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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时间:二〇〇五年

  三十五岁那天,天花板的灯光再度照亮整个空间,镜面玻璃后的脸也跟着消失不见。

  这一次装在强化玻璃灯箱里的灯管没有全亮。总有一天他们会进来更换灯管,否则这里将陷入一片漆黑,她想。他们为了能站在外面观察我,一定不希望坏掉的灯管破坏计划,而当他们降低压力进入房间时,我会在里面等着。

  去年她生日,他们又提高了房间里的气压,但这对她已经无法造成任何威胁。她若是可以忍受四大气压力,那么也可以承受五大气压力的考验,她不知道自己忍耐的极限,但目前显然尚未到达。就跟去年一样,刚开始几天压力改变令她产生幻觉,整个房间不停打转,唯有自己所待的地方保有清晰的轮廓。她藉由唱歌让心情轻松愉快,在歌声中遗忘自己所处的恶劣环境,直到几天后,耳朵里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让她恢复了真实感。一开始音量不大,她曾尽可能打哈欠、擤鼻涕解决这个情况,但两周后声音还在,就像是节目收播后电视所发出的音调,但更高、更纯粹,造成的焦虑感也是它的百倍。梅瑞特,她试着安慰自己,妳得学着适应它,等明天醒来的时候它就会不见了,它就会不见了。她对自己如此承诺,但承诺总是带来失望,耳朵里刺耳的声音持续了三个月,这使她失眠、精神失常,并且提醒自己生活在一座死牢里,生死完全仰赖刽子手的仁慈。之前她曾成功逃离这座监狱,虽然只是在自己的想象中,如今她首度有了寻短的念头。

  反正他们本来就会杀了她让整件事落幕,她终于认清这一点。女子的态度清清楚楚的告诉她:不用再奢望。他们不会让她离开,永远都不会。所以她宁可自己了结生命,由自己决定用何种方式结束这一切。

  ※

  除了马桶、装食物的桶子、手电筒、两根从羽贼外套抽出作为牙班用的尼龙棒、几卷卫生纸和身上穿的衣物外,整个空间空无一物,墙壁也十分光滑,没有地方可以固定外套袖子好吊死自己,让生命得到救赎。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绝食,拒绝吃那些单调的食物,还有他们给的少许水,或许他们就是在等待这样的结果,而她只不过是某个疯狂赌注的实验品。人类向来是会对同伴的痛苦幸灾乐祸的动物,若仔细分析过去漫长的历史,就会发现缺乏同情心的人比比皆是,并且每年不断有新的例子堆栈上去。在亲身感受到这点后,现在她不想再当这种想法的牺牲品。

  她把食物桶挪到一旁,站在其中一扇牛眼窗前面宣示自己再也不会进食,而且一定说到做到,说完便躺在地板上,将自己缩在日益磨损的衣物和梦境里。她推算这天应该是十月六日,而整个自杀过程大概需要一个星期,也就是她三十五岁三个月又一星期那天,相当于整整一万二千八百六十四天。她不太确定这数字,也许并不重要,因为她死后根本不会有记载出生和死亡日期的墓碑,也不会有人把她与这里联想在一起,没人知道她在何处度过最后的人生,除了杀她的凶手外,就只有她自己晓得死亡的地点与时间,而她已经预料到那会是在二〇〇五年十月十三日。

  拒食的第二天他们朝她大吼,因为她并且没有按照习惯取走新桶子。如果我不听从命令他们会怎么做?她猜想。反正不是让桶子留在闸门内就是拿回去,但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结果他们让桶子留在闸门内,接下来几天也都一样,拿走旧的桶子,换上新的,但她依旧不为所动。他们怒骂她,先是恐吓她会调高气压,接着又说要把空气放掉,但死亡要如何对一心求死的人造成威胁呢?或许他们会冲进来,或许不会,她不在乎。她让自己沉浸在各种想法、情景和回忆里,用这些片段盖过耳内的呜笛声。到了第五天,所有脑中想象的事物交错在一起;开心的美梦、政治生涯、孤单站在船上的乌佛、舍弃的爱情、不曾拥有的孩子、豆豆先生,以及那些看电视的?静时光。她感觉到身体慢慢摆脱未被满足的需求,躺在地板上的身体越来越轻,整个人进入一种非常奇特的境界。而一旁桶子里的食物则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腐败。

  一切都按照它该有的样子,直到她突然察觉到下颚传来一阵抽痛。

  在肉体日渐麻木的状态下,起初她以为这震动是外面造成的,只是微微眨了下眼睛。他们进来找我了吗?或者发生什么事了吗?在短暂的思索后就又陷入神志昏迷的状态,直到数小时后痛醒过来,一种宛如刀割的疼痛钻进她的脸颊。

  她不知道当时多晚,也不管玻璃窗外是否还有人,只是以一种不曾在这空间制造的音量放声尖叫。她的脸痛得彷佛是要裂开,牙疼有如活塞不断敲打着口腔,而她却没有东西可以对抗这种疼痛。喔,天哪,这是对她想支配生命的惩罚吗?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指伸进嘴里,感觉到最后一颗臼齿附近的牙龈肿得很厉害。这颗牙齿之前就常常出问题,是她的牙医师固定收入来源,她每天都会用自制牙签清洁这该死的脓包,可惜现在还是发作了。她轻轻按压肿胀处,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瞬间爆发,她忍不住向前倒下,张着嘴大口喘气,用不了太久身体就会退缩到神志昏迷的状态,但现在仍得在疼痛的炼狱里挣扎,就像动物为了挣脱捕兽夹咬下自己的脚掌。如果疼痛是她对抗死亡的武器,那么她现在比过去每一天都还要具有生命力。

  「哎唷。」她像个孩子般哭泣,这种疼痛根本无法忍受!她拿起自制的牙签慢慢放进嘴里,试探牙龈间是否卡着东西,但尖端一刺进牙龈就又产生剧烈的疼痛。

  「妳要戳个洞,梅瑞特,拜托,」她哀号着想鼓起勇气戳下去,然而这动作引发一阵干呕让她停了下来,最后还是没能戳破应该要解决的脓包。

  她转而爬向闹门,察看今天桶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可以帮助她,或许在患处滴上一滴水能让这种可怕的抽痛停下来。

  她发现桶子里装着她之前作梦都不敢奢想的东西:两根香蕉、一粒苹果、一块巧克力。这真是无比荒谬!他们故意挑衅她挨饿的举动,想要引诱她吃东西,可惜她现在失去进食的能力。

  下一波疼痛很快来袭,令她整张脸皱在一起,她迅速拿出桶子里的水果放在地上,接着把手指头浸到水里再放到肿胀处,但这阵冰凉却未产生预期的效果。疼痛依旧存在,水也在,两者之间没有关联,甚至不能止渴。

  她蜷缩在镜面玻璃的下方,悄声祈求上帝原谅。因为她知道到了某个时间点身体会自动放弃,没想到最后的日子里竟是这种痛苦陪伴着她。

  不过这种疼痛最后也会结束。

  ※

  恍惚中突然有道声音传进耳里,他们在呼唤她的名字,命令她回答。她睁开眼睛发现牙龈肿胀的地方总算不再疼痛,但自己无力的身躯仍躺在牛眼窗下的马桶旁边。她凝视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有根灯管不停闪烁,那里就是声音的来源?或者她真的有听见声音吗?

  「没错,她拿了水果。」此时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是真的,她想,可是身体虚弱到无法表现出心里的震惊。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不年轻,但也不老。

  她略微抬起头,移动的幅度不至于让他们从外面看到她。

  「从我站的位置可以看到水果。」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就在地板上。」这是每年对她说话的人,绝对没错。他们说话前忘了关掉广播设备。

  「她一定是爬到两扇窗户之间。」女子续道。

  「她会不会死了?已经一星期了。」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但说话内容可一点也不。他们正谈论着她。

  「的确有可能,这只母猪。」

  「或许我们该调节一下气应进去瞧瞧?」

  「你想做什么?她身体里的细胞比我们多适应了五大气压力。要一个星期才能把压力降下来,如果一下子打开闸门会让她立刻爆炸。你看过她的排泄物在外面膨胀的样子。她在压力舱里过了三年,不要忘记这点。」

  「难道我们不能确认她还活着后,立刻提高气压吗?」

  外面的女子没有回答,显然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聆听两人的对话让梅瑞特的呼吸困难。这些是恶魔的声音,他们不断将她撕成碎片又重新缝合,犹如身陷地狱的最底层。

  进来呀,你们这些猪,她心想。随着耳边的谈话音量不断攀升,她手中的手电筒也拿得越来越近。第一个接近她的人,她会用手电筒狠狠戳瞎敢踏入她神圣殿堂的恶魔,在死前她一定会做到。

  「在拉瑟(Lasse)回来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知道吗?」女子的声调不容任何反驳意见。

  「那还很久,到时候她有可能早就死了。」男子答道:「可恶,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拉瑟一定会很生气。」

  接下来的沉默令人窒息,她感觉周围的墙壁正逐渐靠拢,而她是挤在两片指甲之间的虱子。

  她紧抓住手电筒等待,突然间,那有如被棒子殴打的牙疼再次袭来。她张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反射性的想藉由大叫消除疼痛,但叫声并未出现,她控制住它了!她有种几近窒息的感觉,想要干呕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把头往后仰,眼泪不停夺眶而出。

  我听得到他们说话,但不可以让他们听见我的声音。她一再重复这句话,为了不惊动对方拚命勒住自己的脖子,然后轻轻抚摸肿胀的双颊摇晃身体,双手不停张开、合拢,身体的每根纤维都陷入疼痛的炼狱。

  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大叫,彷佛身体具有独立的意识想要这么做,低沉又模糊的叫声一旦出现就停不下来。

  「她在那里,你听到了吗?我就知道。」传来一个按钮的喀嚓声。「往前移动,让我们能够看见妳。」女子用令人厌恶的声音发号施令,然后两人发现事情不对劲。

  「等一下,」她说:「按钮卡住了。」

  梅瑞特听到在外面的女子试图敲打按钮,但没有发挥作用。

  「妳躺在那里偷听我们说话吗?妳这个卑鄙的家伙。」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仇恨,不用指望那种嗓音粗糙又生硬的人具有同情心。

  「拉瑟可以修好它。」男性声音说。

  梅瑞特的下颚似乎要爆炸了,她不想理会女人的命令,但却别无他法,她必须站起来转移注意力,忽略身体发出的警戒。她把手放在膝盖上支挣疲软的身体,努力想要站直最后只能蹲着,感觉自己的嘴里似乎有火在燃烧,单膝跪在地上再次尝试站起来。

  「天吶,看看妳,女孩。」外面那个语气阴森的女人突然爆出笑声,说出来的字句有如一把手术刀攻击着梅瑞特。「妳牙痛,」只听她笑着说:「吓死我了,里面的猪牙齿痛,你看!」

  她转向镜面玻璃,单是微微张动嘴巴就让她痛不欲生。「有朝一日,我会报仇,」将脸贴在其中一片玻璃上喃喃说道:「我一定会报仇,你们等着。」

  「如果妳不吃东西,在称心如意之前很快就会在地狱受苦受难。」女人怒叱,声音里不止透露出愤怒和恶毒,也有几分猫抓老鼠的味道,看来猫还没打算结束这个游戏,并且会持续好一段时间。

  「我没办法吃东西。」她呻吟道。

  「怎么回事,」男性声音问说:「牙龈发炎?」

  她点点头。

  「妳得自己搞定。」他冷酷的说出结论。

  梅瑞特看见牛眼窗里反射的影像,眼前的女子双颊深陷,眼神看起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的画面,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已经说明了一切,整张脸也因牙床肿胀而完全歪斜走样,玻璃窗上的人感觉病入膏肓,也的确如此。

  她转过身背靠着玻璃慢慢滑到地上。她气到眼眶含泪,知道身体渴望也还可以继续生存,她必须拿取桶子内的食物强迫自己进食,不管疼痛是否会杀了她,那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再去证实,但她现在不想不战而降。她会信守与那女人定下的承诺,补偿复仇女神的时刻终会来临。

  她那饱受虐待的身体静下来半晌,一切有如暴风摧残过后、所有事物遭到粉碎的情形,然后疼痛再度无预警出现,这次她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叫,感觉到脓包里的脓流到她的舌头上,疼痛从病灶一直扩散到太阳穴。接着她听到熟悉的闸门鸣笛声,一个新水桶出现在视线里。

  「这里!」她听到外面的女人说:「我们给妳一些急救的东西,拿走吧!」

  她手脚并用的迅速爬到闸门边,从洞里拉出桶子往内一瞧。

  只见桶底有个工具,看起来很像是外科手术用的器具──一把钳子。

  一把很大却生锈的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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