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辞别单顿和科斯塔司后，格薇洛法回到了房间，发现自己的贴身女仆梅芮安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每次见过王室大法师之后她都想洗个澡，看来梅芮安已经习以为常，提前做好了准备。换个日子，这或许会让格薇洛法不安——它意味着她没能完全隐藏住自己对那人的真正感觉——然而眼下她太累了，无法再为这事操心。她的肉体和灵魂都好像被一大群蟑螂踩过似的。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水和肥皂至少能去除身体上的感觉。至于其他——其他的则需要时间。要摆脱科斯塔司那污秽的气息，她必须先消化它，然后才能将它排出体外。
她对着浴盆露出感激的微笑，为了这一次无需自己下令感到高兴。她知道，即使老梅芮安猜到科斯塔司让女主人多么烦扰，她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样的忠诚在高地之王的手下中非常稀罕，但梅芮安来自北方，在神授之国土生土长，跟随格薇洛法来到这里。她的忠诚首先属于神使的血脉，还有作为他们保护人的诸神。城堡里这些不敬神明的异国人对她毫无意义，他们的主人再暴躁再可怕也无济于事。
格薇洛法任梅芮安帮自己脱下黑色的长裙和底下的内衣，然后舒舒服服地躺进铁条绑定的木头浴盆，让夏末的热气从体内流入清凉的水中。水里加入了迷迭香和夏薄荷的嫩枝，那气味帮她张开毛孔，放松精神。肥皂也带着同样的香气，她把它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接着无精打采地沿着肌肤抹起来。那种味道让她想起自己长大的地方，巨大的烤炉里总散发出新鲜面包的香味，到处都能听见孩子们的笑声。与这个潮湿阴冷的地方多么不同啊。在这里，除了她丈夫，似乎谁也不会笑，而他的笑也被许多人视为应当畏惧的声音。她叹息着往水里陷得更深些，让往昔的回忆带给自己安慰，身体里纠结的紧张终于渐渐散去了。
这真的没有道理，为什么每次离开科斯塔司她都必须把自己洗刷得千千净净？然而，无论她所感受到的是怎样一种污秽，它终归像臭鼬一般粘附在她的皮肤上，不把它洗掉她就浑身不对劲。啊，要是肥皂能像清洁肉体一样容易地将精神也清理干净，那该有多好！她身子前倾，让梅芮安为她擦洗后背。梅芮安轻柔的动作没能去除法师的臭气，格薇洛法命令她再用力些。是的，其实她心里明白，这全是胡闹，是她的想象，但这样放纵自己至少能让她得到一丝安慰。在现实中，她没法让那个法师离开她的生活，但在她自己的浴盆里，格薇洛法却能把他从身边驱赶开。肥皂至少还有这样的力量。
你为什么那样恨他？雷斯的声音在她心里低声询问。为什么他让你感到如此肮脏？
我不知道，我的兄弟。真希望我知道呢。
“头发要洗吗？”她的女仆问。
格薇洛法闭上眼睛点点头，梅芮安于是为她取下紧紧别在金色鬈发上的象牙发卡。门后的走廊里有什么动静，但格薇洛法并不在意。她的仆人们不会在她沐浴时前来打扰，若有其他人想这么做，他们也一定会加以阻拦。
长长的金发滑落到她肩上，她用沾着肥皂的手轻轻抚摸，将它拉进芬芳的水中，解开发丝——
——门被人狠狠推开，梅芮安惊诧的喘息让格薇洛法抬起眼睛。
高地之王单顿正站在门口。
“陛……陛下？”
单顿从未像这样不经通报就闯进来，但今天他却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进门里，仿佛这里并非属于她的庇护所，而是他自己的房间一般。他对女仆一点头，要对方离开，可梅芮安呆立在原地，就像一头盯着猎人箭杆的小鹿。片刻之后，她从床上拿起格薇洛法的袍子，准备伺候她穿衣；她的手在发抖，但丝毫不失尊严，而且显然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命令她出去是没用的，尽管违抗单顿将带来巨大的危险，但她绝不会把女主人这样丢下。格薇洛法从浴盆里默默起身，打定主意即使全身赤裸也不能失了尊严。她裹上梅芮安拿来的亚麻长袍，袍子边缘一直拖进水里。这之后，她看着女仆轻声道：“去吧。”对方眼里显出犹豫，但王后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片刻之后，梅芮安垂下眼睛，低低地行个屈膝礼，快步走出了房间。她经过单顿身边时，高地之王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他的视线牢牢锁在自己妻子身上。这对梅芮安大概是个好兆头，对格薇洛法却十分凶险。
高地之后踏出浴盆，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但她绷紧了肌肉，免得被单顿发现。单顿从未正式许诺过不再进她的卧房，只不过在他们的两个女儿出生后，他便没再这么做过。好吧。现在他来了，而她是他的王后，自然要给他相应的礼遇。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怕他，怕他的脾气，尤其怕他刚刚离开王室大法师之后的模样：这种时候，科斯塔司黑色的法术仿佛还盘绕在他的灵魂上，引出他天性中最恶劣的一切。
“你有话对我说吗，我的丈夫？”
他喷口气，目光一扫，把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床边的祭台上停留片刻，台上散放着北方打造的护符，还有六支蜡烛，鲜血一般的红色。单顿知道，自己不在时格薇洛法会在睡前对古老的神灵和他们神秘的石头祈祷，对单顿而言，这就仿佛绕着床唱起儿歌一般，没有任何意义。但她似乎能从这祈祷中得到安慰，所以他也并未禁止，只是要她别在自己面前这样做。
然而今天，他对着祭台皱起了眉头。格薇洛法觉得心里一阵寒意。刚刚见过科斯塔司，究竟是什么让他立刻出现在这里？答案让她害怕。
他肯定知道我有多恨他。对法师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挑这个时候洗澡，真是稀奇。”他静静地说。
她肚里的结缠得更紧了些。单顿的性子向来直接——有人也许会说直接得残忍——可他竟然选了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话题，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没有意识到我们对沐浴的时间还有什么特殊的习惯。”她并不退让，“当然，如果有的话，我很愿意遵循陛下的要求。”
他又喷出一口气。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前后闪动，这是他在为某件事情发怒的信号——为了什么？——但她安定、柔和的声音总能消除他的敌意。她做他的妻子已经二十年了，靠着自己的从容，不止一次躲过了暴风雨。
可那是在科斯塔司出现之前。她暗自思忖。一想到他，内心的恐惧更加强烈了，但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安稳、明媚。
高地之王仍在四处打量。祭台、雕刻着北方传统纹饰的硬木大床，挂毯上描绘的景象也是白雪皑皑的高山、冬季的狩猎和众神之幕的模样。“比起我上次来时，这里的外国味道更浓了。”
“你上次来时对家具并没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她提醒他。
这话本该让他露出笑容，他没有笑。
他走到她身前。细腻的亚麻长袍已经湿了，附着在她身体上，描绘出她的曲线。她站得笔直，仿佛自己穿的是条华美的长裙，各种装饰一应俱全。他伸手拨弄袍子的边缘，那里有她抓出的裂口，代表着她对爱子的哀悼。他的手指划过她颈部的线条，划过她润湿的酥胸。他挨得那样近，格薇洛法几乎能嗅到科斯塔司的臭气。她拼命克制，才没有因为厌恶躲开他。
“这很难，失去一个儿子。”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的确，我的丈夫。”
“对国家也一样，失去一个继承人。”
格薇洛法只是点了点头。安铎万宁肯活生生地喂了胡狼也不愿负担起高地之王那些沉闷的责任，但这话她不会告诉单顿。她曾经和自己的儿子在花园里谈起这事。在她的花园里，只有诸神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即使他已经去了，格薇洛法也不会背叛他的信任。
“你服侍得很好。四年，四个儿子。尽管有人说这样的家庭，如此完美，肯定跟魔法脱不了干系。”
他的声音只比先前凉了一度，但她并没有错过那突如其来的锋锐，“陛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深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少有哪个女人能有如此完美的记录。哪怕是那些需要靠这个保住性命的也不例外。”说完这一句，他稍稍停顿，给她时间回忆他的父亲——对于不能及时生出继承人的妻子，他父亲总习惯将她们处决了事，“真要感谢众神，赐予我一个如此精通女人技艺的夫人。”
她谦恭地垂下眼睛，希望他不会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希望他的手指不会透过她的皮肤感觉到她的脉搏。“这不过是诸神的礼物，陛下，对此我怀着谦卑的感激之情。”
“真是这样吗？”她能察觉出单顿勉强压抑的怒气，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怒气。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刚刚得知了和安铎万有关的什么事情？或者是别的孩子干了什么，惹火了他们的父亲？又或者这不过是因为科斯塔司，是他为了天知道什么原因故意从中作梗？
他对我的仇恨就像我恨他一样深。格薇洛法暗想。
“只是诸神吗？”他质问道。
“陛下？”
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身边，动作粗暴、野蛮，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深深的淤痕。“还有哪个男人在我的子嗣里插了一手？”
这问题那么出人意料，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她好容易挤出几个字，连声音也在颤抖：“你认为我对你不忠？”
他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把她扔到屋对面的床上。那一刻，她闻到科斯塔司腐败的臭气将自己团团包围；那一刻——只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他在放声大笑。
是他在捣鬼吗？她绝望地想。他想让单顿杀了我吗？
“什么，通奸？这我能解决。这不过是人的事。”他走到床前，一只残忍的大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只需要把罪人处决就可以了——把妻子公开处死——最好是以某种特别令人不快的方式，给那些想要效法的人一个警告……之后，国王还是国王，对吧，亲爱的？”他黑色的眼睛里燃着熊熊的火焰，“我父亲就干过不少回。”
不等她回答，单顿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浴袍的衣领使劲一拉。伴随着尖锐的撕裂声，丝线断开了，她的上半身裸露在外，只有衣袖还湿漉漉地缠在胳膊上。
“你的罪行可没那么简单，嗯？”单顿低沉的咆哮中充满了忿恨，“用法术玷污我的血脉，就好像我是那种软弱无能的国王，自己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
她无言以对，只能盯着他。这一刻，她仿佛看见科斯塔司的力量环绕着单顿，并非某种预兆似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它仿佛一层漆黑的光晕，还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道道印记，就如黑色的血管一般。无论她本打算如何应对，这可怕的景象都窒息了她的回答。那邪恶的法师究竟对她丈夫施了怎样的妖术，竞以这样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
她的沉默看在单顿眼里，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低吼一声，单手将她按在床上，另一只手伸向他自己的衣物。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她突然明白他准备强暴自己。她还知道，这行动并不完全来自他。某种邪恶的魔法像寄生虫般藏在他的脑子里，是它将单顿逼向了兽性的狂暴。她惊恐万状地睁大眼睛，只见他赤裸下身，露出的器官肿胀发红，不仅是由于愤怒，还因为邪恶的腐蚀。她的视力是北方众神赐予的礼物，因此能看见肿胀的黑色血管如蛛网般纠缠在一起，成为了某种法术的通道。无论那是什么，不管它来自科斯塔司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她都绝不能让它进入自己的身体！她拼命反抗，想拒绝他进入，但他的愤怒给了他超乎寻常的蛮力，而她不过是个小女人，既没有气力也没有技巧可以摆脱他。他用一只膝盖强迫她分开双腿，力量之大，让她发出痛苦与惊惧的哭喊，然后——然后他进入了她体内，将愤怒深深插入她的身体。愤怒，还有那不知名的法术。它从哪里来？它想做什么？它为什么要这样利用单顿，像跨在坐骑上的猎人一般乘着他的怒意，逼迫高地之王遵从自己的意志？她知道答案很重要，可她无法集中精神。单顿狂暴的节奏带来无尽的痛苦，她要拼命否认眼前的一切，否认丈夫会这样对待自己。在这两者间，格薇洛法迷失了方向。
这不是他。这是别人，是别人造成的。单顿不会这样待我。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她侧过身子，将自己的痛苦和羞耻都蜷起来，开始抽泣。她觉得体内伤痕累累，一阵阵刺痛，灵魂的抽痛更是难以忍受。假如我真是个女孩该有多好，至少能够把这些治愈！她意识到单顿正看着自己，想起他从未见过自己这样哭泣。她没有抬头，反而把身体蜷得更紧。她感到一小股鲜血顺着大腿淌下来，身体上足足一打地方都有淤痕，肿痛难耐，紫色的乌血已经升上皮肤表面，成为他暴力的见证。
单顿最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她。她听到他的脚步穿过房间，听到屋门打开，又在他身后自己关上。
很快梅芮安回到屋里，女仆将自己的主人搂在怀中，泪流满面地诅咒高地之王。假如有人听到这些话，她准会被当场处死，但格薇洛法太虚弱了，无力制止她。最后，梅芮安扶着她回到浴盆里，把她当做婴儿一般，用肥皂轻轻为她擦拭身体。但肥皂无法洁净她的灵魂，那秽物已经在她体内扎下了根。好几次，格薇洛法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象，回想起法术在丈夫身体上文下的黑色线条，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现在它已经到了她体内吗？把单顿的精子当做一匹可怕的种马，一路骑进她身体里最隐秘的深处？否则她为什么会看见它呢？它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天夜里，披着月光的阴影洒在床上，顺着憔悴王后的身体一路爬上来，神使所崇拜的神灵在她耳边道出了真相。神使是他们钟爱的种族，许许多多个世纪以前，他们就将这天赋赐予了他们的女儿。
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孩子。在睡意袭来的瞬间，诸神低声说道。他已经准务好要从你的身体汲取力量。你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吗？他有没有打动你的母性？
“他是个真正的孩子吗？”格薇洛法对着黑暗低声问，“或者是别的什么？请告诉我！”
然而神灵从来只回答自己愿意回答的问题……这一次，他们沉默着，没有言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对着浴盆露出感激的微笑，为了这一次无需自己下令感到高兴。她知道，即使老梅芮安猜到科斯塔司让女主人多么烦扰，她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样的忠诚在高地之王的手下中非常稀罕，但梅芮安来自北方，在神授之国土生土长，跟随格薇洛法来到这里。她的忠诚首先属于神使的血脉，还有作为他们保护人的诸神。城堡里这些不敬神明的异国人对她毫无意义，他们的主人再暴躁再可怕也无济于事。
格薇洛法任梅芮安帮自己脱下黑色的长裙和底下的内衣，然后舒舒服服地躺进铁条绑定的木头浴盆，让夏末的热气从体内流入清凉的水中。水里加入了迷迭香和夏薄荷的嫩枝，那气味帮她张开毛孔，放松精神。肥皂也带着同样的香气，她把它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接着无精打采地沿着肌肤抹起来。那种味道让她想起自己长大的地方，巨大的烤炉里总散发出新鲜面包的香味，到处都能听见孩子们的笑声。与这个潮湿阴冷的地方多么不同啊。在这里，除了她丈夫，似乎谁也不会笑，而他的笑也被许多人视为应当畏惧的声音。她叹息着往水里陷得更深些，让往昔的回忆带给自己安慰，身体里纠结的紧张终于渐渐散去了。
这真的没有道理，为什么每次离开科斯塔司她都必须把自己洗刷得千千净净？然而，无论她所感受到的是怎样一种污秽，它终归像臭鼬一般粘附在她的皮肤上，不把它洗掉她就浑身不对劲。啊，要是肥皂能像清洁肉体一样容易地将精神也清理干净，那该有多好！她身子前倾，让梅芮安为她擦洗后背。梅芮安轻柔的动作没能去除法师的臭气，格薇洛法命令她再用力些。是的，其实她心里明白，这全是胡闹，是她的想象，但这样放纵自己至少能让她得到一丝安慰。在现实中，她没法让那个法师离开她的生活，但在她自己的浴盆里，格薇洛法却能把他从身边驱赶开。肥皂至少还有这样的力量。
你为什么那样恨他？雷斯的声音在她心里低声询问。为什么他让你感到如此肮脏？
我不知道，我的兄弟。真希望我知道呢。
“头发要洗吗？”她的女仆问。
格薇洛法闭上眼睛点点头，梅芮安于是为她取下紧紧别在金色鬈发上的象牙发卡。门后的走廊里有什么动静，但格薇洛法并不在意。她的仆人们不会在她沐浴时前来打扰，若有其他人想这么做，他们也一定会加以阻拦。
长长的金发滑落到她肩上，她用沾着肥皂的手轻轻抚摸，将它拉进芬芳的水中，解开发丝——
——门被人狠狠推开，梅芮安惊诧的喘息让格薇洛法抬起眼睛。
高地之王单顿正站在门口。
“陛……陛下？”
单顿从未像这样不经通报就闯进来，但今天他却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进门里，仿佛这里并非属于她的庇护所，而是他自己的房间一般。他对女仆一点头，要对方离开，可梅芮安呆立在原地，就像一头盯着猎人箭杆的小鹿。片刻之后，她从床上拿起格薇洛法的袍子，准备伺候她穿衣；她的手在发抖，但丝毫不失尊严，而且显然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命令她出去是没用的，尽管违抗单顿将带来巨大的危险，但她绝不会把女主人这样丢下。格薇洛法从浴盆里默默起身，打定主意即使全身赤裸也不能失了尊严。她裹上梅芮安拿来的亚麻长袍，袍子边缘一直拖进水里。这之后，她看着女仆轻声道：“去吧。”对方眼里显出犹豫，但王后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片刻之后，梅芮安垂下眼睛，低低地行个屈膝礼，快步走出了房间。她经过单顿身边时，高地之王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他的视线牢牢锁在自己妻子身上。这对梅芮安大概是个好兆头，对格薇洛法却十分凶险。
高地之后踏出浴盆，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但她绷紧了肌肉，免得被单顿发现。单顿从未正式许诺过不再进她的卧房，只不过在他们的两个女儿出生后，他便没再这么做过。好吧。现在他来了，而她是他的王后，自然要给他相应的礼遇。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怕他，怕他的脾气，尤其怕他刚刚离开王室大法师之后的模样：这种时候，科斯塔司黑色的法术仿佛还盘绕在他的灵魂上，引出他天性中最恶劣的一切。
“你有话对我说吗，我的丈夫？”
他喷口气，目光一扫，把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床边的祭台上停留片刻，台上散放着北方打造的护符，还有六支蜡烛，鲜血一般的红色。单顿知道，自己不在时格薇洛法会在睡前对古老的神灵和他们神秘的石头祈祷，对单顿而言，这就仿佛绕着床唱起儿歌一般，没有任何意义。但她似乎能从这祈祷中得到安慰，所以他也并未禁止，只是要她别在自己面前这样做。
然而今天，他对着祭台皱起了眉头。格薇洛法觉得心里一阵寒意。刚刚见过科斯塔司，究竟是什么让他立刻出现在这里？答案让她害怕。
他肯定知道我有多恨他。对法师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挑这个时候洗澡，真是稀奇。”他静静地说。
她肚里的结缠得更紧了些。单顿的性子向来直接——有人也许会说直接得残忍——可他竟然选了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话题，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没有意识到我们对沐浴的时间还有什么特殊的习惯。”她并不退让，“当然，如果有的话，我很愿意遵循陛下的要求。”
他又喷出一口气。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前后闪动，这是他在为某件事情发怒的信号——为了什么？——但她安定、柔和的声音总能消除他的敌意。她做他的妻子已经二十年了，靠着自己的从容，不止一次躲过了暴风雨。
可那是在科斯塔司出现之前。她暗自思忖。一想到他，内心的恐惧更加强烈了，但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安稳、明媚。
高地之王仍在四处打量。祭台、雕刻着北方传统纹饰的硬木大床，挂毯上描绘的景象也是白雪皑皑的高山、冬季的狩猎和众神之幕的模样。“比起我上次来时，这里的外国味道更浓了。”
“你上次来时对家具并没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她提醒他。
这话本该让他露出笑容，他没有笑。
他走到她身前。细腻的亚麻长袍已经湿了，附着在她身体上，描绘出她的曲线。她站得笔直，仿佛自己穿的是条华美的长裙，各种装饰一应俱全。他伸手拨弄袍子的边缘，那里有她抓出的裂口，代表着她对爱子的哀悼。他的手指划过她颈部的线条，划过她润湿的酥胸。他挨得那样近，格薇洛法几乎能嗅到科斯塔司的臭气。她拼命克制，才没有因为厌恶躲开他。
“这很难，失去一个儿子。”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的确，我的丈夫。”
“对国家也一样，失去一个继承人。”
格薇洛法只是点了点头。安铎万宁肯活生生地喂了胡狼也不愿负担起高地之王那些沉闷的责任，但这话她不会告诉单顿。她曾经和自己的儿子在花园里谈起这事。在她的花园里，只有诸神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即使他已经去了，格薇洛法也不会背叛他的信任。
“你服侍得很好。四年，四个儿子。尽管有人说这样的家庭，如此完美，肯定跟魔法脱不了干系。”
他的声音只比先前凉了一度，但她并没有错过那突如其来的锋锐，“陛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深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少有哪个女人能有如此完美的记录。哪怕是那些需要靠这个保住性命的也不例外。”说完这一句，他稍稍停顿，给她时间回忆他的父亲——对于不能及时生出继承人的妻子，他父亲总习惯将她们处决了事，“真要感谢众神，赐予我一个如此精通女人技艺的夫人。”
她谦恭地垂下眼睛，希望他不会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希望他的手指不会透过她的皮肤感觉到她的脉搏。“这不过是诸神的礼物，陛下，对此我怀着谦卑的感激之情。”
“真是这样吗？”她能察觉出单顿勉强压抑的怒气，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怒气。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刚刚得知了和安铎万有关的什么事情？或者是别的孩子干了什么，惹火了他们的父亲？又或者这不过是因为科斯塔司，是他为了天知道什么原因故意从中作梗？
他对我的仇恨就像我恨他一样深。格薇洛法暗想。
“只是诸神吗？”他质问道。
“陛下？”
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身边，动作粗暴、野蛮，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深深的淤痕。“还有哪个男人在我的子嗣里插了一手？”
这问题那么出人意料，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她好容易挤出几个字，连声音也在颤抖：“你认为我对你不忠？”
他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把她扔到屋对面的床上。那一刻，她闻到科斯塔司腐败的臭气将自己团团包围；那一刻——只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他在放声大笑。
是他在捣鬼吗？她绝望地想。他想让单顿杀了我吗？
“什么，通奸？这我能解决。这不过是人的事。”他走到床前，一只残忍的大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只需要把罪人处决就可以了——把妻子公开处死——最好是以某种特别令人不快的方式，给那些想要效法的人一个警告……之后，国王还是国王，对吧，亲爱的？”他黑色的眼睛里燃着熊熊的火焰，“我父亲就干过不少回。”
不等她回答，单顿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浴袍的衣领使劲一拉。伴随着尖锐的撕裂声，丝线断开了，她的上半身裸露在外，只有衣袖还湿漉漉地缠在胳膊上。
“你的罪行可没那么简单，嗯？”单顿低沉的咆哮中充满了忿恨，“用法术玷污我的血脉，就好像我是那种软弱无能的国王，自己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
她无言以对，只能盯着他。这一刻，她仿佛看见科斯塔司的力量环绕着单顿，并非某种预兆似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它仿佛一层漆黑的光晕，还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道道印记，就如黑色的血管一般。无论她本打算如何应对，这可怕的景象都窒息了她的回答。那邪恶的法师究竟对她丈夫施了怎样的妖术，竞以这样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
她的沉默看在单顿眼里，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低吼一声，单手将她按在床上，另一只手伸向他自己的衣物。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她突然明白他准备强暴自己。她还知道，这行动并不完全来自他。某种邪恶的魔法像寄生虫般藏在他的脑子里，是它将单顿逼向了兽性的狂暴。她惊恐万状地睁大眼睛，只见他赤裸下身，露出的器官肿胀发红，不仅是由于愤怒，还因为邪恶的腐蚀。她的视力是北方众神赐予的礼物，因此能看见肿胀的黑色血管如蛛网般纠缠在一起，成为了某种法术的通道。无论那是什么，不管它来自科斯塔司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她都绝不能让它进入自己的身体！她拼命反抗，想拒绝他进入，但他的愤怒给了他超乎寻常的蛮力，而她不过是个小女人，既没有气力也没有技巧可以摆脱他。他用一只膝盖强迫她分开双腿，力量之大，让她发出痛苦与惊惧的哭喊，然后——然后他进入了她体内，将愤怒深深插入她的身体。愤怒，还有那不知名的法术。它从哪里来？它想做什么？它为什么要这样利用单顿，像跨在坐骑上的猎人一般乘着他的怒意，逼迫高地之王遵从自己的意志？她知道答案很重要，可她无法集中精神。单顿狂暴的节奏带来无尽的痛苦，她要拼命否认眼前的一切，否认丈夫会这样对待自己。在这两者间，格薇洛法迷失了方向。
这不是他。这是别人，是别人造成的。单顿不会这样待我。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她侧过身子，将自己的痛苦和羞耻都蜷起来，开始抽泣。她觉得体内伤痕累累，一阵阵刺痛，灵魂的抽痛更是难以忍受。假如我真是个女孩该有多好，至少能够把这些治愈！她意识到单顿正看着自己，想起他从未见过自己这样哭泣。她没有抬头，反而把身体蜷得更紧。她感到一小股鲜血顺着大腿淌下来，身体上足足一打地方都有淤痕，肿痛难耐，紫色的乌血已经升上皮肤表面，成为他暴力的见证。
单顿最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她。她听到他的脚步穿过房间，听到屋门打开，又在他身后自己关上。
很快梅芮安回到屋里，女仆将自己的主人搂在怀中，泪流满面地诅咒高地之王。假如有人听到这些话，她准会被当场处死，但格薇洛法太虚弱了，无力制止她。最后，梅芮安扶着她回到浴盆里，把她当做婴儿一般，用肥皂轻轻为她擦拭身体。但肥皂无法洁净她的灵魂，那秽物已经在她体内扎下了根。好几次，格薇洛法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象，回想起法术在丈夫身体上文下的黑色线条，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现在它已经到了她体内吗？把单顿的精子当做一匹可怕的种马，一路骑进她身体里最隐秘的深处？否则她为什么会看见它呢？它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天夜里，披着月光的阴影洒在床上，顺着憔悴王后的身体一路爬上来，神使所崇拜的神灵在她耳边道出了真相。神使是他们钟爱的种族，许许多多个世纪以前，他们就将这天赋赐予了他们的女儿。
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孩子。在睡意袭来的瞬间，诸神低声说道。他已经准务好要从你的身体汲取力量。你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吗？他有没有打动你的母性？
“他是个真正的孩子吗？”格薇洛法对着黑暗低声问，“或者是别的什么？请告诉我！”
然而神灵从来只回答自己愿意回答的问题……这一次，他们沉默着，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