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精魂火祭>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天空一片漆黑,只有两轮新月,各自面朝相反的方向。它们的颜色仿佛刚溅出的鲜血,背后的天空中没有星星,什么也没有,目力所及之处,全是空洞的黑暗。夜幕之下,深色的松树闪闪发光,就好像披着露水,但现在并非起露的时候;每一根松针上都悬着一滴冰泪,仿佛树木在抽泣时被凝固在了原地。
这样的景致从头到尾都毫无可能,埃撒鲁斯据此推测,它仅仅是个梦。
如今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把梦传给他。看来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教导,所以才设计了这样的布景,好让他明白它的本质,这让埃撒鲁斯很高兴;但它散发的气息又使他有些担心。特别是那两轮月亮,看起来那么不真实,更像是天空的伤痕。这只是个小细节,但埃撒鲁斯仍然觉得不安。梦境是一种特别深刻的载体,能以隐晦的暗示折射创造它们的那个灵魂。而眼下这些迹象,假如它们真是卡玛拉灵魂的反映,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片刻之后,阴影分裂,一个人影朝他走来。它穿着件长长的黑袍,盖在头上的兜帽遮住了面孔。埃撒鲁斯不禁有些怀疑,怀疑自己猜错了造梦人的身份。但那人影走上前来,掀开兜帽,露出了卡玛拉的脸。她脸色苍白,看上去筋疲力尽,双眼下还有黑色的眼袋,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悲伤。她的衣服上有黑色的条纹,看起来破破烂烂,同样反映出她内心的痛苦。全是坏兆头。
“卡玛拉?”
她的声音微弱而嘶哑,就像刚刚大哭了一场。这可是他那个性格暴躁的学生,她怎么可能会哭泣!“原谅我,老师。”她垂下眼睛,罕见地摆出臣服的姿态。错了,全错了。“学生离开自己的老师以后不该再来寻求他的建议,我知道这不合规矩——”
“我早料到你会违背那条规定,否则也不会把我的戒指给你。”他真希望自己能用法术观察她,但在梦里他只能看到她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不过事情恐怕已经很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目光那么怕人,仿佛饱受折磨。她睁着充血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自己敢不敢说出真相;而最后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并不比呼吸声更高:“我违背了律法。”
一股冰冷的战栗爬上他的脊背,“怎么回事?”
“我杀死了一个法师。”
他闭上眼睛,低声念诵一条简短的祷告。直到确信自己的声音里不会有波动,他才再次抬起眼睛,静静地间:“怎么回事?”
“是意外。他骚扰我,我反击,然后他……他摔了下去。”卡玛拉摇摇头,“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有时间救自己。”她用力咬住嘴唇,以至于唇上流下一滴鲜血,“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摔下去了。”
埃撒鲁斯猛吸一口气,“魂渡?”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就像……就像个凡人。无助极了。”
“其他人知道吗?”
她有些畏缩,“法师?”
埃撒鲁斯点点头。
“很可能。至少有三个就在附近。”
他不得不问:“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应该不知道。”
他大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背对她,努力理清思绪。按照法师的所有传统,他都该将她赶出自己的领地,永远不许她再踏入半步。可话说回来,按照法师的传统,他们根本不该有这次对话,她根本不该拿着他的戒指,一开始她就不该成为法师。他已经打破了那么多曾经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条条框框,全都是为了她——
他回转身,被她脸上的泪水惊得一跳。他从未想象过世上有任何事情能逼得她在自己面前落下泪来。他咽下哽在喉咙里的情绪,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如常。“你必须回收所有属于你的东西,”他告诉她,“能被用来追踪你的一切。不止是衣服、物品——这些是显而易见的——还有你可能留下的每根头发、每片指甲、每块皮肤。你留在床单上的气味,握着门把时皮肤分泌的油污,床柱上手指留下的污迹——所有的一切。”
她点点头。
“这么做时可能会被他们抓住——的确有这个危险——但如果他们不知道你是法师,那么很可能不会对法术有所防范。”他伸出两根手指擦擦鼻梁,全力思考,“他们知道你的名字吗?你的相貌?”
她低声道:“不,我想他们并不知道。”
“如果不能确定,你现在就要改变形态。”
她点点头,“我明白。”
过去他经常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劝她改变外形,但她每次都怒气冲冲地回答说,她绝不会为了哪个男人的方便而被迫放弃属于自己的身体。这一次她没有抗议,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明白她受到了怎样的震动。
“他们会来追捕我吗?”她轻声问。
“凡人们知不知道有人杀了一位法师?”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来。“知道。”结冰的松树在风中叹息,“我逃走时他们正聚在尸体周围。”
他猛地吐出一口气。“那么,我很抱歉,答案是肯定的。假如他的死无人知晓,我们或许会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但如果被凡人知道了,法师们就必须尽快抓住凶手予以审判,免得普通人以为自己可以杀掉我们中的一员而不必付出代价。”他阴沉沉地摇摇头,“他们知道我们也会死,这已经够糟的了。”
卡玛拉点点义,肩膀微微有些发抖,“埃撒鲁斯老师,你必须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
他抬起一只手阻止她说下去,“我知道,卡玛拉。律法是我教给你的,忘了吗?你永远不会有意伤害一个法师的性命。哪怕只是因为你知道这种行为可能让你付出怎样的代价。”
是的,现在你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啊。他暗想。
唉,我美丽而暴躁的学徒,你就不能等上一段日子再与所有的法师为敌吗?在动摇我们世界的根基之前,哪怕给我们一年的平静呢?
“我会照你说的做。”她低声道。
“离他们越远越好,而且动作要快。别想着留下错误的暗示去误导他们,别为了逃脱追捕耍弄任何诡计。这种事情,他们比你多出好几个世纪的经验,你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他们获得更多信息。”
那一瞬间,她眼睛里再次闪烁出叛逆的光彩,在黑暗中如钻石一般夺目。他在暗示她无法击败另一个法师,这对她是无法接受的,即使她正身陷困境。
啊,卡玛拉,这股热情是你力量的源泉,也是你最大的弱点。愿众神为了它的缘故保佑你。
“我并不要求你帮助我,”她说,“或者保护我。”
“不,”他点点头,“你没有。”
“我也不会再回来,带给你麻烦。这你不必担心。”
他的心收紧了,只一瞬。“对,”他静静地说,“你不能再回到我这里。”
现在你站在律法之外了。这份命运无人能够分担。
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这姿势让他想起她第一次出现时的样子:一个暴躁而坚定的孩子,准备挑战整个世界。现在你做到了。他想。值得吗?当怀疑的阴云飘得太近时,你会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道路?
这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问题,仅仅是感叹罢了。如果真的后悔成为法师,她的灵魂就会失去为生命抗争的力量,她的灵伴将挣脱束缚,而她便会死去。现在她仍然活着,只此一样就足以说明她的决心未曾动摇。
“很抱歉我来找你。”她低声道,“我知道,仅仅是跟我讲话,你一定也违背了律法——”
“不,我并未违背任何律法。”
他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将所有的气力都汇聚到自己的声音里,希望她可以稍稍分享,振作精神。“我做了个梦,没别的。有时我们很难分清现实和梦境。”他略一停顿,“这是个古怪的梦,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过去的一个学生回来,告诉我她违背了律法,然后向我寻求建议。当然,在现实中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她了解我们的行为方式。而我也不会给予杀死法师的人任何忠告。”
她点点头,眼睛闪亮。这一次眼里没有泪水。这很好。
“另外,”他轻声道,“两轮月亮都那样别扭。这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的确,怎么可能?”她低声说。
好一会儿工夫,她只是站在原地。松树在微风中呻吟;一滴冰泪从树梢落到地上,溅了开去。他突然想将她搂进怀里,把她当成个小女孩,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给她一点点安慰。但这不是他习惯的方式……她也一样。
“谢谢你。”她的声音呼吸般低沉。然后她两次戴上兜帽,披上夜晚的阴影。终于,她与它们融为一体,渐渐消失,乃至无迹可寻。他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体会着与她共处的最后几个瞬间。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见到她,或许只能在梦里吧。随着她的身影逐渐淡去,头顶血红的月亮也化作苍白的银色,地上的松树脱下冰冻的外衣,世界再次恢复了常态。
只除了他的心脏,凡间的任何伤口都不可能引起那样的痛楚。
愿诸神与你同在。他想。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