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时间已经很晚了，格薇洛法带着满身倦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希望这只是因为怀孕的关系，而不是出于某些更严重的原因——比如，因为单顿那个可憎的法师实在恶臭难闻，害得整座宫殿都弥漫着他的味道，仅仅吸进那空气也让她腹中绞痛。过去，哪怕几天之前，她还会努力否认这感觉，告诉自己说这臭气只是她的想象——但鲁里克让她明白事情并非如此，其他人也能闻到。现在，这味道似乎更恶心了十倍。
走到她卧房门口时，梅芮安停下了脚步，女仆回头瞅瞅她们来的方向，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动弹，格薇洛法问：“怎么了？”
“我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夫人。这么晚了，要是有人过来，那可怪了。”
格薇洛法不相信有人会在这时候路过她的房间，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让梅芮安去调查一番，女仆是一定不会安心的。“去吧，”她说，“我等你。”
她从女人手上接过油灯，听着她按照王室的礼仪向自己谢罪——因为自己本该待在夫人身边，现在却要跑开——然后目送她沿着走廊往她们过来的方向跑去。她嘴边浮现出半个微笑。要是梅芮安认定有谁打扰了王后，格薇洛法暗想，这人可要倒霉了。
她叹口气，打开卧室那两扇沉甸甸的大门，走进屋里，把油灯放在床边。她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自己更衣睡觉，不等女仆回来帮忙。不行，这只会让梅芮安更加不安，之后格薇洛法准得把安慰的话说上十次，向她保证留下王后自己更衣并不是失职的表现。格薇洛法长叹一声，决定还是等她；她取下头发里长长的别针，往床边转过身——
——格薇洛法发出一声惊呼，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碰到床边的柜子，险些将油灯打翻在地。
床上有什么东西。一个静止不动的小东西，还有液体涌出来，湿漉漉的深色液体，在床单上汇成一摊。
格薇洛法背靠墙壁支撑着自己，她再次拿起油灯。她的手在颤抖，灯光在墙上投下舞动的阴影。她缓缓靠近床边，举起油灯，让光线能直射在那东西上。
是只信鸽。
她的信鸽。
它的脖子被撕裂，最后一滴血正从伤口滴下来，将床单染成了深红色。捆在它腿上的皮制小圆管还在，但已经被人打开，取走了她放在里头的便条。她战战兢兢地碰了碰它，身体还是暖和的，血也尚未凝固……这意味着它刚刚才被人杀死。或许就在她和梅芮安停在门口交谈的时候。
她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她想尖叫，可声音哽在喉咙里，不肯释放。
“你的鸟，我相信是。”
说话声来自她背后。她猛一转身，冷不防发现对方离自己不过咫尺。她赶紧后退，差点跌到床上。
科斯塔司。
“梅芮安！”她高声喊着。或者说她想要高喊。可尽管她像平常一般张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她不会来的，陛下。谁也听不见你的声音，除非得到我的允许。”
那一刻她害怕极了，几乎虚弱得无法站立。遇见这个法师从来都让她恶心，现在这感觉更是达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他跟前晕倒。然后，愤怒的火星亮起来，点燃了她的灵魂……她再一次恢复了王后的身份。
“离开我的房间。”她命令道。
蜥蜴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眨不眨，全无人类的气息。“我建议你把我的话听完，陛下。到目前为止，你只是让我厌烦而已，而这害你失去了一只信鸽。不过，如果你今后再有什么愚蠢的举动，或许会带来更大的冲突，我可不希望这样。”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但她绝不肯让他看出自己的恐惧。“我是王后，”她拿出最傲慢的语气，“只要你与单顿的契约还未失效，你也必须为我效劳。”
“但首先是为他，夫人。而如果两者之间有所冲突……这么说吧，对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的声音钢铁一般冷硬，“我是他妻子。我统领整个家庭，分享他的宝座。我以怎样的方式做这些事轮不到你来评判。”
他伸出手来，想托起她的下巴；这是那种成年人对小孩子才用的动作，傲慢到了极点。见他的手指靠近自己的脸，格薇洛法发出嘶嘶的声响，觉得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折断。那是种黑暗而可怕的东西，与她过去的任何感觉都不一样。
可就在快要碰到她时，科斯塔司停了下来；这似乎并非出于自愿，更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屏障所阻挡。他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眼里有某种情绪转瞬即逝，既非傲慢也非憎恶。难道是恐惧？这可能吗？
“你不能策划阴谋反抗我，”他悄声说，“明白吗？因为我一定会发现的。如果你想干涉我的计划，或者让你的丈夫反对我，你一有这样的念头我就会知道。当你走进我所在的房间，我立刻会了解你所有的阴谋和计划，就像你亲自为我解说一般详尽。我的天眼能找出你的同谋，就好像他们的额头刻上了你的印记……而他们的想法也同样会暴露在我面前。”他眯起眼睛，“对我你没有秘密，陛下。”
她不敢说话，怕泄露自己的情绪。她只希望自己狂乱的合跳不会被他听见。
“你丈夫是高地之王，”他告诉她，“我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而且正在指引他走向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的责任。你是他的王后。这是另一个角色。为他生下继承人，取悦他的肉体，喜欢的话尽管统领他的家庭。但除此之外，不许插手他的事。”
她内心的什么东西终于折断了。恐惧与愤怒在她灵魂中肆虐，而她从它们身上汲取能量，将权威注入自己的声音，她能感觉出自己的表情变得冷酷无比。
“离开我的房间，”她说，“现在。”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或许是等着看她会不会退缩。但她从仇恨中得到了力量，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如果他正在读取她的思想，那就让他淹死在这恨意里。我的灵魂对你就是毒药，法师。这话不知是来自哪里，但她猛然意识到这是真的。
“随便你怎么呼唤你祖先的力量，”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过要记得，代价就是你肚里孩子的性命。”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力量终于从她四肢里退去。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喊，很快跌倒在地，努力克制的泪水终于决堤。在他面前拼命控制住的所有情绪全都释放出来，让她的身体猛烈地摇晃。冰冷的恐惧、灼热的愤怒，还有迷惑……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指的是什么力量？它又怎么会威胁到她的孩子？
“夫人？夫人！”
是梅芮安。她跪倒在王后身边，将格薇洛法搂在怀里，仿佛她是个摔了跤的孩子。她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他伤到你了吗？”
“他没法伤害我。”这话带着股奇特的滋味，但她知道这是事实，“他没有足够的力量。”
“要是他敢动手我就杀了他，我发誓，夫人——”
“嘘。嘘。没有必要。”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害怕，于是她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恐惧上，这种感觉竟意外地让她安心，“他已经走了。”
他没能碰到她。尽管他想，他朝她伸出了手……却没有碰到她。是什么阻止了他？
“给我找一间他从未进入的屋子，”她低声道，“今晚就把我的东西都搬过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睡在被那东西玷污过的地方。”
“可是夫人……”梅芮安回过头，惴惴不安地瞅眼房门，无疑有些顾虑。如果现在叫醒仆人们开始工作，肯定没人会高兴。“我不知道——”
“还要一张新床。这儿肯定有没用过的床。我不想再睡这一张。”
梅芮安叹口气，“遵命，夫人。如您所愿。”
在仆人们准备房间期间，格薇洛法会去花园里等着，去天雷柱旁边。如果需要的话她会在那儿睡。科斯塔司永远不会接近天雷柱，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或许那就是他提到的力量。或许他害怕她祖先的神灵，而且因为他们的缘故，也害怕她。可神灵为什么会伤害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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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她卧房门口时，梅芮安停下了脚步，女仆回头瞅瞅她们来的方向，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动弹，格薇洛法问：“怎么了？”
“我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夫人。这么晚了，要是有人过来，那可怪了。”
格薇洛法不相信有人会在这时候路过她的房间，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让梅芮安去调查一番，女仆是一定不会安心的。“去吧，”她说，“我等你。”
她从女人手上接过油灯，听着她按照王室的礼仪向自己谢罪——因为自己本该待在夫人身边，现在却要跑开——然后目送她沿着走廊往她们过来的方向跑去。她嘴边浮现出半个微笑。要是梅芮安认定有谁打扰了王后，格薇洛法暗想，这人可要倒霉了。
她叹口气，打开卧室那两扇沉甸甸的大门，走进屋里，把油灯放在床边。她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自己更衣睡觉，不等女仆回来帮忙。不行，这只会让梅芮安更加不安，之后格薇洛法准得把安慰的话说上十次，向她保证留下王后自己更衣并不是失职的表现。格薇洛法长叹一声，决定还是等她；她取下头发里长长的别针，往床边转过身——
——格薇洛法发出一声惊呼，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碰到床边的柜子，险些将油灯打翻在地。
床上有什么东西。一个静止不动的小东西，还有液体涌出来，湿漉漉的深色液体，在床单上汇成一摊。
格薇洛法背靠墙壁支撑着自己，她再次拿起油灯。她的手在颤抖，灯光在墙上投下舞动的阴影。她缓缓靠近床边，举起油灯，让光线能直射在那东西上。
是只信鸽。
她的信鸽。
它的脖子被撕裂，最后一滴血正从伤口滴下来，将床单染成了深红色。捆在它腿上的皮制小圆管还在，但已经被人打开，取走了她放在里头的便条。她战战兢兢地碰了碰它，身体还是暖和的，血也尚未凝固……这意味着它刚刚才被人杀死。或许就在她和梅芮安停在门口交谈的时候。
她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她想尖叫，可声音哽在喉咙里，不肯释放。
“你的鸟，我相信是。”
说话声来自她背后。她猛一转身，冷不防发现对方离自己不过咫尺。她赶紧后退，差点跌到床上。
科斯塔司。
“梅芮安！”她高声喊着。或者说她想要高喊。可尽管她像平常一般张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她不会来的，陛下。谁也听不见你的声音，除非得到我的允许。”
那一刻她害怕极了，几乎虚弱得无法站立。遇见这个法师从来都让她恶心，现在这感觉更是达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他跟前晕倒。然后，愤怒的火星亮起来，点燃了她的灵魂……她再一次恢复了王后的身份。
“离开我的房间。”她命令道。
蜥蜴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眨不眨，全无人类的气息。“我建议你把我的话听完，陛下。到目前为止，你只是让我厌烦而已，而这害你失去了一只信鸽。不过，如果你今后再有什么愚蠢的举动，或许会带来更大的冲突，我可不希望这样。”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但她绝不肯让他看出自己的恐惧。“我是王后，”她拿出最傲慢的语气，“只要你与单顿的契约还未失效，你也必须为我效劳。”
“但首先是为他，夫人。而如果两者之间有所冲突……这么说吧，对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的声音钢铁一般冷硬，“我是他妻子。我统领整个家庭，分享他的宝座。我以怎样的方式做这些事轮不到你来评判。”
他伸出手来，想托起她的下巴；这是那种成年人对小孩子才用的动作，傲慢到了极点。见他的手指靠近自己的脸，格薇洛法发出嘶嘶的声响，觉得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折断。那是种黑暗而可怕的东西，与她过去的任何感觉都不一样。
可就在快要碰到她时，科斯塔司停了下来；这似乎并非出于自愿，更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屏障所阻挡。他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眼里有某种情绪转瞬即逝，既非傲慢也非憎恶。难道是恐惧？这可能吗？
“你不能策划阴谋反抗我，”他悄声说，“明白吗？因为我一定会发现的。如果你想干涉我的计划，或者让你的丈夫反对我，你一有这样的念头我就会知道。当你走进我所在的房间，我立刻会了解你所有的阴谋和计划，就像你亲自为我解说一般详尽。我的天眼能找出你的同谋，就好像他们的额头刻上了你的印记……而他们的想法也同样会暴露在我面前。”他眯起眼睛，“对我你没有秘密，陛下。”
她不敢说话，怕泄露自己的情绪。她只希望自己狂乱的合跳不会被他听见。
“你丈夫是高地之王，”他告诉她，“我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而且正在指引他走向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的责任。你是他的王后。这是另一个角色。为他生下继承人，取悦他的肉体，喜欢的话尽管统领他的家庭。但除此之外，不许插手他的事。”
她内心的什么东西终于折断了。恐惧与愤怒在她灵魂中肆虐，而她从它们身上汲取能量，将权威注入自己的声音，她能感觉出自己的表情变得冷酷无比。
“离开我的房间，”她说，“现在。”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或许是等着看她会不会退缩。但她从仇恨中得到了力量，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如果他正在读取她的思想，那就让他淹死在这恨意里。我的灵魂对你就是毒药，法师。这话不知是来自哪里，但她猛然意识到这是真的。
“随便你怎么呼唤你祖先的力量，”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过要记得，代价就是你肚里孩子的性命。”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力量终于从她四肢里退去。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喊，很快跌倒在地，努力克制的泪水终于决堤。在他面前拼命控制住的所有情绪全都释放出来，让她的身体猛烈地摇晃。冰冷的恐惧、灼热的愤怒，还有迷惑……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指的是什么力量？它又怎么会威胁到她的孩子？
“夫人？夫人！”
是梅芮安。她跪倒在王后身边，将格薇洛法搂在怀里，仿佛她是个摔了跤的孩子。她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他伤到你了吗？”
“他没法伤害我。”这话带着股奇特的滋味，但她知道这是事实，“他没有足够的力量。”
“要是他敢动手我就杀了他，我发誓，夫人——”
“嘘。嘘。没有必要。”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害怕，于是她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恐惧上，这种感觉竟意外地让她安心，“他已经走了。”
他没能碰到她。尽管他想，他朝她伸出了手……却没有碰到她。是什么阻止了他？
“给我找一间他从未进入的屋子，”她低声道，“今晚就把我的东西都搬过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睡在被那东西玷污过的地方。”
“可是夫人……”梅芮安回过头，惴惴不安地瞅眼房门，无疑有些顾虑。如果现在叫醒仆人们开始工作，肯定没人会高兴。“我不知道——”
“还要一张新床。这儿肯定有没用过的床。我不想再睡这一张。”
梅芮安叹口气，“遵命，夫人。如您所愿。”
在仆人们准备房间期间，格薇洛法会去花园里等着，去天雷柱旁边。如果需要的话她会在那儿睡。科斯塔司永远不会接近天雷柱，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或许那就是他提到的力量。或许他害怕她祖先的神灵，而且因为他们的缘故，也害怕她。可神灵为什么会伤害她的孩子？
我的灵魂对你就是毒药，法师。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从你眼中看到了真相。
我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