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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舍内的部长室裡，冲津一派悠閒地抽著细管雪茄。
办公桌前胡乱摆著几张待客椅子，各自坐著城木、宫近两名理事官，以及姿、尤里、莱莎等三人。室内一切都染上冲津锺爱的细管雪茄香气，若有人强烈厌恶菸味，肯定避之唯恐不及。
「那天早上，千叶县警接获了匿名通报，报案人声称在『三岭贸易』的仓库看见机甲兵装。」
城木一听，微微抬起了身子道：「这麽说来……」
「没错，跟地下铁胁持案的手法相同。差点因此让王富国等人溜了。」
冲津凝视著盘绕于空中并缓缓消失的一缕烟雾。
「有人想将我们即将发动攻坚的消息洩漏给王富国等人。显然这个人并不希望王富国遭我们逮捕。他一时没办法联络上王富国，因此利用警方的巡逻车。大量巡逻车的警笛声成了传递讯息的绝佳工具。」
「但攻坚行动是最高机密，外人怎麽知道?」城木问。
「既然外人不可能知道，洩密就是内部的人。」尤里道。
「我也这麽认为。」冲津颔首。
「部长，你认为部裡有人通风报信?」城木吃了一惊。
「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不可能，我相信所有搜查员都是清白的。」
「我也相信。」
「咦?」
「搜查员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我信得过他们。」
「部长，但你刚刚不是说……」
「通风报信的人不见得是搜查员。」
姿的脸上漾起贼兮兮的笑容。
「这麽说来……叛徒就在我们这几个人中?」
「姿警部，请不要胡说八道!」城木勃然大怒。
「宫近理事官……」
冲津缓缓对著宫近道：
「每次搜查会议结束后，你似乎总会打电话?我知道你很顾家，但每次会议刚结束就打电话回家，似乎不太寻常吧?」
所有人同时转过头。宫近脸无血色，低头沉默不语。攻坚行动结束后，他一直鬱鬱寡欢，内心隐藏著某种心结。
「宫近……难道你……」城木一脸难以置信地凝视著宫近。
「那天晚上，你不是反对隔天清晨立刻发动攻坚吗?理由很简单，因为时间太急促，就算你立刻通风报信，对方也来不及研拟对策。」
宫近似乎下某种决心，抬头道：「部长!我……」
冲津举起一隻手，阻止他继续说。
「你进入特搜部是厅内高层的指示，对吧?」
「是的，但那是……」
「这是很妥当的人事安排，我不反对。组织裡也需要一些批评的声音。」
莱莎冷冷地接口道：「但对外洩漏情报是明显的背叛。」
「你们误会了!」
「没有任何误会。你是个叛徒。」
莱莎的言语透著一股早已深植心中的冷酷。这股冷酷的背后，是曾经对无数叛徒施加制裁的记忆，却也是对自己的嘲讽。如今自己不也是叛徒吗?
「我只是将部裡的决策适时回报至厅内上层。身为警官，我这麽做没什麽不对。」
「没错，你这麽做没什麽不对，但你通报的对象不见得跟你一样正派。」
宫近骇然失色，瞪大眼望著冲津。
「部长，难道你认为……」
「我相信你心裡也起了疑心吧?若不是内部的人，怎麽能在那麽巧妙的时间点向县警报案?」
「请不要胡乱栽赃!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宫近胀红脸地起身道：
「我确实违反部长指示，这点我愿意接受任何惩处。但我不认为我们对厅内高层也该保守祕密。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我自己的信念。我身为理事官，身为警界的一份子，有义务要向上级据实报告。何况我报告的对象并非特定个人，还包含公安委员会。我相信警界绝对不会有害群之马。」
「你的信念值得尊敬。」
冲津从雪茄盒内抽出一根新的细管雪茄，用纸火柴点火。
「但我要求你们向警界人士也保密，正是因为担心发生这种事。我原本希望只是自己的杞人忧天，但以结果来看，我的顾虑是正确的。」
冲津在紫色烟雾中闭上双眼。
「我不知道谁向嫌犯通风报信，但我确定……警界高层有人内神通外鬼，害死底下大量基层员警。」
宫近默然无语。他的心中也有相同疑窦。因此从那天早上后，他的内心便不断重複著自问自答。除了宫近，城木及尤里也惊愕得久久难以言语。甚至连姿与莱莎，在沉默中也带著不同以往的严肃神情。
厅舍的地板……不，应该说是整个警界的地面，正在扭曲变形，化成碎片。在场每个人的心裡，都产生这样的幻觉。
「……我还是无法相信。」宫近无奈地道：「绝对不可能，一定哪裡搞错了。或许是单纯的疏失，详加调查就能水落石出……」
「怎麽调查?难道问遍每个高层『是不是你洩漏机密』?」姿揶揄著。「这只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警察与军队在这方面大同小异。」
「不，你错了，警察比军队还更无可救药。」尤里轻描淡写地接口。
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
「也罢，反正目前我们手上没有证据。」冲津叼著细管雪茄起身。「走吧，搜查会议要开始了。」
这次的会议没有任何新的进展报告。
王富国、富德兄弟与纳塔兀.瓦查拉古的背后关係……不明。
三架「荷普哥布林」的驾驶者身分……不明。
预备大量炸药的目的……不明。
三岭贸易的资金来源……不明。
越南走私集团的侦讯……尚在进行当中，但目前推测很可能只是单纯接受了王富国的武器订单而已。
至于克里斯托弗.纳维尔这个人物，越南人供词相当一致，都说是过去从未见过的生客。据说走私集团老大阮明贤问他透过谁的介绍找上门，他只回答「雇主」。
会议室瀰漫著一股浓厚的疲劳。
现行犯全部死亡，查出幕后真相的可能性趋近于零。关于纳维尔的个人背景，搜查也遇上瓶颈。每个搜查员脸上都难掩沮丧。
「至少我们防止了一般民众的伤亡，光是这点便足以自豪。」
冲津对著所有人道。身旁两侧一如往常坐著城木与宫近这两名理事官。冲津只对搜查员们说明有匿名人士向千叶县警报案，却未提及宫近的事。
虽然冲津声称「足以自豪」，但社会舆论吵得沸沸扬扬。为了缉凶而炸毁公共桥樑、对周边居民造成衝击及对住宅造成伤害、所有嫌犯无一存活，这些都被当成特搜部的疏失。来自警界内部的批判声浪更如排山倒海。
「本案并非就此结束，搜查行动还要持续进行，总有一天我们要揪出幕后黑手。虽然如今我们手头上只有一些称不上线索的零星碎片，但持之以恆，最后总能利用碎片拚凑出真相。我们只能抱著这样的信念继续搜查，倘若我们就此放弃，恐怕会导致无可挽回的惨剧，毕竟……」
众搜查员及姿、尤里、莱莎等人的视线都投射在冲津身上。
「敌人就在警界中。」
冲津说得斩钉截铁且铿锵有力。
「各位都知道，在我们扣押的证物之中，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证明嫌犯们的背景动机及今后的下手目标，但是……我们有这个。」
冲津拿起桌上一枚塑胶袋，裡头放著一本道路地图集。这是搜查员们在仓库内找到的物品之一，经过严密鑑识依然没发现任何指纹或毛髮。这是大量出版的地图集，在全国书店、便利商店都买得到，但几乎每一页上头的警察相关机构都被人以原子笔画上了记号。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乍看之下与警察毫无关联的公寓建筑。搜查员们曾针对上头画了记号的所有建筑物进行调查，却没有找出任何相互之间的关联性。
根据这本地图集，可以推测王富国原本还想继续对日本警察发动攻击。但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
「或许各位认为这上头画记号的建筑，有些与警察无关，但事实并非如此。」
由起谷、夏川等人都错愕地抬起头，但宫近与城木并没特别反应，似乎早知道内情。
「这些公寓都是『公安』『搜一』『外事』等单位所使用的祕密分室，许多都是透过人头或虚假身分所承租的房间，基于搜查需求，这些祕密分室的地点绝对不会被公开。当然如今各单位已将这些房间清空了，但知道这所有地点的人物，肯定是警界的内部同仁。但是光靠这个证物，我们无法锁定任何对象。而且高层认为关于这个证物的臆测纯属空穴来风，因此不予承认。」
冲津的语气变得严厉许多。
「光从姿警部曾遭到绑架便可知道，这批歹徒的犯案手法相当大胆。为了让纳维尔在日本取得武器，幕后黑手介绍了越南走私集团，这乍看是个败笔，但我认为没那麽单纯。『事出必有因』这句话，我认为我们应该更深入思考。或许这有可能也在敌人的计画之内，纳维尔成功完成任务固然很好，但就算失败了，也能达到最低限度的目的……那就是对我们提出警告。」
对特搜部的警告?众人皆一头雾水。
「否则的话，敌人不会想出绑架警察这种计画，何况姿警部还是龙机兵的驾驶员。想出这种计画的人，肯定有办法取得警界内部的情报，而且是高层人士才能接触的情报。不仅如此，而且这些敌人在行动上完全不会在乎一般民众的伤亡。」
冲津停顿了片刻，环顾在场的众人，双眸流露出了真挚的情感。
「只有我们能对付这些敌人，我们必须孤军奋战，这就是警视厅特搜部的存在意义。或许这将是史无前例的苦战，但我对诸位有信心，我们将成为警察中的警察。」
警察中的警察。
我们真的能做得到吗?
在场有些人热血沸腾，有些人持保留态度。
由起谷、夏川等人为前者，绿为后者。
尤里置身在前者与后者的夹缝，自我厌恶感油然而生。
城木深深点头。
宫近始终低头不语。
姿与莱莎则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态。
但不论反应为何，冲津这一席话都深深撼动众人的心。
尤里走出会议室时，背后突然传来姿的呼唤。
姿望著诧异回头的尤里说道：
「陪我喝一杯，我请客。」
姿过去从没说过这种话。由于太难得，尤里不禁点头。
姿带著尤里走进厅舍内的休息室。
「你说请我喝一杯，原来是指这个?」
尤里哭笑不得。姿将罐装的冰咖啡递到他手上，转身又按相同的按钮。
「那还用说?不然你以为是什麽?」
「…………」
「你别小看我，我对咖啡很讲究的。罐装咖啡不见得比较差，某些场合甚至超越现冲的咖啡。」
尤里拉开铁罐的拉环，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愚蠢的对话。
「尤其是在丛林战后喝一杯罐装咖啡，可真是人间美味。我在东帝汶费尽千辛万苦，才弄到了一罐冰咖啡，那一幕我永远都记得。当时富德也在旁边。」
尤里正要将咖啡罐凑向嘴边，听到这句话时蓦然愣住了。
姿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并无深意。他啜了一口咖啡后问道：
「怎麽，难道你讨厌罐装咖啡?」
「嗯。」
「那真是不巧。」
「…………」
「上次出任务前，我看你在这裡跟由起谷一起喝咖啡，还以为你终于体会这玩意的美味了。」
原来被看见了。尤里不禁想。不过当时由起谷手上并没有咖啡。
尤里的直觉告诉自己……什麽都瞒不过姿的眼睛。
姿将自己邀来这裡，只是强调这一点。
他这麽做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多半不是恶意吧，善意的机率应该高一些。但这个善意实在太拐弯抹角，不知如何解读。一旦思索起背后意义，将会没完没了。就算向本人询问，只会被含糊带过。
姿就是这麽一个人。
「原来你们在这裡。」
两人听到声音同时转头。
冲津部长正站在眼前，手中拿著一张纸。
「特搜部收到一封古怪的邮件，寄信人是『冯企业社长室』。」
冲津读起纸上文字。
「『美味咖啡的冲泡法……豆子七、烘培二、萃取一』……你们看得懂这是什麽意思吗?」
「啊……」姿恍然大悟，「应该是关寄来的，没想到这个人挺守信用。」
「冯社长的秘书?」
「是啊，这傢伙肯定也不是什麽奉公守法的良民。人就跟咖啡一样，味道是骗不了人的。」
「奥兹诺夫警部，你认为呢?」
「这个人应该是黑社会组织的干部，而且地位相当高。」
「原来如此。」
冲津瞥一眼两人手中的罐装咖啡，跟著将硬币投入贩卖机。他一边挑选饮料，一边将纸递给两人。
「上头还写这麽一句话……『混合坦尚尼亚、萨尔瓦多、瓜地马拉的咖啡豆，最后加上龙之血』。」
最后加上龙之血……
「原来如此。」
姿接过纸，露出戏谑的笑容。
「原来这傢伙也懂幽默，人不可貌相。」
一旁的尤里也朝纸上瞥了一眼道：
「这是对我们的挑衅?」
「不是挑衅，是求爱。」
冲津从贩卖机的取物口拿出与两人相同的罐装咖啡，若有深意地说道：
「看，这不就是个新切入点吗?迟早我们一定能抓到冯集团与和义帮这个黑社会巨大帮派的把柄。」
冲津喝了一口罐装咖啡，不禁皱起眉头。
「这东西……实在不合我的口味。」
「是吗?」
姿噘起嘴，似乎有些不满。但他旋即喜孜孜地漾起微笑。
「如果照关所说的，最后加上龙之血，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有道理。」
冲津与姿同时露出傲然睥睨的笑容。
这两个人果然让人捉摸不透……尤里默默喝著咖啡，心裡如此咕哝。
至于瘦犬，则正感受著体内的龙血脉动。
最后加上龙之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