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商业代表求见，陛下。”
那撒安点头，“带他们进来。”
就算按杰泽雅的标准来说，这天气也算得上十分炎热，而那撒安对行政管理事务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但贸易是城邦的生命之源，商人则是保持贸易兴盛的根本。所以，他端起蒂吉丽为他准备的杯子——里面本来装满碎冰，现在已经半融化了——一边等着那些商人，一边把水杯贴紧脖子。肌肤上冰冷的感觉很舒服。
杰泽雅的贸易事务由几大家族共同控制，他们之间通常会给彼此保留颜面，所以竞争不算激烈。尽管在外他们很少沟通——除了在“谁的货物先入关”这种事上共同讨论几句外，几乎毫无往来。但在杰泽雅内部则全然是另一番情形。最强大的家族在城邦里最有发言权，他们从不忌讳向那撒安进言。再说了，从长远来看，他们的目标和那撒安一致——积累财富，提升杰泽雅的影响力——所以，那撒安对他们的言论也相当宽容，毕竟权威已经建立起来了。
然而，在之前所有的会议中，他们都是选择一人作为所有家族的代表，还没有过多人一起觐见的先例。
他们一行六人进了屋，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家族。这不奇怪。绝大部分经过杰泽雅的商队都是由众家族共同管理的，而这些人通常也只会在他们的社交圈子内择偶，这样才能保证权力薪火相传。这么做也带来了有趣的结果，只消看体貌特征就能判断出哪个家族更有影响力。那撒安和他们打了很多次交道，对眼前这六个来自所谓的“豪门”的商人分得很清楚。在这张关系网中，长者们有效地控制着杰泽雅的经济。为了万无一失的考虑，每个人都派来了自己的亲信。
“感谢您接见我们，陛下。”为首的人那撒安很熟悉。哈塔·艾·萨洛希早在他征服杰泽雅之前就充当了密探，他还帮那撒安散布了那些中伤德瓦斯提的流言。当然在公开场合，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萨洛希偶尔会透露给他一些消息，那撒安也会时不时地赐予他的家族一些恩惠。但绝不能让别人观察出自己有多少密探。
“我始终欢迎众位贸易主管，”那撒安回答，“虽然今天这么多人一起到来，让我有些惊讶。”
这些人看了看彼此。很明显，他们对这次觐见也感到紧张。那撒安从未因为坏消息而惩罚信使，但凡事小心为上。
“几大家族接到一个消息，他们认为杰泽雅的领主大人有必要知道。”萨洛希说完，双手合十，这意思是警告那撒安可能有大麻烦。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麻烦，他心里说。“每个家族都认为应该派出代表。”
作为见证人吗，那撒安有些不快，几大家族始终不信任外人。他坐回椅子上，一双粗大的手放在胸前，“说吧。是什么消息。”
“班德泽克发生了一些事情，”萨洛希说，“据说发生了神痨。虽然具体事件还没有被证实。”
班德泽克是个距离杰泽雅两天路程的绿洲小城，是那撒安打算日后出兵征服的地方。那里不及杰泽雅大，也不及杰泽雅富饶——极少有城邦比得上杰泽雅——但和周边的荒野相比，班德泽克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如果有恶疾袭击班德泽克的话，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好事。沙漠居民认为，防范神痨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毁一切有可能感染这种疾病的人和物。换而言之，就是烧毁一切东西。
“你说目前还没有确认，”那撒安问，“只是传闻？”
“目前是的。”萨洛希回答。
听起来依然严重。足够让很多小城化为灰烬。
萨洛希看了看众位同伴，然后又对那撒安说：“游牧民中似乎也有一些无名的疾病蔓延。主要是极度虚弱，就像汗血症，但是又没有汗血症的其他症状。有几个家族似乎已经在当地彻底消失了。当然，游牧民的人口很难确定，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死于这种病症，或者是被害怕感染的人们杀死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好现象。”
的确不是好现象。那撒安默默思考这条消息及其影响。这些问题可能有个共同的来源……近在眼前，令人不安的来源。这想法很可怕，他得非常努力才控制得住情绪，不让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猜得到问题的根源所在。
“这些都是在杰泽雅之外发生的，对不对？我的人中目前还没有出现这种病症吧？”
萨洛希轻轻皱眉，“您的意思是，这些都发生在您的势力范围之外？那些忠于杰泽雅的部族都安然无恙？是的。”他的语气有些微妙，“对您宣誓效忠的人都没受到影响。”
“那么，至少说明我可以保护自己的臣民。”
有人发出惊讶的喘气声。那撒安看向他，那是个瘦高的家伙，那撒安之前从未见过。
“请原谅，”那人见领主看着自己，于是立即道歉，“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你是谁？”
商人有些不自然，“杜阿特·艾－阿哈尔，陛下。”
“好吧，杜阿特·艾－阿哈尔，你来说说。显然我的巫者很强大，他们抵御了疾病入侵。若是有人需要我的庇护，他们只需开口便是。因此杰泽雅是安全的，城中所有居民都是安全的。你为什么认为这是问题所在？”
“陛下，杰泽雅或许是安全的，但是杰泽雅的繁荣正来自于她与周边城邦的联系。若是没有了商队将全世界的财富带到杰泽雅的门口，她必定会衰败死亡。如果商队领队听说有严重的疾病在这一带肆虐，任何杰泽雅以外的地方都不安全，他们必定会带着商品去往别的方向。”
“那将是愚蠢的行为，”那撒安回答，“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主要的贸易通道。几大家族显然会继续进行贸易。”
商人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人冒险上前。“陛下，我族中的长者已经在考虑放弃目前的贸易通道，甚至不惜短期内中止我们的生意。如果卖家在运货途中就死了，那买家也得不到任何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前来觐见，”萨洛希说，“为了告诉您我们目前的计戈到，这样您才有时间解决问题。”
那撒安非常意外，“你们要求我做什么？”
众人沉默片刻。屋里没了声响，却充斥着更有深意的东西：某种更加重要的言外之意。
“您有众多巫者，”萨洛希说，“应该还有别的资源。如果您的人可以保护像杰泽雅这样的城邦，那么他们一定能做得更多。不妨让他们到城外去，查明疾病的根源，消除疾病。这样做确实便宜了那些未对您效忠的人，但也能证明您是位神通广大的领主，值得让人献上自己的忠诚。”最后他又补充一句：“这也是为了杰泽雅，陛下。”
“为了我们。”艾－阿哈尔说。
啊，那撒安阴沉地想，这可不是叫巫者来个治愈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
“这件事在时间上有什么安排？”那撒安问。
“如果班德泽克确实发生了神痨，那么这一地区的商队会立刻停止活动。所有家族都同意了这点。或者……”萨洛希看了看其他人，大家私底下交换了几个小动作，“取决于众家族商谈所花的时间。而商谈的时间则取决于您的调查，以及我们对疫情的估计。”
那撒安紧张地点头，“我明白。”他逐个地审视这些人，看着他们的眼睛，希望能找出更乐观的情绪，“我希望你们先花一些时间商谈。而我会去问问巫者，看目前的情况该怎样处理。”
萨洛希鞠躬，“谢谢您，陛下。”
那撒安站起身。现在他脑海里有几股感情在横冲直撞，很难保持冷静。他也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习惯假装镇定，“非常感谢你们今天到来。感谢你们的建议。众家族的关切我会铭记于心。”
商人代表们深深地鞠躬，说着礼仪规范的那一套话来向领生道别。但那撒散安根本没注意这些言辞。他早已心不在焉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不但门被关上，连商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了——她才从雕花木屏风后面闪身而出。
“你听见了。”那撒安说。
“是的。”希德莉亚承认。
“我猜，除了保护杰泽雅以外，你和这次疾病也有很大关系？”
一阵沉默。
“自你登上王位以来，领地不是已经扩大两倍了吗？”她问，“那些部族不是都投奔到你的麾下来了吗？”
“我没问这个。”
“是的，我的领主大人，”希德莉亚的嗓音好像融化的银，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引人入胜的魅力，“你真的想听答案吗？”
那撒安闭上眼睛，直到确信自己声音平稳镇定之后才开口说话：“过去有益于城邦的计策，现在正令城邦陷入困境。”
“你确定吗？”
那撒安盯着她，“我觉得，这里的统治者是我才对？”
希德莉亚摊开手，每个手指上都戴着闪亮的戒指，“一开始我们就说定了。现在已经不能改变规则。”
“这就不好办了。”那撒安大声说，耐性顿时一扫而空，“你是想告诉我，你和这些人的质疑无关吗？”
希德莉亚眼中闪过某种既非奉承也非引诱的神色，怪异而好奇，“我是说，这个情况不是治愈几个害病的农夫那么简单。沙漠里发生的事情另有原因。我不能放任它。”
“那就做点事！”那撒安命令道，他突然怒不可遏，所有的脾气都发泄而出，“处理发病地区！治好感染的人！沙漠里有成百上千的游牧民，除了秃鹫和骆驼根本没人见过他们。没人管他们有没有生病。甚至没人注意是不是有一群游牧民消失了。所以，不管你在城外干什么——没问题，我不想知道——放手去做。找个地方。”他狠狠地捏起拳头，砸在桌子上，“除了这里，任何地方都行！”
他背对希德莉亚，深深地吸气。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可理喻。这个蒂吉丽帮他取得王位，让一些十分强大的部落支持自己，还清理了那些对他不利的人。现在谴责她的行为无疑过于伪善，他从前对她总是非常赞同。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心想，策略也必须变化。先前都是战争期间的事了。
“我会尽我所能。”她说。
他略微放松了些。他一直担心，要是他们二人心意不合了该怎么办。到时候，她是否还会承认他的权力。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至少目前如此。
“去班德泽克看看，”他命令道，“像保护我的臣民一样保护那里。那个地方要是毁了，杰泽雅也会遭殃。”
“我不会让它被毁。”希德莉亚承诺。
在他们订立契约时，她说过，要是那撒安不听从她的意见，她就会离开他。蒂吉丽向来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那也很好，那撒安对自己说，这样就够了。至少现在足够了。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 众神殿的天顶上点着二十多盏大油灯，火光映在金属、珠宝和抛光的石料表面，赋予它们些许生气。在这里，人们很容易相信神灵存在，并会对为祂们修筑神殿的城市青睐有加。
奥瓦特的雕像在房间尽头。那撒安走上前，几乎能感觉到战神散发出的力量，当他还是个普通士兵时，就是战神鼓励着他去征服。是奥瓦特教他要获得权力，是奥瓦特指引他来到杰泽雅，是奥瓦特促使他夺下这城。
奥瓦特也见证了他和蒂吉丽的交易。
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但并没有回头。“告诉我，”他说，“不要隐瞒。”
萨洛希来到身边，“有传闻说您的女伴是恶魔。她不是和你订下契约的沙漠精灵，而是比蒂吉丽更黑暗的东西，有她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据说，外面那些疾病就是因她而起。她为了自己的目的让那些部落染上疾病，全然不考虑杰泽雅的利益。”他停顿一下，“也不管您。”
那撒安再次愤怒难遏，但这屋里的东西只要打破，就可能招致神怒。他一时间只想痛揍萨洛希，仿佛这个商人才是目前混乱的根源。
“一派胡言！”他强忍着怒火吼道。
“考虑到各个方面，陛下……真相并不重要。流言有它自己的力量。”
对，那撒安相当气愤。他想起征服杰泽雅时他自己散布的那些使前任领主倒台的流言。它在敌人手中同样是危险的武器。
他愤怒地哼了一声，面向奥瓦特。战神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仿佛充满生气一般地看着他。那撒安信任战神的指引，但这就是他得到的后果吗？从军事的角度来说，他的蒂吉丽没做错。他的军队不断扩大。他很快就能派兵穿过沙漠去开疆辟土。这正是他向奥瓦特所祈祷的事情，他的蒂吉丽信守诺言。
但他不能指望战神懂得经济。或者谣言。
这两者偏偏和利剑一样强大，他悲哀地想，两者都可以毁灭一个国家。
“很抱歉。”萨洛希说。
“不用。我付钱，你该告诉我真相。”
“还有人说，有黑暗生物绕城飞行，肉眼就能看见。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但游牧民声称那些生物确实存在。疾病就是它们引起的。”
那撒安心里一紧，“长翅膀的生物？”
“是的。”
他想起自己在进攻杰泽雅的那天夜里看到的东西。巨大的黑色翅膀，绝非自然的产物。难道这东西有数量很多吗？如果是的话，它们和他的蒂吉丽是什么关系？是她的同盟？她的仆人？还是更值得警惕的东西？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需要找个僧侣来指点迷津。但是这里没有可信任的僧侣。
“商人们提到这种生物了吗？”
“还没有。只是游牧民这么说。”萨洛希顿了一顿，“但事情拖太久就会有变化。如果周边部落恐慌起来——他们恐慌的话……”他不说话了。
就会发生动乱，那撒安明白，然后只有神仙才知道谁生谁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挫败感。表面看来似乎是成功了。他摸索着自己的腰带，僵硬地点头，“我明白，萨洛希。谢谢。你的建议向来很有价值。”
他从腰间掏出钱袋递给萨洛希。商人看也不看，略微一掂量就收下了，显然是对里头的东西很满意，“侍奉您这样慷慨的领主是我的荣幸。”他深深地鞠躬。
萨洛希转身离开。那撒安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忽然叫道：“萨洛希。”
脚步声停下。
“班德泽克不会出现疫情。”
一阵短暂的沉默。“众家族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陛下。”
接着脚步声跨过门槛，只留下那撒安和他的神灵。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那撒安点头，“带他们进来。”
就算按杰泽雅的标准来说，这天气也算得上十分炎热，而那撒安对行政管理事务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但贸易是城邦的生命之源，商人则是保持贸易兴盛的根本。所以，他端起蒂吉丽为他准备的杯子——里面本来装满碎冰，现在已经半融化了——一边等着那些商人，一边把水杯贴紧脖子。肌肤上冰冷的感觉很舒服。
杰泽雅的贸易事务由几大家族共同控制，他们之间通常会给彼此保留颜面，所以竞争不算激烈。尽管在外他们很少沟通——除了在“谁的货物先入关”这种事上共同讨论几句外，几乎毫无往来。但在杰泽雅内部则全然是另一番情形。最强大的家族在城邦里最有发言权，他们从不忌讳向那撒安进言。再说了，从长远来看，他们的目标和那撒安一致——积累财富，提升杰泽雅的影响力——所以，那撒安对他们的言论也相当宽容，毕竟权威已经建立起来了。
然而，在之前所有的会议中，他们都是选择一人作为所有家族的代表，还没有过多人一起觐见的先例。
他们一行六人进了屋，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家族。这不奇怪。绝大部分经过杰泽雅的商队都是由众家族共同管理的，而这些人通常也只会在他们的社交圈子内择偶，这样才能保证权力薪火相传。这么做也带来了有趣的结果，只消看体貌特征就能判断出哪个家族更有影响力。那撒安和他们打了很多次交道，对眼前这六个来自所谓的“豪门”的商人分得很清楚。在这张关系网中，长者们有效地控制着杰泽雅的经济。为了万无一失的考虑，每个人都派来了自己的亲信。
“感谢您接见我们，陛下。”为首的人那撒安很熟悉。哈塔·艾·萨洛希早在他征服杰泽雅之前就充当了密探，他还帮那撒安散布了那些中伤德瓦斯提的流言。当然在公开场合，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萨洛希偶尔会透露给他一些消息，那撒安也会时不时地赐予他的家族一些恩惠。但绝不能让别人观察出自己有多少密探。
“我始终欢迎众位贸易主管，”那撒安回答，“虽然今天这么多人一起到来，让我有些惊讶。”
这些人看了看彼此。很明显，他们对这次觐见也感到紧张。那撒安从未因为坏消息而惩罚信使，但凡事小心为上。
“几大家族接到一个消息，他们认为杰泽雅的领主大人有必要知道。”萨洛希说完，双手合十，这意思是警告那撒安可能有大麻烦。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麻烦，他心里说。“每个家族都认为应该派出代表。”
作为见证人吗，那撒安有些不快，几大家族始终不信任外人。他坐回椅子上，一双粗大的手放在胸前，“说吧。是什么消息。”
“班德泽克发生了一些事情，”萨洛希说，“据说发生了神痨。虽然具体事件还没有被证实。”
班德泽克是个距离杰泽雅两天路程的绿洲小城，是那撒安打算日后出兵征服的地方。那里不及杰泽雅大，也不及杰泽雅富饶——极少有城邦比得上杰泽雅——但和周边的荒野相比，班德泽克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如果有恶疾袭击班德泽克的话，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好事。沙漠居民认为，防范神痨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毁一切有可能感染这种疾病的人和物。换而言之，就是烧毁一切东西。
“你说目前还没有确认，”那撒安问，“只是传闻？”
“目前是的。”萨洛希回答。
听起来依然严重。足够让很多小城化为灰烬。
萨洛希看了看众位同伴，然后又对那撒安说：“游牧民中似乎也有一些无名的疾病蔓延。主要是极度虚弱，就像汗血症，但是又没有汗血症的其他症状。有几个家族似乎已经在当地彻底消失了。当然，游牧民的人口很难确定，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死于这种病症，或者是被害怕感染的人们杀死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好现象。”
的确不是好现象。那撒安默默思考这条消息及其影响。这些问题可能有个共同的来源……近在眼前，令人不安的来源。这想法很可怕，他得非常努力才控制得住情绪，不让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猜得到问题的根源所在。
“这些都是在杰泽雅之外发生的，对不对？我的人中目前还没有出现这种病症吧？”
萨洛希轻轻皱眉，“您的意思是，这些都发生在您的势力范围之外？那些忠于杰泽雅的部族都安然无恙？是的。”他的语气有些微妙，“对您宣誓效忠的人都没受到影响。”
“那么，至少说明我可以保护自己的臣民。”
有人发出惊讶的喘气声。那撒安看向他，那是个瘦高的家伙，那撒安之前从未见过。
“请原谅，”那人见领主看着自己，于是立即道歉，“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你是谁？”
商人有些不自然，“杜阿特·艾－阿哈尔，陛下。”
“好吧，杜阿特·艾－阿哈尔，你来说说。显然我的巫者很强大，他们抵御了疾病入侵。若是有人需要我的庇护，他们只需开口便是。因此杰泽雅是安全的，城中所有居民都是安全的。你为什么认为这是问题所在？”
“陛下，杰泽雅或许是安全的，但是杰泽雅的繁荣正来自于她与周边城邦的联系。若是没有了商队将全世界的财富带到杰泽雅的门口，她必定会衰败死亡。如果商队领队听说有严重的疾病在这一带肆虐，任何杰泽雅以外的地方都不安全，他们必定会带着商品去往别的方向。”
“那将是愚蠢的行为，”那撒安回答，“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主要的贸易通道。几大家族显然会继续进行贸易。”
商人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人冒险上前。“陛下，我族中的长者已经在考虑放弃目前的贸易通道，甚至不惜短期内中止我们的生意。如果卖家在运货途中就死了，那买家也得不到任何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前来觐见，”萨洛希说，“为了告诉您我们目前的计戈到，这样您才有时间解决问题。”
那撒安非常意外，“你们要求我做什么？”
众人沉默片刻。屋里没了声响，却充斥着更有深意的东西：某种更加重要的言外之意。
“您有众多巫者，”萨洛希说，“应该还有别的资源。如果您的人可以保护像杰泽雅这样的城邦，那么他们一定能做得更多。不妨让他们到城外去，查明疾病的根源，消除疾病。这样做确实便宜了那些未对您效忠的人，但也能证明您是位神通广大的领主，值得让人献上自己的忠诚。”最后他又补充一句：“这也是为了杰泽雅，陛下。”
“为了我们。”艾－阿哈尔说。
啊，那撒安阴沉地想，这可不是叫巫者来个治愈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
“这件事在时间上有什么安排？”那撒安问。
“如果班德泽克确实发生了神痨，那么这一地区的商队会立刻停止活动。所有家族都同意了这点。或者……”萨洛希看了看其他人，大家私底下交换了几个小动作，“取决于众家族商谈所花的时间。而商谈的时间则取决于您的调查，以及我们对疫情的估计。”
那撒安紧张地点头，“我明白。”他逐个地审视这些人，看着他们的眼睛，希望能找出更乐观的情绪，“我希望你们先花一些时间商谈。而我会去问问巫者，看目前的情况该怎样处理。”
萨洛希鞠躬，“谢谢您，陛下。”
那撒安站起身。现在他脑海里有几股感情在横冲直撞，很难保持冷静。他也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习惯假装镇定，“非常感谢你们今天到来。感谢你们的建议。众家族的关切我会铭记于心。”
商人代表们深深地鞠躬，说着礼仪规范的那一套话来向领生道别。但那撒散安根本没注意这些言辞。他早已心不在焉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不但门被关上，连商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了——她才从雕花木屏风后面闪身而出。
“你听见了。”那撒安说。
“是的。”希德莉亚承认。
“我猜，除了保护杰泽雅以外，你和这次疾病也有很大关系？”
一阵沉默。
“自你登上王位以来，领地不是已经扩大两倍了吗？”她问，“那些部族不是都投奔到你的麾下来了吗？”
“我没问这个。”
“是的，我的领主大人，”希德莉亚的嗓音好像融化的银，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引人入胜的魅力，“你真的想听答案吗？”
那撒安闭上眼睛，直到确信自己声音平稳镇定之后才开口说话：“过去有益于城邦的计策，现在正令城邦陷入困境。”
“你确定吗？”
那撒安盯着她，“我觉得，这里的统治者是我才对？”
希德莉亚摊开手，每个手指上都戴着闪亮的戒指，“一开始我们就说定了。现在已经不能改变规则。”
“这就不好办了。”那撒安大声说，耐性顿时一扫而空，“你是想告诉我，你和这些人的质疑无关吗？”
希德莉亚眼中闪过某种既非奉承也非引诱的神色，怪异而好奇，“我是说，这个情况不是治愈几个害病的农夫那么简单。沙漠里发生的事情另有原因。我不能放任它。”
“那就做点事！”那撒安命令道，他突然怒不可遏，所有的脾气都发泄而出，“处理发病地区！治好感染的人！沙漠里有成百上千的游牧民，除了秃鹫和骆驼根本没人见过他们。没人管他们有没有生病。甚至没人注意是不是有一群游牧民消失了。所以，不管你在城外干什么——没问题，我不想知道——放手去做。找个地方。”他狠狠地捏起拳头，砸在桌子上，“除了这里，任何地方都行！”
他背对希德莉亚，深深地吸气。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可理喻。这个蒂吉丽帮他取得王位，让一些十分强大的部落支持自己，还清理了那些对他不利的人。现在谴责她的行为无疑过于伪善，他从前对她总是非常赞同。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心想，策略也必须变化。先前都是战争期间的事了。
“我会尽我所能。”她说。
他略微放松了些。他一直担心，要是他们二人心意不合了该怎么办。到时候，她是否还会承认他的权力。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至少目前如此。
“去班德泽克看看，”他命令道，“像保护我的臣民一样保护那里。那个地方要是毁了，杰泽雅也会遭殃。”
“我不会让它被毁。”希德莉亚承诺。
在他们订立契约时，她说过，要是那撒安不听从她的意见，她就会离开他。蒂吉丽向来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那也很好，那撒安对自己说，这样就够了。至少现在足够了。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
奥瓦特的雕像在房间尽头。那撒安走上前，几乎能感觉到战神散发出的力量，当他还是个普通士兵时，就是战神鼓励着他去征服。是奥瓦特教他要获得权力，是奥瓦特指引他来到杰泽雅，是奥瓦特促使他夺下这城。
奥瓦特也见证了他和蒂吉丽的交易。
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但并没有回头。“告诉我，”他说，“不要隐瞒。”
萨洛希来到身边，“有传闻说您的女伴是恶魔。她不是和你订下契约的沙漠精灵，而是比蒂吉丽更黑暗的东西，有她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据说，外面那些疾病就是因她而起。她为了自己的目的让那些部落染上疾病，全然不考虑杰泽雅的利益。”他停顿一下，“也不管您。”
那撒安再次愤怒难遏，但这屋里的东西只要打破，就可能招致神怒。他一时间只想痛揍萨洛希，仿佛这个商人才是目前混乱的根源。
“一派胡言！”他强忍着怒火吼道。
“考虑到各个方面，陛下……真相并不重要。流言有它自己的力量。”
对，那撒安相当气愤。他想起征服杰泽雅时他自己散布的那些使前任领主倒台的流言。它在敌人手中同样是危险的武器。
他愤怒地哼了一声，面向奥瓦特。战神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仿佛充满生气一般地看着他。那撒安信任战神的指引，但这就是他得到的后果吗？从军事的角度来说，他的蒂吉丽没做错。他的军队不断扩大。他很快就能派兵穿过沙漠去开疆辟土。这正是他向奥瓦特所祈祷的事情，他的蒂吉丽信守诺言。
但他不能指望战神懂得经济。或者谣言。
这两者偏偏和利剑一样强大，他悲哀地想，两者都可以毁灭一个国家。
“很抱歉。”萨洛希说。
“不用。我付钱，你该告诉我真相。”
“还有人说，有黑暗生物绕城飞行，肉眼就能看见。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但游牧民声称那些生物确实存在。疾病就是它们引起的。”
那撒安心里一紧，“长翅膀的生物？”
“是的。”
他想起自己在进攻杰泽雅的那天夜里看到的东西。巨大的黑色翅膀，绝非自然的产物。难道这东西有数量很多吗？如果是的话，它们和他的蒂吉丽是什么关系？是她的同盟？她的仆人？还是更值得警惕的东西？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需要找个僧侣来指点迷津。但是这里没有可信任的僧侣。
“商人们提到这种生物了吗？”
“还没有。只是游牧民这么说。”萨洛希顿了一顿，“但事情拖太久就会有变化。如果周边部落恐慌起来——他们恐慌的话……”他不说话了。
就会发生动乱，那撒安明白，然后只有神仙才知道谁生谁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挫败感。表面看来似乎是成功了。他摸索着自己的腰带，僵硬地点头，“我明白，萨洛希。谢谢。你的建议向来很有价值。”
他从腰间掏出钱袋递给萨洛希。商人看也不看，略微一掂量就收下了，显然是对里头的东西很满意，“侍奉您这样慷慨的领主是我的荣幸。”他深深地鞠躬。
萨洛希转身离开。那撒安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忽然叫道：“萨洛希。”
脚步声停下。
“班德泽克不会出现疫情。”
一阵短暂的沉默。“众家族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陛下。”
接着脚步声跨过门槛，只留下那撒安和他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