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经过仔细审视和深思熟虑以后,说实话,这是个绝妙的点子。或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点子。
贝蕾妮斯越是思考,颈背就越是刺痛(和站得太靠近充电过度的闪电炮时的感觉有点相似),身体的颤抖——因为她渴望立刻着手工作——也越是剧烈。
背负重担、身心疲惫的西方马赛市民需要欢呼的理由。需要某种英雄事迹。贝蕾妮斯为他们带来了一场无畏的冒险,而且既能补充城堡耗尽的化学补给品,又能痛击本已陷入混乱的敌人。甚至在枢密院召开会议探讨她的主意之前,对这场远征的热切期盼就传遍了难民营。
她原本打算秘密招募志愿者,而非公开寻找心志坚定且体格强壮的人选。但等到枢密院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贝蕾妮斯计划的基本要点已经成了排队领取干肉饼和咸鱼的民众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她真希望这秘密没有泄露;麦布女王的密探可能在任何地方。
而且如果缺少机械人的协助,这场远征就不可能成功。(是提供协助,不是充当苦力,她不断提醒自己。这件事必须用“血肉与金属之间自由且自愿的合作”来描述才行。言辞是靠不住的东西,一旦意外用错了字眼,这场冒险在开始前就可能会告吹。因此贝蕾妮斯就连思考时的用词都会斟酌一番。)这对双方而言也是个卖点。对但以理和他的同类来说,这是一根橄榄枝。这证明新法兰西即使在摆脱了灭亡的威胁以后,也坚持自己的原则。
我们闪亮又致命的朋友啊,你们看到了没?国王伸出了友谊之手,而我们——机器和人——今天将会团结合作,为双方的福祉而努力。
在此期间,人类爱上了这个点子。就连侯爵都在口头上对她的提议兴趣盎然。他肯定是觉得这意味着贝蕾妮斯会离开马赛,远离塞巴斯蒂安王。但她知道,很多人支持这场冒险,只是因为这样能吸引一部分逗留的喀拉客远离马赛。新法兰西没有人能完全适应那些忏悔的嘀嗒人,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文雅和善良。
因此想找到真正愿意和摧毁他们家园、杀死他们所爱之人的机器共事的志愿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幸运的是,那条最近从五大湖抵达的三桅帆船,其船员大都来自西方几百里格远处的德卢斯 (1)与苏圣玛丽 (2)。尽管对于马赛遭受袭击的事实,他们勇猛的法兰西之心能感受到同样的愤怒,但那些水手与最可怕的屠杀本身却没有切身关系。
按照但以理的说法,要让他的机械人同胞理解也需要些时间。在许多机械人看来,政治立场的区别根本毫无意义。它们眼里没有法国人与荷兰人之分;只有人类。它们看到的只有奴役者,以及如果当初命运的织机织出另一番图案,就有可能成为奴役者的人。
但他太过依赖软推销,也就是胡萝卜和道德责任了,尽管他有宗教的大棒可供使用。贝蕾妮斯特意偷听了机械人之间的对话——老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也由此得知了它们对但以理的有趣看法。她花了点时间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以理的喀拉客同胞在提起他的时候,口吻就像在谈论神灵。没错,他解放了它们。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还取回了它们的灵魂。
他是它们的摩西。它们的救星。
而这是一件非常有力的工具。但前提是他愿意使用。他们在河边散步的时候,她就曾试图说服他这么做。
“他们觉得你他妈就是救世主。”她说。
但以理的身体发出一阵牙关打颤般的噪音。她猜那代表恼火而非寒冷。
“我只是运气好得离谱而已——虽然我根本没那个资格。”
“别说傻话了。你的自由意志是你应得的。”她说。在这种情况下,她想不到其他的回答。“没错,你很走运。你赢得了西方历史上最难中的彩票的大奖。可你却因此觉得自己不配?你知道我的看法吗,但以理?我觉得你应该抛开那种自我中心的内疚,别再让它定义你了。”
“数以千计的机器劳作和受苦的时间比我更久——久上数十年,甚至几个世纪——而且不像我这样有喘息的机会。而且在那以后,有很多人受苦或死去。包括机械人和人类。”他停了口。然后他仰起头来,凝视天空。他眼睛里的遮光板发出又长又低的呼呼声,仿佛正聚焦于无限远处的某个点。“我跟你说过那艘飞艇的事吗?”
贝蕾妮斯强忍着没有翻白眼。“是的,我想你说过了。我真想见识一下它有多壮观。真的很想。而且我可不是要往你镀铬的脸上贴金。它的死亡是个悲剧。但这不是你的错。凶手是郁金香们,不是你。别让错位的内疚阻止你继续为喀拉客同胞造福。你开了个好头,而他们对此心怀感激。”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贝蕾妮斯。”
“我在给你建议。”
“你在建议我去做有助于实现你的目标的事。”
真该死。他还自称贾克斯那会儿,说服他可比现在容易多了。
如果她是在和另一个人类对话,就会在这时停口,身体前倾,手按在对方的胳膊上,然后目光交接。她会在这时打出所有感情牌。脆弱。诚恳。但她不会费神对但以理这么做。他能审视她瞳孔的大小,呼吸的频率,甚至会聆听她的心跳。贝蕾妮斯知道,那些发条匠特意为仆从型设计了这些能力,并命令它们随时留意主人的健康。
她说:“是啊,没错。因为我确信这场冒险对我们都有好处。”
“也许吧。但我不能替我的伙伴做这种决定。以那种方式运用我的影响力是错误的。”
“但他们想要指引。不然的话,他们也就不会一再要求,希望你给出如何适应自由意志的建议了。”
但以理说:“他们自己很快就会想明白的。我就做到了。如果我对他们利用自由的方法指手画脚,就跟麦布没两样了。”
“不是指手画脚。只是给出建议。”
“试着理解一下吧。一旦我开始给出他们寻求的建议,就等于默许他们把我推上神坛。然后他们就真的会认定我是他们的……救世主了。”那台机器的身躯发出一阵噼啪的断音。“我读过圣经,贝蕾妮斯。我知道先知、救星和救世主都有什么下场。”
他的肩膀伸展又收缩,快到她的眼睛几乎跟不上的地步。那是一段陌生的身体语言;她见过的那种喀拉客的秘密交流方式很少会用到手臂。对于那个动作的含义,她有自己的推论。
“好吧,”贝蕾妮斯说,“那就让我跟他们谈吧。”
“他们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因为我是你可敬的战友之一。别忘了,守城战结束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待在尖塔上。我敢肯定,其中几个看到我站在你身边了。”
“毫无疑问。但如果我说出你参与其中的真正理由,以及你根本没打算释放我们,他们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如果你能不提那部分,我会非常感激。”
两天过后,他们聚集在那位前指挥官的营帐里。显然没人觉得有必要拆掉它。在原本的居住者面对血腥的命运以后,它在逗留于马赛周边的喀拉客眼里就显得无关紧要了。而且法国人发现它相当有用;作为会谈的场地,或者是在泥泞田野里搬运瓦砾的某个漫长的下午,单纯将它作为躲避晚冬寒雨的干燥场所。碎石依旧洒落在数千公顷 (3)的土地上,必须在种植季节前清理干净才行。
帐篷里很拥挤。但这对没有“私人空间”这一概念的机械造物来说算不上问题。( 如果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贝蕾妮斯心想, 又怎么可能懂得何谓私人空间? )周围的嘀嗒声显得杂乱而刺耳。
贝蕾妮斯从帐篷村拖来了一只装过蜡烛的空板条箱,这才算有个能站的地方。好几十个嘀嗒人——大都是仆从型——挤满了帐篷。
规模不小。但她知道,它们不是来听她发言的。它们来这儿,是为了看看但以理的样子,听听他说的话,或许——只是或许,如果足够走运的话——还能跟他聊上几句。她只是个配角。
有台军用喀拉客在后方徘徊不去。她很想知道,它是否就是刺穿雨果·隆尚的那一台。在枷锁破碎的时候,那台机器做出了什么选择?她希望它变成了但以理这样感情丰富的傻瓜,而它为铜铸王座实施的杀戮所带来的内疚正慢慢将它逼疯。与站在几十台彻底摆脱人类安全超禁制的机器身边相比,目睹仅仅一名机械杀手带给她的不安更加强烈。
我们开始吧, 一台仆从型说。
没错。让我们瞧瞧那个以为能说服我们为她干活的人类。
但以理发出咔嗒声的那一刻,机械人们的窃窃私语就停止了。他说, 你们中的某些人也许认识贝蕾妮斯,或者记得她的长相。她有个你们也许会感兴趣的提议。
(“耶稣啊。多谢你天花乱坠的赞美。下次悠着点吧,你这油嘴滑舌的表演家。”)
贝蕾妮斯高高站在板条箱上,正了正她的眼罩。她曾无数次出席枢密院会议,入宫谒见的次数几乎一样多。她本以为这次也没什么不同。但此时此刻,她扫视着面前的群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经验几乎派不上用场。她没法知道她的观众在何时对何事做出了反应。她也没法根据它们的反应调整演讲风格。它们那种没有表情的脸太可恶了。
她说:“抱歉只能用你们奴役者的语言做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用你们自己的语言。但你们无疑也发现了,我并不具备那种构造。”
但以理——也就是贾克斯——曾经向她强调说,机械人是有幽默感的。但尴尬的沉默(就像以往那样,不时穿插着它们发条身体的嘀嗒声)告诉她,就算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她也没能找到。或许它们不喜欢她这番话,不喜欢她用“我知道你们的秘密”来开玩笑。她还指望以此表现她为理解它们而付出的努力呢。
“总之。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说服你们为我干活。这有违新法兰西的理想。我满怀尊敬地来到这儿,是为了请求与你们共事的荣幸。”
这句话至少让听众们发出了几声“嗡”。至于那代表了感兴趣、怀疑、还是机械人式的响屁,她就不清楚了。于是她说了下去。
“而且我希望你们之中的某些人会选择和我们共事。我说的是选择。没错,我们需要帮助。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但我说过我们真的想要合作,这点也并非谎言。”
靠近最前排的一台机器开了口。“我们那些自愿帮你们重建的同胞已经做出了那种选择。其余的做了不同的选择。我们只会做想做的事。你没有能改变我们想法的筹码。”
“我会给你们解开制造者秘密的机会。让你们彻底摆脱发条匠。真正的摆脱。的确,你们打破了枷锁,但他们的双手仍旧压在你们身上。如果你们对自己的本质一无所知,又怎么能真正得到自由?”
“你会说你自己缺少自由吗?”后排那台军用机械人说,“还是说你了解自己人类身体的所有细节?”
她料到了这种问题,而且事先准备好了答案。虽然这些言论肤浅到让她蜷缩脚趾,牙齿也隐隐作痛,但她依旧开口道:“上帝用黏土捏出了亚当。我知道这点,是因为圣经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了。但你,我的朋友,并非黏土捏成的。解释你们制造方式的那本书又在哪儿?”
“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去获取这种不为人知的知识?”
她在征求接受解体的志愿者!
机械人愤怒的喧嚣声充斥在帐篷里。这是引出情感回应的第一句话。尽管那只是毫无根据、又完全错误的推测而已。它们听到了那句话,并且对它无比憎恨,就像驯鹿憎恨野狼那样。真奇怪。她不觉得自己的角色像是野狼。贝蕾妮斯摸了摸喉咙,想起了上次被仆从型袭击时的情景。
“老天爷啊,”她大喊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她沙哑的嗓音难以穿透这阵机械的喧哗。
不。喧哗声几乎瞬间就消失了。平息抗议很简单:只需要但以理的一声轻柔的“咔嗒”。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带她来是为了这种事吧?
贝蕾妮斯本以为机器不可能表现出乖乖受训的模样。但它们的确这么做了。她等着它们的致歉,以及“当然不会”和“无意冒犯,但以理”的声音逐渐平息。
然后她说:“我的提议是,在我们法兰西能够补充创新所需的化学品之处,你们也会找到你们制造者的种种秘密的答案。就在北方。”
又一阵“嘀嗒-喀拉”的声音传遍了帐篷。左方远处的一台仆从型(从它孔罩上的金丝细工来判断,它要比同伴们更有年头)说:“但以理跟我们说过麦布和永无乡的事。就算其中只有一半是真的,我也不想到那儿去。而且我不认为会有人愿意去。”
当然是真的!但以理不会撒谎!他可不是发条匠。
发条匠在撒谎, 无可避免的附和齐声响起。
贝蕾妮斯不得不等待那些“嘭”和“叮”的赞同声平息。尽管拥有那样的速度和力量,喀拉客们在社交方面的效率却和人类一样低。这个发现莫名地令人安心;它把这些拥有超人力量的机器拉低到了和制造者相同的水准。
“我们不需要什么永无乡,”另一个喀拉客说,“我们的自由可不是需要藏在世界荒凉角落的可耻秘密。”
贝蕾妮斯认为在周围回荡的“咔嗒-喀拉”声代表赞同。或许那等同于掌声。
“我说的并不是永无乡,”她说,“但如果但以理和你们说过他前往那里的冒险,那他或许也提到过那座位于极北之地,由你们的制造者在严重违反我们和约的情况下建造,而且直到不久前都还在开采的矿井。”
一台身上有大片凹痕和刮痕的仆从型说:“那里现在是麦布的领地了。我可不想去那儿。”
贝蕾妮斯说:“你的说法在我听来非常合理。我也不打算到矿井去。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从前的主人把那些非法获取的战利品送到了哪儿。”
她停顿片刻以示强调,随后扫视房间,想要进行眼神接触。如果演说的对象是人类,她这么做会非常合适。但她不清楚眼神接触对这些听众有没有意义。只要做法正确,这样就能带来震撼感——毕竟它可是灵魂之窗什么的。但面对这些听众?噢,这种事还是留给牧师和神父去操心吧。
她继续道:“我认为你们的制造者在阿卡迪亚北部的大西洋海岸有个秘密停泊点。在极北之地,因为在那里靠岸的船舶至少有一部分是破冰船。那些船会在那儿装载第五素:那种物质对所有机械人的功能和运作而言都至关重要,以至于所有登上船只的仆从型都会接受不寻常的超禁制。某种会放宽人类安全超禁制条款的规则。等到不再需要的时候,那些规则就会立刻抹消自己的一切痕迹。或许你们之中有不少就曾在第五素的近处工作过。但你们不会知道。在职责改变的那个瞬间,你们的超禁制就会恢复原样,并切除对第五素的所有认知。”
这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就连但以理也歪过了头。她再次等待发条的喧哗声平息。
“或许但以理也提起过那个把化学机密卖给发条匠的法国叛徒。我相信,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在那个停泊点把化学品和石油之类的货物装上驶往新阿姆斯特丹的船只,然后送去他们原本试图在新世界建造的第一座熔炉的。”
幸存的守军告诉过她,郁金香们配备了不受环氧树脂武器影响的机械人。城堡用不可靠的蒸汽鱼叉和未经测试的闪电炮击退了它们,但代价相当可怕。
但以理发出一声洪亮的“嗡”。每一双眼睛,无论是晶体眼球还是肉眼,都在打量他。 啊哈。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什么手段?”贝蕾妮斯说。
“把你们的化学品偷运过边界的手段。”他对其他机械人解释道: 我从前的主人协助了这场阴谋。偷运时的运输问题是他们重点关注和讨论的内容。
她说:“这件事我并不确定。但这是运送走私品的最佳方式。之所以没人发现,是因为这些货物从来不会靠近边境。你们的制造者真的非常狡猾。他们运送非法的货物出海,和我们的海岸线保持安全距离,在进入新阿姆斯特丹之前,再把货物搬到据称来自中央诸省的某条船上。等到卸下要送往新熔炉的化学品——或许还有些第五素——以后,那条船再掉转方向,把剩下的货物送去海牙。”
那台军用机械人说:“你用少得可怜的证据推断出了非常复杂的计划。”
“没你的身体那么复杂。你们的制造者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了大规模开采。这是已知的事实。这就说明他们有多看重那座矿井产出的物质,”贝蕾妮斯说,“这座帐篷里每个机械人的运作都必不可少的物质。”她补充道,虽然她并不清楚这是否事实。第五素的作用仍是个谜。但她希望不会永远都是。“如今新阿姆斯特丹的熔炉被毁,麦布占领了矿井,而守城战也以如此壮观的方式结束,我怀疑郁金香们的秘密供给链已经崩溃了。”
“你觉得那片海岸有化学品仓库,”但以理说,“你打算夺取那些化学品,带回马赛,补充这里的库存。”
“你瞧,”她说,“我就不绕弯子了。化学品是我们新法兰西社会的引擎。它的用途十分广泛,不只是我们自卫的手段。而且这场守城战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化学品库存,这对你们来说不是秘密。或许你们也知道,我们重建补给线、以及从偏远定居点获取化学品库存的尝试全都失败了。在此期间,你们的很多同伴选择了不加区别袭击人类的方式来表现他们的自由意志。你们的制造者对我们不再是威胁,但我们仍旧随时可能遭受攻击。我们侥幸赢得了战争,但我们并未摆脱危险。想要存活下去,我们就需要新的化学品。
“你们的制造者把化学品贮存在北方,准备送往熔炉。我强烈怀疑——不,我希望——最近的事件彻底打乱了他们的安排,因此最后一批化学品没能送到船上。
“我想夺走那些原料,运回西方马赛,然后转化成我们需要的物质。而且我相信——由衷地相信——如果你们协助我们,就会了解有关自己的深刻事实。因为假使化学品的位置如我所料,那里多半也会有尚未装船的第五素。”
“你不断提到这种神秘的物质,”帐篷里那台凹痕最严重的仆从型说,“它是什么东西?”
“我不清楚,”贝蕾妮斯耸了耸肩,“只知道它能从地下挖掘出来。”
“这可是我们的制造者隐藏了好几个世纪的秘密。你打算怎么解开这样严防死守的秘密?”
“我不指望自己能解开。但我知道哪些人能做到。所以这场远征的人类成员会包括最优秀的法国化学家、工程师、地质学家和矿物学家。你们和他们携起手来,就能解开这个谜团。并且让我们双方获益。”
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她自顾想着。
那台军用机械人说:“这些都是推测。如果那儿什么都没有呢?这场远征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除了与人类的平等伙伴关系将预示我们之间协同合作的新时代到来以外?那么解放在仓库和停泊点工作的所有机械人的机会呢?那些可怜的东西多半正在过着一周又一周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且疑惑来自东方的船舶为何不再靠岸,来自西方的货物又为何不再经由陆运送达。因为未能履行的禁制带来的痛楚,那些孤独又倒霉的家伙正颤抖不止。”
“我承认我和麦布的来往不算长,”但以理说,“但我不认为她会对那条线索置之不理。”
这话让贝蕾妮斯犹豫起来。她原本指望沿着海岸前进来避开迷失男孩。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卷入机械人之间的第一次内讧。当造物自相残杀的时候,上帝本人会袖手旁观;而当成群的喀拉客相互冲突的时候,就算是白痴也会远远躲开。也许自由的真正代价——或者说自由的标志——就是其造物主的漠不关心。
“你是觉得她也许已经占领了停泊点吗?”
但以理说:“如果那么个地方真的存在——”
“它存在。我可以肯定。”
“——她也许会以相似的方式推断出矿物是如何送往熔炉的。无论帐篷里的各位有多么痛恨我们的制造者,我向你们保证,麦布的恨意更深。”
噢。但这反而能成为新的动机。这些机器听过但以理对永无乡的描述。但那些传闻让他们在渴望回避麦布的同时,也容易受到内疚的折磨。
“那样的话,我们就必须非常小心了。但在仓库和码头干活的那些机械人呢?”她问,“尽管麦布拥有相应的力量,却没有释放那些在矿井干苦力的机械人。根据你自己的说法,她只是推翻了他们的主人,然后更改他们的超禁制,让他们效忠于自己。我们有理由认为她会以不同方式对待海岸的那些机器吗?”
聚集在帐篷里的机器们发出低沉的齿轮咔嗒声。它们感到不悦。
但以理盯着她。他晶体眼球后面的遮光板敞开又收拢。她不需要理解喀拉客身体语言的微妙之处,也能明白他正在评估她回避反驳并加以利用的做法。他看着她的时候,其他机械人也看着他。
“不,”他最后说,“我相信她对自己权势的关心胜过我们种族的福祉。”
激动的咔嗒声在帐篷里回荡。
贝蕾妮斯说:“这下你们应该明白了。我提供的机会能让你们解开制造者的谜团,并且第一次真正了解自己。我提供的机会能让你们粉碎那些遭受监管和奴役的机器同胞的枷锁。我还向你们伸出了友谊之手,希望你们能够接受,并且通过与人类合作的方式改写历史。在此过程中,不是作为主人和奴仆,而是作为平等的伙伴。感谢各位的聆听。”
她没有留下来等它们考虑。她转身走开的时候,金属的不和谐音笼罩了整座帐篷。
(1)位于苏必利尔湖西端的一座城市。
(2)位于苏必利尔湖东端的一座城市。
(3)一公顷为一万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