伯拉罕看了我的手机。手机上显示出一张伊尔迪希亚的地图，骑士鹰发来的一个红点标明了目标的位置。
「看它移动的速度，我们要用几个小时才能追上。」亚伯拉罕嘟囔着说。
「那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我一边说，一边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戴维，我很喜欢你，也愿意接受你的指挥，」亚伯拉罕说，「但今天你的计划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了，现在你又想走过整座城市。Ç'a pas d'allure （这太疯狂了）！我禁不住会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变胖了该减肥？你先等等。」他将他的大口袋塞进我的手里──里面装着他的枪，它比我想象的更沉重。我还在努力站稳身子的时候，他已经大步穿过街道，向一个小遮雨棚下的商贩走去。
你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骑士鹰在我等待的时候发来讯息。
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回复他，猜猜看。
我是个懒人，痛恨猜谜。尽管这样回答了我，他在片刻之后还是又发来一条讯息。和那些洞穴有关？可能是……你认为窃贼也许就藏在那些洞穴里，你想要追踪到他？
这是一个聪明的猜想。洞穴？我问，什么洞穴？
你知道的。圣约瑟夫？
那个宗教人物？
那座城市，白痴。骑士鹰说，那个来自于那座城市的人，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噢。在谈论异能者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认为你是某种无所不知的超级呆瓜了。关于异能者的事情，我真的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我能感觉到满满的自大从手机屏幕上溢出来。
有一个圣约瑟夫城的异能者，我写着，这就是你认为我应该知道的？
雅各布‧范。
一无所知。
稍等一下，让我享受享受这个时刻。
我抬头向亚伯拉罕那里看了一眼，很想开始行动，但那个加拿大人还在讨价还价。
你叫他掘场。
我愣了一下，心中生出一阵令人战栗的熟悉感。
创造出挖掘工的人，我写下，还是在新芝加哥的时候。
是的，骑士鹰回答，在他为了钢铁心把人们逼疯之前，他来自于一个困顿的城市。那个州的那半边都被疯狂的隧道和洞穴包围住，那些都是他的作品。如果你不知道这个，那么你今天利用那支手机的小计谋，是不可能在那里找到窃贼的。
掘场。新芝加哥地下那些怪异的迷宫也是他的作品。想到这里的地面之下也会有类似的隧道，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不，我今天要做的不是找到窃贼，我告诉骑士鹰，我们不需要找到他。他已经来到我们门前了。
什么？
抱歉，亚伯拉罕带着我们的脚踏车回来了，稍后再和你说。
就让骑士鹰去回味这个讯息吧，我把手机收回到口袋里。亚伯拉罕回来了，还带着两辆生锈的脚踏车，我怀疑地看着它们。「它们看上去比六十岁的老头还老。」
亚伯拉罕一歪头。
「怎么了？」我问他。
「有时候，你的话还是会让我感到惊讶。」他一边说，一边背起他的背包，「我买下这两辆旧脚踏车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它们应该能带我们到我们想去的地方。你……会骑脚踏车吧？」
「当然，」我说着骑上了一辆吱嘎作响的老车，「至少我曾经会骑。我已经有好多年没骑了，但骑这种东西和骑真正的脚踏车没什么区别，对不对？」
「从技术上来说，是的。」
他带着怀疑的神情看着我。我当然不会理采他的无端猜疑。我骑到车上的时候犹豫了下，并不是因为我不会骑车，我很快就让它动起来，动作也变得熟练。
脚踏车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查看了一下我的手机地图──并迅速向骑士鹰发出解释，以免他会因为窃贼而发疯──我们出发，加入街上的脚踏车行列中。在新芝加哥不会经常见到这样的情景。新芝加哥的地面街道上，富人们会耀武扬威地驾驶着他们的汽车，而在地下街，路面往往太过曲折崎岖，无法顺利地骑乘脚踏车。
脚踏车非常适合伊尔迪希亚。在这里，街道两旁排列着盐堆成的汽车，路面则相当宽阔，许多盐车被挪到了路边──它们不会像新芝加哥的钢铁那样与路面融为一体──宽敞的大路被清理出来。骑脚踏车在这里很容易通行，即使偶尔要绕过交通阻塞也不是难事。没有人会清理阻塞，它们每个星期都会重新生长出来。
最初一段时间，我很享受我们的骑行，但我禁不住回忆起从前的日子。我的父亲教我骑车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对学习骑车而言有些晚。我所有朋友们都已经学会了这项技能，并开始用这个开我玩笑。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捩自己一个耳光。我那时实在是太胆小，什么事都不敢做。
在我七岁的时候，父亲认为我准备好了。尽管我一直哭哭啼啼地躲着脚踏车，他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也许教我骑车能够让他暂时忘记那些收房通知和一间过于空旷、只剩下两名住客的公寓。
我彷佛又和他在一起，就在我们房子前面的街道上。那时的生活并不好过，我们处于危机之中，但我拥有他。我记得我骑在车上，他走在我身旁，手按在我的背上，然后他跑起来，放开我，让我能够第一次自己驾车。
我记得那种感觉，突然间，我就能骑车了。一种爆发的情绪呑没了我，那几乎和骑车没有任何关系。我回过头看到父亲疲惫的笑容──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一天，我找回了一些东西。妈妈的死让我失去了那么多，但我还拥有他。我知道我无所不能，只要我还有他。
亚伯拉罕忽然在街道转角停下来，让道给两辆装满了收获谷物的马车。这两辆大车旁边还有手持步枪、骑在马背上的卫兵。我停在他旁边，低下头。
「戴维？」亚伯拉罕问，「戴维，你在……哭吗？」
「我没事。」我有些恼怒地说着，看一下手机，「我们在这里左转。那只箱已经不动了，我们很快就能追上它。」
亚伯拉罕没有再追问，我继续骑车前行。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种痛苦依然如此靠近我心灵的水面，就像是一条总想要见到太阳的鱼。也许最好还是不要去留恋那些回忆了。我开努力享受运动的畅快和迎面而来的微风，骑脚踏车的感觉果然比走路要好得多。
我们又以很快的速度转过一个街角，然后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前方有不少自行车都停了下来。我们停在它们后面，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麻，头发都竖了起来。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没有人搬运他们的家当前往新家，也没有人从破掉的窗户中探出头来。
路面上很安静，除了偶尔会响起脚踏车空转的哒哒声，我只能听到远处街道上有个人在说话。
「等一下，只需要一分钟。」说话的人有很重的英国口音，还有一种我不认识的腔调。我看到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穿了一件带铆钉的黑皮衣，一颗小光球悬浮在他的身侧，不断在红绿之间改变着颜色。人们有时称此为「标签」。一些能够让自己的超能力变成具体形象的异能者，会随时向周围的人炫耀他们的力量──用身周的一圈光晕，或者是几片旋转的叶子。是在说，是的，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所以别来惹我。
「戴维。」亚伯拉罕轻声说。
「霓虹灯，」我悄声说，「低等异能者，有操纵光的力量，无法隐形，但他能够用影子进行遮蔽，也能用激光射穿你的脑袋。」弱点……我的笔记里有关于他的弱点吗？
他还在和前面的人说话。另一个穿长夹克衫的人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面有屏幕的碟子。那是窃贼提到过的占卜仪。它和我在新芝加到过的占卜仪完全一样。
霓虹灯的队伍开始检查路上的每个人，然后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教授在搜猎窃贼，我想，他没办法用这种装置找到我们。他知道梅根能够蒙骗占卜仪。
霓虹灯的团队示意我们过去。
「巨大的噪音，」我终于想起来，便悄声说，「如果出了状况，就大声尖叫。这样会压制他的能力。」
亚伯拉罕点点头，和我一起推着车走过去，现在他看起来更有信心了。教授有可能向他的部下描述过我们的样貌──这要看他对审判者有多忌惮。当霓虹灯打了个哈欠，开始让他的团队检查亚伯拉罕的时候，我放心了。他完全没有认出我们。
占卜仪确认了亚伯拉罕的普通人身分，检查人员挥挥手让他过去。然后他们将占卜仪的带绑在我的手臂上。
我们一言不发地站在街上。这段时间彷佛永远都不会结束。霓虹站在我面前，神情中满是恼恨。我开始出汗，暗中准备叫嚷。他是否会觉得我拖延了他的时间而愤怒，因此杀了我？他不是重要的异能者。低等异能者在杀人的时候会更加谨慎一些，如果他们耗损了一座城市的工作人口，高等异能者就没有人可以驱使了。
终于，那台迟钝的机器做出了反应。「哼，」霓虹灯说，「以前从没花过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搜查一下附近的建筑物，也许那里躲着什么人，在干扰我们的机器。」他从我的手臂上摘下占卜仪，挥手让我过去，「赶快离开这里。」
我向前走去，经过占卜仪的时候，注意到上面给了我否认的读数。当然应该是这样，我不是异能者。
无论王权是怎么说的。
骑着脚踏车经过剩下一段路时，我回想起在水中面对自己倒影的时刻，恶心不已。王权可怕的承诺言犹在耳。
你因为教授向团队有所隐瞒而感到愤怒，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悄然响起，难道你不也在做同样的事？
这太愚蠢了。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们到了箱子停止移动的地方：一条两边都是三或四层公寓的街道。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两天以后，我已经很清楚这里的强大帮派都会寻找这样的地方做为安身之所。这些位于城郊的楼房曾经是高收入阶级的家园，现在已被整片遗弃。在一个异能者和暴力集团横行的世界里，生活空间的价值比起安全微不足道。
我们两人停在街口。一队年龄不比我大的年轻人正守在这里，手中拿着各种老式武器，其中一名少年还拿着十字弩；一面大旗飘扬在一幢楼房顶部，旗子上画着一条刺魟。
「我们不招募新人，」一个年轻人对我说，「快走开。」
「有人来找过你们，」我希望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一个外来的人。把我们的样子告诉这个人。」
那些年轻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其中一个跑去做我吩咐的事情。没过多久，我知道我的猜测从某种角度切入是对的，因为许多年纪更长的男女拿着真正的好枪出现在街道上，向我们走来。
「嗯……戴维？」亚伯拉罕问，「也许你还想说些什么？我们……」
他的声音消失了，因为他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连帽衫，手臂上挂着步枪。兜帽让她的脸很难被看清，但她的红色卷发很醒目地垂落在下巴旁。
蒂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