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时间:二〇〇七年
卡尔这天的开始糟透了。先是昨晚作了恶梦,早餐时贾斯柏又心情不好,这两件事就已夺走他的动力,加上后来发动公务车时发现油箱见底,并且花费整整四十五分钟行驶在尼莫勒夫和华伦勒斯之间的高速公路上,此刻的卡尔无人会视为迷人、有耐性又亲切有礼的人。
好不容易坐在总局地下室的办公桌前,卡尔看着阿萨德精力充沛、情绪高昂的模样,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该上楼到马库斯的办公室,抓起几张椅子把它们全都砸烂,然后他就会被送到有人关注他的地方,在那里只有看电视新闻才会知道不幸事件。
他疲惫的对助理点点头心想,要是他能够试着放松心情,或许可以恢复点精力。于是他打开咖啡机的电源,却发现咖啡壶是空的,阿萨德适时递给他一杯茶。
「我不太清楚,卡尔。」他说:「你说丹尼尔‧哈勒已死,而且并未参加克里斯廷堡的会晤,那去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真正的哈勒和梅瑞特无关,而假冒哈勒身分的人肯定和梅瑞特有关。」他啜饮一口阿萨德递来的薄荷茶,即使尝起来少了四、五汤匙的糖,他依旧把那杯东西喝完了。
「但这家伙怎么会认识安沃斯科夫这位百万富翁,出现在克里斯廷堡的代表团召集人从未见过真的丹尼尔‧哈勒。」
「好问题。或许是因为他认识真的丹尼尔‧哈勒。」卡尔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着公布栏,他把印有丹尼尔‧哈勒照片的手册贴在上面。
「哈勒不是那个送信的人,对不对?和梅瑞特在班克罗特咖啡馆用餐的男子也不是他?」
「根据员工的说法,真的哈勒当时根本就不在国内。」他转身面对助理。「你记得在造成丹尼尔‧哈勒死亡的那起车祸报告中,曾针对他的交通工具提出什么样的看法?百分之百正常没问题?有没有发现酿成意外的故障零件?」
「你怀疑煞车功能没有正常运作?」
「煞车、方向盘,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总之车子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
阿萨德耸耸肩。「汽车被烧毁后很难看出这点,卡尔,但根据我对报告内容的理解,这是起相当单纯的意外事故。」
卡尔也记得报告内容,的确没有可疑之处。
「而且没有证人提出不同说词。」
他们看了彼此一眼。「我知道,阿萨德,我知道。」
「直到那名男子顶替了他。」
「是,没错。」卡尔啜飮一口茶陷入沉思,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太过震撼,否则他肯定不会接受这种不值钱的飮料。
卡尔考虑要抽根烟或吃个嚼锭,办公桌抽屉里有一整包乐克罗牌嚼锭,但他连做这两件事的精力都没有。可恶,为什么案子发展成这样?在他打算永远剔除掉这件蠢事的时候,突然出现不得不重新调查的转折点,在卡尔的眼前堆积起无数的障碍,而这还只是一起案件而已,办公桌上仍有八至九十件的档案。
「另一辆车的驾驶呢,卡尔?我们不和那个擦撞丹尼尔‧哈勒的人谈谈吗?」
「我已请丽丝追踪把他找出来。」
阿萨德闻言顿时显得有些失望。
「但我要给你另外一件任务,阿萨德。」
助理的嘴角又再度上扬。
「你带着丹尼尔‧哈勒的照片去史蒂汶的霍尔图格一趟,询问那位居家服务员,照片上的哈勒是不是送信给梅瑞特的人。」他指着公布拦。
「好,但我们知道他不是……」
卡尔比了个手势阻止阿萨德继续往下说。「对,他不是,可是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如果她如我们期待的回答不是,你就问她丹尼尔‧哈勒与那位送信者的外型相似之处。我们必须想办法逮到这个家伙,不是吗?还有一点,问她当时乌佛是否在场,或许他曾看过那位送信的人。顺便问她记不记得梅瑞特回家都把公文包放在什么地方,告诉她那是一个黑色、侧边有刮痕的公文包。那个公文包对梅瑞特意义重大,是她父亲的遗物,而且意外发生时正好带在身边。」阿萨德想要开口说话,卡尔却举手制止。「最后再到梅格勒比的古董商那里,问他们是否曾见过这样的公文包。我们明天再谈论全部的调查结果好吗?你可以直接开车回家,我今天外出会搭出租车,之后再自己搭火车回家。」
阿萨德挥动手臂。
「什么事,阿萨德?」
「请等一下,我只是要拿个笔记本,你可以全部重新再讲一遍吗?」
※
比上次卡尔来探望他的时候,哈迪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之前他的头与枕头融为一体,如今头被抬高到可以看到太阳穴血管的位置,闭着眼睛的模样也比以前友善。卡尔思考他将来恢复的可能性,虽然呼吸器仍在一旁运作,不停抽动,但病房里有些机器被挪走了,或许这是个好征兆?
他不打算打扰哈迪休息,小心兴翼的脚跟一旋准备离开,然而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待在原地。
「为什么你要走?难道你不能忍受我被愚弄的样子?」
卡尔转过身,哈迪仍跟先前一样躺着。
「如果你愿意让别人待在身边,就给他们一个你是醒着的讯号,比如说睁开眼睛。」
「不,今天不行,我今天没有心情睁开眼睛。」
「什么?」
「我有决定怎么过日子的权利,好吗?」
「是,好。」
「明天我打算只打开右眼。」
卡尔嘴里说好,但听到这些话让他心里很痛苦。「你和阿萨德说过几次话,哈迪,是我让他过来的。他还好吧?」
「当然不好。」哈迪说话时几乎没有打开嘴唇。
「好吧,但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且打算让他经常来你这里。你会反对吗?」
「只要他别再带那个辣烤饼。」
「我会转告他。」
哈迪的身体突然一阵抽动,似乎是在笑。「我这辈子还没拉出这样的东西,你真该看看护士们脸上的表情。」
卡尔试着不在脑海中想象那幅画面。
「我会转告阿萨德,下次不会这么辣了。」
「林格案有任何新发展吗?」哈迪问道。
这是他的昔日伙伴瘫痪以来第一次提出问题,卡尔感觉自己情绪激动,差点说不出话来。
「嗯,发生了一些事。」他告诉哈迪关于丹尼尔‧哈勒的最新发现。
「卡尔,你知道我怎么想?」哈迪接着说道。
「你认为要重新调查整件事情。」
「没错,这起案子非常可疑。」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但马上又闭上。「你有没有找到任何涉及政治的线索?」
「没有,完全没有。」
「你和记者谈过了吗?」
「什么意思?」
「任何一位克里斯廷堡的政治评论者,都拥有可以发现不对劲的灵敏嗅觉。或是八卦报纸的记者,譬如《闲话家常》的佩勒‧希特斯缇,自从他被《每日主题》这节目开除后,这个胖子就在克里斯廷堡以扒粪为乐,他绝对是很好的消息来源。去问他,你的脑子肯定会变得比现在清楚。」哈迪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现在是告诉他这件事的好时机,卡尔心想。
为了让哈迪听进去,他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说道:「南部的索罗发生一件谋杀案,哈迪。我认为凶手是亚玛格岛上那批人。」
海宁森面无表情。「然后?」他问。
「嗯,两起案件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的武器,同样的红色格纹衬衫,同样圈子的人,同样的……」
「然后?」
「嗯,我已经回答你了。」
「我说然后,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只要过了每周截稿日,《闲话家常》的编辑人员在下一期出刊前就会陷于一种气力放尽的状态。卡尔穿过编辑室的时候,两、三名记者只是瞥了他一眼,看来没被认出来,也好。
卡尔在角落里找到佩勒‧希特斯缇,那是资深记者才可以拥有的安静座位,希特斯缇正站在同事身旁用手指轻抚着红色山羊胡。卡尔一眼就认出那个只会受金钱使唤的无赖,他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丹麦人爱看加油添醋、偏激的垃圾?当然并不包括报导中的当事人。虽然希特斯缇目前正面临一些因报导纠纷而惹出来的官司,但有主编罩他,希特斯缇只负责冲高销售量,而主编会用领到的红利替他粉饰太平,就是这么简单。
希特斯缇朝卡尔的警徽瞥了一眼,又转身面向同事。
卡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说,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
希特斯缇转过身眼睛直视前方。
「没看见我正在工作吗?难道你要派我去站岗?」
卡尔此时从皮夹里抽出几张他摆了好几个月的千元钞,拿到希特斯缇眼前。
「是什么事情?」希特斯缇盯着钞票不放,或许已在心里计算这金额可以让他晚上到安迪酒吧消磨多久时光。
「我在调查林格案。我的同事哈迪认为你能告诉我梅瑞特在政治圈里对某个人物感到畏惧之类的情报。」
「畏惧某人?这种说法很好笑。」希特斯缇拨开脸上的发束说道:「为什么要问这个?旧案出现什么新线索?」
讯问显然来到一个错误的方向。
「案子已经调查终结。」
希特斯缇点了下头,但其实没被说服。「在她失踪五年后?你还是把这句话送给别人吧。告诉我你手边的情报,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卡尔挥挥手中的千元钞票,男子的眼光再度落在不可或缺的东西上。
「看来你不知道谁爱找梅瑞特的麻烦,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大家都恨这贱货,要不是她有一对巨乳,老早就被赶出国会了。」
这人绝对不是民主党的选民,卡尔心想,不过他并不意外。
「好,所以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转向其他人说:「你们有人知道吗?欢迎大家提供任何信息,流言蜚语也可以。也许你们的狗仔在跟踪她的过程中,曾观察到她身旁出现不寻常的人、氛围、桃色事件?」卡尔环顾整间办公室,除了某位年纪较轻的记者正努力思考卡尔刚才的提问,其他在场超过一半以上的人老早已经麻木了,而那位年轻人最终还是会踏入这个八卦的大染缸。
「你说是哈迪‧海宁森叫你来的?」希特斯缇说话的同时逐渐靠近钞票。「你该不会就是让哈迪躺在床上的原因吧?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叫卡尔‧穆尔克的警察,那个把同事当成肉盾、躺在哈迪身体底下装死的人就是你?」
卡尔感觉到背脊闪过一阵凉意。这家伙是如何得到这样的结论?警方内部的审问是不公开的,更何况哪怕只是暗示,都不曾有人敢在卡尔面前说出类似的话。
「你缺少下周的头版新闻吗?或许我该把你摔到墙壁上,下一期的报导就有着落了?」卡尔向前趋近,近到希特斯缇再度盯着千元钞票。「哈迪是人人梦想拥有的最佳同事。我愿意为他而死,明白了吗?」
希特斯缇用胜利者的眼神瞥了同事们一眼,卡尔绝对会成为下周周报的头条,现在只缺摄影师把眼前的情况化为永恒的影像。
「如果我告诉你哪位摄影师专门拍摄梅瑞特‧林格,可以拿到多少报酬?」
「这对我有什么帮助?」
「谁知道有没有帮助。但你不是警察吗?可以承受忽略线索的代价?」
「那个摄影师是谁?」
「你可以和乔纳斯谈谈。」
「哪个乔纳斯?」如今千元大钞和希特斯缇想拿钞票的手指只距离短短的几公分。
「乔纳斯‧黑斯。」
「乔纳斯‧黑斯,很好。在哪里可以找到他?编辑室吗?」
「我们不会雇用黑斯这样的人,但你可以从电话簿找到他的联络方式。」
卡尔记下名字,将拿着妙票的手瞬间缩回外套口袋。不管他有没有付这笔钱,这个白痴都会在下一期报导里提到他,更何况他这辈子尚未付钱买过消息,如果要打破规则,至少也要是与希特斯缇不同类型的人才行。
「你说你愿意为他而死?」当卡尔走向门口,希特斯缇在他背后大喊:「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卡尔‧穆尔克?」
※
卡尔在楼下的接待处找到摄影师的地址,出租车把他载到维兰德斯大道的一栋小房子前面。从外观判断,这栋房子年代久远,庭院内也堆满了杂物:旧脚踏车、破损的水族箱、过去酿造东西留下来的破玻璃罐、破损不堪使用的防水布,以及堆积如山的空酒瓶。
他跨过倒在大门前那辆脚踏车,从肮脏的窗户后方传来的细微广播声显示有人在家,于是他靠在门铃上方开始猛按电铃。
「可恶,别按了。」屋内终于传来响应。
开门的男子两颊通红、一副宿醉的模样,室外的阳光让他不停眨眼。
「该死,现在几点了?」他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走进屋内,卡尔跟在他身后进屋,不需得到法院的同意。
房间里看起来像是灾难片中陨石撞地球之后的场景,屋主坐在沙发正中央满足的叹息,然后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牛飮一口,试着把视线聚焦在卡尔身上。
卡尔的经验告诉他:黑斯不是个理想证人。
他提起佩勒‧希特斯缇,希望能缓和初次见面的气氛。
「他欠我钱。」男子回答。
卡尔考虑是否要秀出警徽,最后决定留在口袋内。「我来自警察的特别部门悬案组,」他说:「我们试着要解开一些悬案。」
黑斯放下酒瓶。也许在目前的状况下这些话是多余的。
「我是为了林格案而来。」卡尔试着解释:「我知道你专门负责拍摄梅瑞特。」
黑斯想要微笑,结果却打了个嗝。「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他说:「她怎么了?」
「你有没有她未公开的照片?」
男子身子往前趴,发出低沉的笑声。
「喔,老天,怎么会有人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至少有一万张照片。」
「一万张!听起来很多。」
「嗯,注意喔。」他举起五根手指头。「每两、三天就拍一卷底片,持续了两至三年,你说这是多少张照片?」
「我想比一万张还多。」
※
一小时后,黑斯终于稍微清醒一点,走路也不再摇晃,能够向卡尔展示他的暗房──房屋后方增建的小房间。
经历过刚才屋内的混乱后,很难相信那里和这间暗房是同一个主人所有。卡尔曾看过许多暗房,但都没有这间那么井然有序,男子中间的差异令人费解。
黑斯打开金属抽屉拿出一个档案夹。「这里,」他把它递给卡尔,上面写着梅瑞特‧林格,二〇〇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至二〇〇二年三月一日。「这些是她失踪前最后拍摄的负片。」
卡尔从后面翻开档案夹,每个塑料套都装着一整卷负片,最后一个塑料套只有五张,以秀气的字体标记着日期数字:二〇〇二年三月一日ML。
「她失踪的前一日的照片?」
「对,但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几张在克里斯廷堡大门前的照片,我经常待在国会入口的楼梯底下。」
「等她?」
「不只等她,还有其他政治人物。我已数不清自己在楼梯前目睹多少荒谬的情况。只需耐心等候,机会自然出现。就这些底片看来,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黑斯将负片从塑料套里抽出来放在光桌上,这些是梅瑞特星期五返家前拍摄的照片,也就是她失踪的前一日。
卡尔趴下凑近察看。
看到腋下夹着公文包的梅瑞特。
卡尔不可思议的摇摇头,第一张负片就让他找到需要的线索,这项直接证据容不得任何人辩驳。梅瑞特把公文包带回家,一个侧边有着刮痕的老旧公文包。
「这张负片可以借我吗?」
摄影师拿起威士忌酒瓶喝了一口,用手背抹干嘴角。「负片从不借人,我也没卖过,但可以把它洗出来、扫描。质量当然不是最好的。」他深吸口气清理喉咙,同时笑了一下。
「嗯,谢谢你的帮忙。请把账单寄到我的部门。」卡尔说完把名片递给黑斯。
摄影师观看手中的名片说道:「我说过,那一天没有什么不对劲。如果碰上天气凉爽的夏天,她的衬衫会隐约露出乳头的形状,而光是这些照片就能让我获得不错的报酬。」
他又清了清喉咙笑了,开始在红色小冰箱里寻找东西,放在化学药剂上的冰箱有些不稳,接着黑斯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想倒给他的访客,但在卡尔来得及做出反应前就发现酒瓶是空的。
「捕捉到梅瑞特和某位情人见面才是条独家新闻。」他一边继续在冰箱里翻找能喝的东西说道:「在她失踪前几天,我想我拍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黑斯关上冰箱门后拿起档案夹翻阅。「嗯,这些是梅瑞特‧林格和丹麦党成员在国会外讨论事情的负片,我曾把它们冲洗出来。」他笑着说:「当然不是为了拍下她与人说话的样子,而是那个人,站在她后面的那个人。」黑斯指着站在梅瑞特身后的人影。「嗯,这种照片大小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冲洗成正常尺寸后你就会知道那是她的新助理,她疯狂爱上梅瑞特‧林格。」
卡尔俯身看负片。没错,这人的确是瑟丝‧瑙鲁普,她散发着光彩,有别于卡尔在法尔比与她见面的模样。
「我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是否有暧昧,或者只是助理单方面迷恋她,管他的,搞不好有一天这张照片会为让我致富。」他继续翻到下一张负片。
「就是这一张!」黑斯说,湿漉漉的手指指着塑料套的中央。「我记得那天是二月二十五日,因为刚好是我妹妹的生日。我当时想着,只要这张照片能够帮我发一笔横财,我要买个世上最棒的礼物送给她。」他拿起塑料套放在光桌上。「我想找的就是这张负片。她和某人站在国会前的楼梯谈话。」他指着照片上方。「看仔细一点,我认为她看起来很紧张,她的眼神泄漏了这点,彷佛浑身别扭。」说完便把放大镜交到卡尔手中。
该死,要如何从负片看出这些讯息?在卡尔的眼中看来,梅瑞特的眼睛只不过是两个白点。
「后来她发现我的存在,虽然我认为她并没有记下我的模样仍选择赶紧离开。我尝试拍下与她对话的那个人,可惜没拍到正面,因为他走向通往桥的那条路,也许只是骚扰她的路人。」
「你可以把这些负片冲洗出来吗?」
黑斯清了几下灼热的喉咙。「如果你赶快去街角的杂货店帮我买几罐啤酒回来,就可以拿到这些负片的照片。」
卡尔点点头。「我先问个问题,你专门拍摄梅瑞特与男子的照片,那一定曾经到过梅瑞特位于史蒂汶地区的家,对吗?」
黑斯没抬头看他,只是专注在眼前的负片上。
「当然,我常常在那里。」
「那有一点我想不通。你应该看过梅瑞特和她残障的弟弟乌佛。」
「经常看到。」黑斯在某张负片的塑料套上打了个叉。「这是梅瑞特和那人的负片中最清楚的一张,待会我会把照片冲洗出来,也许你就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卡尔点点头。「为什么不拍一些梅瑞特和乌佛在一块的照片?向全世界揭发她总是匆忙下班的原因。」
「我没这么做,是因为我自己有个多重障碍的妹妹。」
「但这是你的工作,你以照片为生。」
黑斯一脸冷漠的看着卡尔,彷佛是在说:如果不快点买啤酒回来,休想拿到这些照片。
「你知道吗?」摄影师直视卡尔的眼睛说道:「即使被人当作垃圾对待,仍然可以保留一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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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在阿勒勒市下车穿过行人徒步区,沿途越来越老旧的街景令人生气。被建造成豪华住宅的钢筋水泥大楼不断向前推进,街道另一边令人感觉舒适的低矮房舍不久后也将消失,如图画一般的旧有景色即将变成装饰过的水泥通道。他一向认为不可能发生的情形,如今却在他居住的城市真实发生了。原本的独特、舒适的城市景观被破坏,全都拜那些没品味的市长和市议员所赐。
烤肉帮再度在家里附近的罗棱霍特公园里聚会,天气微凉,时间接近六点半,二〇〇七年三月二十二日,春天已经降临。
莫顿配合天气穿着从摩洛哥带回的飘逸长袍,这身衣服似乎可以让他在十秒钟之内成立一个新的教派。「你来得正好,卡尔。」他说,把两块肋排放到卡尔的盘子上。
他的邻居希瑟‧彼得森似乎已经喝醉了。「我对这一切丧失兴趣,」她说:「我要卖掉这栋垃圾搬走。」又喝下一口红酒继续说道:「政府说要推动社会福利,但花在填写那些愚蠢表格的时间,比实际帮助市民的时间还要多。你知道吗,卡尔?那群洋洋自得的败类官员真该亲自做做看。如果必须先填写表格才能获得免费的食物、司机、房租、津贴、旅行、秘书,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吃饭、睡觉、旅行、郊游或者从事其他活动。你想象一下这个画面,议会开始之前首相得先列出与其他部长讨论的项目,然后用每两天就罢工一次的计算机打印出来,在会议中为取得继续发言的权利,得先把送文件到某位官员那里征求同意,这个首相八成早就累死了。」她仰头大笑。
卡尔点点头,猜测他们不久后就会开始讨论文化部长限制媒体言论的话题,或者是否有人记得乡镇或医院合并的理由,直到喝完最后一口酒,吃下最后一块肉,大伙儿才会结束闲聊。
他拥抱了希瑟一下,拍拍肯的肩膀,然后便把盘子带进房间。离开前烤肉帮取得了共识:全国超过一半的民众都认为首相该死,并且直到他为自己带给国家和人民不幸做出补救的那天,都会抱持同样的想法,而这可能需要好一段时间。
然而此刻,卡尔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