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攻坚班
关于美国籍犯罪者克里斯托弗.纳维尔及属下犯罪背景及动机,警方进行彻底调查。但一如众人预期,收穫微乎其微。除了三名属下的全名及过往经历,其他毫无斩获。
查克.康明斯:前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
贝尼特.阿亚拉:前美国陆军第七十五游骑兵团团员。
保罗.赫顿:本名察尔斯.班。赫顿为假名。前JTF——2(加拿大第二联合特遣部队)队员。
这些人都是拥有从军经验的职业犯罪者,应纳维尔邀约才参与绑架行动。
纳维尔本人则是毫无特定背景的「自由业者」,与雇主间没有任何足以成为证据的交集。至于三名属下,甚至连雇主是谁都不知道。正如同纳维尔在姿警部面前夸下的豪语,他在承接犯罪任务的业界裡确实是专业级人物。
「收货员」到最后都没现身。现场一带乱成一团,「收货员」就算来了也会打退堂鼓。警方的路上拦检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或车辆。
——你们看,他又在画性感的女人了。
号称「前线基地」却有名无实的寒酸帐篷前,王富德正握著画笔对著机甲兵装挥毫。同时,同伴之一对著其他人如此大喊。
——噢,大师最新作品?
交战过程中的短暂休憩。有人慵懒地睡午觉,有人绝望得抱头长叹,有人吃著野战粮食喝著罐装啤酒,有人全心投入机甲兵装的检查与维修。
王富德则用油漆在自己座机的右腕装甲上画著笨拙涂鸦。那是穿紧身旗袍的少女标志。刻意夸饰的线条称不上高明,少女模样一点也不可爱。
站在梯子上的王富德哼著歌,心情相当不错。虽然身上因热带雨林的湿气而汗流浃背,但他不以为意,画得兴高采烈。他自诩「半径五百公里内最优秀的艺术家」。周围同伴看著王富德作画,纷纷投以钦佩,彷彿真的将他当成名家看待。
——了不起。
又有人称讚一声。没有任何人出言讥笑。一群野蛮剽悍的大老粗,脸上全带著笑意。哥哥王富国虽然摆出漠不关心的态度,其实经常用眼角馀光朝弟弟窥望。平常凶狠得有如豺狼虎豹的哥哥,此时眼神却如骡子般温柔。
大家并非认为王富德画得多好,只是喜欢画画时的他以及营造出的气氛。
——喂,大师!旗袍涂什麽颜色?
姿带著M16突击步枪,朝王富德搭话。
——当然是红色,忍不住想咬一口的鲜红色。
王富德转过头,脸上带著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天真。
——原来如此,听起来挺诱人。
事实上王富德的画一点也不性感,但姿这句话也不是虚假的恭维。
王富德春风得意地拿起红色画笔。
——对了,姿,改天我也帮你的奎纳克画个最棒的图腾。
——真的?我很期待。
姿想也不想地回答。战场向来没「改天」这回事,规划未来只是浪费时间。
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看著王富德将旗袍涂成红色。虽然是战场上的短暂休憩,对战士们而言却是弥足珍贵的时光。宛若置身高级饭店休息室的惬意氛围,王富德总是中心人物。他随口哼的歌,在众人耳裡彷彿一流男高音歌手的歌声,姿也不例外。
侦办线索在阴错阳差的机缘下有了重大突破。
警方将纳维尔用来作案的马自达6的车牌号码以东京都内的N系统比对,发现过去一个月内,这辆车数次通过新宿区明治通上的监控点。
经过分析通过监控点的时间及频率,警方发现一定规则。纳维尔的车子总沿著明治通北上,在通过高田二丁目的监控点后不久,又沿著原路折返。中间的空档约三十分钟,每次路线都相同。在位于折返处的监控点附近,有一栋专门进口亚洲诸国民俗工艺品的贸易公司大楼,而这裡正是越南走私集团的根据地之一。
特搜部开始监视该走私集团的五天前,纳维尔的车子再也不曾前往该处。
「『事出必有因』,纳维尔一定是透过越南走私集团取得了武器。」
冲津在搜查会议上斩钉截铁地道。
萤幕上出现越南走私集团首脑的放大照片。阮明贤,四十八岁。相貌朴拙,脸上满是坑坑疤疤的青春痘痕迹。出生中越国境地带老街省内的某偏僻村庄。走私武器是该村庄的重要收入来源,阮明贤从小参与走私工作。后来中国武装警察部队追捕走私组织而闯越边境,与越南治安部队发生交战,阮明贤的村庄遭受波及而成了断垣残壁。其后阮明贤伪造经历,加入国际NGO(非政府)组织,离开越南,前后待过数个国家,最后进入日本。
「今天开始,全力监视越南集团,包含『流弹沙』在内的其他线索都别理了。彻底盯紧这个集团的成员,等待嫌犯与他们接触。绝对不能被他们察觉,如果形迹败露,很可能会让最重要的计画执行者逃之夭夭。」
冲津下达严令。搜查的焦点大幅缩小。
——别干蠢事,快把我扔了。
姿背上的王富德大喊。
——我没救了,带著我逃走没有意义。
王富德不断用中文嘶吼。
他们在东帝汶的湿原地带。浓稠泥巴让姿举步维艰,宛如走在煤焦油,每步都须耗费大量精神与体力。即使焦急如焚,努力跑得气喘吁吁,却有一种原地踏步的错觉。
湿气与瘴气近乎夺走全部理智。
——姿,你逃。这样下去我们都死路一条。一个人得救,总比两人都送命好。
姿没回答,不断往前狂奔。这时回答问题只是浪费体力。何况开口说话,声音也微弱得听不见。耳畔不断响起话声虽然让人心浮气躁,但至少证明王富德还没断气。
——姿?你不会抛下我吧?求求你,别把我丢在这裡……
背后的声音变成苦苦哀求。刚刚到现在,王富德的态度不知转变过多少次。
——我不想死。姿,求求你带我一起走……
姿感觉得出背上的王富德大量出血。这样的出血量,随时可能送命。姿紧紧扣住因鲜血与汗水而差点滑落的王富德,穿越泥沼地。
整个小队因敌人攻击而彻底瓦解。面对战力悬殊且穷追猛打的敌军,姿试著反击,却无力扳回颓势。他只好捨弃受损严重的奎纳克,独自徒步逃亡。奔逃时,姿看见附近一架友机遭受攻击。爆炸火光中,姿看见倒地不起的机体画著红色少女图腾。那是王富德的座机。姿奔上前,从驾驶舱拉出重伤的王富德。除了王富德,附近没倖存的同袍。
姿捨弃突击步枪外的装备,因此日落前若无法与友军会合,生存机会非常渺茫。
——姿,你太厉害了……你是最强的军人……请分我一些能力与运气……就像那个时候……一招就让那个澳洲混蛋闭嘴的能力……
背后传来枪响,子弹打在脚边。很近,显然有追兵。姿举起M16A2突击步枪转头用半自动模式射击,脚下不停。后方回应更多枪响,子弹掠过脸颊及肩膀。
——放下我吧……姿,求求你……让我解脱……我不想再吃这种苦了……
新木场四丁目的咖啡厅「德里西欧索」内,姿刻意点了一杯曼特宁。
这是一家店面狭小的咖啡厅,姿光顾过两、三次。店长泡出来的咖啡算门外汉等级。店名「德里西欧索」是西班牙文的「美味」,但泡出来的咖啡实在跟美味沾不上边。不管外观还内部装潢,都只能算是庸俗不入流的咖啡厅。姿看上这间店,唯一理由只是离厅舍很近。不过店内向来冷冷清清,几乎不会有警察上门,倒是一大优点。
桌上咖啡冒著热气。姿默默凝视著自己左手腕。特殊防护外套底下的灼伤疤痕隐隐发疼。虽然不会造成执行任务的困难,但要完全治癒还需一段不短的时间。
姿、尤里、莱莎三人都接到「准待命指令」,虽然拥有短暂休息时光,但无法离开厅舍太远。
越南集团目前没动静。据说搜查班现在咬著牙苦撑。假如对方发现有人监视,一切就前功尽弃,因此一举一动都须相当谨慎小心。
这样的任务最耗费心神。姿回想起过往一些经验,知道自己并不适合类似任务,以后应该会尽量避而远之。听说由起谷跟夏川都是相当优秀的第一线搜查员,相信应该有所斩获。搜查工作就交给他们负责,自己不必多操心。
尤里似乎很想加入搜查,但上头当然不可能答应。接到出动命令前,实战人员的义务是维持良好体能状态并养足精神。听说这男人在黑社会干下不少肮髒的坏事,却依然摆脱不了从前当刑警时的习性。
尤里.米赫罗维奇.奥兹诺夫。
能力虽有相当水准,却犯了从事这个行业的最大禁忌,一是感情用事,二是无法摆脱过去阴霾。平时总摆著一副扑克脸,内心却多愁善感。
姿将这个「危险因子」记入脑中的笔记本。
——放下我吧……
富德,我都放下了。当年一切,我都留在东帝汶了。
但再怎麽快刀斩乱麻,名为「过去」的包袱却一日比一日沉重。
原本以为放下了,不知不觉却重新回到身上。简直像如影随形的幽灵。
对我来说,这一切不就只是工作吗?
姿无奈地啜一口曼特宁咖啡。嘴裡莫名地多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真巧,宫近。」
来自二十楼的电梯一开门,裡头突然传出声音。正要踏进电梯的宫近错愕地停下脚步。宫近的顶头上司冲津,独自站在电梯深处。
「部长……」宫近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走进电梯,按下二楼按钮。厅舍出入大门在二楼。除了二楼,只有十七楼的按钮亮著灯。
冲津一等电梯门阖上,突然开口。
「没想到在这裡碰到,真是奇遇。」
宫近心中不禁叫苦连天。霞之关中央共同厅舍二号馆十九楼,是警察厅长官官房6的所在楼层。宫近在这裡等电梯却被冲津撞见,确实只能以「奇遇」两字形容。
「其实我是到『总审』(总括审议官)的丸根先生那裡打了个招呼。上班时间做这种事,真对不起。」
「噢,跟丸根先生打招呼?」
「内人是丸根夫人的姪女。」这句话可不是胡诌的。
「啊,原来如此。」冲津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前几天丸根夫人带了内人与女儿出去用餐。我今天刚好来到附近,因此顺便向丸根先生道谢。」
「看来你也挺辛苦。」
电梯停下来,冲津接著说。
「维持良好人际关係是上级官员的处世之道,你不必抱歉。」
「谢谢体谅。」
电梯门开启,冲津若无其事地走出。
宫近看著冲津令人捉摸不透的背影,一颗心七上八下。
十七楼是刑事局与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所在楼层。电梯继续下降,宫近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冷汗。那是妻子雅美每天贴心地为自己准备的凡赛斯牌手帕7。
星期三下午,号称「秋老虎」的艳阳也逐渐失去威力。这次的「奇遇」不仅地点糟糕,日子也有极大问题。每个星期四是召开公安委员会的日子,而在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三,厅长会召集各局长举行「水曜会」。
冲津部长是否会将这次的「奇遇」与「水曜会」联想在一起?但宫近转念一想,联想在一起又能证明什麽?不管怎麽看,这次的「奇遇」应该都不会引发问题才对。
部长在十七楼走出电梯时,宫近无法从他的背影看出端倪。部长本来就深不可测,正面相对都无法看穿心思,背影当然更令人摸不著头绪。
没有任何问题。
部长搭上电梯的楼层,是警备局所在的二十楼。他多半是让搜查工作顺利进行,忙著到各上级单位沟通协调。电梯抵达二楼时,宫近已恢复平常的冷静。他将手帕放回口袋,昂首阔步地走出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