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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 孟罗港,诺斯星球,当天晚上

  狄纳斯柴恩决定要搜遍整座宫殿来找到那张挑衅纸条的狂妄作者。他并没有上对方的钩,没有让自己被愤怒所扰乱,但愤怒确实能够帮助他集中精神。柴恩对于自己的情感有着令人恐惧的强大控制,而这种能力是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的。他从来都不会让情绪左右自己的行为。他将情绪转化为动力,推动自己的行为。

  他本打算回到保安室去检查宫殿中传感器网络的所有读数,但一个技师交给他一份来自领主指挥官的加密讯息,命令他立刻去报到。领主指挥官将要在他的帐篷里与阿尔法军团的领袖进行首次会谈,并希望路西法黑卫的上尉到场旁观。

  “把这个拿去进行完整的基因残留和生物指纹检测,”他把纸条交给那个技师。“在我的通讯频道里直接向我汇报。要是把这件证物搞砸了,我就毙了你。”

  技师匆忙离开,去完成柴恩交代的任务,脸上的表情惊恐而紧张。

  柴恩向帐篷走去。巨型华盖和层层的虚空盾在宫殿南边的一片低地上组成了这座庞大的丝绸建筑。第一缕夜幕正渗入苍穹,地上柔和的影子被拉长,仿佛在逐渐融化。数千根装有水晶外壳的照明棒如同常青藤一样依附在帐篷上,它们在暮光中闪亮,就像某座遥远巢都的万家灯火一般。柴恩联想到了地球上的帝国宫殿,那些被无数窗棂照亮的高山壁垒和飞升塔楼,以及将耀眼光芒刺入云霄之上的诸多壮丽灯塔。没有人能够不受触动地凝视那座如此伟大的纪念碑,即使是柴恩也不行。在古代,据说人们能在近地轨道分辨出中国的古老长城。而帝国宫殿则是在火星上都能看到。

  柴恩从安全通道走入帐篷,接受检查和搜身。在萨摩兰斯,两年之前,某个在帐篷入口值班的保安人员直接给他放行,不想烦扰一个路西法黑卫。柴恩立刻下令处决了那个人。路西法黑卫的制服可以被盗取或仿制。在证明自己身份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领主指挥官。

  柴恩在外围帐篷里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与艾曼和贝洛克,两个最受他信任的路西法黑卫交谈。他把纸条的事情和二人说了,让他们回到宫殿继续搜查。对于一个外人而言,他们的对话可能显得很怪异,里面没有任何涉及玩笑或者友情的成分。双方给出与得到的都只有精炼的报告和命令。路西法黑卫用一种枯燥而实用的方式交流,除了事实之外一切都被省略。他们将任何猜测和推理的部分留给对方。

  柴恩已经认定了那张纸条的意义,并且相信艾曼和贝洛克完全能够通过他们得到的简单事实来抓住相同的结论。就像他们一直怀疑的,孟罗港的帝国堡垒正从中遭人窥探。那些间谍的能力,技术,情报和装备都很好。他们的阵营尚且不明。柴恩怀疑过诺斯人,但诺斯人是不会用低哥特语留下纸条的,除非帝国方严重低估了敌人在情报战上的实力。

  这张纸条有很多内涵,但其中最明显的是过度的自信,而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致命的弱点。能够在高度警惕的帝国保安系统中来去无踪确实厉害,但是还要留下一个足迹,一个签名,一张请帖来昭示自己的存在,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了。为何要完美无缺地隐匿行踪,同时又承认自己的出现?柴恩能够想到两种可能性:某些人在挑衅,玩弄他,或是某些人如此自信,以至于将这一切都当做游戏。

  无论如何,过度的自信。致命的弱点。

  那张纸条本身就包括一切他需要的信息:对语言的选择,对语言的运用,用词习惯,语意的心理背景,下笔力量,纸张来源,笔尖类型,墨水残迹,基因痕迹,纤维残留,纸条当时的位置,用来压住纸条的那块石头的种类和来源。

  那个自傲的间谍,柴恩的猎物,已经用上百种方法泄露了自己的信息。而那种自傲正是最重要的线索。

  柴恩摘下黑色的头盔,夹在胳膊下面,走进明亮的主帐篷。在这里,凡人的领袖正与半神交谈。

  一个微笑缓缓展现在纳玛特吉拉脸上。“我不是专家,”他说,“但你们总不能都是阿尔法瑞斯。”

  阿尔法瑞斯,或者说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上作为阿尔法瑞斯与领主指挥官见面的那个巨人,仰起头笑了笑。

  “当然不会,大人。我的军团是统一的整体,我们共用一切东西。而身份可以成为一种武器,因此我们用同一张脸面对敌人。但是如今,我们身处朋友之中。”

  在路西法黑卫的环绕下,纳玛特吉拉站在帐篷的一边,而远征舰队的高级军官们则在他身后站成新月形。照明灯在帐篷顶上如同繁星般闪耀,荧光棒点亮了四周。带有花纹和斑点的动物毛皮被当做地毯层层叠叠地铺在脚下,华贵而奢侈。塞伦迪普,纳玛特吉拉的袋狼,趴在一张满是花斑的毛皮上,脖子被松弛的金链拴着。

  他们对面是四个身着盔甲的阿斯塔特。站在最前面的是阿尔法瑞斯,头盔依然在手中,古铜色的皮肤在金色灯光下闪亮。另外三个人也加入了会谈,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事后柴恩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甚为惊愕。

  柴恩穿过帐篷后部的帘子,站在纳玛特吉拉的诸多随从身边。从帐篷的缝隙里,他能看到一群身穿制服的仆人端着一盘盘腌肉,水果和酒,随时待命。几位管家正准备向他们传达命令。

  “我是阿尔法瑞斯,”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巨人重复了他在欢迎仪式上的话。“我带来了因格佩克和希亚斯赫佐格,我的第一连和第二连连长。”

  他身后的两个阿斯塔特向前迈了一步,在盔甲颈部密封解锁的嘶声中摘下了头盔,躬身示意。他们同样是光头,同样有古铜色的皮肤。在普通人的一瞥之下,他们就像是三胞胎一样。

  但柴恩不是个普通人。他迅速而高效地评估着对方。他们不是三胞胎,甚至不是亲生兄弟。那些高度的相似性都是表面的。阿尔法瑞斯明显比他的连长们要高。而且他的头颅显示出不同的民族特征,前额较平,眉骨粗壮。柴恩曾经见过狼神荷露斯,他看到了与之类似的面部细节。他们的眼睛也不同。阿尔法瑞斯拥有冷冽的蓝色双眼,其中闪耀的冰冷智慧让柴恩不禁稍稍颤抖。在另外两个人中,赫佐格更高一点。柴恩通过帐篷绸面和拉线的角度来估算他们的身高。赫佐格和佩克没有血缘关系。柴恩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十八处不同点,包括头颅形状,眼睛,嘴唇,面颊,颈部肌肉,鼻子,尤其是如同指纹般独特的耳垂。赫佐格要年长二十岁左右。佩克身材较小,但更强壮也更灵活。赫佐格脑门上明显有一点淡淡的阴影,这意味着他的发色较深,而他通过剃光头发来让自己与原体以及另一位连长更相像。赫佐格的眼睛是蓝色的,就像他的原体一样,但佩克拥有带着一圈金色的褐眼。

  “欢迎,连长们,”纳玛特吉拉说。

  两位阿斯塔特点点头。

  “还有一位是?”纳玛特吉拉问道。

  第四个阿斯塔特站在后面,一直戴着头盔。

  “那是我的一名普通战士,”阿尔法瑞斯说。“他只是作为护卫到场。他的名字是欧米冈。”

  那个战士点头示意,还是没有摘下头盔。第一个谎言,柴恩心想。欧米冈不是个普通战士。

  柴恩估算着欧米冈的身材,再一次用帐篷结构的角度当做标尺。那个阿斯塔特至少和原体一样高大。

  你是谁?柴恩沉思着。你在伪装成什么?

  “让我们谈谈诺斯吧,大人,”佩克说,“谈谈我们如何结束这场战争。”

  纳玛特吉拉微笑着。“这场归顺行动,”他纠正道。

  “这是战争,先生,”佩克回答道,“我相信坚毅的帝国士兵们可以证明。我们不必用政客的辞藻来粉饰它。我们不应忽视他们的牺牲。”

  戴夫少将和怀尔德指挥官轻咳一声,暗示着对佩克承认他们的努力表达感激。一些卫兵和军官用剑敲击盾牌以示赞许。

  纳玛特吉拉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这当然是战争,先生,”领主指挥官有些不悦地说。“人们付出了生命。我的人付出了生命。但这依旧是一场归顺行动,除非你质疑帝皇的规划?”

  佩克摇摇头。“不,大人。我明白帝皇对于人类的未来有着远大的构想,我会尽力帮助其实现。”

  “他寻求的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目标,”赫佐格说。

  “他希望通过激烈的军事行动来促使人类走向统一和完美,”佩克说。

  “我们并不反对这样的手法,”赫佐格说。“这是至今唯一一个确信能够推动人类命运的方式。”

  “虽然一个乌托邦式的目标最终是与种族延续相悖的,”佩克迅速补充道。

  “任何注定无法实现的政治目标最终都是有害的,”赫佐格说。

  “你无法生成一个完美的状态,也无法迫使其生成,”佩克说。“这样的行为只能引发灾难,因为对于一个不完美的种族而言,完美是一种无法达成的极限。”

  “乌托邦是一个危险的传说,”赫佐格说,“只有愚者才会追寻它。”

  “持续性地控制并维持人类的缺陷才是更好的方式,”佩克说。

  “我们之所以说这些仅仅是为了承认帝国军队坚定不移的奋斗与牺牲,为实现这样的目标所付出的鲜血代价,”赫佐格说。

  一段长长的静默,就在剑刃开始再次敲击盾牌的时候,阿尔法瑞斯说道,“我鼓励我的战士们探究杀戮的哲学,大人。我喜欢让他们明白是什么样的思想体系在推动着他们征战。帝皇,我的挚爱与生命,想要让人类站在银河种族的最顶端。我不会反对这样的野心,我的连长们也不会。我们仅仅承认他用来实现这一梦想的手段是强硬而暴力的。一个乌托邦式的理念是值得追寻的,可以用来反映一个人的成就。但最终,它是无法实现的。”

  “你是说帝皇的规划是…错误的?”纳玛特吉拉问道。

  “毫无此意,”阿尔法瑞斯回答。

  “阿尔法瑞斯大人,”怀尔德指挥官用他富有穿透力,刀刃般尖锐的声音说,“我们要如何对抗诺斯人的…魔法?”

  “怀尔德大人,”阿尔法瑞斯说,“我们不会与之对抗。我们会将其剿灭。”

  餐盘很沉重。谁也说不好他们必须要在主帐篷的两侧等待多久。最糟糕的是,他什么都听不到。帐篷里的声音很模糊。格拉玛提卡斯意识到他应该带上一个助听器的。

  他以为自己能足够接近到亲耳聆听里面发生的事情。他需要迅速修改他的计划,否则他所冒的风险就都白费了。

  “长官?”他轻声说。

  一个管家走到他身边。

  “什么事,小子?”那个管家问道。队伍里另外几名端着盘子的侍从转头张望。

  “还要多久,长官?”格拉玛提卡斯问。

  “该多久就要他妈的多久,”管家回答。

  “长官,”格拉玛提卡斯说,“酱汁要变凉了。它需要被重新加热。我死也不敢把劣等的食物侍奉给领主指挥官和他的客人。”

  那个穿着制服的管家点点头。“把它拿回厨房。动作快点。他们很快就要召唤我们了。”

  “是,长官,”格拉玛提卡斯说道,走出队伍,端着餐盘快步跑向帐篷的仆从出口。

  到了帐篷外面的黑夜中,他停下脚步,把餐盘和食物倒进一个垃圾桶里。

  没人注意到他。奥崔玛卫兵远远地在帐篷外围巡逻。他溜进沙漠的蓝黑色夜幕里。

  格拉玛提卡斯脱下仆人的外袍,扔在地上。他没有仔细伪装成一个侍奉餐饮的仆从,相信自己的灵语能力可以让他蒙混过关。但他知道自己会有几分钟的时间受到严密监视,所以他还是偷来了一件外袍套在紧身护甲的外面,增强自己的伪装效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低光护目镜戴在头上。他周围的世界顿时变成了模糊而杂乱的红褐色。他看到一根根绷紧的缆线沿着帐篷两侧延伸出去,如同蜈蚣的脚一样将帐篷固定住。而在这些实体的缆线之间,他分辨出一张虚幻的网:传感器光束和谐波绊索保护着庞大帐篷的四周。这些肉眼不可见的微小光束一旦被干扰就会触发一整套警报。格拉玛提卡斯摆弄着他的护目镜,调整到他从卢克萨娜的密码本里偷偷抄来的谐波频率来看清它们。

  他沿着帐篷侧面迂回前进,寻找一条可行的路径,时不时低头或抬脚避开绷紧的缆线与幽灵般的光束。有几次他必须弯下腰甚至匍匐前进来避免扰动那些幽光陷阱。大多数都是由安装在帐篷顶端的小型发射器所放出的垂直光线。但也有一些贴着地面的,或是与帐篷外壁平行的光束来自埋进沙地的发射器。护目镜是他的向导。这比在厨房屋顶上躲避区域保安网络要费力得多。这些光束是活动的。有三次,他都僵立在原地,意识到自己的腿或者肩膀马上将要扰动一道光束。

  他没有找到明显的通风口或出口。格拉玛提卡斯在一个空旷的位置跪下来。他把耳朵贴在帐篷上,利用那绷紧的表面来偷听里面的声音。

  他能听到有人在交谈。纳玛特吉拉的嗓音很容易辨认,怀尔德的也是。格拉玛提卡斯分辨出了只能属于阿尔法瑞斯的那个声音,并抓住这第一次机会仔细聆听。他语音中有一些非常明显的特质。他们在谈论诺斯人的魔法,以及如何与之抗衡。听到基因原体屈尊向领主指挥官以及他的随从们解释混沌的概念让格拉玛提卡斯觉得既忧虑又好笑。他所说的过于简略了。阿尔法军团对混沌的理解非常浅显,而如今军团的领袖却在教育更无知的人们。阿尔法军团才是需要学习的一方,马上学习。

  格拉玛提卡斯太过专注于窃听了,在最终察觉到身后那个路西法黑卫的时候他只有几秒钟的反应时间。格拉玛提卡斯站起来,转过身。那个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背后的路西法黑卫正抬起剑准备出击。

  “蠢货!”格拉玛提卡斯嘶声说。“是我!”

  那个路西法黑卫终止了行动,迅速垂下手中的剑。

  “柴恩?”他问道。“长官?”

  “是的!”格拉玛提卡斯厉声说。“回到你的岗位。”

  柴恩。格拉玛提卡斯把这个名字储存在记忆里,以备日后之用。“抱歉,”路西法黑卫回答。“遵命。”他转身准备融入到黑暗中,但是迟疑了一下。

  该死,格拉玛提卡斯心想。他的灵语能力成功迷惑了路西法黑卫,但只有一会儿。显然,这些精锐亲卫拥有不受操纵的钢铁意志。那个路西法黑卫在质疑这场遭遇,并意识到他被欺骗了。

  路西法黑卫穿着盔甲,但格拉玛提卡斯没有。格拉玛提卡斯没法依靠一记干净利落的杀招解决问题,他也不能使用戒指上的微型武器。能量闪光会触发十米之内的所有警报。

  在那个路西法黑卫转回身的时候,格拉玛提卡斯一掌打在对方漆黑头盔的侧面,击碎了突起的通讯器,防止他发出警告。路西法黑卫开始高喊,但头盔的阻断让他的声音很沉闷。格拉玛提卡斯又一击打在对手喉头,让他哑了下来。

  格拉玛提卡斯指望喉咙上的那一拳能干掉对方,但显然路西法黑卫没那么脆弱。他依旧出鞘的剑挥向格拉玛提卡斯。格拉玛提卡斯用织入紧身衣袖子里的精金条挡住了对手的剑,右掌拍在路西法黑卫的胸甲上,灵族把这个触发对手肌肉紧张反射的招式叫作ilthrad-taic,断息掌。路西法黑卫趔趄着,胸甲被震裂。在他摇晃着后退的时候,格拉玛提卡斯左手勾住路西法黑卫右臂,猛然把手腕扭断,让短剑从他手里落在沙地上,剑刃离一条贴地的传感器光束只有一寸之遥。

  路西法黑卫还没有放弃。格拉玛提卡斯被迫贴近了对手,于是那个路西法黑卫给了他一记头槌。格拉玛提卡斯蹒跚着退却,那头盔撞在他面孔中央,让剧痛笼罩了他整张脸。他摇晃着,勉强避开头顶的一道光束。路西法黑卫手忙脚乱地抽出手枪,他的右手手腕已经被扭断,迫使他改用左手。在那把激光手枪刚刚脱离枪套的时候,格拉玛提卡斯一记回旋踢让它飞到了帐篷之外的夜幕里。他惊恐地看着手枪翻滚着从隐形的保安网络里穿过。

  这必须在任何警报被触发之前迅速结束。周围的陷阱如此密集,他们就像是在一张蛛网里战斗一样,而任何一个错误的动作都会让那蜘蛛猛扑过来。

  路西法黑卫戴着铁手套的拳头飞过来,格拉玛提卡斯闪向左边,一拳打在对方肋骨上。格拉玛提卡斯的双手虽然经过了大量训练和强化,也已经在一次次击打盔甲中变得鲜血淋漓。格拉玛提卡斯试着绕到对手身后,但路西法黑卫扭住了他,扼住他的脖子。这本该宣告战斗的结束,然而路西法黑卫只有一只完好的手可以用。

  格拉玛提卡斯低吼着,绷紧颈部的肌肉来对抗路西法黑卫让他窒息的努力。训练和经验告诉他,要摆脱这样的擒抱只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用过肩摔把对手抛出去。但他的护目镜显示出面前有一条横向的光束。如果他把路西法黑卫摔开,对手的身体就会落在那根光束上。

  于是他向后猛冲,路西法黑卫的后脑撞到了帐篷上一根绷紧的缆线。这冲击让路西法黑卫的头向前晃,不自主地撞在格拉玛提卡斯脑袋上。格拉玛提卡斯痛苦地皱着眉,但无论如何这让对方松开了他的脖子。他转过身,头晕目眩地刺出手指。

  约翰格拉玛提卡斯的食指和中指穿透路西法黑卫头盔左边的护目镜,捣碎了后面的眼球。那个路西法黑卫被废掉的喉咙发出含混的声音,向后靠着帐篷的侧壁,滑倒在地面上。

  格拉玛提卡斯低身停下动作,如果刚才的动静引发了任何警报,他随时准备拔腿狂奔。

  警报没有响起。

  格拉玛提卡斯直起身。

  路西法黑卫翻倒在地,破碎的眼眶中淌着胶状物质,开始在沙地上匍匐前行。

  格拉玛提卡斯意识到那个路西法黑卫正要把自己拖向一条贴地的光束,他覆有盔甲的手用力往前探。

  他扑到路西法黑卫身上,按住对方,试着把他往后拽。那个路西法黑卫强壮得可怕。他把格拉玛提卡斯一起在沙地上拖着走,奋力接近那条谐波绊索。

  格拉玛提卡斯用胳膊紧紧夹住对方的手臂,让他无法再向前探,同时一拳打在那人的脊柱上。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但那个路西法黑卫还是在奋力朝光束挪动,十厘米,五厘米,手指颤抖着抓向那隐形的绊索。

  格拉玛提卡斯看到从路西法黑卫手中落下的剑就躺在他们身边。他抓住短剑,同时用尽力量把那人顽强地向前伸的手臂扯起来。他挥动剑刃,将路西法黑卫的胳膊在前臂中间斩断。

  路西法黑卫在他身下颤抖着。他依旧用残臂探向光束,但距离太远了。格拉玛提卡斯匆忙把左手按在创面上,用力挤压,防止涌出的动脉血喷到光束上,从而完成路西法黑卫的手指未能达成的目标。

  他身下那穿着盔甲的身体开始痉挛。格拉玛提卡斯用双腿把对方压在地上,紧紧握住残臂。他感觉到炽热的鲜血涌在他手掌上。

  “我很抱歉,”他低声道。

  路西法黑卫抽搐起来。格拉玛提卡斯把剑尖顶在他脖颈后面,刺入头盔和护甲之间狭小的缝隙,用力一推。短剑洞穿了脖子,深深扎进沙地里。

  路西法黑卫终于一动不动。格拉玛提卡斯等到鲜血对他手掌的冲击逐渐停歇才松开了残臂。那被斩断的胳膊僵落在地面。

  格拉玛提卡斯站起身。夜幕中的血腥味很浓重。其中一些,很少的一些,是他自己的血。他的拳头肿胀而破损。鲜血从他被撞伤的脸上淌下来,痛苦让他视线模糊。他的头颅也又疼又胀。他确定自己的鼻梁断了。

  他试着让自己稳定下来。他感觉很糟。如今他已经没有继续窃听的机会了。路西法黑卫的失踪很快就会被发现。格拉玛提卡斯必须立刻离开。

  他从那具尸体旁边走开,跨过那些被他的护目镜揭示出来的传感器光束,蹒跚着遁入沙漠的深沉夜幕里。

  狄纳斯柴恩愣了一下。阿尔法瑞斯正忙着和纳玛特吉拉以及那群指挥官们讨论“防御对策”。柴恩丝毫没有在听。一个信号灯正在他漆黑盔甲的袖口上闪动。

  他从人群后面通过仆人出口溜到了帐篷之外。

  站在诺斯的星空下,他戴上头盔,启动通讯器。

  “这是柴恩。你们发的信号?”

  “泽度斯的生命追踪消失了。”

  “报告他最后的位置。”

  “帐篷西侧,西部门廊北边二十米。”

  “派两个人过去。从预备队里找,不要调动领主指挥官的护卫。”

  “遵命。”

  柴恩沿着庞大的帐篷,小心翼翼地跨过或者绕开那些被他的护目镜揭示出来的光束。他抽出短剑。

  “有麻烦?”他身后的一个声音问道。

  柴恩迅速转过身。他的剑尖在“叮”的一声轻响中扎在那个奇迹般出现在他背后的阿斯塔特的胸甲上。

  那个身着盔甲的巨大战士低头看看顶在自己胸前的短剑。

  “不错,”他说。“动作很快。狄纳斯柴恩,是吧?”

  “你认识我?”柴恩问。

  “我的军团喜欢认识所有人。”

  “你是欧米冈。”

  那个阿尔法战士轻轻一笑,他的笑声从头盔的扩音器里传出来,显得很怪异。

  “你挺厉害,狄纳斯柴恩。就像我们听说的一样。是的,我是欧米冈。我看到你很匆忙地离开了帐篷。”

  “你看到我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而你呢,你也在看着我。现在你就别装了。”

  “我不会的。”

  “我觉得,我们喜欢同样的东西,狄纳斯。”

  “比如?”

  “谨慎。秘密。隐匿。”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柴恩问。“路西法黑卫的名字从来都不公开。”

  “喔,得了,狄纳斯。你觉得我们像外行吗?”

  “不。”

  “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个拿开了,”欧米冈说。

  柴恩收回他的剑。剑尖其实已经刺入了阿斯塔特的胸甲,他要稍微用力才能把短剑拔出来。

  “如果是别人,我早就把他杀掉了,”欧米冈看着盔甲上的小坑说道。“顺便说一句,你也就到此为止。”

  柴恩耸耸肩。

  “你为什么那么匆忙地离开帐篷?”

  “我的一个手下死了。”

  “我们去看看吧,如何?”

  阿尔法战士领头走着。柴恩惊愕地意识到那个阿斯塔特欢快地一头扎进层层叠叠的保安网络,阻断了很多光束却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柴恩跟上他,从谐波绊索上小心地迈过去。

  “心里有事?”欧米冈扭头说道。

  “你在我们的监控网络里是隐形的,”柴恩回答。

  “就像我说过的,狄纳斯,你觉得我们像外行吗?”他说完停下脚步。两个人正靠近他们,两个柴恩调来的路西法黑卫。柴恩抬起手示意他们退后。

  欧米冈蹲下来。“这是你的人?”他问。

  泽度斯面朝下倒在帐篷侧壁旁边,身下的一片沙地被鲜血浸透。他的左臂在手腕以上被切断,他被自己的短剑钉在地上。剑柄几乎没入他的脖颈。

  “是的,”柴恩说。他俯身蹲在阿斯塔特旁边。

  “挺激烈的打斗,”欧米冈说着,随处指一指。“他的袭击者破坏了通讯器来沉默他。右腕被折断,可能是为了缴械。”

  欧米冈将短剑抽出来,把尸体翻转。“喉咙上的一击也把他打哑了。左眼没了。脊柱在第三和第四椎骨之间被打断。看到了?某个人身手不错。”

  柴恩点点头。泽度斯是他手下最好的之一。

  “我以为你们路西法黑卫都是硬汉。”

  柴恩被触怒了。

  阿斯塔特笑起来。“放轻松。我知道你们挺厉害。我只是说,不管这个袭击者是谁,他都是赤手空拳干的。”

  “什么?”

  “通讯器上的血。那是袭击者的。他用拳头打碎了通讯器。”

  “这你也能读出来?”

  “基于视觉系统的初级血液分型。是的,我能读出来。我们应该取一些样本来做基因分析。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手下是被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类干掉的。”

  柴恩挺起身。

  “告诉我,狄纳斯,”欧米冈抬头看着他说,“你知道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人,”柴恩回答。他的回答是诚实的,但他也有自己的怀疑对象。

  在整条帝国阵线上,巨大的篝火沿着工事熊熊燃烧,上百万处营火在它们之间点亮。头顶上,零星的云朵点缀在缓缓反转的夜空中。

  夜晚很闷热。在他们的营火周围,在低垂的旗帜下面,狂欢者们轮流喝着酒,说笑着。

  “这么说朗也活着?”凯多皮厄斯问。

  佩托索耐卡接过酒瓶灌了一口,点点头。“就像我说的,他活着。”

  “挺不错的老家伙,”廷克,皮厄斯的一个上尉,笑着说。“什么都别想干掉朗。”

  索耐卡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然后把酒瓶递出去。在他身后的什么地方,有人正用手鼓和其他乐器演奏格纳瓦。他们往营火里扔了香料,让烟雾中带着甜腻的香味。

  “啊,见到你可真好,佩托,”皮厄斯说着喝了口烈酒,之后胜利地打了一个嗝。

  “我也是,老凯,”索耐卡笑着说。

  “你准备怎么办?”詹兹上尉问。

  索耐卡耸耸肩。“不知道。找一支需要几个军官的部队?我倒是不担心自己。我只想确定朗和其他人能有个好归宿。”

  “在这儿永远有你们的地方,”皮厄斯说。

  索耐卡摇摇头。“这支部队里可没有你我两个少校的位置,老凯,”他轻笑着说。“咱俩会打到你死我活的。”

  “或许吧,”凯多皮厄斯承认道。

  “你知道的。”

  “或许吧。”

  “你知道的,老凯。地球在上,你是个好朋友,很宽容。我谢谢你。但我得自己找出路,或许重建我的连队,或许请求上校们给我派一个新的连队。妈的,我们喝的这是啥呀?”

  “詹兹的家乡酒,”皮厄斯醉醺醺地看着手中的酒瓶回答道。“基本就是纯酒精——”

  “还有绝密的草药和香料组合,”詹兹说。“我老爹的特殊配方!”

  “你老爹显然精神有问题,”索耐卡告诉他。

  皮厄斯哼笑一声。

  “我一直想跟赫特聊聊,”索耐卡说。“自从我到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他呢。他在这儿吧?小丑在这儿?”

  皮厄斯点点头。“是的,布朗兹在这儿。”

  “小丑的营地在第十列南边,我记得,”一个上尉说。

  “狄米希班呢?”索耐卡问道,试着让自己的问题显得很自然。“你们见到过他么?”

  没人见过。虽然他灌了不少烈酒,旁边的篝火也在熊熊燃烧,索耐卡还是感到一股寒意。

  “好吧,朋友们,”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管是不是什么秘方,我都得去放水了。”

  皮厄斯和他的人哄笑起来,索耐卡蹒跚着离开营火,寻找厕所。那格纳瓦音乐沙哑的摩洛哥旋律在他身后淡去,带着香味的烟雾也被寒冷的沙漠夜风稀释。

  “那是索耐卡,”洛克说着,把夜视望远镜递给布恩。

  布恩自己看了一眼,将望远镜沿着工事瞄向那一片营火。

  “没错。这么说他和皮厄斯混在一起了?”

  “他也没有其他人可找,”洛克有些酸楚地说。“他的舞者现在都是沙漠里的白骨。”

  “我们该亲自找佩托索耐卡谈谈,我觉得,”布恩说。

  “为什么?”洛克问。“我们不是在监视皮厄斯吗?你是觉得皮厄斯有些不对劲啊。”

  布恩耸耸肩。“我知道。但我上次见到索耐卡的时候他就挺怪的,现在他又出现在这里,跟我们正在监视的人喝一瓶酒。我觉得他也不对劲,行了吧,洛克。我们走。”

  布恩对法伦做了个手势,三位督军静悄悄地沿着土坡走下去。

  索耐卡站在便池前面,用完好的手解开拉链,升腾起来的尿素味道让他皱着眉头。他身子摇晃着。在他身后,篝火周围的狂欢者们大笑着,喊叫着。琥珀色的烟雾冲上反转的漆黑夜空。

  有什么东西让索耐卡转过头。他迅速系上拉链,真心希望自己一团浆糊的脑袋能清醒过来。

  一个人正沿着便池向他走过来,一个被后面营地中那些舞动的火光所点亮的身影。

  “谁啊?”索耐卡喊道。“是谁啊?”

  他希望凯多能听到他,但是篝火周围的士兵们太喧闹了。

  “你怎么样啊,索耐卡?”那个人问道。

  他身处阴影里,但他微笑的时候那洁白的牙齿反射着遥远的火光。

  索耐卡认识他。法伦,督军的手下。

  “我很好,”索耐卡说。他转身向反方向离开,却发现洛克堵住了他的路。

  “这是干什么?”索耐卡问道,虽然他知道自己很清楚这是在干什么。他迅速清醒过来。

  “你和皮厄斯,你们很熟?”洛克问。

  “当然,”索耐卡戒备地说。“我们认识很久了。”

  “这么说你很了解他了?”

  “是的,”索耐卡说。问题的方向并不是他预料中的那样。他提防着任何对方可能在诱骗他一头扎进去的语言陷阱。

  “那么你知道他和卢克萨娜上校的事了?”法伦问。

  “他们怎么了?”

  “你知道的,”洛克坏笑着说。

  “凯多和卢克萨娜?”这念头几乎让索耐卡笑出来。“你们搞错了。如果他俩之间有事,我们早就全都知道了。”

  “为什么?”洛克问。

  “因为…因为如果凯多皮厄斯搞到了这么棒的一个妞儿,他肯定会跟每个人炫耀的。”

  “或许那不是真正的凯多皮厄斯,”法伦说着,走到索耐卡身后。“我们今天早些时候遇到了凯多皮厄斯,至少,我们认为遇到的是他。”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索耐卡说。“你们俩喝了今晚的家乡酒么?”

  “皮厄斯到底怎么回事?”洛克毫无笑意地问。

  “他在搞什么鬼?”法伦问。“你了解他。他掺和到什么事情里了?你也参与了吗?这是你一直遮遮掩掩的原因吗?”

  “我…我没有。”

  “发生了什么,索耐卡?为什么就你活着从头颅村出来了,而其他家伙都被剁成了肉酱?有人在照看你?有人给你提了醒?”

  “听着,你们——”索耐卡张口道。

  “那个什么尸体的事呢?”洛克问。索耐卡沉下肩膀,像是崩溃了,要招认什么。就在洛克探身过来的时候,索耐卡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进了便池里。狂怒的咒骂紧跟着落水的声音传来。法伦扑向索耐卡,却在脸上挨了索耐卡左肘一下。

  索耐卡拔腿就跑。法伦追着他,嘴里的咒骂和他落在便池里那里同伴的一样凶狠。

  索耐卡摸黑爬上了工事,找到通向营地的小路。手电光追踪着他。

  “站住别动,索耐卡!”一个声音喊道。索耐卡听出来那是督军布恩。他跑着躲开手电筒的光束,听到了激光手枪的声响。一蓬明亮的尘土在他脚边窜起。

  “下一枪瞄的就是你的脑袋,索耐卡!”布恩喊道。“站住别动!”

  索耐卡没有放慢脚步。他沿着营地狂奔,寻找掩护。耀眼的光突然在他眼前出现,把他晃瞎了。他停下来,用手遮挡住那强光。他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一扇门打开。

  “上来!”一个声音喊道。

  索耐卡眨眨眼睛。在车头的灯光后面,他看到布朗兹着正握着这辆老旧悬浮艇的方向盘,瞪着他。

  “赶快上来,佩托,”布朗兹重复道,“他妈的上来。”

  索耐卡跳上车,悬浮艇一头冲进黑夜里,远远甩下追逐着他们的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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