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独自待在房间里，修剪精细的指甲抚过宝盒。锁已经打开了，法师的信物就在盒子里。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能将它们取出，只需要一点点巫术就能完成她的心愿。代价微不足道。五分钟的生命。或许更少。
有的时候，这代价是必须的。她告诉自己。
但她仍然有些犹豫。过去她绝不会这样忧心忡忡，因为迟早总会有位法师前来拜访，届时她便可以说服对方透露她想知道的消息，然而如今，希德莉亚心里却惴惴不安。自从来自科瑞亚拉努斯的那人出现，事情就似乎有些不对了。科力瓦信守承诺，将北方的屠杀告诉了她，但她察觉出他略去了许多重要的细节。法迪尔突然有了十万火急的事务，甚至没时间停留一晚，于是让她失去了最可能探听出法师秘密的机会。自那之后，再没有一个法师来到她这里。这些事仅仅是巧合吗？还是有了什么紧急状况，需要他们全力应付？
如果真是如此，她必须了解实情。人类王国的命运不仅仅掌握在法师手中。或许在法术上她无法同他们匹敌，但说到政治，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她。她不允许任何人把自己蒙在鼓里——包括法师。
她打开盒盖，指尖轻轻抚过折好的纸片。多么简单的信物，又多么强大。只需要一点点真正的巫术，她就能将他们的思绪一览无余。她敢打赌，对此他们谁也没有防备。有什么可防备的呢？她从未滥用过他们的信物。假如她现在这样做了，他们很可能不会发现。
有时候，信赖比任何法术都更强大。
她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盒里的信物。只使用其中的一两个，她就只能了解它们各自主人的想法，但她需要的远不止这样。她要与法师的整个团体建立起连接，如此一来，他们彼此分享的秘密就会通过魔法呈现出实在的形态。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法师们拒绝与自己分享的究竟是什么。
她手上有他们的信物，出于他们自愿的赠与，因此不会花费她多少力气。当然，如果她的所作所为被他们察觉，就连众神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她回忆起三个法师前来回复时的情景：科力瓦的急切，还有法迪尔和苏拉那种焦躁的心不在焉。我必须弄明白。
除了当时前往科瑞亚拉努斯查看的那三个人，还有哪些法师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一点她根本无从知晓。而他们三人中，两份信物上次已经烧掉了。她翻看着剩下的那些，随意挑出一打纸片。这是她一半的收藏——无价的力量宝藏——但她所追求的知识值得这样的牺牲。
当然了，还有一种更加切身的牺牲，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可这不正是作为巫者的意义么？
半空的盒子被重新藏好，她坐到火盆前，为眼前的任务做好准备。她发现自己竟很难集中精神，不禁皱起眉头。她抚摸着爱人们赠送的信物，闭上眼睛，努力让灵魂沉静下来。可她的精神仿佛不愿触碰巫术似的，她的注意力不断地偏移到别的地方。
奇怪，真是奇怪。
父亲曾教过她许多驯服灵火的小窍门。一个钟头集中注意力的练习之后，她感到自己终于准备就绪。干燥的纸片很快着了火，火盆中升起芬芳的烟气。她将烟扇到自己面前，把法师们的实质吸进自已体内，然后——
不见踪影。
她一边咳嗽一边盖住火盆，熄灭了盆里的火焰。实在是巨大的浪费，可又有什么办法？无论她出了什么问题，今天反正是不可能使用咒语了。
她冷不防记起了上一次的经历。上次呼唤力量与法师们联络时也曾遇到过困难。她感到脊柱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颤抖着振作精神，以超自然的感官检视自己的灵魂。深入、再深入，直到生命之火应当熊熊燃烧的所在。她年轻时曾凝视过自己的灵火，总共好几十次，这是她父亲教给她的一种练习，让她明白该如何集中自己的力量。如果她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以至于自己的精魂火都不肯回应，所有迹象都会首先出现在这里。
这一次，她没有看见明亮的灵火；这一次，生命的热度不再炙烤着她的感官。灵火只散发出一点点微光，像即将熄灭的蜡烛般虚弱地闪烁不定。它的周围是那么阴暗，那么寒冷。
不！！！！！！！
她尖叫起来。这又引发了一阵咳嗽，之后好长时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呼吸。一个仆人听到房里的动静，跑来看个究竟。她发现希德莉亚呼吸困难，于是使劲拍她的后背——她只知道这个法子。
“出去！”希德莉亚尖叫着，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大口喘气，“别管我！”
那姑娘吓坏了，倒退着出了房间。希德莉亚听见别的仆人也聚集到门口，都是被她的尖叫声吸引来的，现在显然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进来打扰她。接着，她听见房门再次关上，屋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烟雾、恐惧——
以及真相。
她不知所措，挣扎着站起身来，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但她终于还是稳住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她的生命还没有结束。
她麻木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吃惊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生命会这样终结。法师们可以让她保持青春的美貌，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能让她活着的日子过得更舒适些。他们没法延长她的寿命，一天都不行，除非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从现在起她再也不能使用巫术，除非她希望在那过程中熄灭自己的生命之火。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刚才所见的灵火几乎已经完全耗尽，很快就不会有足够的热量再维持她的生命。到那时，即使法术也救不了她。
他们早就知道了，她突然意识到。
这对她无异于致命的一击：法师们肯定知道这一切，却没有告诉她。否则他们为什么会疏远她？她涨红了脸，羞愧难当……然后，羞愧变成了愤怒。他们利用了她一辈子，她为维护他们那个偏执多疑的团体做出了那么多努力，他们全都视为理所当然，现在他们竟还希望她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让她自己去发现真相，独自一人面对结局，孤独地迈进黑暗的深渊。甚至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在这段旅程给予些许安慰。
她发出一声愤怒的哭喊，从身旁的桌上抓起一只花瓶，用尽全力扔了出去。花瓶砸在对面的墙上，裂成了一千块。她听见仆人们在门外窃窃私语。他们听着一件又一件器皿砸到墙上，全都害怕极了，不敢进门。蠢货！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叫愤怒？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叫羞耻？他们怎么会明白那是怎样的感觉——前一天你还被世上最强大的男人们簇拥着，第二天便被他们抛弃，像个无名的孤儿般独自面对死亡。
她浑身颤抖，缓缓坐到地板上。屋里的烟雾已经散了，但呼吸仍然很困难。散落在地板上的纸片烧得焦黑，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在巫者的手里，它们才能释放力量，而她已经不再是巫者了。现在她只是个凡人，青春已逝，眼前便是死神。
愤怒与悲伤淹没了她，巫女王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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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这代价是必须的。她告诉自己。
但她仍然有些犹豫。过去她绝不会这样忧心忡忡，因为迟早总会有位法师前来拜访，届时她便可以说服对方透露她想知道的消息，然而如今，希德莉亚心里却惴惴不安。自从来自科瑞亚拉努斯的那人出现，事情就似乎有些不对了。科力瓦信守承诺，将北方的屠杀告诉了她，但她察觉出他略去了许多重要的细节。法迪尔突然有了十万火急的事务，甚至没时间停留一晚，于是让她失去了最可能探听出法师秘密的机会。自那之后，再没有一个法师来到她这里。这些事仅仅是巧合吗？还是有了什么紧急状况，需要他们全力应付？
如果真是如此，她必须了解实情。人类王国的命运不仅仅掌握在法师手中。或许在法术上她无法同他们匹敌，但说到政治，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她。她不允许任何人把自己蒙在鼓里——包括法师。
她打开盒盖，指尖轻轻抚过折好的纸片。多么简单的信物，又多么强大。只需要一点点真正的巫术，她就能将他们的思绪一览无余。她敢打赌，对此他们谁也没有防备。有什么可防备的呢？她从未滥用过他们的信物。假如她现在这样做了，他们很可能不会发现。
有时候，信赖比任何法术都更强大。
她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盒里的信物。只使用其中的一两个，她就只能了解它们各自主人的想法，但她需要的远不止这样。她要与法师的整个团体建立起连接，如此一来，他们彼此分享的秘密就会通过魔法呈现出实在的形态。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法师们拒绝与自己分享的究竟是什么。
她手上有他们的信物，出于他们自愿的赠与，因此不会花费她多少力气。当然，如果她的所作所为被他们察觉，就连众神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她回忆起三个法师前来回复时的情景：科力瓦的急切，还有法迪尔和苏拉那种焦躁的心不在焉。我必须弄明白。
除了当时前往科瑞亚拉努斯查看的那三个人，还有哪些法师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一点她根本无从知晓。而他们三人中，两份信物上次已经烧掉了。她翻看着剩下的那些，随意挑出一打纸片。这是她一半的收藏——无价的力量宝藏——但她所追求的知识值得这样的牺牲。
当然了，还有一种更加切身的牺牲，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可这不正是作为巫者的意义么？
半空的盒子被重新藏好，她坐到火盆前，为眼前的任务做好准备。她发现自己竟很难集中精神，不禁皱起眉头。她抚摸着爱人们赠送的信物，闭上眼睛，努力让灵魂沉静下来。可她的精神仿佛不愿触碰巫术似的，她的注意力不断地偏移到别的地方。
奇怪，真是奇怪。
父亲曾教过她许多驯服灵火的小窍门。一个钟头集中注意力的练习之后，她感到自己终于准备就绪。干燥的纸片很快着了火，火盆中升起芬芳的烟气。她将烟扇到自己面前，把法师们的实质吸进自已体内，然后——
——黑色的旋涡空洞尖叫黑暗——
她感到窒息，不由睁开了眼睛。整个房间都在旋转，肺里的烟雾让她呼吸困难。力量本该从她体内涌出，可它却——不见踪影。
她一边咳嗽一边盖住火盆，熄灭了盆里的火焰。实在是巨大的浪费，可又有什么办法？无论她出了什么问题，今天反正是不可能使用咒语了。
她冷不防记起了上一次的经历。上次呼唤力量与法师们联络时也曾遇到过困难。她感到脊柱升起了一股寒意。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她知道问题可能出在哪里，但她拒绝相信。一定是别的什么。一定的，一定的。随便什么！她颤抖着振作精神，以超自然的感官检视自己的灵魂。深入、再深入，直到生命之火应当熊熊燃烧的所在。她年轻时曾凝视过自己的灵火，总共好几十次，这是她父亲教给她的一种练习，让她明白该如何集中自己的力量。如果她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以至于自己的精魂火都不肯回应，所有迹象都会首先出现在这里。
这一次，她没有看见明亮的灵火；这一次，生命的热度不再炙烤着她的感官。灵火只散发出一点点微光，像即将熄灭的蜡烛般虚弱地闪烁不定。它的周围是那么阴暗，那么寒冷。
不！！！！！！！
她尖叫起来。这又引发了一阵咳嗽，之后好长时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呼吸。一个仆人听到房里的动静，跑来看个究竟。她发现希德莉亚呼吸困难，于是使劲拍她的后背——她只知道这个法子。
“出去！”希德莉亚尖叫着，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大口喘气，“别管我！”
那姑娘吓坏了，倒退着出了房间。希德莉亚听见别的仆人也聚集到门口，都是被她的尖叫声吸引来的，现在显然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进来打扰她。接着，她听见房门再次关上，屋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烟雾、恐惧——
以及真相。
她不知所措，挣扎着站起身来，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但她终于还是稳住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她的生命还没有结束。
她麻木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吃惊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生命会这样终结。法师们可以让她保持青春的美貌，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能让她活着的日子过得更舒适些。他们没法延长她的寿命，一天都不行，除非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从现在起她再也不能使用巫术，除非她希望在那过程中熄灭自己的生命之火。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刚才所见的灵火几乎已经完全耗尽，很快就不会有足够的热量再维持她的生命。到那时，即使法术也救不了她。
他们早就知道了，她突然意识到。
这对她无异于致命的一击：法师们肯定知道这一切，却没有告诉她。否则他们为什么会疏远她？她涨红了脸，羞愧难当……然后，羞愧变成了愤怒。他们利用了她一辈子，她为维护他们那个偏执多疑的团体做出了那么多努力，他们全都视为理所当然，现在他们竟还希望她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让她自己去发现真相，独自一人面对结局，孤独地迈进黑暗的深渊。甚至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在这段旅程给予些许安慰。
她发出一声愤怒的哭喊，从身旁的桌上抓起一只花瓶，用尽全力扔了出去。花瓶砸在对面的墙上，裂成了一千块。她听见仆人们在门外窃窃私语。他们听着一件又一件器皿砸到墙上，全都害怕极了，不敢进门。蠢货！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叫愤怒？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叫羞耻？他们怎么会明白那是怎样的感觉——前一天你还被世上最强大的男人们簇拥着，第二天便被他们抛弃，像个无名的孤儿般独自面对死亡。
她浑身颤抖，缓缓坐到地板上。屋里的烟雾已经散了，但呼吸仍然很困难。散落在地板上的纸片烧得焦黑，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在巫者的手里，它们才能释放力量，而她已经不再是巫者了。现在她只是个凡人，青春已逝，眼前便是死神。
愤怒与悲伤淹没了她，巫女王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