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传送法术里夹杂着一声巨响，三人被抛在了硬邦邦的砂石地上。拉密鲁斯和卡玛拉出来的时候，大量的碎石也跟着喷了出来。卡玛拉跪在地上，拉密鲁斯差点把科力瓦摔到地上。大量石块在周围飞舞，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投石机——接着，石块突然间没有了，传送门也消失了。
周围一片寂静。
拉密鲁斯哼了一声把科力瓦放到地上。他们出来的时候，几块石头击中了他，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些血迹。他抬手愈合了伤口，又治好手上的擦伤。卡玛拉检查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他们三个目前的伤势来说，很难马上处理好。
“你做事还真绝。”拉密鲁斯低声说。
卡玛拉眨眨眼睛，以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阳光。他们现在位于一片狭小的山顶平地，脚下是和特非兰一样的红色石头，上面镌刻了目标印记，好方便传送。拉密鲁斯显然早准备好了逃跑路线。卡玛拉眺望远处的一大团烟雾，她估计那是特非兰……或者曾经是特非兰。脚下的大地还在颤动，又一阵爆炸从远方传来。新的烟雾腾起，然后飘向沙漠。这些因她受辱而引发的破坏正冲击着脆弱的悬崖，而每掉落一块崖壁，就有新的爆炸接踵而来。特非兰什么都不剩了，它彻底没了。
拉密鲁斯跪在科力瓦旁边，仿佛希望离开特非兰能让他情况好转。显然事与愿违。黑发的法师直挺挺地躺着，无知无觉，盯着虚空。有时候，这双眼睛好像偶尔会改变一下焦点，仿佛是想看清什么无形无迹的东西，可是不管他聚焦的是什么，卡玛拉都无从分辨。因为一直趴在拉密鲁斯肩上，科力瓦的脸和前胸都没受伤，但背后却有不少新伤。看着这古老又强大的法师像新生儿一样无助，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他怎么了？”卡玛拉问。
“中了某种控制法术，”拉密鲁斯神情严肃，“我从没见过的种类。”
卡玛拉站起来，努力让头脑清醒，她步履蹒跚地来到两人身边。
拉密鲁斯把手放在科力瓦胸口，无疑是在聚集法力。卡玛拉以天眼观察，看到细细的魔法卷须刺探着科力瓦的身体。拉密鲁斯的法术进入她体内时一定也是同样的情景，不过她抑制住了内心的不快。任何稍有力量的法师都不会任人用法术刺探自己，可科力瓦现在彻底丧失了意识。如果拉密鲁斯真有什么小动作的话，只能靠老天保佑了。
最终，拉密鲁斯坐了下来，白眉毛皱成一团。
“怎么样？”卡玛拉问。
“科力瓦和外界的联系被隔断了。和之前拉撒勒斯制造的屏障不同，那只能阻断一种法术，而科力瓦身上的屏障却几乎隔断了所有法术，我的任何法术都无法穿透。”拉密鲁斯盯着自己的老对手，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同情吗？“当然，这个屏障也不完全，否则他早该死了。”
法吵融口果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就会和灵伴分离。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源泉。巫者可以在这样的状态下存活，法师却不行。想到这里，卡玛拉不由得生出一阵寒意，“你认为他们想杀了科力瓦？”
“不。我认为他们想阻断他施法，从而把他囚禁起来。我想，科力瓦一直在和这个法术抗争，想要找到通往外界的渠道。就像溺水的人寻求空气……”他突然沉默了。
“失去了和灵伴的联系，他就会死，”她说，“所以他一定是封闭了所有对外的感官，专注内部的挣扎。是我也会这么做。”她盯着拉密鲁斯的眼睛。我就是法师。接受现实吧。“因此问题的重点是，这个法术能否消除？”
拉密鲁斯犹豫片刻，“我不知道。这法术应该不是永久性的。它应该是取决于科力瓦自身的力量。”
“拉撒勒斯说，希德莉亚用科力瓦自身的某些东西设置了这个陷阱。他说，除非杀死科力瓦，否则这个法术无法消除。”
“啊。那法术看起来确实像是他的一部分，不是外界的东西。但是怎么会这样呢？‘科力瓦自身的东西’，他不是那种会遗忘自己东西的人。”拉密鲁斯绷着脸摇头。费这么大工夫，科力瓦依然不省人事，他感到有些烦躁，“我不知道该怎么消除。也没法进入他的意识收集资料。就算我强行进入……”他没说完，但卡玛拉明白他的意思。那样做可能会破坏科力瓦目前所做的努力，对他造成致命影响。他和灵伴的联系十分微弱，可以说命悬一线。他们不敢贸然行事……进入意识层面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拉密鲁斯咬咬牙，将手置于科力瓦身体上方。从科力瓦僵硬的身体上方旋转着升入空中的法力在他的指尖闪烁。各种色彩凝聚在闷热的空气中。但它们还没有形成图案。不管是什么法术困住了科力瓦，它都不会轻易泄密。
一片模糊的图案终于成形。不像平时那么清晰，但足以显示细节。卡玛拉看见科力瓦穿过地下走廊，走进有华丽墙饰浮雕的房间。她的天眼可以窥视到墙壁深处法术微光的闪烁。卡玛拉凑近，想要观察得更清楚。但是她只能看见有些本不该属于特非兰的东西附在墙上，一种比当地原有的能量更有序、也更邪恶的东西。
接着，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墙壁——同时从四壁上分离——全方位地包围了科力瓦。在那一瞬间，卡玛拉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东西的形状——是个网状物，以细得几乎透明的丝线构成。仿佛一张有魔力的蛛网。它就像活物一样缠住了科力瓦，在痛苦和惊恐中，科力瓦大声叫喊，接着，那张网牢牢附在他的皮肤上，似乎穿透了衣物，或者说是融入了衣物——从图像上看不清楚。
科力瓦倒在地上，全身剧烈颤抖，拼命挣扎着想要寻求一条通路与灵伴保持联系。那是他连接外界的生命通道。但挣扎很快便结束了，他陷入了假死。
图像消失。“这就是他遇到的陷阱。专门精心为他设置。”拉密鲁斯摇头，“但他应该能看见才对。那么强大的力量……不可能忽略。他该知道进入那个房间将风险重重。”
“特非兰是个混乱的地方。”卡玛拉说。她无法告诉拉密鲁斯真相，否则她就得解释很多东西。“一个法术的标志很容易淹没在别的混乱法力中。”
卡玛拉靠近科力瓦，检查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她的天眼仍可以看见那能量网的残余部分，魔法的力量辐射到他全身。肯定有某种现实里的东西赋予了它形态。希德莉亚一定用了某种基础物质作为法术的依附，才能这样紧贴住科力瓦的皮肤。一般而言，这个物品应该和他的皮肉完全不同，可以轻易取下来。但如果那真是科力瓦身体的一部分的话，卡玛拉看见的情形也就可以解释了。那张网在他皮肤上发光，仿佛头发或指甲一样，是自然生长出来的。除了杀死科力瓦，还有什么办法能消除这个法术呢？
卡玛拉扒开他的衬衣领子，检查他身上的情况。科力瓦很配合。这说明他多少还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天知道这种反应是好还是坏。他的皮肤苍白，看上去了无生气。卡玛拉的天眼看到他身上也布满了法术的纹路。她轻轻碰了碰，被接触的线纹仿佛波动了一下。
“你有天眼？”拉密鲁斯问。
她点头。
“你看见了什么法术看不到的东西吗？”
卡玛拉眯起眼睛，想了一下，“我可以看到这个法术的基础构成。它已经融入了科力瓦的皮肉，但它的力量停留在表面，没有入侵身体的其他部分。”
“你是说缠住他的那张网？”
“是的，”卡玛拉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见到的东西，在脑海中思考解决之道，“破坏那张网，也许就能消除依附在上面的法力。”
“如果网已经融入皮肉，我们如何只破坏那网，而不伤到其他？”
卡玛拉睁开眼睛，“我们只破坏被网缠住的那部分皮肉，不去动其他部分。”
拉密鲁斯大为惊讶，“你能完全看清它的形状？”
卡玛拉犹豫片刻，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肉体伤害可能会让他分心。但如果不及时消除这个法术，他会死。”
“有几秒钟时间，”卡玛拉说，“法师进入魂渡时不会立刻死。他会有足够的时间。我破坏网之后，你要花多久才能消除这个法术？”
卡玛拉坐下，聚集起自己的力量。现在你的小命在我们手中了，科力瓦。你听见我们的计划了吗？你想要我们怎样做呢？
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力量的源泉上。偷来的冰冷灵火早没有了生命的热量，她必须把这灵火转为能量，来破坏被法术侵蚀的那部分肌肉。同时还要止血，否则科力瓦会死于失血过多。
要是有更温和的办法就好了。
“开始了。”她低声说。
卡玛拉让自己的力量进入魔法网。法术的火焰烧起来了，炙烤着它们接触到的每一块肌肉，它沿着网线一路烧下去，最终布满了科力瓦全身，后者尖叫起来。血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中。科力瓦狠狠仰起身体，仿若脊柱即将折断。火仍在燃烧，吞噬了那古怪的网。焰色蔓延在科力瓦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现在，施法物品已经被破坏了，卡玛拉示意拉密鲁斯加入，用他的法术来消除残余的魔法，以及她的魔法——要是它入侵了科力瓦的身体，那么科力瓦就不是死于希德莉亚的法术了，卡玛拉的法力会把他彻底烧焦。
不过，所有的火焰最终都熄灭了。最后几簇火苗闪了闪，然后消失。周围一片寂静。他们面前躺着的人看上去可怕极了，全身焦黑，遍布血痕，连脸上都有深深的烧伤。他的眼睛之前盯着空中，而现在其中一个只剩下黑色的眼眶。而他的身体也因为痛苦而剧烈抽搐着，无意识的魔法阵阵发作。他是在尝试自己的力量吗？还是在和希德莉亚的残余魔法抗衡？汗水从尚且完好的皮肤上滚落，在他与无形的敌人战斗时，他的身体不断颤抖。
接着，拉密鲁斯说道：“完成了。”
也许是这句话让科力瓦平静了下来，也许还有些其他更根本的原因，总之他停止了发抖。科力瓦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接着伤口开始慢慢地愈合。烧焦的皮肤自动平复，恢复了生气。肌肉上深深的烧伤处，血流开始畅通，接着长出湿润的新肉。空眼眶周围的焦黑消失了，长出新的眼睑。接着他睁开眼睛，露出通红的眼珠，视力算是恢复了。
伤口全部愈合之后，科力瓦仍然躺在地上，他一时半会还站不起来。于是拉密鲁斯和卡玛拉耐心地等待着。
最终，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看清了拉密鲁斯的身影，然后又转向了卡玛拉。他最后又看回了拉密鲁斯。
“为什么？”他嘶哑地说。
“你还有用。”拉密鲁斯回答。
科力瓦闭上眼睛。身上的伤疤化作尘土，在热风的吹拂下消逝无痕。“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低声说。
“你中了陷阱。看样子是专门为你而设。”拉密鲁斯说，“你好像低估了敌人。”
科力瓦支起身子看着这片山地，然后慢慢站起来。他硬撑着不让拉密鲁斯看出自己有多么虚弱，不过很不成功。他站起来的时候，腿一直在发抖。
“苏拉背叛了我，”科力瓦沙哑地说，“也许不是故意的。可能他只是犯傻。希德莉亚很懂得怎么利用傻瓜。她把苏拉耍得团团转。”
“是他告诉我你失踪了。”
“这可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想了想，“拉撒勒斯呢？”
“死了。应该是死了。”
“但愿如此。”卡玛拉说。
科力瓦看着她。一丝愉快的神情闪过。你杀死过其他法师吗，亲爱的？他正想这么说，卡玛拉却神情有变，她看着远处特非兰上空的烟尘。
“你的东西到了。”她对科力瓦说。
另外两个人转过身。科力瓦看见那东西不由得喊出来。那不像人类的嗓音，放在这会却正合适。
远处，一头噬灵鸟正向他们飞来。它的翅膀反射着阳光，宝石般的翼膜在红色烟尘的背景中十分醒目，美丽而致命。即使距离如此遥远，噬灵鸟的催眠力量仍然能影响到他们，卡玛拉感到一阵恶心，就像她在单顿宫廷里感觉到的一样。她突然想向这生物屈服，心甘情愿让它吃掉自己。
“如果它看见了我们……”科力瓦说。
“它看不见。”卡玛拉向他保证。
她正竭尽全力以噬灵鸟女王的力量环绕着他们三人。巫者可能会看穿这种伪装，希德莉亚大概也能，但雄性噬灵鸟不会。它的人类灵伴也不会。
的确……噬灵鸟没发现他们。它绕着这片地区飞了两圈，但没有接近他们。科力瓦一直盯着那生物，而拉密鲁斯……卡玛拉注意到拉密鲁斯一直看着科力瓦。他眯着眼睛，双唇紧闭，冰蓝的眼睛密切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的表情和呼吸也不放过。
那对华美的翅膀往南飞去，几分钟后，噬灵鸟消失在视野中。卡玛拉终于松了一口气。
“科力瓦，”拉密鲁斯的声音非常平静，但其中蕴含着毋庸置疑的力量，“现在不是保密的时候了。你明白吗？我们不能再互相钩心斗角。”科力瓦没回答，只是脸色阴沉下来。“你必须说出你的秘密。别忘了，我也很老，猜得出你还藏了多少，你骗不了我。”
科力瓦还是没说话。他仍然盯着远处的地平线，似乎完全没注意这个要求……以及提要求的人。
拉密鲁斯突然走上前，抓住科力瓦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这个动作太突然，卡玛拉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你失败了，科力瓦。”拉密鲁斯神情轻蔑，“明白吗？失败了！你的宝贝学生出卖了你，你根本没看出来。你的人类情人给你设了陷阱，你一头冲进去。只有你一半精明一半强大的法师把你囚禁了，你甚至没法聚集力量和他对抗。最后，你最大的对手把你像抱婴儿一样从那地方救了出去。”他的言辞中充满嘲讽，“你太弱了，科力瓦。很弱，不适合领导他人。别再装了。”
他后退两步，在两人之间留出一段距离。然后指着地上，“跪下。”
科力瓦没动，黑眼睛眯成一线——眼神很是愤怒——但他什么都没说。
“在你害了我们所有人之前，先好好认识你有多弱，”拉密鲁斯坚持道，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毫无怜悯之意，“跪下。”
卡玛拉感到事情不妙，赶快上前说：“拉密鲁斯，别……”
“闭嘴！”拉密鲁斯瞪着她，冰凉可怕的怒气出现在他眼中，“你和他一样，害我们卷入这些琐事！愚蠢！你以为我们的律法是什么？简单的条文？凭空臆想出来的条约？周围还装饰几片花纹？”他狠狠地喷出一口气，“是魔法，女人！是我们不得不服从的强大魔法，让我们保持人类灵魂。你以为你违背律法时会发生什么？让其他所有人都一致装聋作哑吗？”他用力摇摇头，“你的行为比任何世俗阴谋都更严重地危害了我们的安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法师也不该问理由——任何没有按律法处置你的法师——包括我——都是你的帮凶。让我们保持人性的律法现已崩坏，而只要律法得不到执行，它就会持续崩坏下去。”他转向科力瓦，“我说错了吗？”
“没错，”科力瓦低声说，“你说的没错。”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遵守人类的条款，你和我。”拉密鲁斯对他说，“但现在既然这个规则不存在了，就必须回溯更古老的法则。二选一总是很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说错了，科力瓦。你告诉我，我们现在的境况是不是错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科力瓦只是盯着他。他眼中似乎有强烈的怒火，反抗，和愤恨。这两个人之间弥漫着强大的能量，卡玛拉只觉得汗毛倒竖。她尽量远离这两人，唯恐魔法突然爆发。
接着，科力瓦好像突然筋疲力尽，最强烈的情绪突然完全消失了。“不，”他低声说，“你没错。”
卡玛拉惊讶地看着他跪在拉密鲁斯面前，看着地面，完全是心悦诚服的样子。
拉密鲁斯看着他。没有丝毫胜利的样子。没有最终打败对手的喜悦。眼前的场景似乎令他不快。但他依然决心问出他需要的答案，“谁是第一个穿过天雷的人？你所说的那个背叛者，带给所有人力量的人，拥有伊卡提的疯狂的人是谁，科力瓦？”
卡玛拉屏住呼吸。那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凝滞了。科力瓦思考着这个问题。在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回答。但现在是非常时刻。
“我就是穿过烟雾和毒药，追捕我对手的那个人，”他最终说，“我尝过极地寒风的味道，感受过他们的血没过我灵伴的利爪。我在女王的求偶飞行中击败他们，在同伴的尸体上宣告胜利。最终我却躺在血红的雪地上，听着天雷里的幽灵在我脑海中嚎叫，同时恳求神灵让我死去。”他慢慢抬起眼睛，空洞可怕的眼神注视着拉密鲁斯，“这就是你想听的吗？”他问，“是的，我一心寻死，结果却回到了这个世界。现在你知道了，而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愿神灵诅咒你落入地狱最深处，因为你竟然让我回忆这些事。”
“纽库是谁？”拉密鲁斯问。
科力瓦闭上眼睛。“他是要对我重回世界负责的人。”他回答，过了片刻他又低声补充，“有时候，神灵为了取乐真是不择手段。”
“那就是敌人了。”
“我们都是敌人。”科力瓦说，“人一旦和噬灵鸟联系起来，就不会和别人再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呢？”拉密鲁斯问。
科力瓦慢慢站起来。显然他非常虚弱，不过他想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
“现在他到了我们的世界。”他的声音冰冷，“对我比较有利。”
“为什么？”
“他是个坎诺凯特，不是巫者。有了自己的灵伴之后，他就更不可能成为巫者了。伊卡提关注的是食物、杀戮和伴侣。其余的它们一概不管。在极地，没有多余的能量可用。人们不可能把宝贵的资源花在休闲运动上。所以他虽然有巨大潜力，但却从没学会如何使用。他可能有不少才能，但绝不是法师。”
“自你离开后，又过去了很长时间，”拉密鲁斯说，“你变了。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变了。也许他也变了。”
“很可能。”科力瓦低声说。
“她对你来说是什么，科力瓦？”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拉密鲁斯又问，“你为什么独自到特非兰来？”
“我向来独行。”他平静地说。隔阂又回来了。
“愚蠢。”
“也许吧。”
“和噬灵鸟女王有关吗，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噬灵鸟。也许希德莉亚对你而言另有深意。也许从某种我们不能理解的角度来说，你十分渴望她。”
科力瓦下颌的肌肉绷紧了，“我是人类，拉密鲁斯。”
“但你曾经不是，对吗，我们不要假装认为那些记忆全无意义。”他顿了顿，“你报复纽库最好的办法就是宣布噬灵鸟女王是你的伴侣，不是吗？”
科力瓦的表情更加阴沉，语气中有一丝危险的意味，“我知道噬灵鸟对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拉密鲁斯。我和你不同，我见过它们第一次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我会让那种情况再次重演吗？”
“你让它发生过一次了。”拉密鲁斯直白地说。
科力瓦僵住了。他眼中充满愤怒——然后愤怒变成了魔法，一阵剧烈而未加约束的魔法爆发出来。卡玛拉眼前一片红热，她以为科力瓦会袭击拉密鲁斯。但他转身走了几步，让这波法术撞向地面。眼前的土地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大块的岩石从山顶滚落。空气中充满尘土，卡玛拉一时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尘埃散去，山顶的平地被炸飞了一大块，科力瓦站在新生成的悬崖边上，脚下一片空旷。
“那时候不一样！”科力瓦吼道。
“那时候你还是人类，”拉密鲁斯说，“后来你变成了别的东西。内心的疯狂比其他人更甚。也许这疯狂在你穿越天雷时给了你力量，让你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找到了生存的办法。但是，它也让你变得更容易受伤害。伊卡提的灵魂对你的影响太大了。那古老的天性牢牢地掌控着你的精神。也许那一度是你的力量所在，但现在却成了你的弱点，它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你必须让其他人来领导。”他停了一下，“并在必要的时候唤醒领导者的伊卡提灵魂，以建立权威。我对伊卡提灵魂的继承理解有错吗，科力瓦？促使我们合作的是这个东西吗？”
灼热的风吹过山顶，卡玛拉的嘴上蒙了一层灰。
“没错，”科力瓦以空洞得可怕的声音低声说，“你说的没错。”他随即又说：“你会告诉其他人吗？”
拉密鲁斯耸耸肩，“拉撒勒斯死了。苏拉是傻瓜。我还能告诉谁？”他看了看卡玛拉，“但是这个巫者……”拉密鲁斯随即笑了笑，“这个法师是你带来的。不过该保密的时候她还是知道要保密。”
“你是打算保守我的秘密？”卡玛拉问，“还是准备告诉其他人？”
拉密鲁斯走到她面前。卡玛拉忍住了后退的冲动，她站在原地。科力瓦低头是他的事，这可不代表她也要服从拉密鲁斯。
“真是有趣的问题，”拉密鲁斯考虑着，“任何法师只要知道了你的身份，要么杀死你，要么就会违背律法。这样会进一步削弱律法。考虑到律法对我们保持人性是多么重要，”他瞟了科力瓦一眼，“我觉得那样做不好。”
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卡玛拉，“我受到我本人誓言的约束，这也是律法的规定。如果我救了你的命，然后又杀死你的话，同样也有违律法的精神。我的立场很尴尬，不管我怎么做都会违背我们的法则。既然这样……”他顿了顿，“你看起来倒还有用。他认为你很有用。”拉密鲁斯冲着科力瓦的方向点点头，“我信任他的判断。”
他从卡玛拉身边走开，“如果这场战争结束后你还活着，我们会再找机会详谈。虽然你杀死的法师是个人人嫌弃的渣滓，但别人还是会愤怒。”
他微微点头道别。一丝微笑浮现在嘴边，“后会有期……卡玛拉法师。”
烟尘聚集在他周围，卡玛拉闭上眼睛避开沙子。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拉密鲁斯已经消失了。
只剩她和科力瓦。
她来到科力瓦身边——山顶被炸出了新的边缘——卡玛拉在他旁边默默坐下。如果他是个凡人，卡玛拉或许会安慰他几句。但他们两个都已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了。她明白刚刚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角色。现在，支持科力瓦就等于破坏了他刚才服从的律法。而在伊卡提——以及法师中——服从的态度意义非凡。
但卡玛拉依然还是人类，所以她坐在科力瓦旁边，直到日落。等月亮升起来后，他们回了家。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周围一片寂静。
拉密鲁斯哼了一声把科力瓦放到地上。他们出来的时候，几块石头击中了他，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些血迹。他抬手愈合了伤口，又治好手上的擦伤。卡玛拉检查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他们三个目前的伤势来说，很难马上处理好。
“你做事还真绝。”拉密鲁斯低声说。
卡玛拉眨眨眼睛，以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阳光。他们现在位于一片狭小的山顶平地，脚下是和特非兰一样的红色石头，上面镌刻了目标印记，好方便传送。拉密鲁斯显然早准备好了逃跑路线。卡玛拉眺望远处的一大团烟雾，她估计那是特非兰……或者曾经是特非兰。脚下的大地还在颤动，又一阵爆炸从远方传来。新的烟雾腾起，然后飘向沙漠。这些因她受辱而引发的破坏正冲击着脆弱的悬崖，而每掉落一块崖壁，就有新的爆炸接踵而来。特非兰什么都不剩了，它彻底没了。
拉密鲁斯跪在科力瓦旁边，仿佛希望离开特非兰能让他情况好转。显然事与愿违。黑发的法师直挺挺地躺着，无知无觉，盯着虚空。有时候，这双眼睛好像偶尔会改变一下焦点，仿佛是想看清什么无形无迹的东西，可是不管他聚焦的是什么，卡玛拉都无从分辨。因为一直趴在拉密鲁斯肩上，科力瓦的脸和前胸都没受伤，但背后却有不少新伤。看着这古老又强大的法师像新生儿一样无助，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他怎么了？”卡玛拉问。
“中了某种控制法术，”拉密鲁斯神情严肃，“我从没见过的种类。”
卡玛拉站起来，努力让头脑清醒，她步履蹒跚地来到两人身边。
拉密鲁斯把手放在科力瓦胸口，无疑是在聚集法力。卡玛拉以天眼观察，看到细细的魔法卷须刺探着科力瓦的身体。拉密鲁斯的法术进入她体内时一定也是同样的情景，不过她抑制住了内心的不快。任何稍有力量的法师都不会任人用法术刺探自己，可科力瓦现在彻底丧失了意识。如果拉密鲁斯真有什么小动作的话，只能靠老天保佑了。
最终，拉密鲁斯坐了下来，白眉毛皱成一团。
“怎么样？”卡玛拉问。
“科力瓦和外界的联系被隔断了。和之前拉撒勒斯制造的屏障不同，那只能阻断一种法术，而科力瓦身上的屏障却几乎隔断了所有法术，我的任何法术都无法穿透。”拉密鲁斯盯着自己的老对手，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同情吗？“当然，这个屏障也不完全，否则他早该死了。”
法吵融口果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就会和灵伴分离。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源泉。巫者可以在这样的状态下存活，法师却不行。想到这里，卡玛拉不由得生出一阵寒意，“你认为他们想杀了科力瓦？”
“不。我认为他们想阻断他施法，从而把他囚禁起来。我想，科力瓦一直在和这个法术抗争，想要找到通往外界的渠道。就像溺水的人寻求空气……”他突然沉默了。
这是怎么回事？在特非兰的时候，拉密鲁斯让我根据之前的誓约提一个要求，只有法师之间才会这么做，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而现在，他又似乎不想吐露法师的秘密。他是否还有疑虑？或者，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女人也能成为法师的事实？
科力瓦仍旧一动不动，特非兰的赤色尘土把天空染得血红。我们之间没工夫做游戏了，卡玛拉心想。“失去了和灵伴的联系，他就会死，”她说，“所以他一定是封闭了所有对外的感官，专注内部的挣扎。是我也会这么做。”她盯着拉密鲁斯的眼睛。我就是法师。接受现实吧。“因此问题的重点是，这个法术能否消除？”
拉密鲁斯犹豫片刻，“我不知道。这法术应该不是永久性的。它应该是取决于科力瓦自身的力量。”
“拉撒勒斯说，希德莉亚用科力瓦自身的某些东西设置了这个陷阱。他说，除非杀死科力瓦，否则这个法术无法消除。”
“啊。那法术看起来确实像是他的一部分，不是外界的东西。但是怎么会这样呢？‘科力瓦自身的东西’，他不是那种会遗忘自己东西的人。”拉密鲁斯绷着脸摇头。费这么大工夫，科力瓦依然不省人事，他感到有些烦躁，“我不知道该怎么消除。也没法进入他的意识收集资料。就算我强行进入……”他没说完，但卡玛拉明白他的意思。那样做可能会破坏科力瓦目前所做的努力，对他造成致命影响。他和灵伴的联系十分微弱，可以说命悬一线。他们不敢贸然行事……进入意识层面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拉密鲁斯咬咬牙，将手置于科力瓦身体上方。从科力瓦僵硬的身体上方旋转着升入空中的法力在他的指尖闪烁。各种色彩凝聚在闷热的空气中。但它们还没有形成图案。不管是什么法术困住了科力瓦，它都不会轻易泄密。
一片模糊的图案终于成形。不像平时那么清晰，但足以显示细节。卡玛拉看见科力瓦穿过地下走廊，走进有华丽墙饰浮雕的房间。她的天眼可以窥视到墙壁深处法术微光的闪烁。卡玛拉凑近，想要观察得更清楚。但是她只能看见有些本不该属于特非兰的东西附在墙上，一种比当地原有的能量更有序、也更邪恶的东西。
接着，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墙壁——同时从四壁上分离——全方位地包围了科力瓦。在那一瞬间，卡玛拉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东西的形状——是个网状物，以细得几乎透明的丝线构成。仿佛一张有魔力的蛛网。它就像活物一样缠住了科力瓦，在痛苦和惊恐中，科力瓦大声叫喊，接着，那张网牢牢附在他的皮肤上，似乎穿透了衣物，或者说是融入了衣物——从图像上看不清楚。
科力瓦倒在地上，全身剧烈颤抖，拼命挣扎着想要寻求一条通路与灵伴保持联系。那是他连接外界的生命通道。但挣扎很快便结束了，他陷入了假死。
图像消失。“这就是他遇到的陷阱。专门精心为他设置。”拉密鲁斯摇头，“但他应该能看见才对。那么强大的力量……不可能忽略。他该知道进入那个房间将风险重重。”
“特非兰是个混乱的地方。”卡玛拉说。她无法告诉拉密鲁斯真相，否则她就得解释很多东西。“一个法术的标志很容易淹没在别的混乱法力中。”
卡玛拉靠近科力瓦，检查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她的天眼仍可以看见那能量网的残余部分，魔法的力量辐射到他全身。肯定有某种现实里的东西赋予了它形态。希德莉亚一定用了某种基础物质作为法术的依附，才能这样紧贴住科力瓦的皮肤。一般而言，这个物品应该和他的皮肉完全不同，可以轻易取下来。但如果那真是科力瓦身体的一部分的话，卡玛拉看见的情形也就可以解释了。那张网在他皮肤上发光，仿佛头发或指甲一样，是自然生长出来的。除了杀死科力瓦，还有什么办法能消除这个法术呢？
卡玛拉扒开他的衬衣领子，检查他身上的情况。科力瓦很配合。这说明他多少还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天知道这种反应是好还是坏。他的皮肤苍白，看上去了无生气。卡玛拉的天眼看到他身上也布满了法术的纹路。她轻轻碰了碰，被接触的线纹仿佛波动了一下。
“你有天眼？”拉密鲁斯问。
她点头。
“你看见了什么法术看不到的东西吗？”
卡玛拉眯起眼睛，想了一下，“我可以看到这个法术的基础构成。它已经融入了科力瓦的皮肉，但它的力量停留在表面，没有入侵身体的其他部分。”
“你是说缠住他的那张网？”
“是的，”卡玛拉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见到的东西，在脑海中思考解决之道，“破坏那张网，也许就能消除依附在上面的法力。”
“如果网已经融入皮肉，我们如何只破坏那网，而不伤到其他？”
卡玛拉睁开眼睛，“我们只破坏被网缠住的那部分皮肉，不去动其他部分。”
拉密鲁斯大为惊讶，“你能完全看清它的形状？”
卡玛拉犹豫片刻，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肉体伤害可能会让他分心。但如果不及时消除这个法术，他会死。”
“有几秒钟时间，”卡玛拉说，“法师进入魂渡时不会立刻死。他会有足够的时间。我破坏网之后，你要花多久才能消除这个法术？”
他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魂渡，灵伴，仿佛一个女人知道法师们的黑暗秘密只是小事一桩。
“我会尽快。”拉密鲁斯说。卡玛拉坐下，聚集起自己的力量。现在你的小命在我们手中了，科力瓦。你听见我们的计划了吗？你想要我们怎样做呢？
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力量的源泉上。偷来的冰冷灵火早没有了生命的热量，她必须把这灵火转为能量，来破坏被法术侵蚀的那部分肌肉。同时还要止血，否则科力瓦会死于失血过多。
要是有更温和的办法就好了。
请原谅，科力瓦。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希望能有更好的办法来帮你。
准备好之后，卡玛拉睁开眼睛。陷入科力瓦皮肉里的魔法网在她的天眼看来仿佛正燃烧着，银色的丝线像水银一样在他皮肤上颤动，其中蕴含的力量像热浪一样扑面而来，那不是魔法，也不是简单的巫术。而是某种更恶毒，且充满仇恨的东西。“开始了。”她低声说。
卡玛拉让自己的力量进入魔法网。法术的火焰烧起来了，炙烤着它们接触到的每一块肌肉，它沿着网线一路烧下去，最终布满了科力瓦全身，后者尖叫起来。血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中。科力瓦狠狠仰起身体，仿若脊柱即将折断。火仍在燃烧，吞噬了那古怪的网。焰色蔓延在科力瓦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现在，施法物品已经被破坏了，卡玛拉示意拉密鲁斯加入，用他的法术来消除残余的魔法，以及她的魔法——要是它入侵了科力瓦的身体，那么科力瓦就不是死于希德莉亚的法术了，卡玛拉的法力会把他彻底烧焦。
不过，所有的火焰最终都熄灭了。最后几簇火苗闪了闪，然后消失。周围一片寂静。他们面前躺着的人看上去可怕极了，全身焦黑，遍布血痕，连脸上都有深深的烧伤。他的眼睛之前盯着空中，而现在其中一个只剩下黑色的眼眶。而他的身体也因为痛苦而剧烈抽搐着，无意识的魔法阵阵发作。他是在尝试自己的力量吗？还是在和希德莉亚的残余魔法抗衡？汗水从尚且完好的皮肤上滚落，在他与无形的敌人战斗时，他的身体不断颤抖。
接着，拉密鲁斯说道：“完成了。”
也许是这句话让科力瓦平静了下来，也许还有些其他更根本的原因，总之他停止了发抖。科力瓦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接着伤口开始慢慢地愈合。烧焦的皮肤自动平复，恢复了生气。肌肉上深深的烧伤处，血流开始畅通，接着长出湿润的新肉。空眼眶周围的焦黑消失了，长出新的眼睑。接着他睁开眼睛，露出通红的眼珠，视力算是恢复了。
伤口全部愈合之后，科力瓦仍然躺在地上，他一时半会还站不起来。于是拉密鲁斯和卡玛拉耐心地等待着。
最终，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看清了拉密鲁斯的身影，然后又转向了卡玛拉。他最后又看回了拉密鲁斯。
“为什么？”他嘶哑地说。
“你还有用。”拉密鲁斯回答。
科力瓦闭上眼睛。身上的伤疤化作尘土，在热风的吹拂下消逝无痕。“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低声说。
“你中了陷阱。看样子是专门为你而设。”拉密鲁斯说，“你好像低估了敌人。”
科力瓦支起身子看着这片山地，然后慢慢站起来。他硬撑着不让拉密鲁斯看出自己有多么虚弱，不过很不成功。他站起来的时候，腿一直在发抖。
“苏拉背叛了我，”科力瓦沙哑地说，“也许不是故意的。可能他只是犯傻。希德莉亚很懂得怎么利用傻瓜。她把苏拉耍得团团转。”
“是他告诉我你失踪了。”
“这可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想了想，“拉撒勒斯呢？”
“死了。应该是死了。”
“但愿如此。”卡玛拉说。
科力瓦看着她。一丝愉快的神情闪过。你杀死过其他法师吗，亲爱的？他正想这么说，卡玛拉却神情有变，她看着远处特非兰上空的烟尘。
“你的东西到了。”她对科力瓦说。
另外两个人转过身。科力瓦看见那东西不由得喊出来。那不像人类的嗓音，放在这会却正合适。
远处，一头噬灵鸟正向他们飞来。它的翅膀反射着阳光，宝石般的翼膜在红色烟尘的背景中十分醒目，美丽而致命。即使距离如此遥远，噬灵鸟的催眠力量仍然能影响到他们，卡玛拉感到一阵恶心，就像她在单顿宫廷里感觉到的一样。她突然想向这生物屈服，心甘情愿让它吃掉自己。
“如果它看见了我们……”科力瓦说。
“它看不见。”卡玛拉向他保证。
她正竭尽全力以噬灵鸟女王的力量环绕着他们三人。巫者可能会看穿这种伪装，希德莉亚大概也能，但雄性噬灵鸟不会。它的人类灵伴也不会。
的确……噬灵鸟没发现他们。它绕着这片地区飞了两圈，但没有接近他们。科力瓦一直盯着那生物，而拉密鲁斯……卡玛拉注意到拉密鲁斯一直看着科力瓦。他眯着眼睛，双唇紧闭，冰蓝的眼睛密切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的表情和呼吸也不放过。
那对华美的翅膀往南飞去，几分钟后，噬灵鸟消失在视野中。卡玛拉终于松了一口气。
“科力瓦，”拉密鲁斯的声音非常平静，但其中蕴含着毋庸置疑的力量，“现在不是保密的时候了。你明白吗？我们不能再互相钩心斗角。”科力瓦没回答，只是脸色阴沉下来。“你必须说出你的秘密。别忘了，我也很老，猜得出你还藏了多少，你骗不了我。”
科力瓦还是没说话。他仍然盯着远处的地平线，似乎完全没注意这个要求……以及提要求的人。
拉密鲁斯突然走上前，抓住科力瓦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这个动作太突然，卡玛拉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你失败了，科力瓦。”拉密鲁斯神情轻蔑，“明白吗？失败了！你的宝贝学生出卖了你，你根本没看出来。你的人类情人给你设了陷阱，你一头冲进去。只有你一半精明一半强大的法师把你囚禁了，你甚至没法聚集力量和他对抗。最后，你最大的对手把你像抱婴儿一样从那地方救了出去。”他的言辞中充满嘲讽，“你太弱了，科力瓦。很弱，不适合领导他人。别再装了。”
他后退两步，在两人之间留出一段距离。然后指着地上，“跪下。”
科力瓦没动，黑眼睛眯成一线——眼神很是愤怒——但他什么都没说。
“在你害了我们所有人之前，先好好认识你有多弱，”拉密鲁斯坚持道，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毫无怜悯之意，“跪下。”
卡玛拉感到事情不妙，赶快上前说：“拉密鲁斯，别……”
“闭嘴！”拉密鲁斯瞪着她，冰凉可怕的怒气出现在他眼中，“你和他一样，害我们卷入这些琐事！愚蠢！你以为我们的律法是什么？简单的条文？凭空臆想出来的条约？周围还装饰几片花纹？”他狠狠地喷出一口气，“是魔法，女人！是我们不得不服从的强大魔法，让我们保持人类灵魂。你以为你违背律法时会发生什么？让其他所有人都一致装聋作哑吗？”他用力摇摇头，“你的行为比任何世俗阴谋都更严重地危害了我们的安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法师也不该问理由——任何没有按律法处置你的法师——包括我——都是你的帮凶。让我们保持人性的律法现已崩坏，而只要律法得不到执行，它就会持续崩坏下去。”他转向科力瓦，“我说错了吗？”
“没错，”科力瓦低声说，“你说的没错。”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遵守人类的条款，你和我。”拉密鲁斯对他说，“但现在既然这个规则不存在了，就必须回溯更古老的法则。二选一总是很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说错了，科力瓦。你告诉我，我们现在的境况是不是错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科力瓦只是盯着他。他眼中似乎有强烈的怒火，反抗，和愤恨。这两个人之间弥漫着强大的能量，卡玛拉只觉得汗毛倒竖。她尽量远离这两人，唯恐魔法突然爆发。
接着，科力瓦好像突然筋疲力尽，最强烈的情绪突然完全消失了。“不，”他低声说，“你没错。”
卡玛拉惊讶地看着他跪在拉密鲁斯面前，看着地面，完全是心悦诚服的样子。
拉密鲁斯看着他。没有丝毫胜利的样子。没有最终打败对手的喜悦。眼前的场景似乎令他不快。但他依然决心问出他需要的答案，“谁是第一个穿过天雷的人？你所说的那个背叛者，带给所有人力量的人，拥有伊卡提的疯狂的人是谁，科力瓦？”
卡玛拉屏住呼吸。那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凝滞了。科力瓦思考着这个问题。在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回答。但现在是非常时刻。
“我就是穿过烟雾和毒药，追捕我对手的那个人，”他最终说，“我尝过极地寒风的味道，感受过他们的血没过我灵伴的利爪。我在女王的求偶飞行中击败他们，在同伴的尸体上宣告胜利。最终我却躺在血红的雪地上，听着天雷里的幽灵在我脑海中嚎叫，同时恳求神灵让我死去。”他慢慢抬起眼睛，空洞可怕的眼神注视着拉密鲁斯，“这就是你想听的吗？”他问，“是的，我一心寻死，结果却回到了这个世界。现在你知道了，而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愿神灵诅咒你落入地狱最深处，因为你竟然让我回忆这些事。”
“纽库是谁？”拉密鲁斯问。
科力瓦闭上眼睛。“他是要对我重回世界负责的人。”他回答，过了片刻他又低声补充，“有时候，神灵为了取乐真是不择手段。”
“那就是敌人了。”
“我们都是敌人。”科力瓦说，“人一旦和噬灵鸟联系起来，就不会和别人再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呢？”拉密鲁斯问。
科力瓦慢慢站起来。显然他非常虚弱，不过他想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
“现在他到了我们的世界。”他的声音冰冷，“对我比较有利。”
“为什么？”
“他是个坎诺凯特，不是巫者。有了自己的灵伴之后，他就更不可能成为巫者了。伊卡提关注的是食物、杀戮和伴侣。其余的它们一概不管。在极地，没有多余的能量可用。人们不可能把宝贵的资源花在休闲运动上。所以他虽然有巨大潜力，但却从没学会如何使用。他可能有不少才能，但绝不是法师。”
“自你离开后，又过去了很长时间，”拉密鲁斯说，“你变了。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变了。也许他也变了。”
“很可能。”科力瓦低声说。
“她对你来说是什么，科力瓦？”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拉密鲁斯又问，“你为什么独自到特非兰来？”
“我向来独行。”他平静地说。隔阂又回来了。
“愚蠢。”
“也许吧。”
“和噬灵鸟女王有关吗，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噬灵鸟。也许希德莉亚对你而言另有深意。也许从某种我们不能理解的角度来说，你十分渴望她。”
科力瓦下颌的肌肉绷紧了，“我是人类，拉密鲁斯。”
“但你曾经不是，对吗，我们不要假装认为那些记忆全无意义。”他顿了顿，“你报复纽库最好的办法就是宣布噬灵鸟女王是你的伴侣，不是吗？”
科力瓦的表情更加阴沉，语气中有一丝危险的意味，“我知道噬灵鸟对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拉密鲁斯。我和你不同，我见过它们第一次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我会让那种情况再次重演吗？”
“你让它发生过一次了。”拉密鲁斯直白地说。
科力瓦僵住了。他眼中充满愤怒——然后愤怒变成了魔法，一阵剧烈而未加约束的魔法爆发出来。卡玛拉眼前一片红热，她以为科力瓦会袭击拉密鲁斯。但他转身走了几步，让这波法术撞向地面。眼前的土地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大块的岩石从山顶滚落。空气中充满尘土，卡玛拉一时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尘埃散去，山顶的平地被炸飞了一大块，科力瓦站在新生成的悬崖边上，脚下一片空旷。
“那时候不一样！”科力瓦吼道。
“那时候你还是人类，”拉密鲁斯说，“后来你变成了别的东西。内心的疯狂比其他人更甚。也许这疯狂在你穿越天雷时给了你力量，让你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找到了生存的办法。但是，它也让你变得更容易受伤害。伊卡提的灵魂对你的影响太大了。那古老的天性牢牢地掌控着你的精神。也许那一度是你的力量所在，但现在却成了你的弱点，它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你必须让其他人来领导。”他停了一下，“并在必要的时候唤醒领导者的伊卡提灵魂，以建立权威。我对伊卡提灵魂的继承理解有错吗，科力瓦？促使我们合作的是这个东西吗？”
灼热的风吹过山顶，卡玛拉的嘴上蒙了一层灰。
“没错，”科力瓦以空洞得可怕的声音低声说，“你说的没错。”他随即又说：“你会告诉其他人吗？”
拉密鲁斯耸耸肩，“拉撒勒斯死了。苏拉是傻瓜。我还能告诉谁？”他看了看卡玛拉，“但是这个巫者……”拉密鲁斯随即笑了笑，“这个法师是你带来的。不过该保密的时候她还是知道要保密。”
“你是打算保守我的秘密？”卡玛拉问，“还是准备告诉其他人？”
拉密鲁斯走到她面前。卡玛拉忍住了后退的冲动，她站在原地。科力瓦低头是他的事，这可不代表她也要服从拉密鲁斯。
“真是有趣的问题，”拉密鲁斯考虑着，“任何法师只要知道了你的身份，要么杀死你，要么就会违背律法。这样会进一步削弱律法。考虑到律法对我们保持人性是多么重要，”他瞟了科力瓦一眼，“我觉得那样做不好。”
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卡玛拉，“我受到我本人誓言的约束，这也是律法的规定。如果我救了你的命，然后又杀死你的话，同样也有违律法的精神。我的立场很尴尬，不管我怎么做都会违背我们的法则。既然这样……”他顿了顿，“你看起来倒还有用。他认为你很有用。”拉密鲁斯冲着科力瓦的方向点点头，“我信任他的判断。”
他从卡玛拉身边走开，“如果这场战争结束后你还活着，我们会再找机会详谈。虽然你杀死的法师是个人人嫌弃的渣滓，但别人还是会愤怒。”
他微微点头道别。一丝微笑浮现在嘴边，“后会有期……卡玛拉法师。”
烟尘聚集在他周围，卡玛拉闭上眼睛避开沙子。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拉密鲁斯已经消失了。
只剩她和科力瓦。
她来到科力瓦身边——山顶被炸出了新的边缘——卡玛拉在他旁边默默坐下。如果他是个凡人，卡玛拉或许会安慰他几句。但他们两个都已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了。她明白刚刚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角色。现在，支持科力瓦就等于破坏了他刚才服从的律法。而在伊卡提——以及法师中——服从的态度意义非凡。
但卡玛拉依然还是人类，所以她坐在科力瓦旁边，直到日落。等月亮升起来后，他们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