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乔依早早起床前往费奇的办公室。他走在沾满露珠的绿色草皮上，听到学院办公室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声，绕过小丘后看到一群人挤在建筑物外面。
一群大人，不是学生。
乔依皱着眉走到人群附近，艾克斯顿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红背心，搭配黑长裤与同色圆礼帽。其他人的穿著跟他很类似，都是质地不错的衣服──女人穿着鲜艳的洋装，男人穿着背心与长裤。这么热的夏天没人会穿外套，但是大多数人都戴了帽子。
众人低声交谈，有几个人朝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约克校长挥舞着拳头。
「怎么了?」乔依对艾克斯顿低声问。
「家长。每间学校最令人畏惧的存在。」职员用木杖轻敲地面说。
「我向各位保证，你们的孩子在亚米帝斯是安全的!学院向来保护那些被选中成为阵学师的孩子。」约克校长说。
「像莉莉跟贺曼那样安全?」其中一名家长大喊，其他人纷纷附和。
「各位!事实真相尚未查明!请不要骤下定论。」约克校长说。
「约克校长，难道你否认有外力威胁这里的学生安危吗?」一名生着窄脸，鼻头尖到转身过急就能把人戳瞎的女人开口。
「我没有否认这件事。我只是说，他们在校园是安全的。没有学生在校园中受到伤害，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都是他们出了学校之后。」约克说。
「我要把我的孩子们带走!我要带他们去别的岛，你不能阻止我。」其中一名男子说。
「普通学生可以放暑假离校，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可以?」另一人说。
「阵学学生需要训练!你们也明白这点!如果现在我们过于冲动，会影响他们在内布拉斯克保护自己的能力!」约克说。
这句话让群众稍微安静下来，但是乔依听到一名父亲向另一人低语：「他根本不在乎。约克又不是阵学师。他们死在这里跟死在内布拉斯克，对他来说有什么差别?」
乔依注意到有几名衣着光鲜的男子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抱怨。他们穿着暗色背心跟三角形的皮帽，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
约克终于把聚集的家长们请走。所有人离开时，那些男人走向约克校长。
「他们是谁?」乔依问。
「私人护卫。」艾克斯顿低声说。「左边的那些是东卡罗莱纳岛的武士议员戴德瑞克.卡洛威聘来的，他的儿子是这里的阵学师。我不认得其他人，但我想他们都是被在社会上极具地位，孩子又是亚米帝斯阵学师的人聘用。」
校长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他会让他们离开，对不对?那些重要人物的孩子。」乔依问。
「很有可能。约克校长很有影响力，但他如果跟武士议员杠上，谁赢谁输很明显。」艾克斯顿说。
一小群阵学学生站在不远的山丘上，乔依不晓得他们不开心的原因是担心自己被绑架，或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出现在学校里感觉尴尬，可能两者皆是。
乔依隐约听到约克校长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好吧。我似乎没有选择。但是我必须说我并不赞同你们的行为。」
乔依转向艾克斯顿。「有人找哈丁督察了吗?」
「我想没有。我连办公室都进不去!那些人来得比我早，把门堵住了。」艾克斯顿说。
「派人去跟哈丁说。他也许会想知道家长的反应。」乔依提议。
艾克斯顿看向那群私人护卫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没错，对，这是个好主意。这么做对缓和校园里的紧绷气氛一点帮助也没有。如果那些学生之前不害怕，现在也一定会怕了。」
乔依走向费奇的办公室，路上遇到了在父母陪同下前往课堂的詹姆士.霍法。他把肩膀垂得低低的，眼睛尴尬地盯着地面。有个随时都在工作的妈妈或许也有好处。
费奇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帮乔依开门。当他终于把门打开，乔依看见教授眼睛布满血丝，身上仍然穿着蓝色的睡袍。
「噢!乔依啊，几点了?」费奇问。
乔依猜想费奇大概为了研究那些奇怪的图形忙到很晚。「对不起，吵醒你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新发现，就是那些关于那些图样。」
费奇打个呵欠。「很可惜，没有。可是我必须说这不是因为我没有努力!我拿出图样的另一个版本，就是从莉莉家抄来的那个，试图找出两者有何差别，甚至尝试画了上百种相似的图形，但对不起，孩子，我真的不觉得那是阵学线。」
「我在某处有看过它。我知道我看过。也许我该去图书馆翻翻最近看过的书。」乔依说。
「对，对。」费奇又开始打呵欠。「听起来像是……极好的主意。」
乔依点点头走向图书馆，让教授回去睡觉。当他穿过通往中央学区的草皮，注意到之前在人群中的一名家长，就是有着尖鼻子、窄脸的女人。她站在草地上，双手叉腰，似乎一脸迷路的样子。
「喂，我不太熟这里。你能告诉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费奇教授吗?」她喊道。
乔依指向后面的建筑物。「三号办公室，走旁边的楼梯上去。妳要找他做什么?」
「我的儿子提过他。我只是想跟他谈一下，询问他这里的情况。谢谢!」那女人回答。
乔依来到图书馆，推开门，从微凉的清晨走进一个无论外面多么闷热，空气仍然沁凉并且带有灰尘气味的地方。为了避免阳光对书造成伤害，图书馆的窗户并不多，室内必须靠发条油灯来照明。
乔依穿过书堆绕到他很熟悉的区域，那里放着写给普通人看的那些关于阵学的书，包括小说及非小说。这里的书他读了不少──几乎可以读的每一本都读了──如果他真的看过那个图形，一定是出现在这里某一本书中。
他打开一本几个礼拜前刚借过的书，一开始对于内容的印象很模糊，但翻了几页之后便打了冷颤。这是一本关于内布拉斯克阵学师的冒险小说。
他停在某一页，也不管这么做其实有违背自己的意愿，读了几段描写某人被野粉笔精活活吃掉的情节。故事写到它们从衣服底下沿着皮肤往上爬──毕竟野粉笔精只是二维生物──然后把那个人的肉啃光，直到露出白骨。
这些情节完全是虚构的，也过度夸张。但是乔依仍然觉得想吐。他非常渴望参与费奇教授的工作，但如果得面对一支粉笔精的军队，他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那些怪物会爬过线逮到他，他的下场不会比小说中的人物好多少。
他把小说放到一旁──书里没有图画。然后走到非文学区，抓了一迭感觉熟悉的书，走到旁边的书桌坐下。
翻了一个小时后，乔依远比一开始还要焦躁。他呻吟一声往后靠，伸展着四肢。也许他只是在捕风捉影，试着寻找自己和这件事的关联，好向费奇证明他是有用的。
他觉得关于图形的记忆远比这些书要更久。很熟悉，却来自很久以前。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尤其是碰上跟阵学有关的事物。他整理好手边的一迭书，走回书架边准备将书放回原位。这时候，一名穿着大红阵学外套的男子走入图书馆。
纳利萨教授。真希望某天新一代的年轻阵学师会挑战他，把他的职位夺走。他……
第一个学生是纳利萨到了以后才消失的!乔依心中冒出怀疑。
这只是个巧合而已，不要随便做出结论。
可是……纳利萨不是说过内布拉斯克的战场很危险吗?还觉得亚米帝斯的学生跟教授都过于软弱。他该不会想做些什么让所有人忧心忡忡的事情吧?例如使学院陷入紧张，逼阵学师们更加努力地读书跟练习?
可是绑架学生?有点扯。乔依心想。
不过知道纳利萨在看什么书仍是满有意思的一件事。乔依瞥到一抹红色衣角进入图书馆的阵学区。他赶紧在纳利萨身后跟了过去。
乔依一来到阵学区的门口，一个声音便喊住他。
「乔依!你知道你不可以进去。」坐在办公桌前的托伦太太说。
乔依畏缩着停下脚步。他原本希望托伦太太不会注意到，可是图书馆管理员对于逮学生干坏事这件事似乎有着天生第六感。
「我刚看到纳利萨教授。我想要跟他说句话。」乔依说。
「乔依，你不能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进入图书馆的阵学区。没有例外。」托伦在书页中盖章，头抬都不抬地说。
他气得咬牙切齿。
然后突然灵光一闪。陪同。费奇会帮忙吗?
乔依冲出图书馆，但突然想到费奇可能还没换衣服，或是已经回床上睡觉了，等到乔依把他拖来图书馆，纳利萨大概已经走了。而且话说回来，费奇八成不会赞成偷窥纳利萨的行为，甚至可能不敢这么做。
乔依需要一个愿意冒险的人……
现在还是早餐时间，餐厅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不敢相信我会做这种事。乔依心想，却仍然往餐厅冲去。
梅乐蒂坐在平常的位置上，按照惯例，没有任何阵学师坐她身边。
「喂。」乔依来到桌边，在一张空椅子坐下。
梅乐蒂正吃着一盘水果，抬起头。「噢。是你啊。」
「我需要妳帮忙。」
「做什么?」
「我要妳陪我去图书馆的阵学区，好让我偷看纳利萨教授在干嘛。」他低声说。
她叉起一块橙子回答：「噢，好啊。」
乔依眨眨眼。「就这样?妳为什么随便就答应了?我们可能会惹上麻烦，妳知道吧。」
她耸耸肩，把叉子丢回盘子。「我连坐在这里都会惹来麻烦。这又能严重到哪里去?」
乔依无法反驳她的逻辑。他笑着站起来，梅乐蒂也跟着起身，接着两人一起冲出室外，跑过草皮。
「我们去偷看纳利萨有什么特别原因吗?除了他很帅以外。」她问。
乔依忍不住皱眉。「帅?」
「他帅得很自大、很恶毒。」她耸耸肩。「我猜你应该有更好的原因?」
他要怎么告诉她?哈丁担心消息走漏，而梅乐蒂不像是口风很紧的人。
「纳利萨来到亚米帝斯时，那些学生也开始消失了。」乔依只说出自己的猜想。
「所以呢?他们通常都会在夏天选修开始前雇用新教授。」梅乐蒂说。
「他很可疑。如果他在前线是这么伟大的英雄，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接受低阶职位?那人有问题。」乔依说。
「乔依，你该不会认为失踪案是纳利萨主导的吧?你是认真的吗?」
这时两人来到图书馆，乔依说：「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希望托伦太太能接受我陪同妳进去。」
「这样啊，好吧。但我会同意的原因是因为可以偷看纳利萨。」梅乐蒂说。
「梅乐蒂，他不是个好人。」乔依说。
「我没提到这个人的道德操守，乔依。我只提了他的脸。」她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乔依跟在后面，托伦太太在两人经过时抬起头。
梅乐蒂夸张地指着乔依说：「他是我的人。我需要有人帮我搬书。」
托伦太太看起来想要抗议，但谢天谢地，她最后决定算了。乔依跟在梅乐蒂身后快速前进，却在通往阵学区的门口停下脚步。
他花了好几年寻找进来这里的方法，还曾经请阵学学生带他进来，但没有人愿意。死守着阵学秘密的人不只是纳利萨，阵学师身上都有一种排斥生人的感觉。晚餐时他们有自己的桌子，对于阵学师以外的学者表现出敌意，就连图书馆都有专属他们的区域，装满关于阵学的优秀书籍。
乔依深吸一口气，跟在梅乐蒂身后，女孩这时已转身面向他，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一脚在地上不断轻点。乔依没有理会，自顾自地享受这个瞬间。这房间连感觉都跟图书馆其他区域不一样。书架比较高，书籍特别老旧，墙壁上有很多图画跟图表。
乔依停在一幅泰勒防御阵旁，这是所有阵法之中，最复杂也最具争议性的一个。他过去只有看过小而模糊的图片，可是这张图将各个部分拆解，旁边还附上极为详细的解说以及数个小型的变形版画。
「乔依，我放弃吃到一半的早餐不是为了让你盯着图片看。帮帮忙好不好。」梅乐蒂没好气地说。
他不情愿地将注意力转回到他们的任务。这一区的书架够高，纳利萨看不见乔依和梅乐蒂走进来。幸好如此。乔依根本不敢想如果纳利萨发现附近有阵学师以外的学生探头探脑，会有什么反应。
乔依朝梅乐蒂挥手，两人在书架间快速地来回穿梭。这里的书似乎没有主厅那么整齐，但图书馆也没那么大，他应该能找到──才刚穿过两排书架中间的空隙，乔依便发现了纳利萨，就站在不到五呎远的地方。
梅乐蒂把乔依拉到一旁，离开纳利萨的视线范围。他压下一声闷哼，跟她站在同一排，透过书架的缝隙偷窥纳利萨的一举一动，不过空隙并不足以让乔依看到教授手上那本书的书名。
纳利萨抬头瞥向乔依原本站的位置，然后转过身去。他没发现乔依跟梅乐蒂正从裂缝间偷窥，径自转身走开。
「那边是放哪些书?」乔依低声问梅乐蒂。
梅乐蒂绕到另一边──她被纳利萨看到没关系──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她皱皱鼻子，把书举向裂缝另一边的乔依。《发展型阵学理论探讨》，修订版，亚丁.巴拉兹梅德着前言。
「无聊的书。」
阵学理论。乔依心想，接着说：「我需要知道纳利萨手上拿着哪本书!」
梅乐蒂翻翻白眼。「你等着。」说完就走了。
乔依紧张地在原地等待。其他经过的阵学学生对他投以怪异的目光，但没有人上前质问。
梅乐蒂几分钟后走回来，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写着三本书的书名。
「纳利萨把这些书交给图书馆员之后就去上课了，他要图书馆的人替他外借，送到他办公室去。」她说。
「妳是怎么拿到的?」乔依兴奋地接过纸张。
「我走过去跟他说我有多么痛恨跑腿的惩罚。」
乔依一愣。
「然后他忍不住开始训话。教授都喜欢训话。总而言之，他忙着骂我的时候，我就有机会看他手里抱的是哪些书。」
乔依再次瞥了一眼书名。第一本叫《全新未知阵学线存在与否之探讨》，由杰拉德.托芬顿所著。另外两本的书名就更艰涩了，似乎跟理论有关，但第一本简直是正中红心。
纳利萨在研究新的阵学线。
「谢谢妳。我认真的。谢谢。」乔依说。
「我们该走了。我刚被纳利萨训过一遍，我不想因为迟到又被费奇念。」梅乐蒂耸耸肩。
「当然当然，妳等我一下。」乔依瞥向满满好几柜的书，他想要拜访这里很久了。「我得拿几本。妳能帮我外借吗?」
「你可以拿一本。我今天相当没有耐性。」
他决定不要跟她争，于是走到纳利萨先前随意翻动的书堆旁边。
「快点。」她说。
乔依抓了一本看起来不错的书──《人类与阵学：力量的起源》。他把书交给梅乐蒂，然后一起离开。托伦太太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最后仍不情愿地把书借给梅乐蒂。两人走上草皮时，乔依重重吐了一口气。
梅乐蒂把书递给他，乔依接过夹在腋下，可是在这瞬间，那本书似乎远远没有那张小纸片重要。乔依有证据可以证明纳利萨对新的阵学线感兴趣。
当然，费奇坚信那些弧线没有阵学力量，他发现的只是另一个可疑的关联，无法证明纳利萨涉案。我需要读那本书，如果里面有任何类似那个螺旋的图样，那我就有证据。乔依心想。
这件事光听起来就很危险，也许最好的做法是直接去找哈丁，表明他的担忧。乔依没办法下决定，于是把纸片折起，塞进口袋。穿着白裙子的梅乐蒂走在他旁边，胸前抱着笔记本，脸上出现神游天外的表情。
「我得再谢谢妳。真的。我觉得妳帮了大忙。」他说。
「好歹我还有点用处。」
「那个……我那天说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那个意思。」她用难得柔和的声音说。「你只是实话实说。我知道我对阵学不在行，而我的反应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加倍傻，因为我想要否定明显的事实，不是吗?」
「梅乐蒂，妳这样说自己不公平。妳的粉笔精很棒。」
「又没有用。」
「这是很棒的技巧。妳的粉笔精比我的好太多了。」乔依说。
她翻翻白眼。「你绝对是在拍马屁。没必要这么夸张，我知道你只是想让自己好过点。我原谅你，可以吗?」
乔依脸一红。「妳这个人真的很烦耶，妳知道吗?」
「你又过头了。如果你真的肯努力，应该可以在奉承我跟侮辱我之间找到一个良好的平衡点。」她举起手指说。
「抱歉。」乔依说。
「事实是不管我的造物线多强，我还是没有办法替自己画出一条象样的御敌线。只要一条瞄得够准的刚猛线，我就出局了。」她说。
「不一定。费奇教授解释了很多关于『洞悉』的事，但也许那个战术对妳来说不合适。」乔依说。
「这是什么意思?」梅乐蒂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显然认为乔依又要侮辱她。
「妳有试过乔登防御阵吗?」
「没听说过。」
「这是个进阶阵法，是我读过最进阶的阵法之一，但是也很有用。妳得先画个禁制网，然后……」他顿了顿。「我画给妳看好了。妳有粉笔吗?」
她翻翻白眼。「我当然有粉笔。进阵学学校的第一年，如果被教授逮到身上没带粉笔，他们可以让你刷两小时的地板。」
「真的?」
她点点头，把粉笔递给乔依。练习画阵图的空地就在附近，而且现在似乎没人使用。乔依跑上山坡，梅乐蒂跟在后面。「喂，我们晚到费奇的办公室不会有麻烦吗?」
「我不认为。」乔依来到小丘顶端的水泥地。「费奇昨天晚上熬夜，今天早上还被吵醒一、两次，我打赌他还在睡。好了，妳看这个。」
乔依把书放在一旁，跪下来，大略画了乔登防御阵。这是一个椭圆形的阵，上下两个接点各有一条线好固定位置，不过乔登最大特点不是主要的椭圆形，而是外围用禁制线画出的大笼子，让乔依想起贺曼.立贝的计划。
梅乐蒂蹲在他旁边。「这么一来不就把自己关在里面?如果用禁制线把自己包围起来，那就什么都不能做了。这是基本阵学，连我都知道!」
「没错，这是基本概念。」乔依继续画。「但有很多进阶的阵形是打破基本概念的，最厉害的决斗家知道什么时候要冒险。妳看。」他用粉笔指着部分阵图。「我在两边各画了一个大方块。乔登的理论是要在方块里面画满攻击型粉笔精，如果能画得好，就能让粉笔精在里面等待，不会从后方攻击自己的线条。
「所以，当妳的敌人在浪费时间在前方轰炸时，妳正在准备火力强大的粉笔精。准备好之后，将一大批粉笔精释放出来，再迅速重新画好禁制线，并用刚猛线摧毁任何因为妳暂时移除防线而跑进来的敌方粉笔精，然后再创造新的一批。
「虽然妳的动作可能比敌人慢，但这不重要，因为妳的大规模攻击能让对方失去焦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设计这个阵法的马修.乔登用这个方法赢了几场非常著名的决斗，而且令学术界一片哗然，因为他的战术有违常规。」
「很戏剧化啊。」梅乐蒂歪着头说。
「妳要试试看吗?妳可以用我的小图当蓝本。」乔依说。
「我不认为应该这么做，费奇教授……」
「来嘛，试一次。看在我把妳弄进图书馆盯着纳利萨看的份上。」
「还有被他骂。」
「那是妳自找的。妳到底要不要画?」乔依说。
梅乐蒂放下笔记本，跪在水泥地上。她拿出粉笔，看着乔依的小图，然后开始在身边画出一个椭圆形。
乔依也画了起来。「我用的是巴林坦。」他在旁边画了一整个圆圈。「可是妳用的是乔登防御阵。不需要管我在做什么，只管尽快画完妳的阵图。」
梅乐蒂全神贯注地在御敌圈外面画了一个防御正方形，然后开始着手画粉笔精。
乔依一边画，一边希望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乔登防御阵的最大弱点就是粉笔精。用这种方法控制它们并不容易，能办到的唯一可能是因为这是一场正式决斗，梅乐蒂可以让它们直接面对敌人。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只是要粉笔精在原地等待，它们就会变得很难控制。这就是大多数阵学师选择立刻派出粉笔精攻击，或者把它们绑在接点上的原因。
乔依完成防御阵时心想：我真该多研究一下粉笔精理论。也许可以叫梅乐蒂帮我多借几本这方面的书。
「好了!」他伸手画了几条刚猛线。「现在妳得用点想象力，因为我没办法让我的线动起来。妳就假装我很会画刚猛线，其实我是真的很会啦。然后想象这些线不断打中防御阵上的同一点，不断把那一点削弱。一条画得好的御敌线可以扛下大概六次的刚猛线攻击，一条禁制线则可以扛下十次。当妳看到我的攻击位置时，立刻在第一条禁制线后方再加一条，以减缓我的速度。」
梅乐蒂听完画了一条线。
「现在我得要穿过两条禁制线跟一条御敌线，意思是在这个防御阵中，妳有让对方施展二十六次刚猛线的时间来画完粉笔精。时间其实不是很多，因为──」
乔依安静下来，因为他看到梅乐蒂的手往前一挥，把粉笔放在禁制线的内侧，释放了她的粉笔精。好快!我只来得及画六条刚猛线!当然，他没有用尽全力在画，但即便如此……
梅乐蒂的线消失──要让线消失需要四秒──八只完整的粉笔精顺着地面朝他奔去。
「厉害。」他说。
梅乐蒂抬起头，拨开眼前一缕红卷发。她惊讶地眨眼，彷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办到了。乔依连忙多画几条刚猛线来保护自己不受怪物攻击。
可是当然他画的线当然没用。陷入战斗的乔依几乎忘记自己不是阵学师。
粉笔精们来到他的御敌线前迟疑了。有一瞬间，乔依感觉到一阵恐惧，就像贺曼.立贝手足无措地坐在圆圈里，看着一群朝他攻击的粉笔怪物那样害怕。
可是乔依怀疑贺曼当时被迫面对的敌人会是独角兽。
小东西们终于开始测试乔依的防御线，这些线条当然算不上阻碍。它们兴奋地往前冲，包围乔依，然后绕着他跑。乔依脸一白，想象独角兽将自己生吞活剥，幸好这些粉笔精不会真的造成威胁。
「独角兽?」他强忍翻白眼的冲动问道。
「独角兽是很尊贵、很崇高的动物!」
「我的意思是说被这种粉笔精打败，实在很……丢脸，尤其它们还像这样活蹦乱跳。」
梅乐蒂站起身。「至少我没用粉红色的粉笔。我们要到高年级才能用彩色粉笔。」
乔依笑了。「妳做得很好。我不敢相信妳画得这么快!」
她走过来把粉笔抵着其中一只独角兽，它立刻停止蹦跳，冻结在原地，彷佛变回一幅普通的画，四秒后图画消失了。其他几只也重复同样的步骤。「这不难，我只是要让粉笔精在原地等待，直到可以展开攻击。」
乔依这方面的知识虽然读得不多，但他不觉得有梅乐蒂说的那么简单。如果不给粉笔精很精准的指示，它们会开始攻击自己的禁制线，然后一旦线条被破坏，它们就会头昏脑胀地到处乱晃，而不是冲向敌人。
「我就说妳可以用乔登。」乔依站起来。
「你放水了。况且我的线没那么好，我打赌你可以用一半的刚猛线破坏我的禁制墙。」
「也许吧，但我也没料到妳的速度这么快。妳的椭圆形乱七八糟，但这无所谓。妳真的做得很好，梅乐蒂。妳可以的。妳只是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跟防御阵法。」
她怯生生地露出微笑说：「谢谢。」
「我是说真的。」
「我不是感谢你的赞美，而是感谢你跟我说这些。我想这也许没办法扭转我对阵学不在行的事──除非学会画圆，否则我永远无法成为优秀的阵学师──但是知道有自己能做的事情，感觉很好。」
乔依同样回报微笑。「没问题。嗯，也许我们现在该去上课了。费奇教授──」
他注意到远处的人影没再往下说，那个人穿着警察制服跟帽子，坐在一匹大马的背上。乔依想起自已让艾克斯顿找督察过来，于是挥挥手。
「乔依?」梅乐蒂问。
「等一下。妳可以先过去，我得跟警官谈谈。」乔依说。
她转身一看。「灰的!那该不是埃屈利克斯铁马吧?」
她说话的同时，乔依注意到她说得没错。哈丁让座骑小跑步前进，但那东西不是马。外型虽然是马，材质却是用金属打造，位于身体两侧的玻璃外壳露出里面转动的齿轮跟滴答作响的弹簧。
哈丁驾驶着座骑前进，金属马蹄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蹄印。「乔依，孩子，你们学术界的前线战况如何?」
「很顺利，督察。」乔依说。
乔依当然看过发条马。这东西虽然昂贵，但并不罕见。可是一匹埃屈利克斯不只是普通的发条机械，它们是以埃及亚最先进的发条技术所制成，据说聪明得惊人。埃及亚有个天才女科学家找到新的方法来上发条，透过和弦风管引入能量。
乔依从机械的清澈玻璃眼睛望去，看见里面有极小的弹簧跟马达在运转，细小的转臂像是打字机的按键上下弹跳，让复杂的发条脑袋得以持续运作。
「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哈丁问。他的语气很有礼貌，但乔依可以感觉到里面的迟疑。
漂亮?梅乐蒂没事就惹他生气，让他忘记她笑起来时有多可爱，例如现在。
「她是费奇教授的学生。」乔依说。
「小姐尊姓?」
「孟斯。」她说。
等等，孟斯。我最近听过这个名字，是梅乐蒂以外的人说的。乔依心想。
「孟斯小姐。」哈丁朝她轻举蓝色的警盔，然后转向乔依。「谢谢你告诉我家长们跑来的消息，乔依，我们需要封锁这个学院。我已经下令，从现在开始，晚上跟周末不准学生离开。同时我要求加强警力，让这里成为我们的行动基地和第一道防线。」
乔依点点头。「我觉得让家长带着小孩乱跑不是好主意。不管他们去到哪里，那个……那个人都可以跟去。」
「同意。」哈丁说。
梅乐蒂瞥向乔依，眼睛瞇成一条线。
「顺道一提，士兵。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金发女人，五呎七吋，盘着头发，大约三十五岁，穿一件蓝色洋装。她有很锐利的五官和一张窄脸。」哈丁对乔依说。
「我有看到她。她是其中一名阵学学生的家长。」
哈丁哼了一声。「不可能。那是伊丽莎白.华纳，是个记者。」
「女记者?」乔依问。
「女记者又怎么样?」梅乐蒂气呼呼地问。
「没什么。只是……没听说过而已。」乔依连忙回答。
「时代在变。女阵学师都上战场了，我打赌有一天连普通女人都可以上场作战。可是不管怎么样，不管她是不是女人，媒体就是敌人，如果让他们为所欲为，整个岛都会陷入恐慌!孩子，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她正要去费奇教授的办公室。」
「该死的。」哈丁调转马头，乔依可以听到里面的齿轮跟发条传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然后督察大喊一声：「替我掩护!」说完就朝阵学区全速奔去。
「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梅乐蒂问。
「呃……没什么。」
她夸张地翻翻白眼。「这叫没什么啊。」
「我不能说。」他说。
「你是陷我于无知!」
「呃，不是啦，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乔依心虚地说。
「你在说谎吗?」
乔依迟疑了一下回答：「对。」
她气呼呼地冷哼。「我还以为我们开始处得来了。」说完便抓起笔记本愤怒地走开，离开前还举起手补了一句：「我的人生，是场悲剧!就连我的朋友们都要骗我!」
乔依叹口气，拿起梅乐蒂替他借的书，赶紧跟在她身后朝费奇的办公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