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光明亮闪耀
博士站了起来。这并不完全是自觉自愿的行为。冰雪战士扼住了他的手腕，并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博士别无选择，只好跟随。要么如此，要么他的四肢之一就要被折断。
冰雪战士把掷出的斧子从冒着烟的控制台里扯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飞溅的火花，像铸造桶里洒出的火星，在甲板上嘶嘶作响。其他的战士在它们的俘虏面前气势汹汹地站成了一个半圆。
“你们好啊，各位。”博士想要表现出友好，愿意接受谈判的样子，“我们何不挨个逐一介绍一下自己？你先开始。”
执斧的战士转身来到博士面前。它举起大螯拳，猛推了一下博士的胸口。博士大吃一惊，跌进了靠背椅里。
“坐下？”博士有些喘不上气，空气差不多都从他的肺里被压了出去。“绝好的主意。太棒了。我一整天都没能歇脚。”
斧子从博士的腰间挥过，距离近得差点要将他斩成两段，博士大叫一声，喘不过气来。斧刃嵌进了椅子的一只扶手里，这样手柄就牢牢地固定住了博士的身体，像是一条坚实的金属安全带。博士被固定在了后面。他在斧柄后挥动着手臂，用手掌抵住斧柄想把它推得远一点，但他没有争取到多少挪动的空间。
“现在要怎么样？”博士抬头看着巨塔般的劫持者，问道。无动于衷的红眼睛俯视着他。
“噢，天啊。我有个可怕的直觉——你们会杀掉我，或者是从我身上砍掉点什么。”博士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只想说，要知道，那没有必要，或者说不酷。我是讲道理的那种人。我相信我们可以谈一谈……”
“言……语！”将他原地用斧子固定住的冰雪战士嘶声道，这句话充满寒意，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冰川上凿下来的，然后由一股北极强风从冰雪战士嘴角向下的裂缝一般的口中吹出来。
“言……言语？”博士问。
“对你的消灭是……必然的。”冰雪战士说，“但首……先，会有言……语的交换。”
每个音节似乎都是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像干冰一样在空气中冒烟。冰雪战士发出蜥蜴般的嘶嘶声，听上去如同刀刃在上了油的磨刀石上刮擦一般。
“你是在……提议要同我对话？”博士问。
“对话不会由我来进行。”巨人嘶声道。
“哦，有意思！那我要跟谁谈呢？”博士问。
一个身影在围成半圆的战士身后进入了腔室。他并没有冰雪战士那么高大伟岸，但却威风凛凛。
冰雪领主身着一件雍容华贵、贴合身型的钛合金网衣，那色泽就像是黄铜管道上的铜绿，或者是半透明的绿色海洋浮冰。他的装甲披风和长长的暴风大氅呈深绿色，像是由常青树上的针叶织成的。圆锥形的头盔犹如被抛光了的弹头。它用闪闪发光的白钢制成，带有淡淡的浅绿色螺纹，看上去像是由品质最上乘的潘泰列克大理石[. 采自雅典附近的潘泰列克山，公元四到五世纪雅典最重要的建筑及雕塑作品的原料。
]雕刻而成。眼窝的位置镶嵌着翡翠镜片。
冰雪领主走过来，站在博士的面前。
“你跟我谈。”他说。他的嗓音要比体态笨重冰雪战士的那种嘶嘶声深沉一些，让博士想起了原野上隆隆的雷声，仿佛一场猛烈的雪暴，潜伏在荒凉南极旷原的地平线之下。
“好极了！”博士大声表态，“我们开始吧！我们该说什么好呢？我认为天气始终是一个很有礼貌的话题。我们谈谈天气如何？最近有些冷，是不是？绝对是改穿大衣的季节了。你觉得呢？”
“跟我说说你用来对付我们的新武器。”冰雪领主说。
“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武器，”博士回答，“不管是不是新的。”
“提供虚假信息并不是一个好策略。”冰雪领主说，“新武器已经被生产和使用。予以说明。予以解释。”
“我可以向你保证，”博士很坚决地回答，“我不了解是否有任何武器用来对付你们。我今天之所以跟你们打交道，唯一的目的是阻止你们杀死我和我的朋友们。”
冰雪领主俯视着博士，盯了他很久，以至于任何人类都无法再保持沉默。要领会这番言论，冰雪领主没有任何困难。但冰雪领主更愿意相信，要是他等待足够久的时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博士知道，这完全是典型的火星人心理逻辑，因此他没有回应。他将目光固定在玉镜片位置，等待着。你无法通过雄辩来赢得一场与冰雪战士的争论，你只能通过保持更长时间的沉默来获胜。
玉镜片后，黑色的双眼像上了油的黑曜石一样闪闪发光。
“一派胡言。”冰雪领主终于开口，“今晚早些时候，在地表的林地里，你们从我的一个战斗梯队手中逃跑了。你，还有另外三只哺乳动物。”
“那有可能是别人啊。”博士回答。
“那就是你。热感痕迹不会说谎。已经确认无误。”
“它们当时在追我们，”博士说，“它们显得一点都不友好。我们迫不得已只好逃命。”
冰雪领主又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那是因为你们拒绝投降，”最终他还是开口了，“它们向你们开火，你们抵挡住了它们的声波爆破枪。回到我最初的问题：向我坦白你用来对付我们的新武器，那个可以用来抵御声波攻击的武器。”
“噢，那个啊？”博士说。他努力表现得很轻松，身子往后靠，想要若无其事地跷起二郎腿。但横在他胸前的斧子，让他无法表现得很有风度。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不得不把腿放回去，假装他只是想从大衣上挑走几根棉絮。“我不会将它描述成一种武器。那是对你们无端而致命的袭击的一种临时防御。”
“对此给予说明！”冰雪领主低吼道。
博士叹了口气，“我可以展示给你看。”他无能为力地对着将自己囚禁在椅子上的斧子示意了一下，“我可以伸手去掏口袋吗？”
冰雪领主看了看随行的战士，点了点头。战士走向前，握住斧头，将它从椅子里拔了出来。
博士长出一口气，微笑着，在大衣口袋里找音速起子。他掏出起子，给冰雪领主看。
“一个简单的多功能工具，”他说，“不是武器。由于被您的部队袭击，我便调节它，使它产生一种声波消除量场，来阻断它们的声波攻击。这是被动防御。明白吗？不是武器。”
“展示。”
“没法儿展示。击退你的战士几乎耗尽了这个装置的能量，它无法运转了。”
又一次漫长的停顿。
“另外的场合，”冰雪领主说，“这样的装置是否也有使用？”
“什么另外的场合？”博士问。
“不要回避。”
“我没有。”博士说，“什么另外的场合？”
“冲突正在升级，”冰雪领主说，“你方最近获得的战术优势压制了我们的声波武器。这就让我们有必要重新使用带刃武器进行装备。你是这个战术的设计师吗？”
“噢，拜托，”博士说，“我仅仅在林子里的一次小冲突中阻断了你的声波攻击，只是一次手忙脚乱的即兴发挥，而你就因此调整了你们的整个战斗策略？你们抛弃了高科技枪支，用老掉牙的仪式刀剑取而代之？说真的，我很厉害，但没那么厉害。”
“你一来到这个战场，我们的声波武器就突然大规模失灵，你还说自己不是这个战术改良的设计师吗？”
“你误解了客观事实。”博士说。
冰雪领主并没有回应。他以一种几乎称得上悠闲的步态，踱到了另一张高背椅前，转身面对博士，坐了下来。
“你和其他新来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冰雪领主问。
“我们昨天到的。”博士回答。
“你们所有人？”
“是的。”
“如何到的？”
“乘我的飞船。”博士回答。
冰雪领主再次停顿了片刻，“我们并没有侦测到飞船。轨道监测是持续的、全方位的。我们没有侦测到飞船，肯定没有发现一艘大到可以容纳你们所有人的船。”
“噢，说到点子上了。”博士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的仪器肯定是出错了。这么说，你们在监控‘此后’上的人口数量？”
“当然。”
“你们怎么区分现存人口和新来的人？”
“热感痕迹不会说谎。”冰雪领主说。
博士点头道：“啊，是的，对。每个人的热感影像就跟基因和视网膜一样独特。”博士陷入思考。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艾米亲手锁在身后的舱门。羊毛并指手套还落在甲板上。
“或者掌纹。”他有些伤感地补了一句，重新望着冰雪领主，“好吧，这很有意思。你们监测到了与你们数据库无法匹配的热感痕迹，于是派兵来寻找并且辨别新来的人。”
“精确监测必须持续进行，”冰雪领主回答，“持续不断的威胁评估和分析让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保持领先。”
“这场冷战。”博士说着，背向后靠，“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十个地球年。”
“但直到大概刚过去的几周，你们才开始暴露自己？”
“一开始，我们对气候引擎的调控就足够了。我们正在等待效果显现。不过后来，我们被迫主动出击。”
“你们的计划遇到了困难？”博士追问道。
“事态发展为公开的战争了。”
“是吗？”博士问，“真是这样的吗？若有所冒犯，我很抱歉，但我再说一遍：你完全误解了事实。你们正在破坏这颗星球的气候，而且，这一侵略政策的直接后果就是，你们将要灭绝一个智慧种群。这是一种渐进的种族灭绝。我得说，这会使你们一开始就处于一个道德困境中。然后我抵达这里，撞上了这一切，我的行为被曲解成受害者的反击。而现在，在你眼里，这就是一场战争？你完全误解了事实。”
“你知道的远不止你承认的这些。”冰雪领主回答，“不久之前，就在这座建筑之内，你在逃跑时给我的战士留下了口信。索德，重复这个俘虏所用的语句。”
执斧的冰雪战士向前走了一步，带着压缩空气发出的嘶嘶声说道：“战俘如此说道：‘伊克森蒙斯家族坦索氏的战士们，告知你们的督军，寒青星向他致意！’”
“老实交代，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冰雪领主对博士说。
“很明显，”博士回答，“你们是坦索氏的人。看你们胸甲和头盔上的那些鳞片同脊棱组成的标志性图案就错不了。从胸饰上的徽纹可以确认，你们氏族效忠于伊克森蒙斯家族，而后者是古老火星最注重律条的家族之一。只需观察就可以知道。”
“由此可以推断，你先前与我族有过交手。”冰雪领主说。
“我从未声称自己没有。”
“你对我们文明的了解相当可观。你知道如何抵御我们的武器，你很清楚我们世系的血统和等级，你能够辨认我们生理上的多样性特点，其他种族很少有这种本事。而且，你知道我们语言中的词：寒青星。”
“当然。”博士微笑，“寒青星。我还在纳闷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讨论到这一点。”
“我想知道你为何这样用词。”
“那是‘寒冷蓝色星辰’的意思。”博士说。
“说来也怪，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冰雪领主回答，“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指你自己？”
“因为我就是以此为你们的族人所知的。”博士回答，看上去十分自豪，“我是说，在传说里。你们的人，特别是伊克森蒙斯家族，认为我是寒冷蓝色星辰。那名字来源于我乘坐的飞船。这是个充满敬意的称号，表示我是伊克森蒙斯王朝永久的真朋友，同时也是一位势均力敌、值得敬畏的对手。”
博士站了起来。冰雪领主站在他对面。博士直起身子，眯眼看着冰雪领主。他无所畏惧。是时候使出杀手锏了。
“我是火星王朝的挚友，”博士说，“但同时我也是他们的劲敌。我与他们战斗过多次，每次都取得了胜利。冰雪领主艾泽莱克斯，坦索氏的督军，亲自赐名我为寒青星，以示尊敬。这样未来的世代才会知道我，并格外谨慎地对待我。这颗星球上的纷争状态必须结束。你们必须放手，停止对人类种群的迫害。这是给你们的最后警告。我就是你们祖先警告你们要当心的那个人。我就是寒青星。”
冰雪领主瞪着他。毫无表情。
“从没听说过你。”他说。
“什么？”博士问道。
“我是以撒奥迪亚，坦索氏的督军。”冰雪领主说道，“史上从未有过一位叫艾泽莱克斯的督军。我们完全不了解什么被尊称为‘寒冷蓝色星辰’的劲敌。”
“可……”博士开口。
“等等……”他语无伦次。
“那可不太……”他又说。
他坐了下来，用手扶着额头。
“时间旅行。”他小声嘀咕，手掌不住地拍着前额，数落自己，“每！一！次！都让我失望！我得学着设置好我的时钟！”
他抬头望着以撒奥迪亚和那些冰雪战士。
“所有那些，”他胡乱比画着刚才站过的地方，就像是要对刚才大胆而挑衅的表演性的发言做总结一样，“所有那些显摆，我们能不能就假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可以从你们的脸上看出来，那不可能。噢，你们打算杀了我。”
“你总是要死的。”冰雪领主回答。
“是的。”博士说，“但要是现在发生的话，我会非常恼火的。”
“我们得回去！”艾米怒气冲冲，抗拒着牢牢钳制住她的塞姆威尔和阿拉贝尔。
“确切来说，去做什么呢？”阿拉贝尔问。
“去救他！”艾米脱口而出，“去救他！用棍子戳瞎雪怪眼睛什么的！我不知道！”
“是冰雪战士。”塞姆威尔纠正她。
艾米转向他，“哦，真的吗？当真？现在是关注的时候，是吗？塞姆威尔·柯劳克？当真是吗？”
阿拉贝尔把艾米从尴尬得连连后退的塞姆威尔面前拖走。“你很伤心。”她说。
“废话！”艾米哭了，“我们刚刚把博士丢在那儿等死！我们留他困在那里，被巨型的绿色蜥蜴怪包围！那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贝尔问。
“我做不出这种事！”艾米断然表态。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狠命地呼吸，想要控制自己的愤怒。他们跑了一段时间，沿着走廊进入迷宫般的隧道，最后来到了现在所站的走道。
他们脚下是巨大的岩石洞窟，庞大的涡轮机隆隆地泵动着。光线转变为琥珀色。蒸汽在支撑起他们的悬空网格走道周围升腾起来。
“他总是在我身边，”艾米静静地说，“总是支持我。他不止一次穿越时空来救我，而我就这么抛下了他。”
她转身面对他们。塞姆威尔和阿拉贝尔正非常担忧地看着她。艾米举起粗呢大衣的一只宽松的袖子。
“而且，我丢了一只手套。”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这完全是另一个微小级别的烦扰，但这确实很恼人，你们明白么？”
“他会没事的。”贝尔说。
“你怎么知道？”艾米问。
“好吧。”贝尔说，“我认识博士并没有你时间长。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在他身边，感觉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人。”
“贝尔说的对。”塞姆威尔说，“博士想让我们离开。他告诉我们这么做。他的意思简单明确，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些东西，它们把我们逼到绝境。”贝尔说，“他希望我们能够逃走。”
“要是他死了，这对他就没什么值得宽慰的了。”艾米说。
“但至少会在他将死的时候给他一些宽慰。”贝尔回答。
艾米深呼一口气。她转身离开，抓住金属栏杆向下面的深坑里看，巨大的环境改造引擎正在缓慢运行。
“他总是有不止一个计划。”她平静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贝尔问。
“他故意让我们逃走。”艾米转身面朝两人，脸上露出了新的表情，“我是说，显然如此。他是想要我们得救，他会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不过我了解博士，他就像是那种国际象棋大师，你们明白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国际象棋大师下棋之前会提前做好布局。”艾米毫不在意，继续讲，“他们早就想好了自己将要怎么走。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完全失控了，他也肯定是想要救我们的……我知道当时他也在随机应变，因为我见过他临时做决定时是什么样子。但他总是有不止一个计划。”
“那又怎样？”贝尔问。
“他留下，我们才能够逃走。”艾米说，“你自己说的，塞姆威尔，是他告诉我们那么做的。他需要我们去做些什么。他需要我们继续执行计划，同时他拖住雪怪，让它们脱不开身。”
她察觉了自己的错误，然后瞪着塞姆威尔。
“不要纠正我。”她奉劝对方。
他耸耸肩，举起了双手。
“消除他们造成的破坏，”艾米说，“那就是他打算要做的事——消除冰雪战士造成的破坏，让稳定场再次工作起来。我们需要向导手册来完成这件事，把一切拨乱反正。罗瑞会帮我们把手册搞到手的。”
“但愿他可以做到。”贝尔说。
“我的丈夫不会让我失望的。”艾米说，“那首先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找到办法与罗瑞重获联系。”
她看上去斗志昂扬，随时准备行动，仿佛已经重新找回了魅力十足的自己。
“我想那是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塞姆威尔说。
“为什么？”艾米问，“那第一件事是什么？”
顺着塞姆威尔手指的方向，四个冰雪战士出现在他们头顶的另一条走道上。战士们往下看，发现了他们，然后开始寻找向下的最近路线。
“我想从这儿逃走或许应该是头等大事。”塞姆威尔说。
“艾米！艾米！博士！”罗瑞大叫。他带着绝望的恐慌，用双手抵住额头，不知所措地转了一圈。议事厅中央重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布置着花里胡哨的控制台和高背椅的雅致白色房间的任何痕迹。没有闪耀的光线从地板和梁柱的金属接缝里渗出来。没有博士和艾米的任何痕迹。
没有挥舞着斧头的冰雪战士的任何痕迹。
“我真不敢相信！”罗瑞抗声道。
“他们……”索尔开口了，皱着眉头，“他们去哪儿了？他们刚才还在这儿。他们去哪儿了？说起这个，他们一开始又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是妖术，绝对是！A类妖术！”
“噢，得了吧！”罗瑞抱怨道，“你看见没？你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那些地板！那些冰雪战士！它们就在那儿！它们就要抓住他们了！”
他看着索尔。一丝惊恐从他的脸庞闪过，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或许已经死掉了。”他低声嘟哝。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维斯塔冲回屋里问道。比尔·格荣和其他议会成员跟在她后头。
“罗瑞，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维斯塔拽着他的手臂问。
“无所谓了。”罗瑞说。
“我要再往你的倒霉脑瓜子上捶一棒子，我会的！”她信誓旦旦地说，“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
“被切断了。”罗瑞告诉她，“就那么断了。冰雪战士追到了他们。”
“冰雪战士？”维斯塔问。
“是的，树林里的那些怪物！”
“有红色眼睛的？”
“没错！”罗瑞说。
“噢，向导保佑我，它们也捉住了贝尔？”维斯塔问。
“很难说，”罗瑞说，“但当时情况看上去不妙。”
维斯塔看上去快要哭了。
“立即向我解释这里混乱的情形。”比尔·格荣坚持道，“维斯塔过来猛敲密室的门，胡乱说着什么透过窗户能看见另一个地方，还有那里的人！”
“你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温欧娜问罗瑞。
“拜托！”罗瑞怒不可遏，矛头指向了温欧娜和其他窃窃私语着的议会成员，“省省这个是邪恶的、那个有妖气的说法，好吗？好吗？那一点用也没有！我的妻子和我的朋友，还有她的姐姐……”罗瑞指向忧心忡忡的维斯塔，“还有另外那个小子，刚刚都被抓了。抓他们的，跟扰乱你们的世界并且试图消灭你们的，是同一帮家伙。他是被抓了……或者更糟。”
“你的朋友叫它们什么？”维斯塔悄声问。
“冰雪战士，”罗瑞说，“博士说它们叫冰雪战士。”
“可怎么会呢……”比尔·格荣的内心仍在挣扎，“一切是在这个议事厅里发生的吗？”
“那是一个技术链接。”罗瑞解释，“传输的全息影像。通信系统。你们对这些词语有任何的概念吗？”
“其中一些是我们从伊迈纽尔向导的教义之中学到过的。”强斯·普劳莱特紧张地说。
“确实。”温欧娜承认。
“就好像他们真的在这儿一样！”维斯塔断言。
“的确如此，当选者。”索尔·法罗说，“若非亲眼看见，我是不会相信的。像真的一样，就在这大厅里。他们同我们交谈，也能听见并且看见我们——就是阿拉贝尔和塞姆威尔，还有今天上午的陌生人，那个奇怪的家伙和红发的姑娘。”
“他们说了什么？”比尔·格荣问。
“我发誓，我并没能明白太多。”索尔说，“那个奇怪的家伙说得很快，还使用了我完全没有概念的一些词句。但我能看出来，那显然是至关重要的A类紧急问题。”
“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罗瑞说，“这些怪物叫作冰雪战士……”
“那些怪物有红色的眼睛？就像我俩在树林里见到过的？”维斯塔问。
“没错。”罗瑞说。
“要我说，它们真是面目狰狞。”维斯塔一边点头，一边诚恳地望着比尔和议会成员，“我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怪物，是的。我差点就没能逃过一劫。”
“冰雪战士对‘此后’有它们自己的企图，”罗瑞说，“博士是那么解释的。它们自己也想要殖民这颗星球。”
“它们要侵略我们的世界？”杰克·达格特问。
“是的，”罗瑞给予肯定的答复，“它们打算清洗掉莫芬人。这个种植区……所有的种植区，它们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寒冷，以适应它们的需求。但那就意味着莫芬人将会消亡，因为环境将会冷到难以生存。”
“它们不能夺走我们的世界。”比尔·格荣惊恐地嘟哝着，“我们为了它，如此辛苦地劳作。那么多生命为此做出毕生的贡献，勤勤恳恳地塑造‘此后’。它们不能夺走它。”
“当选者，冰雪战士进入了你们的稳定场。”罗瑞说，“它们破坏了那里的日常运转。它们……似乎逆转了稳定场最初建成时的初衷。”
“是它们让世界变得更冷？”强斯问，“用我们自己的稳定场？”
“那就是这里变成白色世界的原因，”比尔说，“那就是为什么严冬包围了我们。”
“没错。”罗瑞说。
“我们要制止它们。”比尔·格荣坚定地说。
“我同意。”罗瑞说。
“博士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比尔问他。
罗瑞耸耸肩，回答：“他说你们的伊迈纽尔向导就有答案。”
“它当然有！”温欧娜说。
“博士说如果他能够请教向导并加以使用，他就能重置稳定场系统，消除冰雪战士所造成的破坏。”
“那要如何实现？”比尔·格荣问。
“他想要我去看看向导，”罗瑞说，“去接入向导。他想要我们在他再次与我们联系之前为他做好准备。你瞧，他说他打算找到另外的通信系统与我们通话。当然，那是在他被抓之前……不过别担心，博士很了不起。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在他与我们再次取得联系之前，让我们帮他准备好向导吧。要是他不联系我们，那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比尔·格荣左思右想，然后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你打算让这个陌生人进入密室？”温欧娜难以置信地质问比尔，“你建议我们让他直接从伊迈纽尔向导那儿进行读取，然后展示给其他人？”
“这个人是一名当选看护！”维斯塔重申。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温欧娜回答，“这绝不允许。”
“假如我们的世界正遭受攻击，”比尔·格荣问，“我们的生活方式正受到威胁，而这是拯救我们的唯一办法，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不行？”
“当选者，你是在相信谁？”温欧娜问，“向导怜悯，你是在轻信这些陌生人的话！我们只是听他们说有这些充满威胁的冰雪战士之类的怪物，但我们之中没有人见到过！”
“事实上，我见到过。”索尔·法罗说。
“索尔，一派胡言！”温欧娜说，“你都说不清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也看到了，温欧娜·克劳帕。”维斯塔坚定地说。
“孩子，你被漆黑树林里的什么东西吓坏了。”温欧娜说，“向导仁慈，我请你们想想，我们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但我们知道有三个陌生人大老远地来到我们中间。一颗新星从天际划过，然后他们就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声称自己是随寒冷冬夜而来的祝愿者。”
她冲着罗瑞怒目而视。
“或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冰雪战士，”她说，“你们有没有这样想过？要是他们企图破坏我们的稳定场，使冬季永久降临，并将我们消灭，那染指伊迈纽尔向导就是他们的妖术诡计！你们都是怎么了，难道没看出来？”
“温欧娜说的对。”强斯·普劳莱特说，“如果这个人和他的那些朋友是我们的敌人，那我们不应该让他们接近向导的教义。否则，我们相当于把他们想要窥探的秘密直接交了出去，我们相当于亲手交给了他们毁掉我们的方法。”
每个人都盯着罗瑞看，就连维斯塔也不例外。
“噢，得了吧。”他说，“拜托，拜托。我看上去邪恶吗？我做不了坏事。我几乎做不出什么危险的事。现在是你们得要相信点什么的时候。我是站在你们一边的。”
“我相信他，”维斯塔·弗拉瑞什说，“由衷地相信。当选者，您怎么看？”
比尔·格荣低着头，斜瞅着罗瑞，好像这样更容易看出某种答案或是永恒的真理。
大家都在等着他回答。
议事厅的正门突然被冲开了，带进一股冰冷的寒气。杰克·达格特的一个手下——艾波·利帕[. 利帕（Reeper）有“收割者”之意。
]——拖着镰刀，随着刺骨的寒风猛冲进来，看起来非常焦虑不安。
“当选者！当选者！”他大喊，“你必须现在马上过来！你必须过来看看！”
“艾波，你为何如此忙乱？”比尔·格荣问。
“快点！当选者！”艾波答道，“快来看啊！”
他们全都跟着艾波来到室外白雪皑皑的广场。外面是噬骨般的寒冷，罗瑞吸了一口气，感觉就像一把冰刀刺进了他的肺。艾波·利帕大步流星地穿过市镇广场，朝着镇子后街和“卡耕地”周围的篱笆走去。他不断招手让他们跟上，不少其他莫芬人也从睡梦中惊醒，来到了外面。他们正朝同一个方向聚集，有些手里还拿着太阳灯。
一切惊人地明亮。暴风雪已经停止了，留下整个世界覆盖在厚厚的白雪之下，屋顶、树冠和墙头上仿佛挂满了柔软的羽绒，看上去就像装饰在圣诞蛋糕上最厚最甜的皇家糖霜[. 英式蛋糕中常用的装饰材料，简称“糖霜”，是翻糖的前一个状态。
]。
雪停了，天空变得异常清澈。头顶上像是有一块精心打磨后的漆黑玻璃，吸走了每一口呼吸带出的热量，拖出一抹抹淡淡的云彩。天空如此晴朗，以至于罗瑞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看见天上的每一颗星星。星系的螺旋形图案填满了半边天空，那是数以万亿计的闪烁光点。月亮升起来了，巨大而明亮，一轮晃眼的银盘挂在低空，非常明亮。整块大地都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中，甚至几英里外的景致都能尽收眼前。光亮在积雪中不断反射，不断增强。
有的星星正在移动。罗瑞至少能够发现三颗的踪迹，它们高悬在头顶，正列队而行。
第四颗正在往下降。
分秒之间，它越变越亮。下降过程很平稳，完全在控制之中，但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莫芬人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这颗头顶的星星，它一直向东方慢慢移动，直至悬在“将林”的上空。
它看上去就像月亮一样巨大和明亮，周身闪耀的光芒照亮了第二稳定场的山坡，让沉睡着的暗色山丘在夜空中脱颖而出。
罗瑞知道，那不是星星。要是眯起眼睛往亮光处看，你可以看到光线后隐约可辨的细节：体积巨大，造型流畅。
“有一颗星星从天幕上松脱，掉下来了。”维斯塔说。
“那是一艘太空船。”罗瑞说。
“旁处”几乎所有的莫芬人都站在雪地里，抬头望着挂在东边天际的巨大而明亮的怪影。
“那是什么声音？”比尔·格荣突然问。
大家侧耳倾听。
声音从“将林”方向的山谷传来。卡耕地、遥地和温室外的市场也传来类似的声响。那是一种刺耳暴力的声响，来自无比强大的对手的凶猛打击。他们能够听见武器劈开铠甲、震碎骨头的钝响。他们能够听见奋力搏斗时的低吼、暴怒中的呼喊、金属的撞击、撞上满是积雪的树木时的轰鸣与颤动。
他们无法看见，但显然林地里正进行着某种战斗，一场中世纪风格的浩大战斗，满是近距离的肉搏和短兵相接的激斗。
“谁在那儿？”比尔忧心忡忡地问，“是谁在搏斗？”
“一些我们的人？”杰克·达格特壮着胆子说，“巡逻队？守夜人？”
“听上去有数百人！”比尔惊呼。他转过身，他的脸在月光下更显苍白，面对着聚集起来的民众，“‘旁处’的莫芬人，听我说。要是战斗往这边转移，我们就危险了。我们必须避退，保护自己。”
“当选者，面对一颗星星，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有人喊了出来。人群中有些孩子开始抽泣。
“看在向导的分儿上，按我说的去做。”比尔回答，“回到种植区里去。谷仓和粮仓是最坚不可摧的建筑。把孩子们带到那里去，保证他们的安全。索尔，安排守卫去保护牛棚和库房。杰克，召集一帮人手，在这里拉起一道防线，无论什么东西过来都加以阻拦。”
人们听从他的命令，开始行动起来，但很多人只是想在附近徘徊，凝望空中的星星。罗瑞穿过人群慢慢往回挪。他不再指望得到什么许可，也不打算继续说服别人。一切都将变得纷乱而忙碌。他准备直接返回密室，接入向导。博士就指望他了。
正当他要溜进灌木篱墙的阴影冒险逃跑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悬浮的飞船上射下几条长长的能量带，发出尖厉的、惊叫般的声响，撕裂着空气。光束袭击之处，大片流火从林间迸发出来。罗瑞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只只呼啸的火球映照出树木燃尽后漆黑的轮廓。爆炸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是那种撼天动地般的怒吼。飞船正在用主力武器向地面目标开火。
极度的恐慌笼罩了这些莫芬人。他们或尖叫，或大喊，一些人干脆带着孩子开始四散奔逃。
有那么一会儿，罗瑞就眼睁睁地看着飞船用排炮轰炸着树林。人们从他身边跑过。他可以感受到远处震荡波产生的超高气压，一阵阵气流冲向他的脸。这艘飞船似乎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做出了决定。
罗瑞不停地跑，直到抵达议事厅。里面空无一人。他能够听见种植区街道上的恐慌与骚乱。他能够听见轰炸导致的爆裂与轰鸣。每一次冲击都震撼着大地，建筑随之颤抖。
“你要去哪儿，罗瑞？你要去哪儿？”
他转身看见维斯塔在门口。
“我必须去帮助博士。”罗瑞说。
“发生了什么，罗瑞？”她上前问道，“这是世界末日吗？”
“我能帮上博士的话，就不是。”他回答。
“是冰雪战士吗？”她问，“它们要开始消灭我们了？”
“我想可能是的。”他说。
“它们是打算从天上用火焰将我们打得支离破碎吗？”她问，“向导怜悯，我还以为它们会先用尖牙利齿将我们撕碎！”
“但它们并没有尖牙利齿，不是么？”罗瑞问，“它们没有手，只有绿色的大钳子。”他模仿着冰雪战士的动作。
她朝他皱起眉头。
“什么绿色的大钳子？”她问。
“就像螯钳。”
“谁有？”
“冰雪战士啊！拜托，维斯塔，树林里那种大个儿的、绿色的、有鳞片的怪物，有红色双眼的？”
她盯着他，摸不着头脑。
“它有红色的双眼，完全没错，”她慢慢地说，“但我看见的怪物并不是绿色的或带有鳞片的。”
“哦，”罗瑞说着垂下了肩，“我想这么久以来，我们完全没有在说同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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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战士把掷出的斧子从冒着烟的控制台里扯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飞溅的火花，像铸造桶里洒出的火星，在甲板上嘶嘶作响。其他的战士在它们的俘虏面前气势汹汹地站成了一个半圆。
“你们好啊，各位。”博士想要表现出友好，愿意接受谈判的样子，“我们何不挨个逐一介绍一下自己？你先开始。”
执斧的战士转身来到博士面前。它举起大螯拳，猛推了一下博士的胸口。博士大吃一惊，跌进了靠背椅里。
“坐下？”博士有些喘不上气，空气差不多都从他的肺里被压了出去。“绝好的主意。太棒了。我一整天都没能歇脚。”
斧子从博士的腰间挥过，距离近得差点要将他斩成两段，博士大叫一声，喘不过气来。斧刃嵌进了椅子的一只扶手里，这样手柄就牢牢地固定住了博士的身体，像是一条坚实的金属安全带。博士被固定在了后面。他在斧柄后挥动着手臂，用手掌抵住斧柄想把它推得远一点，但他没有争取到多少挪动的空间。
“现在要怎么样？”博士抬头看着巨塔般的劫持者，问道。无动于衷的红眼睛俯视着他。
“噢，天啊。我有个可怕的直觉——你们会杀掉我，或者是从我身上砍掉点什么。”博士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只想说，要知道，那没有必要，或者说不酷。我是讲道理的那种人。我相信我们可以谈一谈……”
“言……语！”将他原地用斧子固定住的冰雪战士嘶声道，这句话充满寒意，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冰川上凿下来的，然后由一股北极强风从冰雪战士嘴角向下的裂缝一般的口中吹出来。
“言……言语？”博士问。
“对你的消灭是……必然的。”冰雪战士说，“但首……先，会有言……语的交换。”
每个音节似乎都是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像干冰一样在空气中冒烟。冰雪战士发出蜥蜴般的嘶嘶声，听上去如同刀刃在上了油的磨刀石上刮擦一般。
“你是在……提议要同我对话？”博士问。
“对话不会由我来进行。”巨人嘶声道。
“哦，有意思！那我要跟谁谈呢？”博士问。
一个身影在围成半圆的战士身后进入了腔室。他并没有冰雪战士那么高大伟岸，但却威风凛凛。
冰雪领主身着一件雍容华贵、贴合身型的钛合金网衣，那色泽就像是黄铜管道上的铜绿，或者是半透明的绿色海洋浮冰。他的装甲披风和长长的暴风大氅呈深绿色，像是由常青树上的针叶织成的。圆锥形的头盔犹如被抛光了的弹头。它用闪闪发光的白钢制成，带有淡淡的浅绿色螺纹，看上去像是由品质最上乘的潘泰列克大理石[. 采自雅典附近的潘泰列克山，公元四到五世纪雅典最重要的建筑及雕塑作品的原料。
]雕刻而成。眼窝的位置镶嵌着翡翠镜片。
冰雪领主走过来，站在博士的面前。
“你跟我谈。”他说。他的嗓音要比体态笨重冰雪战士的那种嘶嘶声深沉一些，让博士想起了原野上隆隆的雷声，仿佛一场猛烈的雪暴，潜伏在荒凉南极旷原的地平线之下。
“好极了！”博士大声表态，“我们开始吧！我们该说什么好呢？我认为天气始终是一个很有礼貌的话题。我们谈谈天气如何？最近有些冷，是不是？绝对是改穿大衣的季节了。你觉得呢？”
“跟我说说你用来对付我们的新武器。”冰雪领主说。
“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武器，”博士回答，“不管是不是新的。”
“提供虚假信息并不是一个好策略。”冰雪领主说，“新武器已经被生产和使用。予以说明。予以解释。”
“我可以向你保证，”博士很坚决地回答，“我不了解是否有任何武器用来对付你们。我今天之所以跟你们打交道，唯一的目的是阻止你们杀死我和我的朋友们。”
冰雪领主俯视着博士，盯了他很久，以至于任何人类都无法再保持沉默。要领会这番言论，冰雪领主没有任何困难。但冰雪领主更愿意相信，要是他等待足够久的时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博士知道，这完全是典型的火星人心理逻辑，因此他没有回应。他将目光固定在玉镜片位置，等待着。你无法通过雄辩来赢得一场与冰雪战士的争论，你只能通过保持更长时间的沉默来获胜。
玉镜片后，黑色的双眼像上了油的黑曜石一样闪闪发光。
“一派胡言。”冰雪领主终于开口，“今晚早些时候，在地表的林地里，你们从我的一个战斗梯队手中逃跑了。你，还有另外三只哺乳动物。”
“那有可能是别人啊。”博士回答。
“那就是你。热感痕迹不会说谎。已经确认无误。”
“它们当时在追我们，”博士说，“它们显得一点都不友好。我们迫不得已只好逃命。”
冰雪领主又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那是因为你们拒绝投降，”最终他还是开口了，“它们向你们开火，你们抵挡住了它们的声波爆破枪。回到我最初的问题：向我坦白你用来对付我们的新武器，那个可以用来抵御声波攻击的武器。”
“噢，那个啊？”博士说。他努力表现得很轻松，身子往后靠，想要若无其事地跷起二郎腿。但横在他胸前的斧子，让他无法表现得很有风度。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不得不把腿放回去，假装他只是想从大衣上挑走几根棉絮。“我不会将它描述成一种武器。那是对你们无端而致命的袭击的一种临时防御。”
“对此给予说明！”冰雪领主低吼道。
博士叹了口气，“我可以展示给你看。”他无能为力地对着将自己囚禁在椅子上的斧子示意了一下，“我可以伸手去掏口袋吗？”
冰雪领主看了看随行的战士，点了点头。战士走向前，握住斧头，将它从椅子里拔了出来。
博士长出一口气，微笑着，在大衣口袋里找音速起子。他掏出起子，给冰雪领主看。
“一个简单的多功能工具，”他说，“不是武器。由于被您的部队袭击，我便调节它，使它产生一种声波消除量场，来阻断它们的声波攻击。这是被动防御。明白吗？不是武器。”
“展示。”
“没法儿展示。击退你的战士几乎耗尽了这个装置的能量，它无法运转了。”
又一次漫长的停顿。
“另外的场合，”冰雪领主说，“这样的装置是否也有使用？”
“什么另外的场合？”博士问。
“不要回避。”
“我没有。”博士说，“什么另外的场合？”
“冲突正在升级，”冰雪领主说，“你方最近获得的战术优势压制了我们的声波武器。这就让我们有必要重新使用带刃武器进行装备。你是这个战术的设计师吗？”
“噢，拜托，”博士说，“我仅仅在林子里的一次小冲突中阻断了你的声波攻击，只是一次手忙脚乱的即兴发挥，而你就因此调整了你们的整个战斗策略？你们抛弃了高科技枪支，用老掉牙的仪式刀剑取而代之？说真的，我很厉害，但没那么厉害。”
“你一来到这个战场，我们的声波武器就突然大规模失灵，你还说自己不是这个战术改良的设计师吗？”
“你误解了客观事实。”博士说。
冰雪领主并没有回应。他以一种几乎称得上悠闲的步态，踱到了另一张高背椅前，转身面对博士，坐了下来。
“你和其他新来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冰雪领主问。
“我们昨天到的。”博士回答。
“你们所有人？”
“是的。”
“如何到的？”
“乘我的飞船。”博士回答。
冰雪领主再次停顿了片刻，“我们并没有侦测到飞船。轨道监测是持续的、全方位的。我们没有侦测到飞船，肯定没有发现一艘大到可以容纳你们所有人的船。”
“噢，说到点子上了。”博士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的仪器肯定是出错了。这么说，你们在监控‘此后’上的人口数量？”
“当然。”
“你们怎么区分现存人口和新来的人？”
“热感痕迹不会说谎。”冰雪领主说。
博士点头道：“啊，是的，对。每个人的热感影像就跟基因和视网膜一样独特。”博士陷入思考。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艾米亲手锁在身后的舱门。羊毛并指手套还落在甲板上。
“或者掌纹。”他有些伤感地补了一句，重新望着冰雪领主，“好吧，这很有意思。你们监测到了与你们数据库无法匹配的热感痕迹，于是派兵来寻找并且辨别新来的人。”
“精确监测必须持续进行，”冰雪领主回答，“持续不断的威胁评估和分析让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保持领先。”
“这场冷战。”博士说着，背向后靠，“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十个地球年。”
“但直到大概刚过去的几周，你们才开始暴露自己？”
“一开始，我们对气候引擎的调控就足够了。我们正在等待效果显现。不过后来，我们被迫主动出击。”
“你们的计划遇到了困难？”博士追问道。
“事态发展为公开的战争了。”
“是吗？”博士问，“真是这样的吗？若有所冒犯，我很抱歉，但我再说一遍：你完全误解了事实。你们正在破坏这颗星球的气候，而且，这一侵略政策的直接后果就是，你们将要灭绝一个智慧种群。这是一种渐进的种族灭绝。我得说，这会使你们一开始就处于一个道德困境中。然后我抵达这里，撞上了这一切，我的行为被曲解成受害者的反击。而现在，在你眼里，这就是一场战争？你完全误解了事实。”
“你知道的远不止你承认的这些。”冰雪领主回答，“不久之前，就在这座建筑之内，你在逃跑时给我的战士留下了口信。索德，重复这个俘虏所用的语句。”
执斧的冰雪战士向前走了一步，带着压缩空气发出的嘶嘶声说道：“战俘如此说道：‘伊克森蒙斯家族坦索氏的战士们，告知你们的督军，寒青星向他致意！’”
“老实交代，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冰雪领主对博士说。
“很明显，”博士回答，“你们是坦索氏的人。看你们胸甲和头盔上的那些鳞片同脊棱组成的标志性图案就错不了。从胸饰上的徽纹可以确认，你们氏族效忠于伊克森蒙斯家族，而后者是古老火星最注重律条的家族之一。只需观察就可以知道。”
“由此可以推断，你先前与我族有过交手。”冰雪领主说。
“我从未声称自己没有。”
“你对我们文明的了解相当可观。你知道如何抵御我们的武器，你很清楚我们世系的血统和等级，你能够辨认我们生理上的多样性特点，其他种族很少有这种本事。而且，你知道我们语言中的词：寒青星。”
“当然。”博士微笑，“寒青星。我还在纳闷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讨论到这一点。”
“我想知道你为何这样用词。”
“那是‘寒冷蓝色星辰’的意思。”博士说。
“说来也怪，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冰雪领主回答，“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指你自己？”
“因为我就是以此为你们的族人所知的。”博士回答，看上去十分自豪，“我是说，在传说里。你们的人，特别是伊克森蒙斯家族，认为我是寒冷蓝色星辰。那名字来源于我乘坐的飞船。这是个充满敬意的称号，表示我是伊克森蒙斯王朝永久的真朋友，同时也是一位势均力敌、值得敬畏的对手。”
博士站了起来。冰雪领主站在他对面。博士直起身子，眯眼看着冰雪领主。他无所畏惧。是时候使出杀手锏了。
“我是火星王朝的挚友，”博士说，“但同时我也是他们的劲敌。我与他们战斗过多次，每次都取得了胜利。冰雪领主艾泽莱克斯，坦索氏的督军，亲自赐名我为寒青星，以示尊敬。这样未来的世代才会知道我，并格外谨慎地对待我。这颗星球上的纷争状态必须结束。你们必须放手，停止对人类种群的迫害。这是给你们的最后警告。我就是你们祖先警告你们要当心的那个人。我就是寒青星。”
冰雪领主瞪着他。毫无表情。
“从没听说过你。”他说。
“什么？”博士问道。
“我是以撒奥迪亚，坦索氏的督军。”冰雪领主说道，“史上从未有过一位叫艾泽莱克斯的督军。我们完全不了解什么被尊称为‘寒冷蓝色星辰’的劲敌。”
“可……”博士开口。
“等等……”他语无伦次。
“那可不太……”他又说。
他坐了下来，用手扶着额头。
“时间旅行。”他小声嘀咕，手掌不住地拍着前额，数落自己，“每！一！次！都让我失望！我得学着设置好我的时钟！”
他抬头望着以撒奥迪亚和那些冰雪战士。
“所有那些，”他胡乱比画着刚才站过的地方，就像是要对刚才大胆而挑衅的表演性的发言做总结一样，“所有那些显摆，我们能不能就假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可以从你们的脸上看出来，那不可能。噢，你们打算杀了我。”
“你总是要死的。”冰雪领主回答。
“是的。”博士说，“但要是现在发生的话，我会非常恼火的。”
“我们得回去！”艾米怒气冲冲，抗拒着牢牢钳制住她的塞姆威尔和阿拉贝尔。
“确切来说，去做什么呢？”阿拉贝尔问。
“去救他！”艾米脱口而出，“去救他！用棍子戳瞎雪怪眼睛什么的！我不知道！”
“是冰雪战士。”塞姆威尔纠正她。
艾米转向他，“哦，真的吗？当真？现在是关注的时候，是吗？塞姆威尔·柯劳克？当真是吗？”
阿拉贝尔把艾米从尴尬得连连后退的塞姆威尔面前拖走。“你很伤心。”她说。
“废话！”艾米哭了，“我们刚刚把博士丢在那儿等死！我们留他困在那里，被巨型的绿色蜥蜴怪包围！那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贝尔问。
“我做不出这种事！”艾米断然表态。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狠命地呼吸，想要控制自己的愤怒。他们跑了一段时间，沿着走廊进入迷宫般的隧道，最后来到了现在所站的走道。
他们脚下是巨大的岩石洞窟，庞大的涡轮机隆隆地泵动着。光线转变为琥珀色。蒸汽在支撑起他们的悬空网格走道周围升腾起来。
“他总是在我身边，”艾米静静地说，“总是支持我。他不止一次穿越时空来救我，而我就这么抛下了他。”
她转身面对他们。塞姆威尔和阿拉贝尔正非常担忧地看着她。艾米举起粗呢大衣的一只宽松的袖子。
“而且，我丢了一只手套。”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这完全是另一个微小级别的烦扰，但这确实很恼人，你们明白么？”
“他会没事的。”贝尔说。
“你怎么知道？”艾米问。
“好吧。”贝尔说，“我认识博士并没有你时间长。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在他身边，感觉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人。”
“贝尔说的对。”塞姆威尔说，“博士想让我们离开。他告诉我们这么做。他的意思简单明确，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些东西，它们把我们逼到绝境。”贝尔说，“他希望我们能够逃走。”
“要是他死了，这对他就没什么值得宽慰的了。”艾米说。
“但至少会在他将死的时候给他一些宽慰。”贝尔回答。
艾米深呼一口气。她转身离开，抓住金属栏杆向下面的深坑里看，巨大的环境改造引擎正在缓慢运行。
“他总是有不止一个计划。”她平静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贝尔问。
“他故意让我们逃走。”艾米转身面朝两人，脸上露出了新的表情，“我是说，显然如此。他是想要我们得救，他会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不过我了解博士，他就像是那种国际象棋大师，你们明白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国际象棋大师下棋之前会提前做好布局。”艾米毫不在意，继续讲，“他们早就想好了自己将要怎么走。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完全失控了，他也肯定是想要救我们的……我知道当时他也在随机应变，因为我见过他临时做决定时是什么样子。但他总是有不止一个计划。”
“那又怎样？”贝尔问。
“他留下，我们才能够逃走。”艾米说，“你自己说的，塞姆威尔，是他告诉我们那么做的。他需要我们去做些什么。他需要我们继续执行计划，同时他拖住雪怪，让它们脱不开身。”
她察觉了自己的错误，然后瞪着塞姆威尔。
“不要纠正我。”她奉劝对方。
他耸耸肩，举起了双手。
“消除他们造成的破坏，”艾米说，“那就是他打算要做的事——消除冰雪战士造成的破坏，让稳定场再次工作起来。我们需要向导手册来完成这件事，把一切拨乱反正。罗瑞会帮我们把手册搞到手的。”
“但愿他可以做到。”贝尔说。
“我的丈夫不会让我失望的。”艾米说，“那首先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找到办法与罗瑞重获联系。”
她看上去斗志昂扬，随时准备行动，仿佛已经重新找回了魅力十足的自己。
“我想那是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塞姆威尔说。
“为什么？”艾米问，“那第一件事是什么？”
顺着塞姆威尔手指的方向，四个冰雪战士出现在他们头顶的另一条走道上。战士们往下看，发现了他们，然后开始寻找向下的最近路线。
“我想从这儿逃走或许应该是头等大事。”塞姆威尔说。
“艾米！艾米！博士！”罗瑞大叫。他带着绝望的恐慌，用双手抵住额头，不知所措地转了一圈。议事厅中央重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布置着花里胡哨的控制台和高背椅的雅致白色房间的任何痕迹。没有闪耀的光线从地板和梁柱的金属接缝里渗出来。没有博士和艾米的任何痕迹。
没有挥舞着斧头的冰雪战士的任何痕迹。
“我真不敢相信！”罗瑞抗声道。
“他们……”索尔开口了，皱着眉头，“他们去哪儿了？他们刚才还在这儿。他们去哪儿了？说起这个，他们一开始又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是妖术，绝对是！A类妖术！”
“噢，得了吧！”罗瑞抱怨道，“你看见没？你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那些地板！那些冰雪战士！它们就在那儿！它们就要抓住他们了！”
他看着索尔。一丝惊恐从他的脸庞闪过，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或许已经死掉了。”他低声嘟哝。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维斯塔冲回屋里问道。比尔·格荣和其他议会成员跟在她后头。
“罗瑞，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维斯塔拽着他的手臂问。
“无所谓了。”罗瑞说。
“我要再往你的倒霉脑瓜子上捶一棒子，我会的！”她信誓旦旦地说，“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
“被切断了。”罗瑞告诉她，“就那么断了。冰雪战士追到了他们。”
“冰雪战士？”维斯塔问。
“是的，树林里的那些怪物！”
“有红色眼睛的？”
“没错！”罗瑞说。
“噢，向导保佑我，它们也捉住了贝尔？”维斯塔问。
“很难说，”罗瑞说，“但当时情况看上去不妙。”
维斯塔看上去快要哭了。
“立即向我解释这里混乱的情形。”比尔·格荣坚持道，“维斯塔过来猛敲密室的门，胡乱说着什么透过窗户能看见另一个地方，还有那里的人！”
“你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温欧娜问罗瑞。
“拜托！”罗瑞怒不可遏，矛头指向了温欧娜和其他窃窃私语着的议会成员，“省省这个是邪恶的、那个有妖气的说法，好吗？好吗？那一点用也没有！我的妻子和我的朋友，还有她的姐姐……”罗瑞指向忧心忡忡的维斯塔，“还有另外那个小子，刚刚都被抓了。抓他们的，跟扰乱你们的世界并且试图消灭你们的，是同一帮家伙。他是被抓了……或者更糟。”
“你的朋友叫它们什么？”维斯塔悄声问。
“冰雪战士，”罗瑞说，“博士说它们叫冰雪战士。”
“可怎么会呢……”比尔·格荣的内心仍在挣扎，“一切是在这个议事厅里发生的吗？”
“那是一个技术链接。”罗瑞解释，“传输的全息影像。通信系统。你们对这些词语有任何的概念吗？”
“其中一些是我们从伊迈纽尔向导的教义之中学到过的。”强斯·普劳莱特紧张地说。
“确实。”温欧娜承认。
“就好像他们真的在这儿一样！”维斯塔断言。
“的确如此，当选者。”索尔·法罗说，“若非亲眼看见，我是不会相信的。像真的一样，就在这大厅里。他们同我们交谈，也能听见并且看见我们——就是阿拉贝尔和塞姆威尔，还有今天上午的陌生人，那个奇怪的家伙和红发的姑娘。”
“他们说了什么？”比尔·格荣问。
“我发誓，我并没能明白太多。”索尔说，“那个奇怪的家伙说得很快，还使用了我完全没有概念的一些词句。但我能看出来，那显然是至关重要的A类紧急问题。”
“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罗瑞说，“这些怪物叫作冰雪战士……”
“那些怪物有红色的眼睛？就像我俩在树林里见到过的？”维斯塔问。
“没错。”罗瑞说。
“要我说，它们真是面目狰狞。”维斯塔一边点头，一边诚恳地望着比尔和议会成员，“我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怪物，是的。我差点就没能逃过一劫。”
“冰雪战士对‘此后’有它们自己的企图，”罗瑞说，“博士是那么解释的。它们自己也想要殖民这颗星球。”
“它们要侵略我们的世界？”杰克·达格特问。
“是的，”罗瑞给予肯定的答复，“它们打算清洗掉莫芬人。这个种植区……所有的种植区，它们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寒冷，以适应它们的需求。但那就意味着莫芬人将会消亡，因为环境将会冷到难以生存。”
“它们不能夺走我们的世界。”比尔·格荣惊恐地嘟哝着，“我们为了它，如此辛苦地劳作。那么多生命为此做出毕生的贡献，勤勤恳恳地塑造‘此后’。它们不能夺走它。”
“当选者，冰雪战士进入了你们的稳定场。”罗瑞说，“它们破坏了那里的日常运转。它们……似乎逆转了稳定场最初建成时的初衷。”
“是它们让世界变得更冷？”强斯问，“用我们自己的稳定场？”
“那就是这里变成白色世界的原因，”比尔说，“那就是为什么严冬包围了我们。”
“没错。”罗瑞说。
“我们要制止它们。”比尔·格荣坚定地说。
“我同意。”罗瑞说。
“博士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比尔问他。
罗瑞耸耸肩，回答：“他说你们的伊迈纽尔向导就有答案。”
“它当然有！”温欧娜说。
“博士说如果他能够请教向导并加以使用，他就能重置稳定场系统，消除冰雪战士所造成的破坏。”
“那要如何实现？”比尔·格荣问。
“他想要我去看看向导，”罗瑞说，“去接入向导。他想要我们在他再次与我们联系之前为他做好准备。你瞧，他说他打算找到另外的通信系统与我们通话。当然，那是在他被抓之前……不过别担心，博士很了不起。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在他与我们再次取得联系之前，让我们帮他准备好向导吧。要是他不联系我们，那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比尔·格荣左思右想，然后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你打算让这个陌生人进入密室？”温欧娜难以置信地质问比尔，“你建议我们让他直接从伊迈纽尔向导那儿进行读取，然后展示给其他人？”
“这个人是一名当选看护！”维斯塔重申。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温欧娜回答，“这绝不允许。”
“假如我们的世界正遭受攻击，”比尔·格荣问，“我们的生活方式正受到威胁，而这是拯救我们的唯一办法，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不行？”
“当选者，你是在相信谁？”温欧娜问，“向导怜悯，你是在轻信这些陌生人的话！我们只是听他们说有这些充满威胁的冰雪战士之类的怪物，但我们之中没有人见到过！”
“事实上，我见到过。”索尔·法罗说。
“索尔，一派胡言！”温欧娜说，“你都说不清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也看到了，温欧娜·克劳帕。”维斯塔坚定地说。
“孩子，你被漆黑树林里的什么东西吓坏了。”温欧娜说，“向导仁慈，我请你们想想，我们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但我们知道有三个陌生人大老远地来到我们中间。一颗新星从天际划过，然后他们就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声称自己是随寒冷冬夜而来的祝愿者。”
她冲着罗瑞怒目而视。
“或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冰雪战士，”她说，“你们有没有这样想过？要是他们企图破坏我们的稳定场，使冬季永久降临，并将我们消灭，那染指伊迈纽尔向导就是他们的妖术诡计！你们都是怎么了，难道没看出来？”
“温欧娜说的对。”强斯·普劳莱特说，“如果这个人和他的那些朋友是我们的敌人，那我们不应该让他们接近向导的教义。否则，我们相当于把他们想要窥探的秘密直接交了出去，我们相当于亲手交给了他们毁掉我们的方法。”
每个人都盯着罗瑞看，就连维斯塔也不例外。
“噢，得了吧。”他说，“拜托，拜托。我看上去邪恶吗？我做不了坏事。我几乎做不出什么危险的事。现在是你们得要相信点什么的时候。我是站在你们一边的。”
“我相信他，”维斯塔·弗拉瑞什说，“由衷地相信。当选者，您怎么看？”
比尔·格荣低着头，斜瞅着罗瑞，好像这样更容易看出某种答案或是永恒的真理。
大家都在等着他回答。
议事厅的正门突然被冲开了，带进一股冰冷的寒气。杰克·达格特的一个手下——艾波·利帕[. 利帕（Reeper）有“收割者”之意。
]——拖着镰刀，随着刺骨的寒风猛冲进来，看起来非常焦虑不安。
“当选者！当选者！”他大喊，“你必须现在马上过来！你必须过来看看！”
“艾波，你为何如此忙乱？”比尔·格荣问。
“快点！当选者！”艾波答道，“快来看啊！”
他们全都跟着艾波来到室外白雪皑皑的广场。外面是噬骨般的寒冷，罗瑞吸了一口气，感觉就像一把冰刀刺进了他的肺。艾波·利帕大步流星地穿过市镇广场，朝着镇子后街和“卡耕地”周围的篱笆走去。他不断招手让他们跟上，不少其他莫芬人也从睡梦中惊醒，来到了外面。他们正朝同一个方向聚集，有些手里还拿着太阳灯。
一切惊人地明亮。暴风雪已经停止了，留下整个世界覆盖在厚厚的白雪之下，屋顶、树冠和墙头上仿佛挂满了柔软的羽绒，看上去就像装饰在圣诞蛋糕上最厚最甜的皇家糖霜[. 英式蛋糕中常用的装饰材料，简称“糖霜”，是翻糖的前一个状态。
]。
雪停了，天空变得异常清澈。头顶上像是有一块精心打磨后的漆黑玻璃，吸走了每一口呼吸带出的热量，拖出一抹抹淡淡的云彩。天空如此晴朗，以至于罗瑞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看见天上的每一颗星星。星系的螺旋形图案填满了半边天空，那是数以万亿计的闪烁光点。月亮升起来了，巨大而明亮，一轮晃眼的银盘挂在低空，非常明亮。整块大地都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中，甚至几英里外的景致都能尽收眼前。光亮在积雪中不断反射，不断增强。
有的星星正在移动。罗瑞至少能够发现三颗的踪迹，它们高悬在头顶，正列队而行。
第四颗正在往下降。
分秒之间，它越变越亮。下降过程很平稳，完全在控制之中，但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莫芬人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这颗头顶的星星，它一直向东方慢慢移动，直至悬在“将林”的上空。
它看上去就像月亮一样巨大和明亮，周身闪耀的光芒照亮了第二稳定场的山坡，让沉睡着的暗色山丘在夜空中脱颖而出。
罗瑞知道，那不是星星。要是眯起眼睛往亮光处看，你可以看到光线后隐约可辨的细节：体积巨大，造型流畅。
“有一颗星星从天幕上松脱，掉下来了。”维斯塔说。
“那是一艘太空船。”罗瑞说。
“旁处”几乎所有的莫芬人都站在雪地里，抬头望着挂在东边天际的巨大而明亮的怪影。
“那是什么声音？”比尔·格荣突然问。
大家侧耳倾听。
声音从“将林”方向的山谷传来。卡耕地、遥地和温室外的市场也传来类似的声响。那是一种刺耳暴力的声响，来自无比强大的对手的凶猛打击。他们能够听见武器劈开铠甲、震碎骨头的钝响。他们能够听见奋力搏斗时的低吼、暴怒中的呼喊、金属的撞击、撞上满是积雪的树木时的轰鸣与颤动。
他们无法看见，但显然林地里正进行着某种战斗，一场中世纪风格的浩大战斗，满是近距离的肉搏和短兵相接的激斗。
“谁在那儿？”比尔忧心忡忡地问，“是谁在搏斗？”
“一些我们的人？”杰克·达格特壮着胆子说，“巡逻队？守夜人？”
“听上去有数百人！”比尔惊呼。他转过身，他的脸在月光下更显苍白，面对着聚集起来的民众，“‘旁处’的莫芬人，听我说。要是战斗往这边转移，我们就危险了。我们必须避退，保护自己。”
“当选者，面对一颗星星，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有人喊了出来。人群中有些孩子开始抽泣。
“看在向导的分儿上，按我说的去做。”比尔回答，“回到种植区里去。谷仓和粮仓是最坚不可摧的建筑。把孩子们带到那里去，保证他们的安全。索尔，安排守卫去保护牛棚和库房。杰克，召集一帮人手，在这里拉起一道防线，无论什么东西过来都加以阻拦。”
人们听从他的命令，开始行动起来，但很多人只是想在附近徘徊，凝望空中的星星。罗瑞穿过人群慢慢往回挪。他不再指望得到什么许可，也不打算继续说服别人。一切都将变得纷乱而忙碌。他准备直接返回密室，接入向导。博士就指望他了。
正当他要溜进灌木篱墙的阴影冒险逃跑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悬浮的飞船上射下几条长长的能量带，发出尖厉的、惊叫般的声响，撕裂着空气。光束袭击之处，大片流火从林间迸发出来。罗瑞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只只呼啸的火球映照出树木燃尽后漆黑的轮廓。爆炸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是那种撼天动地般的怒吼。飞船正在用主力武器向地面目标开火。
极度的恐慌笼罩了这些莫芬人。他们或尖叫，或大喊，一些人干脆带着孩子开始四散奔逃。
有那么一会儿，罗瑞就眼睁睁地看着飞船用排炮轰炸着树林。人们从他身边跑过。他可以感受到远处震荡波产生的超高气压，一阵阵气流冲向他的脸。这艘飞船似乎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做出了决定。
罗瑞不停地跑，直到抵达议事厅。里面空无一人。他能够听见种植区街道上的恐慌与骚乱。他能够听见轰炸导致的爆裂与轰鸣。每一次冲击都震撼着大地，建筑随之颤抖。
“你要去哪儿，罗瑞？你要去哪儿？”
他转身看见维斯塔在门口。
“我必须去帮助博士。”罗瑞说。
“发生了什么，罗瑞？”她上前问道，“这是世界末日吗？”
“我能帮上博士的话，就不是。”他回答。
“是冰雪战士吗？”她问，“它们要开始消灭我们了？”
“我想可能是的。”他说。
“它们是打算从天上用火焰将我们打得支离破碎吗？”她问，“向导怜悯，我还以为它们会先用尖牙利齿将我们撕碎！”
“但它们并没有尖牙利齿，不是么？”罗瑞问，“它们没有手，只有绿色的大钳子。”他模仿着冰雪战士的动作。
她朝他皱起眉头。
“什么绿色的大钳子？”她问。
“就像螯钳。”
“谁有？”
“冰雪战士啊！拜托，维斯塔，树林里那种大个儿的、绿色的、有鳞片的怪物，有红色双眼的？”
她盯着他，摸不着头脑。
“它有红色的双眼，完全没错，”她慢慢地说，“但我看见的怪物并不是绿色的或带有鳞片的。”
“哦，”罗瑞说着垂下了肩，“我想这么久以来，我们完全没有在说同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