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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二十一分，人员大致就定位。
他们在千叶县袖浦市南袖的海埔新生地，「三岭贸易」仓库。从仓库外侧围牆的入口到仓库正门，直线距离约一百公尺。中间一大片土地，设计成大货车或拖车的停放区。仓库背面的西侧与北侧，都被模样相同的建筑堵死。唯一货物出入口，只有东侧的仓库正门。南侧虽然有一道逃生出口，但太小，机甲兵装无法通过。
〈北A一班就定位。〉
仓库为中心，周围每一处路口都安排了搜查员。仓库及周边一带发生状况，不论任何方位，都逃不出特搜部的监视。当然这些搜查员的任务只是监视，以及提防嫌犯捨弃机甲兵装徒步逃亡，并不负责攻坚。
〈西A就定位。〉
〈南C，目标无动静。〉
由起谷与夏川分别坐镇西侧与北侧的空地，他们用露营桌椅组设置简单据点，指挥部下行动。西侧及北侧由于相邻大楼建筑挡住视线，对仓库裡的人而言是肉眼无法直接看见的死角。尤其夏川坐镇的北侧，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芜空地，道路到此处是尽头，不远处就是大海。仓库正面到北侧荒地间无路可通，因此不用担心机甲兵装出现，但遥远的后方有座桥，因此人员配置上也不能马虎。
一旦嫌犯成功渡桥到对岸，经过一座作为缓衝地带的公园，就是一栋栋公寓住家。因此无论如何得在海埔新生地的范围内压制嫌犯。
〈南B就定位。〉
〈东南C，监视待命中。〉
姿与尤里搭上龙机兵，待命在西侧相邻大楼的屋顶。
那是六层楼高的大楼，原本是制药企业的研究机构，如今成为无人的废弃建筑。另一栋在北侧占广大面积的大楼原本也是属于该企业，如今同样空无一人。
从屋顶可看见仓库的外牆。三楼处有採光窗户，但光线太暗，看不见裡头。大楼屋顶到仓库间约三公尺。
天空已泛起鱼肚白，笼罩海面的晨雾也逐渐散去。除了偶而传来的鸟叫声，周围一带一片宁静。
隔著乍看宛若运河的狭窄大海，特搜部的指挥车就停在码头边。冲津坐在车内，听著不断传来的各岗位人员回报。城木与宫近则留在厅舍，收听著相同的讯息。
〈南A二班就定位。〉
〈西D1，周围无障碍物。〉
〈西南D3，目标无动静，持续监视中。〉
嫌犯们似乎并未察觉警方的行动。
冲津朝萤幕瞥一眼。画面上出现各种角度拍摄仓库的即时影像。在晨曦照耀下，仓库宛若一座水泥制的箱子，没有变化。
绿与冲津背对著背，坐在控制面板前，观察著龙机兵的机体状态变化。
根据特搜部得手的仓库设计图，仓库正中央有座大型起重机，能将货物搬移至各楼层。根据起重机的耐重性能，搬运机甲兵装应该绰绰有馀。走私集团送来的哥布林到底被搬到哪一层楼，目前无从得知。虽然最可能放置一楼，但也可能避免被人看见而搬至二或三楼。
「铃石，报丧女妖的进展如何?」
「三号装备安装即将完成，八分钟后移动至指定地点。」
发动攻坚后，须尽速逮捕嫌犯并压制发动前的机甲兵装。如果无法速战速决，任务将失败收场。
——姿，我们是兄弟，对吧?
王富德是个懦弱的男人。用懦弱形容身经百战的佣兵或许有些失当，但总而言之，王富德有著懦弱的一面。
虽然是从小受尽欺凌的黑孩子，但有优秀的哥哥当靠山，因此养成在危急关头依赖他人的习性。说穿了，他禁不起大风大浪。这样的特质对军人而言是缺陷，但王富德拥有独特魅力，在血腥的战场上，他能为充满暴戾之气的男人带来心灵平静。
热带雨林、湿原、瘴气、逃亡、追击、生还。
——求求你，姿……让我解脱吧……
姿紧紧握住袋人手部罩筒深处的操纵柄。如今自己依然置身战场，与当年并无不同。或者应该说，不允许有任何不同。
他的心情相当轻鬆，丝毫没有执行任务前的紧张。左手手腕不住抽痛。手部罩筒内侧垫片压迫著尚未完全痊癒的灼伤。身体状况称不上完美，至少操纵龙机兵没有问题。
预定攻坚时刻即将到来。姿静静等待著上头的命令。
衝锋前的独特静谧氛围笼罩著整个空间。
但这股静谧毫无预警地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消失无踪。
收音装置接收到大量不断逼近的刺耳声响。当声音透过防护罩内扩音器传入耳中时，姿的脑袋一片空白。
对警察而言，那是多麽熟悉的噪音……那是巡逻警车的警笛声。
「这下糟了!」
十多辆警车奔驰在黎明的海埔新生地，所有就定位的搜查员全慌了手脚。
〈大量巡逻警车快速接近目标地点!我们阻止不了!〉
〈那是千叶县警!其中包含特殊二型警备车!〉
〈请求下达紧急指示!〉
无线电通讯声如雪片般纷纷传入指挥车。萤幕上也出现大阵仗警车队伍。
冲津不由得将身体往前凑。这麽大的骚动，嫌犯不可能没察觉。
〈这裡是西A!司令本部，请下达指令!〉
绿转头朝上司道：
「部长，报丧女妖还没抵达预定位置。」
「我知道。」
冲津慢条斯理地说著，深深吸一口细管雪茄。抽细管雪茄的方式，是将烟含在嘴裡，而非吸进肺裡。一旦吸进肺裡，味道就会变苦，糟蹋原本的滋味。平常冲津总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绿仔细观察上司。虽然好整以暇的表情跟往常并无不同，但绿看得出来，上司正在焦虑。原来冲津旬一郎也有焦虑的时候。
採取行动，还是中止。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决断。冲津将嘴上的细管雪茄扔进菸灰缸内。
行动还没开始，计画就失败一半。一旦穷凶极恶的歹徒搭上机甲兵装，特搜部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但假如武力压制，活捉驾驶者的成功机率将大幅降低。
〈司令本部!请求立即下达指示!〉
大楼屋顶上，姿驾驶的袋人维持待命姿势，等候进一步指示。藉由防护罩内的萤幕，姿偷偷观察身旁的犬魔。那是完美无瑕的待命姿势，没有丝毫晃动。应该不要紧，尤里相当冷静。
友机报丧女妖还要三分钟才能抵达位置。敌人很可能已进入备战。每一分每一秒，千叶县警的巡逻车都逼近此地。一旦县警加入战局，事态将变得更混乱。
发动攻坚，还是打道回府?
不论命令为何，自己都只能听命行事，但如果可以选择……
〈攻坚!〉
防护罩内响起了冲津的数位通讯音。
就在这一瞬间，姿操纵著袋人从屋顶上往下跳。
机械臂进入连动模式。抓住固定在屋顶的钢索，他以袋人的机身进行「快速垂降」(Fast-roping)。一停在仓库三楼窗户上，他朝大楼牆壁一踢，以惊人的气势朝著仓库破窗而入。袋人的脚底撞破玻璃，肩部装甲更粉碎窗框及周围牆壁。一跳入仓库内，立刻确认周围。起重机上空无一物，四下没有敌人踪影。下一秒犬魔跟著著地，两机迅速奔出房间，朝左右方向分头行动。
袋人往右，犬魔往左。
「PD1侵入成功，开始索敌。」
〈本部收到，PD3目前尚在移动。〉
〈这裡是PD2，同样开始索敌。〉
〈收到，PD2，随时注意机体状况。〉
昏暗的仓库内，隔出的许多房间环绕著中央的起重机。天花板极高，潮湿的混凝土壁裸露在外。到处积著肮髒的污水，腐臭气味彷彿渗入机内。姿调匀呼吸，全身感受著周围的污浊，以及躲藏在污浊内的各种异物。
那些傢伙就躲在某处……
这是不可思议的能力。熟练的机甲兵装驾驶员隔著钢铁装甲，能够感受到敌人的气息。
机械臂进入持刀模式。因应接下来的近距离战斗，袋人从腰袋抽出黑色野战刀。即使驾驶机甲兵装，这依然是姿的爱用武器。不过这把野战刀是配合袋人体型的特制品。除了野战刀，袋人背上还斜揹著一条兼具枪套功用的弹匣带，上头插著一把巴雷特XM109重装弹狙击步枪，枪托从右肩上方露出。
启动索敌装置。雷达、声纳、热导侦测……感应器同时运作。姿灵活运用双手手指，控制著握柄上各种按键、转盘及操作杆，全力索敌，并凭藉著敏锐的直觉搜寻敌人释放的杀气。
半透明讯息资讯显现在防护罩内侧的萤幕。袋人前进著并检查每一房间。随著搜索，3D立体地图上的讯息不断更新。
富国，你在哪裡?
姿不禁紧紧握住握柄。王富国永远没办法与弟弟的尸首重逢。过去做不到，未来不可能。这就是佣兵的宿命。
莱莎驾驶著报丧女妖，朝著仓库正门口前进。
指挥车与各龙机兵间的通讯内容，也传入报丧女妖机内。姿与尤里早展开攻坚，而莱莎因报丧女妖装备更换较耗费时间而晚一步。这种时候，莱莎总不由得埋怨报丧女妖的系统。移动速度本来就是三架龙机兵中最慢，出发前准备也最麻烦。
在战场上迟到，很可能意味著失去死得其所的机会。一想到这，莱莎坐立难安。
报丧女妖全力奔驰在海埔新生地的砂石路。离仓库正门不到三十公尺。
〈呼叫PD3，变更行动内容，中止进入目标建筑物内。〉
突然响起冲津的通讯音。
〈重複，变更行动内容，PD3于现在位置待命。〉
「为什麽?」莱莎停下脚步，忍不住问：「行动不是已经……」
〈状况有变化，敌方的机甲兵装很可能在遭PD1及PD2压制前，从正门口强行突破。因此PD3改为留在目前位置准备攻击，若机甲兵装逃出仓库便攻击。〉
原来如此。莱莎在防护罩内露出空虚的笑容。
死神有死神该做的工作……
「PD3收到。」
任何对象只要遭报丧女妖以三号装备狙击，绝对难逃一死。可惜三号装备的砲口没办法对准自己发射。来自敌人的无助反击，成为心中唯一希望。但这份希望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楼搜索完毕，并未发现敌人踪迹。按照预定计画，袋人前往起重机所在位置，犬魔则利用楼梯下楼。
袋人抵达贯穿所有楼层的起重机升降平台处，谨慎地观察周围状况。升降平台停在一楼。敌人可能利用起重机设下爆炸陷阱，因此姿不碰起重机的按钮，从袋人的左手手腕处抽出一根内藏的特殊金属纤维纲丝。这条钢丝细得像蜘蛛丝，似乎一扯就断，但强度足以支撑两架龙机兵。姿将钢丝一端绑在外露的柱子钢筋，快速垂降地抵达一楼。
「PD1到达一楼，开始索敌。」
尤里听著通讯内容，驾驶著犬魔前往楼梯。
犬魔的右臂握著肩上枪袋抽出的奈特MfgSR——50狙击步枪。这把枪握在龙机兵手裡宛如玩具，但当然不是。这原是远距离狙击用的反器材步枪(Anti-materiel rifle)，但被改造成近距离战斗用，不仅拆掉瞄准器与脚架，切除肩托，而且机关部位前端的枪管也大幅截短。由于枪管缩短，枪口与瞄准系统的配合经过精密调整，近距离战斗的命中精准度已达实用水准。这把枪与犬魔的连结器完美结合，就像手臂一部分。
犬魔举起SR——50狙击步枪，提防来自下方的枪击，步步为营地下楼梯。
就在进入面对楼梯的二楼大厅时，感应器出现反应。后方出现敌影。尤里反射性地跳跃躲避，12.7×107mm子弹如骤雨般轰碎年久脆化的水泥牆壁。犬魔转身用狙击步枪连放三发，子弹贯穿敌机胸膛，手持89式重机枪的哥布林不再动弹。
「这裡是PD2，在二楼起重机旁压制一架哥布林……不，等等……」
〈PD2，有什麽问题吗?〉
尤里走近完全静止的敌机，系统自动搜集与分析的敌机资料。
分析结果：K3型荷普哥布林。
「这不是哥布林!」
当初走私集团送来的机体，应该是正统的哥布林。这麽说来，这傢伙只是……
警示灯骤然闪烁，一架新敌机踢开身旁堆积如山的货柜，直扑犬魔而来。防护罩内萤幕显示著敌机资讯：K1型哥布林。
尤里急忙举起枪口，扣下操纵柄上的扳机。哥布林伏低机身躲过子弹，如狂风般扑进犬魔怀裡，下一瞬间举起双刃短剑，从下方往上突刺。那把短剑形状相当奇特，不仅粗厚且幅度极宽。尤里使尽全力操纵犬魔躲过这一击。但敌人攻势排山倒海，完全不给犬魔逃走的机会，不断採低姿势一剑剑刺出。系统正在蒐寻资料，但尤里早知道敌人身分。不管是武器形状还是战斗方式，都与姿形容得如出一辙。
「纳塔兀!」
地下铁胁持案的作案嫌犯之一纳塔兀.瓦查拉古。
这名泰籍战士，不愧是机甲兵装近身战一等一的高手。
纳塔兀操纵机甲兵装的能力，跟一般犯罪者有著天壤之别。尤里与姿不同，跟职业军人交战的经验不丰富。虽然用机甲兵装犯案的人不少是退役军人，但像纳塔兀这种一流高手少之又少。
犬魔向左侧扭身，闪过敌人刺来的短剑，接著一记左勾拳打在敌人身上。但面对採取低姿势的敌人，这样的攻击无法发挥效果。敌人立即回以短剑，在犬魔的装甲上割出一道大缝。尤里想要朝敌人开枪，但敌人太灵活，无法瞄准。两架机体扭打一团，撞飞周围一箱箱货柜。
尤里早汗流浃背，驾驶舱内异常闷热。
〈PD2!腿部驱动系统的负荷超过容许值了，请注意!〉
防护罩内响起铃石主任的警告。然而如今尤里根本没有多馀心思理会。光闪躲敌人刺来的短剑，便让他焦头烂额。如果切换成同步模式，犬魔的灵活度不比敌人差，但如今没办法切换模式。尤里在这样的前提下参与本次任务。
敌人动作越来越大胆，步步进逼犬魔，似乎将尤里的战斗模式摸得一清二楚。短剑越来越快，对著犬魔上下翻飞。蓦然间一阵刺耳金属声响起，装甲被切下一大块。
〈PD2!可动关节过热，难以维持隔热效果!快撤退!〉
敌人不给尤里撤退机会，尤里自己也不打算撤退。
尤里趁著敌人扑上来，向著敌人头顶挥出一记肘击。这一击发挥效果，哥布林往前跄踉数步，犬魔的萤幕上映照出哥布林破绽百出的背影。
有机可趁!犬魔举起SR——50狙击步枪，对准哥布林。但下一秒，哥布林由下往上反手挥出短剑，剑刃切断连接狙击步枪的左臂连结器下半部。
中计了!
狙击步枪虽然还固定在左臂，但无法操纵连结器扣住扳机的部位，目前状况类似人体手腕肌腱被切断。哥布林故意露出背部，原来是引诱犬魔攻击的计谋。
身经百战的佣兵果然没那麽容易对付。
〈快撤退!快!〉
哥布林接著奋力一蹬，狠狠顶在犬魔身上，犬魔撞上水泥牆。萤幕画面不安定地闪动，防护罩内侧亮起红色警示灯。
〈奥兹诺夫警部!〉
铃石主任的尖叫鑽入耳中。
姿在一楼走道上搜索，听见尤里与指挥车间的通讯。尤里似乎遇上预料外的荷普哥布林，这代表著……
猛然一阵枪响。走道前方有一排封闭的铁捲门，敌人似乎隔著铁捲门突然开枪射击。但枪声响起的前一瞬，袋人朝著铁捲门一扑，机体伏倒在地。
龙机兵的感应器捕捉到敌人前，龙鬚早将「直觉」传达至龙骨。
一架手持89式重机枪的荷普哥布林踹破千疮百孔的铁捲门，从门后跳来。敌人枪口对准袋人，但此时袋人重新站起，握住敌人枪管。荷普哥布林用力挣扎，想要甩开袋人的纠缠。两具钢铁巨人在走道上互相推挤，逐渐移动到隔壁储货区的铁捲门前。
袋人施展惊人的握力，捏扁89式重机枪的枪管。荷普哥布林想要捨弃机枪，但第二种机甲兵装的枪械连结器属于外挂装置，没办法透过驾驶舱内的操控解除连结。因此机枪枪管遭袋人紧紧握住，等于一条手臂落入袋人的掌控。
姿挥起握著爱刀的手臂。胜负已决。只要从装甲较薄的要害位置切断动力承轴，便可仅凭一击就让荷普哥布林失去活动能力。
成功压制一机……
这时，两根钢铁手臂猛然击穿铁捲门，从背后揪住袋人的头颅。
新敌人?怎麽这种时候出现?
来路不明的机体凭著蛮力将袋人扯离荷普哥布林。巨大的袋人遭这麽一扯，撞破铁捲门，被敌机一口气拉入门后。那两条钢铁手臂正是哥布林的机械臂。
原来敌人不止两架哥布林，至少还有两架荷普哥布林。包含机体及驾驶员，都在特搜部监视前就进入仓库。如果当初特搜部更彻底地访查附近居民，或许问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特搜部担心千叶县警发现，因此不敢过于大张旗鼓地行动。重大误判敌方火力，严格说来不能算搜查员疏失。
你欠我们一次，冲津先生……
双臂揪住袋人头颅的哥布林继续施压，袋人头颅发出吱嘎响，防护罩内亮起警示灯。
姿试著用右手的野战刀攻击敌人手腕，但由于肩部装甲也遭敌人按住，只有刀尖勉强碰触到敌人。野战刀在敌人腕部装甲上刮出微小伤痕，对战况没有任何正面帮助。
袋人于是用左手手腕射出钢丝，钢丝绑住野战刀握柄尾端，接著用左手将野战刀从头顶奋力甩向身后。野战刀本身相当沉重，果然如同姿的预期，刀尖刺入哥布林的背部。哥布林反射性地将袋人推开，钢丝受到拉扯，野战刀也从哥布林的背上弹出。袋人扭身，左手打横挥出，钢丝宛如鞭子，前端的野战刀在哥布林胸口划出一道伤痕。
哥布林的胸口虽然割出一条缝，但并非致命伤。姿立即以袋人的摄影镜头对准裂缝，放大再放大影像，他看见哥布林驾驶者一部分长相。
那是两眼布满血丝的王富国。
这个人是王富国，绝不会错。第一次邂逅时，王富国揪住澳洲军队指挥官，脸上不也带著这种眼神吗?那对充满强烈杀意的双眸，谁看了都忘不了。平时眼神如骡子般温柔，战斗时却充满肃杀。
「那把刀子……你是姿吧?」
哥布林驾驶舱内的王富国大喊。那是带浓厚腔调的北京话。由于机体开出一道缝隙，声音直接传出，经由袋人防护罩内的扩音器，进入姿的耳中。
王富国记得一清二楚。当初第一次相遇时，姿驾驶的奎纳克正拿著这麽一把黑色野战刀，不过上头沾满鲜血。
「我知道你杀了我弟弟。」
消息已经走漏。多半是雇主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哥布林抽出腰间一根长约一公尺的金属棒状物。武器两端宛如特殊警棍般陡然伸长，转眼已成三公尺长棍。王富国在东帝汶时，便使用类似的长棍，不过这次採用最新技术。
姿曾与王富国一起并肩作战，深知这个人的战斗技巧多麽可怕。王富国靠著一根平凡无奇的铁棍，将四架机甲兵装打成废铁。要是被他手上武器打个正著，龙机兵恐怕也吃不了兜著走。
哥布林双手翻转长棍地步步进逼。哪一端的棍头会朝袋人突来，完全无法预测。假如依然用绑在钢丝上的野战刀对战，武器很可能被长棍捲走。姿于是将铁丝收回左腕的机关，野战刀重新回到手上。但野战刀的长度与铁棍差距悬殊，袋人相当不利。
「你为什麽杀了他!你救过他的性命，为什麽杀了他!」
王富国情绪激动，攻势却招招精准无比。姿光闪避那千变万化的棍术便手忙脚乱。
这是工作，你应该也很清楚!
姿在心中如此回答。但即使在驾驶舱内说出这句话，王富国也听不见。
王富国并未察觉姿听见自己的嘶喊。不，他甚至并未察觉自己正在嘶吼。
「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那麽仰慕你，常说你是他的第二个兄长!但你杀了他!」
姿努力想要分析长棍的攻击规律，却徒劳无功。速度太快，实在追赶不上。王富国的攻势甚至比当初在东帝汶时还要凌厉，快得令姿措手不及。
长棍击中袋人右腿，腿部装甲严重扭曲变形。袋人跌跌撞撞地倒向右侧，长棍此时又击中袋人的左腕。防护罩内的萤幕列出受损程度及因此改变的机体数值。
「既然要杀他，当初为何救他?难道要让他死在你手裡?」
王富国呐喊著高举长棍，笔直朝著袋人挥下。袋人千钧一髮避开这击，扑进哥布林怀裡，右臂按住长棍正中央。
赢了!
姿才这麽想著，背后肩膀部位忽然传来一阵衝击。萤幕上出现背后影像。刚刚那架荷普哥布林近在眼前。荷普哥布林将变形的89式重机枪当成棍棒，在袋人的背上重重敲一记。这时，警示灯再度闪烁。右后方出现另一机体。又是荷普哥布林。
原来躲藏在一楼的荷普哥布林不止一架。包含尤里最初在二楼压制的那一架，这座仓库裡总共躲了三架。
姿的注意力被背后的敌机吸引，哥布林当然不会放过机会，长棍奋力一推，撞上袋人的胸口。姿只好放开好不容易按住的棍身。两架荷普哥布林趁著袋人脚步虚浮之际，同时攻来。
初次现身的荷普哥布林，两条机械臂前端装著带有尖刺的特殊合金手指虎，看起来是特别订制的近身格斗用装备。吃上一拳，恐怕伤害不容小觑。
袋人遭到一架哥布林及两架荷普哥布林前后夹击。荷普哥布林的驾驶者显然也是经验丰富的军人。袋人靠著灵活的步伐避开直击，但三机夹攻，险象环生。
「亏我这麽相信你!我以为你是讲义气、重名声的男人!报答你的恩情，我什麽都愿意做!但我看错了你!」
战场上根本没有义气这档事。
任何相信战场有义气的军人都该立刻退役，上精神科接受心理治疗。
「当初在东帝汶，我看你顶那个澳洲人一记，对你产生好感，没想到是天大的错误!我们不是刚好看见!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中!你在攻击澳洲指挥官的时候，故意不让其他澳洲士兵看见，仅让我们看见!」
正确答案。姿在心中回答。说穿了，确实就是这样。在龙蛇混杂的外籍佣兵部队裡，要获得同袍们的认同，就须施展一点掌握人心的诡计。当时自己灵机一动，临时想出这齣戏码。但如果因这个举动，让联合部队向雇主指名道姓地提出抗议，可就得不偿失。要用只有佣兵才看得到的角度暗算澳洲指挥官，可是相当高难度的技巧。
「你这个最卑鄙的混帐!你唯一重视的，只是自己作为商品的价值!」
哥布林的长棍击中袋人腰际，荷普哥布林的手指虎擦过袋人的头部。被当成铁棍的89式机枪连续数次打在左侧的装甲。姿左手手腕疼痛难当，彷彿遭受火烤。上次灼伤的伤痕裂开，鲜血及分泌液濡湿手部罩筒。
「姿!我们不是兄弟吗?」
王富国高声嘶吼。警示灯急速闪烁。
兄弟……
东帝汶……湿原上的逃亡……王富德流在自己背上的鲜血……
长棍的棍头狠狠戳中袋人胸口。萤幕出现杂讯，影像消失了短暂片刻。
兄弟……
纳塔兀驾驶的哥布林用惊人臂力将犬魔按在牆上。背后的混凝土牆面出现龟裂，机身陷入牆内。犬魔的右臂空虚地挂著早失去用途的SR——50狙击步枪。萤幕上不断浮现系统错误的讯息。尚未完全修复的机体果然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哥布林左手按住犬魔，右手挥下短剑。尤里急忙举起左机械臂挡住对方手腕。但哥布林靠著一股蛮力继续往下压。短剑剑尖抵住犬魔的咽喉，逐渐贯穿装甲。依短剑刺入角度，正下方就是尤里的脑袋。
尤里不由得惊惶失措。呼吸变得困难，彷彿驾驶舱内的空气都被抽走。
短剑一点一点地陷入犬魔的装甲。
……保持冷静!
当初住院时，姿曾对自己提出忠告。事实上从前待在莫斯科民警时，前辈刑警也说过须如窝瓦河一般冷静。原以为这个习性早成为身体本能，但证明并非如此。
尤里忍不住笑出来。自己青涩得可笑。在搜查会议上，自己竟然信誓旦旦地声称只靠龙机兵的一般模式就能完成任务。真不知天高地厚。伊凡的高傲瘦犬应该死在莫斯科的冰冷土地，而不是带著屈辱死在这种亚洲异国之地。如果送命，将有什麽脸面对从前的同事，以及荒垣班长?
——伊瓦那、加尔金、哥鲁基、比由斯。
彆扭生涩的俄罗斯语。一想到便忍不住想笑。那个满面虯髯男人说这句话，简直像发自三岁幼童口中。正因如此，虽然相貌是粗犷的警察，语气中带著宛如三岁幼童般的暖意，让自己想起最美好却最不愿想起的过往。不知现在是否还有回头的机会?能不能重新回到像那个人及其他从前同事般的人生?
公祭仪式上的荒垣班长遗照。
莫斯科小酒馆裡年轻警察的照片。
他们活得像警察，死得像警察。如今自己只是一条丧家犬，羡慕地望著这些人的照片。
有没有可能回归原点?重新回到刚当上刑警的自己?
尤里非常清楚，要找出答案，前提是今天要活下来。
他操作系统，搜寻目标装置，确认那能正常运作后立即启动。
犬魔左脚小腿装甲上的沟槽突然伸出一排迅速旋转的刀刃，切入哥布林的右脚。特殊轻量化材质电锯式武器「刺脊野猪」(razorback)，这是专属于犬魔的武器之一。
哥布林顿时左右摇晃，失去平衡。犬魔推开哥布林，沿著牆边逃走。纳塔兀再也无法发挥他最拿手的敏捷步伐，犬魔却因一时难以维持平衡而呈现停摆。
恢复平衡的速度上，纳塔兀略胜一筹。哥布林再度压低机身，恢复攻击架式，他没损伤的左脚跨出一大步，刺出手中短剑。
犬魔骤然用左侧腋下夹住哥布林的手腕。
站著不动又没办法保持平衡，这只是要引诱敌人出招。
轮到敌人上钩了。
犬魔举起右臂，连在上头的狙击步枪用垂直角度朝哥布林后脑杓边缘击下。扳机挡板扭曲变形，连结器与扳机同时受到挤压。一连串轰隆声中，12.7×99mm子弹贯穿以人体而言相当延髓至尾骨的部位，在混凝土地板上打出数道弹孔。
哥布林维持著原本姿势不再移动。大量鲜血从腰部弹孔喷出。
「这裡是PD2，压制一架哥布林，貌似纳塔兀.瓦查拉古的嫌犯死亡，通话结束。」
尤里在防护罩内不断喘息，宛如全力奔驰过冻土的猎犬。
兄弟?
别说笑了，我们根本不是兄弟，只是战友、同事而已。
「姿!你为什麽要接这种警察的工作!」
富国，你又为什麽要接这种犯罪工作?为什麽要接这种以大屠杀为目的的工作?世界上到处都有战场，凭你的能力还怕找不到正当的佣兵工作吗?
脑中响起了纳维尔的声音……姿，这全都得怪你，不是吗?
姿嗤之以鼻脑中声音：胡说八道，别拿王富国跟你相提并论。
纳维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或许王富国也不明白，自己曾几何时离战场如此遥远。
「难不成你想赎罪?你在世界各地杀了那麽多百姓，现在还有脸扮演警察?」
原来如此。姿独自在驾驶舱内轻轻点头，恍然大悟。并非世界上到处都有战场，而是整个世界便是战场。这是散播仇恨的战争，一场名为「恐怖攻击」的新型态战争——不，正确来说战争并没有改变，只是换一副面貌。
现今这个时代，不论置身何地，都离不开战场。既然是战场，谁都可能送命。过去自己参与过的战争，造成一般民众大量伤亡。既然结果相同，区分「工作」性质又有什麽意义?战争没有善恶，同样的道理，犯罪没有善恶。不论战争或犯罪，都是相同的暴力行径。富国，这就是你的主张吗?
军队跟平民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了……纳维尔说过这句话，或许有几分道理。
袋人的两脚被长棍一绊，狼狈地摔倒在地。荷普哥布林高举变形的89式机枪，袋人迅速在地上翻滚避开，机枪狠狠砸在混凝土地面，弯成弓形。
袋人好不容易站起，却再度遭敌机包围。
一般模式无法挽回颓势了。
姿下达了语音指令。
「DRAG——ON。」
这无关字面原意，只是切换模式的宣告。宣告对象包含龙机兵系统，以及司令本部。此刻开始，袋人进入百分之百的BMI(Brain-Machine Interface)模式。在内部相关人士间，称此模式「同步模式」(Agreement Mode)。
双手握柄的安全盖弹起，姿左右双手手指同时用力按下裡头的按钮。解除封波限制，完全解放回馈抑制器。
萤幕剧烈闪烁片刻，切换成「同步模式」的画面并恢复平静。
后颈传来彷彿火烧的灼热。深埋脊髓内的龙鬚开始发挥作用。火烫的痛楚迅速传遍全身，彷彿象徵著委身于暴力奔流中的迟疑与陶醉。
每架龙机兵的中枢装置龙骨皆有独自成对的专用钥匙，那就是龙鬚。基于这样的配对关係，各龙机兵只能有一名专属驾驶员。姿等人与警视厅一纸契约，就像是把灵魂出卖给妖魔龙机兵的契约。
痛楚中，五感产生变化。袋人的电磁波感应器，化成姿的眼睛及耳朵。机体以疼痛程度来传达损伤状况。就连机械臂前端的喷射头，也成为姿肉体的延伸。思考与程式进入同步运作状态。
精神与资料、肉体与机体不再有区别。
模式切换完毕。
三架敌机同时攻来。如此毫无破绽的夹击，宛如各机体间藉由通讯脉衝达成完美联繫。但敌机的动作，在姿的眼裡被识破一清二楚。
袋人瞬间避开哥布林的长棍及荷普哥布林的手指虎，同时右机械臂朝荷普哥布林的头部挥出反击拳。左手上的野战刀，同一时间斩断手握机枪残骸的荷普哥布林身上的複合式装甲。
左机械臂上的种种触感，清晰地传递到姿的身上，甚至还有手裡握著野战刀的沉重与冰凉。如今姿并非坐在受到装甲保护的驾驶舱，而是活生生伫立战场。
吃了反击拳的荷普哥布林，头部裂成碎片;另一架荷普哥布林几乎被砍断一隻手，疲软无力地垂挂在身侧。
「你……你做了什麽!」王富国大声呐喊。任谁见识到警视厅特搜部的神祕武器龙机兵实力，很难不露出震惊的表情。「我要杀了你!」
王富国驾驶的哥布林重新举起长棍，用雷霆万钧的气势扑来。失去头颅的荷普哥布林同时举起手指虎再度挥拳。
试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袋人跳跃地闪开两架敌机的攻击，在空中将野战刀扔向荷普哥布林。伴随著钝重的金属撞击，刀刃完全埋入敌机胸膛，荷普哥布林顿时停止所有动作。第二种机甲兵装的驾驶舱位于胸口，野战刀对内部驾驶员造成致命伤害。袋人在哥布林的背后落地，一拉左手钢丝，插入荷普哥布林胸口的野战刀又回到右手。哥布林急忙转身，但袋人沾满鲜血的刀抢先一步砍断长棍。
站著发愣的另一架荷普哥布林吓得转身逃走。
「PD1呼叫PD3，一架荷普哥布林往正门口的方向逃脱。」
〈PD3收到。〉
防护罩内响起莱莎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姿!我知道你的底细!」
王富国大声怒吼。姿不禁凝神倾听扩音器传来的声音。
「什麽『奇蹟的迪亚布罗』!什麽传说中的男人!什麽不败的勇者!别笑死人了!你根本不配!」
不愧是富国，一针见血。姿这麽想著。
「包含你自己，所有人都太高估你了!你根本不值得我弟弟如此崇拜!」
不，富国，你错了，我并没有高估我自己。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我看穿你的祕密了!不仅是澳洲人那件事!我还知道其他的祕密!」
王富国扔下断成两截的长棍，朝著正门口的反方向奔逃，腿部装甲部分蓦然开启，落下黑色硬物。那赫然是一颗炸弹。
姿正想追赶，危急中奋力一蹬，整架机体弹往后方。一阵爆炸后，仓库瀰漫浓烟。姿感受到哥布林奔上楼梯的震动，毫不犹豫地衝入浓烟，追赶在哥布林的身后。
正门前的报丧女妖缓缓平举双臂，对准门口。
宛如雪白长袍的肩部装甲底下，露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可怕凶器——FGM-148反坦克标枪飞弹。
萤幕上清晰地显示著正面铁捲门的景象。莱莎再次确认距离、风向、温度等条件。
机体维护得非常好。铃石主任的技术相当高明。机体状况可称完美。她是「查令十字案」的倖存者，照理来说应该深深恨著自己。既然如此，为什麽还能做到这个地步?她明明知道这是仇人驾驶的机体，只要让瞄准系统稍微有点误差，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仇人逼上死路。难道那小女孩连这点勇气也没有?不，这不是勇气的问题。那小女孩并不勇敢。这是观念，对职务所抱持的责任感。
莱莎想到这裡，骤然记起铃石主任的年纪其实跟自己差不多，称她「小女孩」似乎不太合适。铃石主任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孔，浮现在莱莎的脑海。日本人的年龄就跟日本人的观念一样，外国人难以捉摸。
仓库内部突然传出爆炸声，莱莎不以为意。死再多人，都与自己无关。
紧接著一架荷普哥布林以肩膀撞破正门口的铁捲门，奔出仓库。一条机械臂挂在机体上，似乎随时掉下。
瞄准目标。选择直接攻击模式。输入诸数值。锁定。
荷普哥布林的命运已定。
凭著龙机兵的性能，生擒驾驶者的前提下破坏机甲兵装并非毫无可能，但这一带毕竟离住宅区太近，倘若嫌犯成功逃脱，后果不堪设想。冲津于是选择最保险的做法。
你应该感谢部长。莱莎在心中对著嫌犯说道。多亏那个男人的慈悲，你获得最安详的死亡。
荷普哥布林停步，相当恐惧，彷彿听见传说中宣告死亡的妖精报丧女妖的呢喃。
发射。两枚飞弹自报丧女妖左右肩部装甲下方的CLU(发射指令装置)射出。在影像红外线追踪器的诱导下，两根「飞天标枪」笔直划过天空，击中荷普哥布林。
莱莎看著遭聚能炸药的纵列弹头击中而尸骨无存的钢铁巨人，不由得羡慕不已。报丧女妖的防护罩模样既像棺桶，又像古代处刑工具「铁处女」，却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发挥真正用途。棺桶是用来装死人的容器，不应该用来装还在呼吸的行尸走肉。
王富国驾驶的哥布林上二楼后，朝北侧走道前进。姿紧跟著奔上楼梯，确认地图。那条走道没办法通往出口，王富国到底在打什麽算盘?这男人做出这样的举动，绝对不是单纯自暴自弃。
袋人抵达二楼时，王富国逃亡的走道尽头处突然发生大爆炸。
「王富国!」
姿迅速弯过楼梯前方的转角，望向走道彼端。
走道尽头的牆壁开一个大孔，隔壁大楼外牆一清二楚，现场却不见哥布林的踪影。姿急忙奔向孔边往下望。
仓库与隔壁大楼间的围牆被踩扁，隔壁大楼的铁捲门也遭破坏。
仓库的北侧没有窗户也没有出入口，特搜部并未布署人力。没想到王富国早在二楼的北侧牆边安装炸药，当成紧急逃脱路线。
「PD1呼叫司令本部，王富国的哥布林侵入北侧大楼，本机持续追踪。」
联络完毕后，姿正想自孔洞跃下，陡然间停步。扩大下方围牆附近一带的影像，仔细一瞧，地面上散落著许多高尔夫球大小的灰色三角锥状物。那是反机甲兵装地雷。傻傻往下跳就中计了。
「算你厉害!」
负责监视北侧路口的夏川回报指挥车。
〈这裡是北A1，一架哥布林撞破了铁捲门，往大原桥的方向逃逸中!〉
绿立刻在萤幕上显示仓库北方的地图并放大。那附近是一片与对岸呈平行的狭长荒地，什麽也没有，另一侧是大海。但海面上有两座桥，相隔约五百公尺，桥另一头便可通往新建公寓林立的住宅区。
哥布林离开北侧大楼后，朝著桥的方向笔直前进。
仓库正门口面对的东侧路口与北侧荒地间，被一栋栋栉比鳞次的大楼完全阻隔。如果要指示报丧女妖追击，报丧女妖必须先往反方向回到大马路，绕一大圈才能抵达北侧。而且每一栋大楼的高度都在六层楼以上，报丧女妖无法直接目视敌机。
「哥布林使用了干扰箔、烟雾产生器等各种欺敌装置!」
绿紧盯著数台萤幕，突然张口大喊。
干扰箔能阻挠雷达侦测，烟雾则能让雷射追踪系统失效。此外，能够阻碍紫外线导引的热诱饵弹亦是哥布林的标准装备之一。在这样的状况下，报丧女妖难以从无法目视的位置利用追踪式兵器攻击敌机。
冲津对著麦克风下达指示：
「呼叫北侧路口各人员，立即回报大原桥附近状况。是否有通行路人或车辆?」
搜查员们立即回报：
〈没有路人!〉
〈有三辆千叶县警的巡逻车停在距离桥约十公尺的位置，车内并无员警，亦无其他一般车辆!〉
冲津于是转头对绿道：
「将大原桥周边一带的GPS定位资料传给报丧女妖。」
「是!」
「PD3，这裡是司令本部。」接著冲津呼叫莱莎。
〈这裡是PD3，司令本部请说。〉
「发射三号装备的『地狱火』，破坏大原桥。」
〈PD3收到。〉
「PD1，听见了吗?」
〈听见了。〉姿回应。
「我这边会尽量争取时间，你应该知道该怎麽做吧?」
〈这麽做好吗?不必留活口?〉
「没关係，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姿用右机械臂抽出背上的巴雷特XM109狙击步枪，内藏于右臂掌心的连结器固定住长距离狙击步枪的握柄，并扣住扳机。姿将枪口指向对面大楼的牆壁，一口气打完全部子弹，接著又从弹匣带上抽出备用弹匣，装上后继续射击，总共打了十发。
换第二次弹匣后，袋人朝著千疮百孔的对面牆壁奋力一跳，机体跃出约三公尺，撞破混凝土牆面，滚进对向大楼内。一起身，姿立刻查看萤幕上显示的讯息。机体各部位皆没损伤。姿立即操纵袋人奔向该楼层的北侧。
「三号装备」指配备在报丧女妖背上的武器收纳架，虽然外观宛如蝴蝶翅膀般高雅优美，却拥有著足以毁天灭地的惊人火力。
左右两肩各有一枚指向天际的AGM——114L「长弓地狱火」。採用极高频雷达导引装置及九公斤HEAT聚能装药纵列弹头，标准的「射后不理型」(Fire-and-forget)系统。
莱莎气定神閒地输入并确认资料。
萤幕上出现大原桥的景象。锁定。「地狱火」奔向天际，朝著天空垂直窜升，越过北侧大楼，在遥远上空划出抛物线。
不知何处传来咏叹调。巴赫管弦乐组曲第三号D大调〈G弦上的咏叹调〉。令人身心俱醉的旋律，彷彿徜徉在辽阔无边的蓝天。
大原桥近在咫尺。过桥后会经过一片缓衝用的公园绿地。公园后头就是公寓林立的住宅区。那裡肯定有著恬静閒适的日常景色，与最先进军用钢铁兵器拚得你死我活的荒地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进入区域就不会受到攻击了。哥布林不禁加快脚步。
夏川及部下深见躲在又高又茂密的草丛，心焦如焚地望著哥布林逃走的背影。
「那些人到底在干什麽?嫌犯快要过桥了!」
夏川忍不住站起来，深见急忙自身后将他拉住。
「危险!主任!」
「我知道!」
如果能够奔过去用柔道技巧制伏敌人，不知有多麽痛快。可惜柔道技巧只适合用在手无寸铁的歹徒身上，这次歹徒不仅持有武器，武器还是「著武」。即使搜查员全都佩带史密斯威森M37手枪，依然拿对方没辙。
夏川只能站在草丛裡乾瞪眼，什麽也没办法做。
「完蛋了!来不及了!」
就在哥布林即将踏上桥面之际，高空传来大气摩擦的声音。
下一刻，大原桥在轰隆声中炸成碎片。
就连停在附近的三辆警车也因衝击力弹至半空，车窗震碎。
哥布林愤恨不已地凝视著对岸的住宅区，宛如眼睁睁看著通往奥兹国度8的黄砖道路就这麽被截断。
夏川等人放下心中大石，没想到哥布林立即採取下一个行动。
巨人毅然决然地转身沿著海岸奔跑。五百公尺前还有另一座桥。
夏川拿起通讯机，扯开喉咙大喊：
「本部!嫌犯往第二大原桥的方向逃逸!」
袋人奔驰在弥漫著尘埃的无人大楼，来到北侧窗边，上半身探出窗外。
一架哥布林的背影，正奔走于充满萧瑟冷清气息的杂草荒地上。
富国，你说对了，我唯一重视自己的商品价值……姿在心中如此诉说。
袋人缓缓举起右手的巴雷特XM109狙击步枪，将枪管伸出窗外。姿的视线与焦点距离直接连结瞄准系统。目标距离一四一〇……XM109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是二〇〇〇，最大射程为二四〇〇。绰绰有馀了。
这一枪绝不能打偏。姿告诉自己。
我是这个行业的专业人士，我一定要成功，绝不能有任何一次失败。
萤幕上显示各种数据。捕捉目标。
这是工作，富国，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你负责歼灭SAT，我负责当一个警察。除了接下这个工作，我没有其他选择。你或许有你的苦衷才会接下这份工作吧。
耳畔响起纳维尔的讪笑声……真是太有趣了，或许这就是你们的宿命吧。
当初在东帝汶时，我狙击两架攻击你的诺姆。
现在，我狙击的是你。
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在东帝汶救了富德的命，然后在东京取了他的命。杀了弟弟，现在又杀死哥哥。所谓的宿命，就像神明安排的层层蜘蛛网，比地面上任何一种诡雷都更难应付。
也罢，这就是工作。身为一个专业人士，没必要感伤。纳维尔或许正在地狱讥笑著我们。富国，在他的要害顶一肘的权利，就让给你了。
影像中的哥布林朝著桥的方向，在荒凉的海埔新生地上不断奔跑。
我们从来不是兄弟。
我救你弟弟，因为那是工作一部分。
身为一介士兵，有义务要协助战友。但除此之外，那件事没有其他意义。
富国，你丧失专业人士的资格，但我跟你不同。
姿凝视著哥布林那毫无防备的背影。锁定目标。
我确实害死过不少与任务无关的一般民众，但我不曾参与杀害一般民众为前提的任务。你，富国，你参与这样的任务。
姿按下了操纵握柄上的扳机钮。
画面上，全金属包覆的穿甲弹贯穿了哥布林的背。
敌机又跑了几步，接著突然完全静止，再也无法动弹。
对岸道路出现大量千叶县警的巡逻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居民穿过公园树木，聚集周围，与试图封锁现场的警察队伍发生推挤。
伫立在草丛中的哥布林，在晨曦照耀下宛如静谧的装饰。
那是一座包覆著尸体的巨人雕像。
袋人切换模式。解除同步模式，进入主从连动模式。机体陡然一阵摇晃，彷彿丧失所有精力。这股晃动让姿惊觉，原来自己早疲累不堪。
头晕目眩，胸口一阵难以忍受的强烈呕吐感。同步模式会大量消耗驾驶者的体力，因此无法长时间驾驶。一旦超过推估的限制时间，内脏就会受到伤害。
然而姿相当清楚，现在这股呕吐感并非单纯来自同步模式。
「这裡是PD1，完成任务，即将返回。」
我们从来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