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安沙撒的王宫在几里外就能看到——这么说太轻描淡写了。它巨大的金色穹顶耀眼地反射着阳光，像灯塔一样醒目，正午时分在城外都能看见。如果稍微走近些，还能看到屋顶装饰着精美的彩色瓷砖，上面的图案描绘着一些重大事件。在大门横梁的中心位置上，是哈希姆·法拉家族众成员的浮雕，周围则是臣服的皇室分支。
和科力瓦那间简洁漂亮的白色小屋相比，这里……嗯，反正不能指望哈希姆·法拉国王太有品位。但说不定负责修建这宫殿的人就是科力瓦，卡玛拉觉得有些好笑。法师们并不经常参与这种事务，但肯定总有那么十来个法师给这个或那个国王修建宫殿。某个无名农夫的生命怎能和君王的荣光相提并论呢？
可是，科力瓦的小白房子不见了。卡玛拉去了那个地方，发现房子虽然有迹可寻，但却没有科力瓦的任何踪迹。她去了所有可能找到科力瓦的地方，但都杳无音讯。她甚至还查看了他们最先约定见面的那棵树，但在那里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没有任何显示他最近来过的痕迹。
卡玛拉试着冒险用法术寻找他。但她又没有标志物可以施法，虽说这可能是因为科力瓦的防御法术太强大，或者……
或者怎样？
看着那宫殿，卡玛拉突然觉得内心里生出一团恐惧。所有这些努力说不定都没有意义。她根本就不受科力瓦信任，他没义务向卡玛拉汇报自己的踪迹。
但是现在卡玛拉必须找到他。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只剩下一个。
她努力做出自信满满的样子走向宫殿，用法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丝精魂火都不会透出去。不过她的身份还是有可能世漏。这座宫殿到处都是防御的魔法，就算不能精确找出法术的来源，也能解探测出使用法术的痕迹。苏拉一定会知道有法师来到了他的领地上。
只有伊卡提女王的力量才能躲过这样严密的防护吧。
人怎么才能拥有那样的法力呢？卡玛拉思考着。是某种可以用理性思考出来的原因吗？或者需要把意识与噬灵鸟融合才行？
然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么做会不会使她灵魂深处那一点噬灵鸟的特征变得越发强烈？
宫殿门口的卫兵像对待普通陌生人一样拦住卡玛拉。她穿着层层条纹亚麻制成的本地传统衣物，每次她把下摆拉到膝盖以上，就会有人侧目。显然，一般人看不出来她的伪装。
“告诉皇室法师，卡玛拉求见。”她希望自己没说错话。这种状况她不太会应付。
苏拉知道她的名字吗？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吧，越少法师注意到她，她就越安全。但是鉴于奥卡利之行影响深远，肯定已经有人提过她的名字了。希望这能够引起苏拉的好奇。
卫兵允许她在大门内侧等着，等待去通报信息的仆人回来。片刻后，他回来深深鞠了一躬说：“他可以见你。”
宫殿内部和外部一样豪华，但是卡玛拉根本无暇四顾，她跟在仆人身后，穿过很多装饰奢华的房间，心里想着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同时还要准备足够的防御法术，绝不能透露太多线索。
苏拉在西边的侧室，这里像是书房，不过天花板极高。他很年轻——至少外表很年轻——淡金色的头发，皮肤雪白，就像她曾经认识的那些北方人。他会不会也有少许的雷尔血统呢？应该不可能，但最近她常常觉得凡事无绝对。
“卡玛拉。”苏拉站起来迎接她，“你就是陪雷斯去了奥卡利的巫者，是吗？”
苏拉把她认作巫者，这让她放松了些。她那套蹩脚的伪装还没露馅儿。“是我。”
“我听说了你那趟了不起的冒险。很高兴见到你。”他伸出手，“不过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见到你，真是有点令人惊讶。”
我没有家。她一面想，一面像普通女性那样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苏拉的举止令她吃惊，她没料到他的态度如此友好，更没想到他的举止这么……像凡人。也许他真的还很年轻，凡人的举止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科力瓦和他完全不同。不管科力瓦表现得多么友好，不管他的态度多随意，卡玛拉从来不敢忘记他实质上是个掠食者，而且是同类中最古老最强大的一个。
不过，苏拉也是掠食者，卡玛拉告诫自己。别被表象迷惑了。
“我来南方有事。”她回答。她不想告诉苏拉任何实情，但是她必须说点什么才能获得自己需要的消息。
“你希望我能帮上忙，对吗？”
这么直白的问话吓了她一跳。“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个人。”她说。
“嗯。我明白了。”他双手合拢，“那么，我的职责就是，帮一位巫者找人？”——他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传闻属实，你似乎比绝大部分巫者都厉害。”
“我要找的是科力瓦。”卡玛拉回答。
笑容消失了。屋里的气氛明显有所改变，有什么东西似乎一触即发。难道是因为卡玛拉要求一位法师寻找另一位法师吗——这种要求确实是很奇怪——或者还有其他隐情？卡玛拉希望自己更了解苏拉，这样才能了解他的感受。
“原来如此。”
“我有事情要告诉他。”卡玛拉感觉到苏拉的法术正在刺探她的精神防御，寻找更多消息，但是屏蔽法师的刺探已经成了卡玛拉的习惯。
“你认为我知道如何联系他……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他的盟友。因为我听了他在山顶上跟你们说的话。因为我认为他信任你，作为法师，他真的非常信任你。“据说在基尔德温你们曾合作过。”奥卡利之行后，有许多法师聚集在基尔德温，这个谎话比较保险，“所以我想我应该到你这里试试。”
“有趣。”苏拉想了想，“如果我帮你跑腿的话，你能提供什么作为交换？”
卡玛拉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会有这么一问。这是个良好的信号；如果苏拉无意帮她，也就不会来讨价还价。但是这也很危险。卡玛拉手中唯一有价值的牌，是她帮科力瓦收集的消息，那些事，苏拉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而如果他不知道，也就意味着那是科力瓦不想告知他的内容，卡玛拉也不该透露口风。她不能把希德莉亚的所在地告诉苏拉，同时，她也不能说特非兰可能设有针对科力瓦的陷阱。作为一个法师，把自己的盟友送进敌人的陷阱里，这绝对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想法。
“我有消息要告诉科力瓦，”她说，“显然在告诉他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只要告诉了他，我就可以告诉其他人了。”
卡玛拉几乎能感觉到苏拉的脑子在高速旋转。“他可能不会乐意你把消息告诉我。”
“他没必要知道。”卡玛拉平静地说。
知晓另一个法师的秘密，而不让他知道秘密已经泄漏，这是很有诱惑力的。卡玛拉仔细观察他的神态。
“你要把告诉他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我。”他考虑之后说。
卡玛拉点头，“一定，苏拉法师。”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原原本本”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也都清楚，那消息不会改动太多，否则卡玛拉很容易露馅。苏拉可能对科力瓦先前收集的消息有所了解，但是他还是会了解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很好，”他点头，“我接受。”
他走到旁边桌子上的地图边。从卡玛拉所在的地方可以看见，那是安沙撒及其周边地区的地图。比埃撒鲁斯给她看的地图要详尽很多，而且是用她熟悉的语言标注的。卡玛拉迅速聚集起一点法力来唤起记忆中的图像。
“科力瓦眼下不在这里，”苏拉说，“但是我想他很快会回来的。你可以在这里等他，或者等他回来之后，我就联系你。”
卡玛拉咬咬嘴唇，考虑该如何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话，“你最近见到他没有？”
苏拉眯起那双蓝眼睛。卡玛拉几乎怀疑他会直接从她头脑中偷窥相关信息，她准备好应付这招的法术。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显然，苏拉以为她是科力瓦的仆从，心里正在权衡染指另一个法师的财产会产生怎样的风险。在过去，卡玛拉多半会鲁莽地声明自己是独立的，不属于任何人。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就算没有彻底改造她的性格，多少也教会了她谨慎行事。如果苏拉认为她是科力瓦的仆人对她的目标有帮助，那么就不需要去纠正。
“他前几天来过，”苏拉说，“说是出去收集一些消息，很快就会回来。”
关于噬灵鸟女王的消息，卡玛拉心想。但我已经告诉过他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回来了才对。
带她来见苏拉的仆人还在屋外等候。他见卡玛拉出来，便立刻点头致意，然后领她回到大门。卡玛拉跟在他身后……突然意识到，还有件事她必须得知道，而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她用一点点法力缠住这个仆人的意识，让他以为卡玛拉已经离开了。那人疑惑地摇摇头，然后走去干别的事。卡玛拉的法术可以保证所有人都看不见她。除非有法师在防备这类小诡计。
可能确实有。
她紧张极了，努力集中精神。如果科力瓦的理论没错，那么在她内心深处，也应该有一点噬灵鸟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是噬灵鸟女王的力量。她能唤醒这种力量吗？如果这力量真的被唤醒，她又会受到什么影响呢？
我一直都在无意识地使用它们，她对自己说，如果事实如此，那这种力量就应当可以用理智加以控制。难道不是吗？
卡玛拉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环绕着北方女王的那种古怪力量，试着再次体验笼罩伊卡提领地的那种无形的、歪曲她注意力的防护魔法。现在，杰泽雅的巫女王也有同样的力量，只是不那么强烈而已。这对卡玛拉来说并非不能克服的障碍，不过这样的力量对雄性一定更有效。
至少她是这样希望的。
许多记忆出乎意料地从她脑海中闪过。全是互不相连的零星碎片。她被法师乌鸦欺负。她与噬灵鸟战斗。她在半夜时分穿过阿努克亚特的城堡，躲过那些监视她的卫兵，躲过重重魔法的防御。
一阵恶寒贯穿脊背，仿佛体内某种黑暗的东西突然开始活动，既恐怖又快意的陌生力量席卷了她。不对，她立即明白了，这不是陌生的力量。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来吧，她内心默念，试图把那股力量从隐藏之处引导出来。把你的力量借给我。用你的力量笼罩我。不，是我们的力量。
包裹她周身的魔法变得温暖了，仿佛有某些新的物质加入了其中。这是她的错觉吗？会不会是她太想获得这种新的力量，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实。
她屏住呼吸，心跳不已地再次进入苏拉的房间。他坐在桌边看一张很大的地图，时不时地加一些注释。一只墨水瓶飘浮在桌上，每当他伸出羽毛笔的时候，墨水瓶就精确地飘到他的手边，一滴墨水也不会洒。
他没注意到卡玛拉回来了。
卡玛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了几步。接着又走了几步。
他还是没注意。
卡玛拉一步一步靠近他，最后已经完完全全进入他的视线之内。只要苏拉一抬头，他就能看见她。卡玛拉哆哆嗦嗦地等着被发现，不知道苏拉发现她擅自闯入后该有多生气。
但是他什么都没发现。他不断地去蘸墨水，在地图上添加笔记，仿佛屋里真的空无一人。
你不可能偷偷接近一位法师，埃撒鲁斯曾这样教她。你在凡人面前隐身的法术会在法师面前暴露你的存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消除它的痕迹。法师可能看不见你的脸，或者不知道你具体的位置，但是只要你靠近，他就能感觉到你的魔法。这是无法隐藏的。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把卡玛拉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跑开，苏拉就抬起了头。卡玛拉慌了。她现在就站在苏拉和房门之间，躲不掉了。
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看着她的方向，仿佛是在看着她。接着，支撑他墨水瓶的法术消失了，他赶快重新让墨水瓶飘起来。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屋外的嘈杂停止了，他回到桌边继续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没看见她。
他没看见她！
卡玛拉两腿发抖地向后退去，然后飞快地离开了书房。大厅里的仆人们不自觉地为她让路，这完全是那股法力的效果。女性法师也做得到，卡玛拉突然想起来了。科力瓦的猜想没错。现在，希德莉亚所拥有的力量她都有了。她只需知道如何使用即可。
科力瓦。
他一定是去了特非兰。独自一人。卡玛拉对此万分肯定，就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肯定。他直接冲进了希德莉亚的陷阱里。而她，卡玛拉，则帮忙把他骗去了。苏拉也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都成了巫女王布下的棋子。
卡玛拉只觉得非常愤怒，同时内心充满愧疚。对她来说，愧疚的感觉既陌生又恶心，比她在雷斯葬礼上的悲哀心情还难受。她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小妓女从前绝不对任何人道歉，也绝不会为任何事后悔，只接受行动带来的后果，并把它视为必要的代价。离别人越近，就越是失去自我。
科力瓦。
让他活着是有原因的，卡玛拉对自己说。他最为年长，他说的话更有权威，他很强大，无需担心忤逆了其他法师。而且他还暗示说会帮我处理好乌鸦之死这个烂摊子。失去这样的帮手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纯粹是出于实用考虑，和愧疚无关。
没人注意到她离开宫殿。他们怎么可能注意到呢？一只鸟从露台上飞向清晨的天空，没有人会关心这样的情景。所有人都毫无理由地忽略了她。防御法术无声无息地放过了她。苏拉还在研究地图，宫殿里的一切事务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如往常。
太阳温暖了她的翅膀，但她内心依然冰冷。卡玛拉向特非兰飞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和科力瓦那间简洁漂亮的白色小屋相比，这里……嗯，反正不能指望哈希姆·法拉国王太有品位。但说不定负责修建这宫殿的人就是科力瓦，卡玛拉觉得有些好笑。法师们并不经常参与这种事务，但肯定总有那么十来个法师给这个或那个国王修建宫殿。某个无名农夫的生命怎能和君王的荣光相提并论呢？
可是，科力瓦的小白房子不见了。卡玛拉去了那个地方，发现房子虽然有迹可寻，但却没有科力瓦的任何踪迹。她去了所有可能找到科力瓦的地方，但都杳无音讯。她甚至还查看了他们最先约定见面的那棵树，但在那里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没有任何显示他最近来过的痕迹。
卡玛拉试着冒险用法术寻找他。但她又没有标志物可以施法，虽说这可能是因为科力瓦的防御法术太强大，或者……
或者怎样？
看着那宫殿，卡玛拉突然觉得内心里生出一团恐惧。所有这些努力说不定都没有意义。她根本就不受科力瓦信任，他没义务向卡玛拉汇报自己的踪迹。
但是现在卡玛拉必须找到他。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只剩下一个。
她努力做出自信满满的样子走向宫殿，用法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丝精魂火都不会透出去。不过她的身份还是有可能世漏。这座宫殿到处都是防御的魔法，就算不能精确找出法术的来源，也能解探测出使用法术的痕迹。苏拉一定会知道有法师来到了他的领地上。
只有伊卡提女王的力量才能躲过这样严密的防护吧。
人怎么才能拥有那样的法力呢？卡玛拉思考着。是某种可以用理性思考出来的原因吗？或者需要把意识与噬灵鸟融合才行？
然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么做会不会使她灵魂深处那一点噬灵鸟的特征变得越发强烈？
宫殿门口的卫兵像对待普通陌生人一样拦住卡玛拉。她穿着层层条纹亚麻制成的本地传统衣物，每次她把下摆拉到膝盖以上，就会有人侧目。显然，一般人看不出来她的伪装。
“告诉皇室法师，卡玛拉求见。”她希望自己没说错话。这种状况她不太会应付。
苏拉知道她的名字吗？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吧，越少法师注意到她，她就越安全。但是鉴于奥卡利之行影响深远，肯定已经有人提过她的名字了。希望这能够引起苏拉的好奇。
卫兵允许她在大门内侧等着，等待去通报信息的仆人回来。片刻后，他回来深深鞠了一躬说：“他可以见你。”
宫殿内部和外部一样豪华，但是卡玛拉根本无暇四顾，她跟在仆人身后，穿过很多装饰奢华的房间，心里想着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同时还要准备足够的防御法术，绝不能透露太多线索。
苏拉在西边的侧室，这里像是书房，不过天花板极高。他很年轻——至少外表很年轻——淡金色的头发，皮肤雪白，就像她曾经认识的那些北方人。他会不会也有少许的雷尔血统呢？应该不可能，但最近她常常觉得凡事无绝对。
“卡玛拉。”苏拉站起来迎接她，“你就是陪雷斯去了奥卡利的巫者，是吗？”
苏拉把她认作巫者，这让她放松了些。她那套蹩脚的伪装还没露馅儿。“是我。”
“我听说了你那趟了不起的冒险。很高兴见到你。”他伸出手，“不过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见到你，真是有点令人惊讶。”
我没有家。她一面想，一面像普通女性那样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苏拉的举止令她吃惊，她没料到他的态度如此友好，更没想到他的举止这么……像凡人。也许他真的还很年轻，凡人的举止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科力瓦和他完全不同。不管科力瓦表现得多么友好，不管他的态度多随意，卡玛拉从来不敢忘记他实质上是个掠食者，而且是同类中最古老最强大的一个。
不过，苏拉也是掠食者，卡玛拉告诫自己。别被表象迷惑了。
“我来南方有事。”她回答。她不想告诉苏拉任何实情，但是她必须说点什么才能获得自己需要的消息。
“你希望我能帮上忙，对吗？”
这么直白的问话吓了她一跳。“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个人。”她说。
“嗯。我明白了。”他双手合拢，“那么，我的职责就是，帮一位巫者找人？”——他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传闻属实，你似乎比绝大部分巫者都厉害。”
“我要找的是科力瓦。”卡玛拉回答。
笑容消失了。屋里的气氛明显有所改变，有什么东西似乎一触即发。难道是因为卡玛拉要求一位法师寻找另一位法师吗——这种要求确实是很奇怪——或者还有其他隐情？卡玛拉希望自己更了解苏拉，这样才能了解他的感受。
“原来如此。”
“我有事情要告诉他。”卡玛拉感觉到苏拉的法术正在刺探她的精神防御，寻找更多消息，但是屏蔽法师的刺探已经成了卡玛拉的习惯。
“你认为我知道如何联系他……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他的盟友。因为我听了他在山顶上跟你们说的话。因为我认为他信任你，作为法师，他真的非常信任你。“据说在基尔德温你们曾合作过。”奥卡利之行后，有许多法师聚集在基尔德温，这个谎话比较保险，“所以我想我应该到你这里试试。”
“有趣。”苏拉想了想，“如果我帮你跑腿的话，你能提供什么作为交换？”
卡玛拉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会有这么一问。这是个良好的信号；如果苏拉无意帮她，也就不会来讨价还价。但是这也很危险。卡玛拉手中唯一有价值的牌，是她帮科力瓦收集的消息，那些事，苏拉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而如果他不知道，也就意味着那是科力瓦不想告知他的内容，卡玛拉也不该透露口风。她不能把希德莉亚的所在地告诉苏拉，同时，她也不能说特非兰可能设有针对科力瓦的陷阱。作为一个法师，把自己的盟友送进敌人的陷阱里，这绝对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想法。
“我有消息要告诉科力瓦，”她说，“显然在告诉他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只要告诉了他，我就可以告诉其他人了。”
卡玛拉几乎能感觉到苏拉的脑子在高速旋转。“他可能不会乐意你把消息告诉我。”
“他没必要知道。”卡玛拉平静地说。
知晓另一个法师的秘密，而不让他知道秘密已经泄漏，这是很有诱惑力的。卡玛拉仔细观察他的神态。
“你要把告诉他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我。”他考虑之后说。
卡玛拉点头，“一定，苏拉法师。”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原原本本”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也都清楚，那消息不会改动太多，否则卡玛拉很容易露馅。苏拉可能对科力瓦先前收集的消息有所了解，但是他还是会了解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很好，”他点头，“我接受。”
他走到旁边桌子上的地图边。从卡玛拉所在的地方可以看见，那是安沙撒及其周边地区的地图。比埃撒鲁斯给她看的地图要详尽很多，而且是用她熟悉的语言标注的。卡玛拉迅速聚集起一点法力来唤起记忆中的图像。
“科力瓦眼下不在这里，”苏拉说，“但是我想他很快会回来的。你可以在这里等他，或者等他回来之后，我就联系你。”
卡玛拉咬咬嘴唇，考虑该如何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话，“你最近见到他没有？”
苏拉眯起那双蓝眼睛。卡玛拉几乎怀疑他会直接从她头脑中偷窥相关信息，她准备好应付这招的法术。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显然，苏拉以为她是科力瓦的仆从，心里正在权衡染指另一个法师的财产会产生怎样的风险。在过去，卡玛拉多半会鲁莽地声明自己是独立的，不属于任何人。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就算没有彻底改造她的性格，多少也教会了她谨慎行事。如果苏拉认为她是科力瓦的仆人对她的目标有帮助，那么就不需要去纠正。
“他前几天来过，”苏拉说，“说是出去收集一些消息，很快就会回来。”
关于噬灵鸟女王的消息，卡玛拉心想。但我已经告诉过他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回来了才对。
除非女王不在特非兰的消息令他觉得安全无虞，可以自己前往实地调查。
一阵寒气蹿上她的后背。
太晚了。
“那么，等你见到他的时候，请告之我已收集到了他需要的消息。他掌握了这些，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他知道怎么找到我。”卡玛拉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露出惊慌的神情。如果科力瓦已经去了特非兰，那就正中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下怀，而卡玛拉没能及时警告他。她气得几乎想一拳打烂石墙，对周围的神像撒气。要是苏拉不在，她说不定真这么做了。但现在她唯有深深地吸气，脸上装出最平静的表情，礼貌地辞别。带她来见苏拉的仆人还在屋外等候。他见卡玛拉出来，便立刻点头致意，然后领她回到大门。卡玛拉跟在他身后……突然意识到，还有件事她必须得知道，而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她用一点点法力缠住这个仆人的意识，让他以为卡玛拉已经离开了。那人疑惑地摇摇头，然后走去干别的事。卡玛拉的法术可以保证所有人都看不见她。除非有法师在防备这类小诡计。
可能确实有。
她紧张极了，努力集中精神。如果科力瓦的理论没错，那么在她内心深处，也应该有一点噬灵鸟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是噬灵鸟女王的力量。她能唤醒这种力量吗？如果这力量真的被唤醒，她又会受到什么影响呢？
我一直都在无意识地使用它们，她对自己说，如果事实如此，那这种力量就应当可以用理智加以控制。难道不是吗？
卡玛拉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环绕着北方女王的那种古怪力量，试着再次体验笼罩伊卡提领地的那种无形的、歪曲她注意力的防护魔法。现在，杰泽雅的巫女王也有同样的力量，只是不那么强烈而已。这对卡玛拉来说并非不能克服的障碍，不过这样的力量对雄性一定更有效。
至少她是这样希望的。
许多记忆出乎意料地从她脑海中闪过。全是互不相连的零星碎片。她被法师乌鸦欺负。她与噬灵鸟战斗。她在半夜时分穿过阿努克亚特的城堡，躲过那些监视她的卫兵，躲过重重魔法的防御。
一阵恶寒贯穿脊背，仿佛体内某种黑暗的东西突然开始活动，既恐怖又快意的陌生力量席卷了她。不对，她立即明白了，这不是陌生的力量。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来吧，她内心默念，试图把那股力量从隐藏之处引导出来。把你的力量借给我。用你的力量笼罩我。不，是我们的力量。
包裹她周身的魔法变得温暖了，仿佛有某些新的物质加入了其中。这是她的错觉吗？会不会是她太想获得这种新的力量，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实。
她屏住呼吸，心跳不已地再次进入苏拉的房间。他坐在桌边看一张很大的地图，时不时地加一些注释。一只墨水瓶飘浮在桌上，每当他伸出羽毛笔的时候，墨水瓶就精确地飘到他的手边，一滴墨水也不会洒。
他没注意到卡玛拉回来了。
卡玛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了几步。接着又走了几步。
他还是没注意。
卡玛拉一步一步靠近他，最后已经完完全全进入他的视线之内。只要苏拉一抬头，他就能看见她。卡玛拉哆哆嗦嗦地等着被发现，不知道苏拉发现她擅自闯入后该有多生气。
但是他什么都没发现。他不断地去蘸墨水，在地图上添加笔记，仿佛屋里真的空无一人。
你不可能偷偷接近一位法师，埃撒鲁斯曾这样教她。你在凡人面前隐身的法术会在法师面前暴露你的存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消除它的痕迹。法师可能看不见你的脸，或者不知道你具体的位置，但是只要你靠近，他就能感觉到你的魔法。这是无法隐藏的。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把卡玛拉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跑开，苏拉就抬起了头。卡玛拉慌了。她现在就站在苏拉和房门之间，躲不掉了。
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看着她的方向，仿佛是在看着她。接着，支撑他墨水瓶的法术消失了，他赶快重新让墨水瓶飘起来。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屋外的嘈杂停止了，他回到桌边继续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没看见她。
他没看见她！
卡玛拉两腿发抖地向后退去，然后飞快地离开了书房。大厅里的仆人们不自觉地为她让路，这完全是那股法力的效果。女性法师也做得到，卡玛拉突然想起来了。科力瓦的猜想没错。现在，希德莉亚所拥有的力量她都有了。她只需知道如何使用即可。
科力瓦。
他一定是去了特非兰。独自一人。卡玛拉对此万分肯定，就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肯定。他直接冲进了希德莉亚的陷阱里。而她，卡玛拉，则帮忙把他骗去了。苏拉也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都成了巫女王布下的棋子。
卡玛拉只觉得非常愤怒，同时内心充满愧疚。对她来说，愧疚的感觉既陌生又恶心，比她在雷斯葬礼上的悲哀心情还难受。她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小妓女从前绝不对任何人道歉，也绝不会为任何事后悔，只接受行动带来的后果，并把它视为必要的代价。离别人越近，就越是失去自我。
科力瓦。
让他活着是有原因的，卡玛拉对自己说。他最为年长，他说的话更有权威，他很强大，无需担心忤逆了其他法师。而且他还暗示说会帮我处理好乌鸦之死这个烂摊子。失去这样的帮手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纯粹是出于实用考虑，和愧疚无关。
没人注意到她离开宫殿。他们怎么可能注意到呢？一只鸟从露台上飞向清晨的天空，没有人会关心这样的情景。所有人都毫无理由地忽略了她。防御法术无声无息地放过了她。苏拉还在研究地图，宫殿里的一切事务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如往常。
太阳温暖了她的翅膀，但她内心依然冰冷。卡玛拉向特非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