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欢迎来到寇德拉。”科力瓦说。
他们眼前的平原辽阔但毫无特点。目力所及都是一马平川，卡玛拉极目远眺还是看不到一点起伏变化。南边和北边的地平线之外仿佛有山峰起伏，但是都被雾遮住了，也许那山峦只是卡玛拉的想象而已。平原上散布着一团团的草，但看不到任何动物，也许在被啃食成这样之前，寇德拉的平原也是水草丰茂的。
“过去这里血流成河，草没长成红色真是个奇迹。”科力瓦说，“不过那是比我出生更早的时候了。”
“这里不像是会被争夺的地盘。”
“单顿南扩的行动就到这里为止。这是他的野心受挫的地点，因此颇有象征意义。过去，他和安沙撒常常在这一带开战。据说这一带的居民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要向哪个国王效忠。其实绝大部分人都搬走了。换作是我也会搬走。不过既然单顿已经去世，看看有没有人搬回来也很有趣。”
“现在是萨尔瓦多控制这里？”
科力瓦点头，“法拉暂时还没有出手。我希望他打过来。但是他必须先知道苏拉可以做些什么。律法禁止我们参与凡人战争，那部分条款写得非常复杂，每个皇室法师都有自己的理解。”
卡玛拉注意到，他提起自己的学徒时脸色有些阴沉。“苏拉会来？”
“我希望他来。他不来才比较奇怪。”
“你很担心他和希德莉亚的事？他可能帮希德莉亚做事吗？”
科力瓦语气僵硬，“希德莉亚利用他来骗我。但计划失败了。现在苏拉知道了她的目的，他不会轻易上当。希德莉亚还会想出别的诡计。”
卡玛拉轻声说：“你确定他不是有意背叛你？”
科力瓦想说些什么，但又犹豫了片刻。“不是，”他说，“我想，他不是有意的。但我也只是抱有这个希望。毕竟我们是法师。”
这片大平原的中心驻扎了很多帐篷，有大有小，有些简单有些豪华，像是座帆布搭建的城市。北边的那些明显更大，以一座巨大的尖顶凉亭为中心。凉亭柱子顶端是形如双头鹰的金色装饰，鹰爪上抓着细长的三角旗。南边的帐篷结构更简单，都是低而宽的沙漠风格，挂着好些绳子，以便随时把四壁收起来。更南和更北的方向是整整齐齐的行军帐篷，排列得笔直，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萨尔瓦多和法拉同意各自只带一千士兵，但他们还有同等数量的仆役和侍从，其中不少同时也是士兵，因此军营规模极大。
一定是神灵不准君王们不带卫兵出行，卡玛拉心想。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个炸药桶，只要说错一个字，这次会面的两位主角就会发现他们身处战场中心。
“走，”科力瓦说，“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们也必须在场，卡玛拉想。这个念头很奇怪。好几千人来参加这次会面，她和科力瓦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当然了，他们的意见恐怕不重要——他们是来见证这次谈判的，提意见是之后的事——如果谈判进行得顺利，卡玛拉就会在未来承担更重要的任务。甚至可能是完全公开的角色。
我现在正式成为其中一员了，卡玛拉想，只是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害怕。
科力瓦召唤来两匹马，这样，他们就能以比较普通的方式进入营地了。这是萨尔瓦多开出的条件。在两位国王会面期间，平原上不得使用任何魔法。
那么萨尔瓦多是不是也骑着马，像普通人一样行进了好几百里才来到寇德拉？恐怕不是。他大概是召集了一百个准备献出全部生命的忏悔教巫者，其中随便哪个都可以把他传送到这里。根据教义，忏悔教的巫者如果为信仰而死的话，好像会直接进入天堂。
当国王就是好，卡玛拉不无嘲讽地想。
她策马前进，和科力瓦一起穿过大平原，来到营地。
萨尔瓦多最后深呼吸了一次，点点头。两面三角旗被风吹断了，一面有着奥勒留的纹章，一面是法拉的纹章。大小高度完全一样，它们整齐划一地对狂风作出回应。可以把这作为一个预兆。
法拉正等着他。他身材粗壮，肤色黝黑，眼睛黑而有神，让萨尔瓦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身着样式新奇的袍子，戴着沉甸甸的金饰，手上戴了满满当当的戒指。他身上的金子足可以供萨尔瓦多再打造一顶新王冠了。这人是个古怪的矛盾集合体，但无疑十分理智。
安沙撒国王的表情说明他对这次会面抱有很大的疑虑。但他还是向萨尔瓦多致意，虽说没什么热情，但也足够敬重了。他们两国之间征战数十年，君主之间一直没有会面。考虑到历史原因，今天任何积极的态度都是值得赞赏的。
他们并肩走进凉亭，传令官报出他们的名字。法拉的名字在先，因为萨尔瓦多是此次会议的主办方。这是双方的外交官在无数次争执后达成的一致，目的只在保证今天的会面如果成行，任何一方都会不失体面。这里面的东西相当微妙，其中细节多得让萨尔瓦多晕头转向。
大帐篷内部十分阴凉，萨尔瓦多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被装饰成了极其正式的会见大厅，帆布的四壁上甚至装有彩色玻璃窗。但所有装饰都不重要，帐篷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里面那张沉重的桌子，两端各放着一把装饰豪华的御座。而桌子的后面站了八个人，正恭恭敬敬地等着两位国王到来。法维亚斯、拉密鲁斯、科力瓦、卡玛拉……萨尔瓦多不认识法拉带来的人，但距离安沙撒御座最近的那人穿着法师特有的黑袍，应该是新的皇室法师苏拉无疑。
当然，御座两边还有穿着制服的卫兵。他们只是个象征而已。要是真有法师想杀了法拉或萨尔瓦多，这些卫兵手都来不及举剑，抬手就已经死了。不过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发展，因为，他们的律法不允许。
萨尔瓦多突然有些羞愧：苏拉之所以不杀他，完全是因为格薇洛法与拉密鲁斯之间的协议。而他本人虽并不支持这份协议，却仍从中受益。
所有人都坐好之后，萨尔瓦多对尊贵的客人说道：“法拉陛下，您的到来使我这里蓬荜生辉。”
法拉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因为他不懂得北方的语言——或者无法顺畅地说北方话——这就必须有人来施法帮助他。这在君主之中是标准做法。只是一般大家都请皇室法师施法，而不用巫者。不过，从法拉说话的节奏来看，他今天确实请了巫者。法师可以在君王说话时直接将相关知识送入他脑海中，并在他需要开口时恰到好处地翻译成合适的语言。这样的法术只要使用得当，就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自然，只是其中的过程复杂繁复，巫者不可能这样浪费灵火。而法拉的巫者可能用了别的法术，更可能是在他耳中发出了低语，他必须仔细听，然后重复一遍。所以他每句话之间的停顿相当明显。
他遵照我的要求没有使用魔法，萨尔瓦多心想，尽管我根本察觉不到。这种态度很令他满意。
“您的邀请也同样令我倍感荣幸，”法拉庄严地回答，“高地王国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国对话了。我很好奇这次是为何缘故。”
萨尔瓦多靠着椅子背，努力做出放松的姿态。这次会面太费精神，他很难掩饰焦虑的情绪。“我们两国交恶已久，法拉陛下。有时明争，有时暗斗……但数十年来从未停歇。我们本可以把耗费在战争上的精力拿去做别的事，一些从长远看来更有利的事，比谁控制公共边境线上这块平原、谁控制泪海港口更重要的事。”
在听到公共边境线这个词时，法拉眯起了眼睛。他的意思很明显：寇德拉现在由你控制，你当然说得轻松。但他仍保持着积极配台的语调，“那么，你是有意让安沙撒和高地王国之间缔结合约了？这是个不错的尝试。鉴于两国的历史，我不知道这尝试能否成功。当然，合约也许需要数年、十数年才能敲定，我们的谈判双方需要认真钻研其中的细节。”
萨尔瓦多露出少许微笑，“万事开头难，陛下。”
“的确如此，”法拉表示赞同，“因此我会对你的提议洗耳恭听。”他的语气虽然随意，但眼神却很警惕。萨尔瓦多看得很明白，他是个绵里藏针的人。“您安排今天的会面，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吗，和平条约的框架？您的信使暗示说，会有一些更为紧迫的事情。和平当然是必需的，但考虑到我们目前并未交战，所以还不算紧迫。”
萨尔瓦多沉默着，仔细观察他。这时候直接说出主题是很冒险的。正常情况下，这种谈判需要花好几个月，先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再慢慢接近事情的中心——保证一切外交程序都运转正常再开始真正的会议。但萨尔瓦多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可等，甚至连几周的时间都没有。
“你对噬灵鸟了解多少？”他靠着桌子俯身向前。
法拉神情镇定，“和其他人差不多，人类文明的摧毁者。而现在它们回来了，但没人知道怎么战胜它们，甚至不知道它们在哪。”他顿了顿，“我听说你在追捕它们，真的吗？”
萨尔瓦多点头。
“嗯，只要你有你父亲一半的军事才能，我就得同情噬灵鸟了。那么，我们这次和平谈判的中心就是这些畜生了？你不希望在自己追捕怪兽的同时，南方的边境受到威胁？”他似乎觉得颇有意思，“考虑到安沙撒以及其他所有国家都将从你的行动中受益，我想我会全力支持。”
萨尔瓦多严肃地点头，“我十分感谢您的支持。至于和平条约……很遗憾，不在考虑范围内。”
法拉有些意外。
“你对杰泽雅了解多少？”萨尔瓦多问。
法拉疑惑地眯起眼睛，“我听说过。杰泽雅是南方的一个贸易城邦。据说历史和沙漠本身一样悠久。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它在您的统治之下吗？”
“不。杰泽雅太靠南方，在沙漠腹地。安沙撒确实曾经占据过那里，但统治那些游牧民族其实得不偿失。”他也像萨尔瓦多一样靠着桌子俯身向前，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杰泽雅对你意义重大吗，奥勒留？”
萨尔瓦多深吸一口气，“我认为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藏在那里。”
苏拉显然大吃一惊，真有趣。与此同时，法拉用本国语言说了些什么，并且瞥了他的随从一眼。萨尔瓦多调查过，法拉知道噬灵鸟的事，也知道希德莉亚和噬灵鸟的关系。但这些消息都是从别处打听来的，有些还是法师说的，所以萨尔瓦多觉得不是特别可信。现在，他确信法拉比他想象中更了解当前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的？”法拉问。
萨尔瓦多闪烁其词，“有能力隔空远视的人看见她了。”
法拉十分不快，“你这等于没说，奥勒留。”
“她有能力避开别人，只有最高明的观察者才能看到。而且，看见她的人也无法完全集中精神。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法拉重重地靠在椅子上。显然这点消息很令他不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吧？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就在我的国境线南边。而你却要去追捕她。所以你想带人去和她作战，是这样吗？这就会使我夹在你的南方驻军和北方驻军之间，是不是？更别说你的人还要穿过我的国境才能到达杰泽雅。”他哼了一声，“这还真是单顿·奥勒留才能想出来的诡计。你真的认为我会同意吗？”
“我们无需穿过安沙撒，”萨尔瓦多平静地说，“我们会直接进入杰泽雅。”
法拉挑起眉毛，“你的神可绝不允许你和法师打交道。传送要耗费大量魔法。为了支持你的信仰，将会有大量巫者死去。”
“确实有很多人会死，”萨尔瓦多表示同意，“但他们是为了神灵，而不是为了我。”他两手扶桌，“我们的敌人长着翅膀，法拉陛下，而且还懂得魔法。她完全可以从很远处就看见军队靠近，那样我们的努力就完全白费了，又要跑遍全世界去找她。所以我们必须用上所有的力量，打她个措手不及。就算巫者们要付出巨大牺牲也在所不惜。”
法拉靠在椅子上看着萨尔瓦多，内心暗自盘算，“你要知道，我不能仅凭这么几句话就接受你的条件。必须要我的臣民同意。”
“当然。”
“如果他们同意了，然后又怎样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人力？补给？一定还有其他要求吧？否则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我现在需要的东西和您一样：信息。法师和巫者无法帮我们找到她，因为希德莉亚能探测到他们的法术。我们不能让她发现她的行踪已经泄露。因此，我们需要懂得杰泽雅方言、熟悉杰泽雅地形的普通人。那种就算在杰泽雅行动也不会引发怀疑的人，由他先去探路。只有您能找到这样的人，法拉陛下。”他摊开双手，“而我无能为力。”
法拉神情严肃地想了片刻，“是的，我可以找到，不过就算使用魔法也需要几天时间。路上的时间更要计算在内，因为这个去侦察的人必须以最普通的方式前往杰泽雅。而侦察结果也不会来得很快。”
萨尔瓦多抿紧了嘴，“时间紧迫。”
“我了解目前的情况。”法拉说。
“我们还需要在杰泽雅设下标记物，这样，传送时巫者们才有明确目标。”
法拉眯起眼睛，“在确定你所说的属实之前，我不会让你在任何靠近我的边界的地方设下标记物。即使我同意了，我也希望能有足够的我方的士兵留守，我可不希望在消灭噬灵鸟之后，还要应付你的军队。”
萨尔瓦多嘴角歪了歪，“理解。”
“我会安排几个间谍去杰泽雅。同时，你要把所谓的和平条约的框架列出来。不要有任何含糊或者歧义，否则我会果断烧了它，让你和你的人走路去杰泽雅。”他哼了一声，“我还记得单顿的条约呢。”
“我和我父亲不同。”萨尔瓦多说。
“是不同，”法拉表示同意，“确实不同。如果你和他一样的话，不管有没有噬灵鸟，我都不会同意你的提议。”
法拉站起来。萨尔瓦多也起身。其他的人也陆续起立。
“我想这片营地就保持原样吧？”法拉问，“为下次会面做准备如何？”他短促地笑了笑，“在我们回来之前，两国人民可以先试着友好相处。”
萨尔瓦多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很好，”法拉大喘了口气，“这次会面相当有趣。未来的历史学家一定会大书特书。不过前提是得有足够的文明成果保存下来给历史学家们研究。”
“这就是我的目的。”萨尔瓦多正色。
“我也抱有同样的看法，”法拉向他保证，“虽然还不知该如何实现……好吧，还是先等着看我的探子们怎么说吧。”
萨尔瓦多绕过桌子，向这位南方的国王伸出手。法位注视了他好一会，脸上还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仿佛眼前是个陌生的动物，处理不当就会被咬。但最终，他也做出了与萨尔瓦多一样的决定。两位国王坚定有力地互相握手。
“嗯，”法拉说，“你确实不像你父亲。这让我感到非常振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们眼前的平原辽阔但毫无特点。目力所及都是一马平川，卡玛拉极目远眺还是看不到一点起伏变化。南边和北边的地平线之外仿佛有山峰起伏，但是都被雾遮住了，也许那山峦只是卡玛拉的想象而已。平原上散布着一团团的草，但看不到任何动物，也许在被啃食成这样之前，寇德拉的平原也是水草丰茂的。
“过去这里血流成河，草没长成红色真是个奇迹。”科力瓦说，“不过那是比我出生更早的时候了。”
“这里不像是会被争夺的地盘。”
“单顿南扩的行动就到这里为止。这是他的野心受挫的地点，因此颇有象征意义。过去，他和安沙撒常常在这一带开战。据说这一带的居民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要向哪个国王效忠。其实绝大部分人都搬走了。换作是我也会搬走。不过既然单顿已经去世，看看有没有人搬回来也很有趣。”
“现在是萨尔瓦多控制这里？”
科力瓦点头，“法拉暂时还没有出手。我希望他打过来。但是他必须先知道苏拉可以做些什么。律法禁止我们参与凡人战争，那部分条款写得非常复杂，每个皇室法师都有自己的理解。”
卡玛拉注意到，他提起自己的学徒时脸色有些阴沉。“苏拉会来？”
“我希望他来。他不来才比较奇怪。”
“你很担心他和希德莉亚的事？他可能帮希德莉亚做事吗？”
科力瓦语气僵硬，“希德莉亚利用他来骗我。但计划失败了。现在苏拉知道了她的目的，他不会轻易上当。希德莉亚还会想出别的诡计。”
卡玛拉轻声说：“你确定他不是有意背叛你？”
科力瓦想说些什么，但又犹豫了片刻。“不是，”他说，“我想，他不是有意的。但我也只是抱有这个希望。毕竟我们是法师。”
这片大平原的中心驻扎了很多帐篷，有大有小，有些简单有些豪华，像是座帆布搭建的城市。北边的那些明显更大，以一座巨大的尖顶凉亭为中心。凉亭柱子顶端是形如双头鹰的金色装饰，鹰爪上抓着细长的三角旗。南边的帐篷结构更简单，都是低而宽的沙漠风格，挂着好些绳子，以便随时把四壁收起来。更南和更北的方向是整整齐齐的行军帐篷，排列得笔直，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萨尔瓦多和法拉同意各自只带一千士兵，但他们还有同等数量的仆役和侍从，其中不少同时也是士兵，因此军营规模极大。
一定是神灵不准君王们不带卫兵出行，卡玛拉心想。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个炸药桶，只要说错一个字，这次会面的两位主角就会发现他们身处战场中心。
“走，”科力瓦说，“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们也必须在场，卡玛拉想。这个念头很奇怪。好几千人来参加这次会面，她和科力瓦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当然了，他们的意见恐怕不重要——他们是来见证这次谈判的，提意见是之后的事——如果谈判进行得顺利，卡玛拉就会在未来承担更重要的任务。甚至可能是完全公开的角色。
我现在正式成为其中一员了，卡玛拉想，只是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害怕。
科力瓦召唤来两匹马，这样，他们就能以比较普通的方式进入营地了。这是萨尔瓦多开出的条件。在两位国王会面期间，平原上不得使用任何魔法。
那么萨尔瓦多是不是也骑着马，像普通人一样行进了好几百里才来到寇德拉？恐怕不是。他大概是召集了一百个准备献出全部生命的忏悔教巫者，其中随便哪个都可以把他传送到这里。根据教义，忏悔教的巫者如果为信仰而死的话，好像会直接进入天堂。
当国王就是好，卡玛拉不无嘲讽地想。
她策马前进，和科力瓦一起穿过大平原，来到营地。
深呼吸，萨尔瓦多。
要忽略营地上的喧闹景象是不可能的，但萨尔瓦多必须平静下来，为这次谈判做好准备。他闭上眼睛，念诵《冥想书》中的段落，将注意力集中在内心。
倾听内心的平静，人的灵魂知道造物主的所在。真理和你同在。
“他们来了，陛下。”萨尔瓦多最后深呼吸了一次，点点头。两面三角旗被风吹断了，一面有着奥勒留的纹章，一面是法拉的纹章。大小高度完全一样，它们整齐划一地对狂风作出回应。可以把这作为一个预兆。
法拉正等着他。他身材粗壮，肤色黝黑，眼睛黑而有神，让萨尔瓦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身着样式新奇的袍子，戴着沉甸甸的金饰，手上戴了满满当当的戒指。他身上的金子足可以供萨尔瓦多再打造一顶新王冠了。这人是个古怪的矛盾集合体，但无疑十分理智。
安沙撒国王的表情说明他对这次会面抱有很大的疑虑。但他还是向萨尔瓦多致意，虽说没什么热情，但也足够敬重了。他们两国之间征战数十年，君主之间一直没有会面。考虑到历史原因，今天任何积极的态度都是值得赞赏的。
他们并肩走进凉亭，传令官报出他们的名字。法拉的名字在先，因为萨尔瓦多是此次会议的主办方。这是双方的外交官在无数次争执后达成的一致，目的只在保证今天的会面如果成行，任何一方都会不失体面。这里面的东西相当微妙，其中细节多得让萨尔瓦多晕头转向。
大帐篷内部十分阴凉，萨尔瓦多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被装饰成了极其正式的会见大厅，帆布的四壁上甚至装有彩色玻璃窗。但所有装饰都不重要，帐篷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里面那张沉重的桌子，两端各放着一把装饰豪华的御座。而桌子的后面站了八个人，正恭恭敬敬地等着两位国王到来。法维亚斯、拉密鲁斯、科力瓦、卡玛拉……萨尔瓦多不认识法拉带来的人，但距离安沙撒御座最近的那人穿着法师特有的黑袍，应该是新的皇室法师苏拉无疑。
当然，御座两边还有穿着制服的卫兵。他们只是个象征而已。要是真有法师想杀了法拉或萨尔瓦多，这些卫兵手都来不及举剑，抬手就已经死了。不过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发展，因为，他们的律法不允许。
萨尔瓦多突然有些羞愧：苏拉之所以不杀他，完全是因为格薇洛法与拉密鲁斯之间的协议。而他本人虽并不支持这份协议，却仍从中受益。
造物主，请宽恕我，因我从他人的堕落中获利。
两位国王各自落座。其他的与会者也依事先的安排在桌子两边坐下，萨尔瓦多的人在一边，法位的人在另一边。科力瓦和卡玛拉在萨尔瓦多这边，以拉密鲁斯的助手身份出席，而拉密鲁斯则是格薇洛法的顾问……和萨尔瓦多都是间接关系，这两位没有义务对萨尔瓦多忠诚。格薇洛法曾说服萨尔瓦多扫除心中疑虑，带上他们两人，萨尔瓦多现在可以判断这个举动是否正确了。所有人都坐好之后，萨尔瓦多对尊贵的客人说道：“法拉陛下，您的到来使我这里蓬荜生辉。”
法拉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因为他不懂得北方的语言——或者无法顺畅地说北方话——这就必须有人来施法帮助他。这在君主之中是标准做法。只是一般大家都请皇室法师施法，而不用巫者。不过，从法拉说话的节奏来看，他今天确实请了巫者。法师可以在君王说话时直接将相关知识送入他脑海中，并在他需要开口时恰到好处地翻译成合适的语言。这样的法术只要使用得当，就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自然，只是其中的过程复杂繁复，巫者不可能这样浪费灵火。而法拉的巫者可能用了别的法术，更可能是在他耳中发出了低语，他必须仔细听，然后重复一遍。所以他每句话之间的停顿相当明显。
他遵照我的要求没有使用魔法，萨尔瓦多心想，尽管我根本察觉不到。这种态度很令他满意。
“您的邀请也同样令我倍感荣幸，”法拉庄严地回答，“高地王国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国对话了。我很好奇这次是为何缘故。”
萨尔瓦多靠着椅子背，努力做出放松的姿态。这次会面太费精神，他很难掩饰焦虑的情绪。“我们两国交恶已久，法拉陛下。有时明争，有时暗斗……但数十年来从未停歇。我们本可以把耗费在战争上的精力拿去做别的事，一些从长远看来更有利的事，比谁控制公共边境线上这块平原、谁控制泪海港口更重要的事。”
在听到公共边境线这个词时，法拉眯起了眼睛。他的意思很明显：寇德拉现在由你控制，你当然说得轻松。但他仍保持着积极配台的语调，“那么，你是有意让安沙撒和高地王国之间缔结合约了？这是个不错的尝试。鉴于两国的历史，我不知道这尝试能否成功。当然，合约也许需要数年、十数年才能敲定，我们的谈判双方需要认真钻研其中的细节。”
萨尔瓦多露出少许微笑，“万事开头难，陛下。”
“的确如此，”法拉表示赞同，“因此我会对你的提议洗耳恭听。”他的语气虽然随意，但眼神却很警惕。萨尔瓦多看得很明白，他是个绵里藏针的人。“您安排今天的会面，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吗，和平条约的框架？您的信使暗示说，会有一些更为紧迫的事情。和平当然是必需的，但考虑到我们目前并未交战，所以还不算紧迫。”
萨尔瓦多沉默着，仔细观察他。这时候直接说出主题是很冒险的。正常情况下，这种谈判需要花好几个月，先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再慢慢接近事情的中心——保证一切外交程序都运转正常再开始真正的会议。但萨尔瓦多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可等，甚至连几周的时间都没有。
“你对噬灵鸟了解多少？”他靠着桌子俯身向前。
法拉神情镇定，“和其他人差不多，人类文明的摧毁者。而现在它们回来了，但没人知道怎么战胜它们，甚至不知道它们在哪。”他顿了顿，“我听说你在追捕它们，真的吗？”
萨尔瓦多点头。
“嗯，只要你有你父亲一半的军事才能，我就得同情噬灵鸟了。那么，我们这次和平谈判的中心就是这些畜生了？你不希望在自己追捕怪兽的同时，南方的边境受到威胁？”他似乎觉得颇有意思，“考虑到安沙撒以及其他所有国家都将从你的行动中受益，我想我会全力支持。”
萨尔瓦多严肃地点头，“我十分感谢您的支持。至于和平条约……很遗憾，不在考虑范围内。”
法拉有些意外。
“你对杰泽雅了解多少？”萨尔瓦多问。
法拉疑惑地眯起眼睛，“我听说过。杰泽雅是南方的一个贸易城邦。据说历史和沙漠本身一样悠久。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它在您的统治之下吗？”
“不。杰泽雅太靠南方，在沙漠腹地。安沙撒确实曾经占据过那里，但统治那些游牧民族其实得不偿失。”他也像萨尔瓦多一样靠着桌子俯身向前，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杰泽雅对你意义重大吗，奥勒留？”
萨尔瓦多深吸一口气，“我认为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藏在那里。”
苏拉显然大吃一惊，真有趣。与此同时，法拉用本国语言说了些什么，并且瞥了他的随从一眼。萨尔瓦多调查过，法拉知道噬灵鸟的事，也知道希德莉亚和噬灵鸟的关系。但这些消息都是从别处打听来的，有些还是法师说的，所以萨尔瓦多觉得不是特别可信。现在，他确信法拉比他想象中更了解当前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的？”法拉问。
萨尔瓦多闪烁其词，“有能力隔空远视的人看见她了。”
法拉十分不快，“你这等于没说，奥勒留。”
“她有能力避开别人，只有最高明的观察者才能看到。而且，看见她的人也无法完全集中精神。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法拉重重地靠在椅子上。显然这点消息很令他不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吧？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就在我的国境线南边。而你却要去追捕她。所以你想带人去和她作战，是这样吗？这就会使我夹在你的南方驻军和北方驻军之间，是不是？更别说你的人还要穿过我的国境才能到达杰泽雅。”他哼了一声，“这还真是单顿·奥勒留才能想出来的诡计。你真的认为我会同意吗？”
“我们无需穿过安沙撒，”萨尔瓦多平静地说，“我们会直接进入杰泽雅。”
法拉挑起眉毛，“你的神可绝不允许你和法师打交道。传送要耗费大量魔法。为了支持你的信仰，将会有大量巫者死去。”
“确实有很多人会死，”萨尔瓦多表示同意，“但他们是为了神灵，而不是为了我。”他两手扶桌，“我们的敌人长着翅膀，法拉陛下，而且还懂得魔法。她完全可以从很远处就看见军队靠近，那样我们的努力就完全白费了，又要跑遍全世界去找她。所以我们必须用上所有的力量，打她个措手不及。就算巫者们要付出巨大牺牲也在所不惜。”
法拉靠在椅子上看着萨尔瓦多，内心暗自盘算，“你要知道，我不能仅凭这么几句话就接受你的条件。必须要我的臣民同意。”
“当然。”
“如果他们同意了，然后又怎样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人力？补给？一定还有其他要求吧？否则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我现在需要的东西和您一样：信息。法师和巫者无法帮我们找到她，因为希德莉亚能探测到他们的法术。我们不能让她发现她的行踪已经泄露。因此，我们需要懂得杰泽雅方言、熟悉杰泽雅地形的普通人。那种就算在杰泽雅行动也不会引发怀疑的人，由他先去探路。只有您能找到这样的人，法拉陛下。”他摊开双手，“而我无能为力。”
法拉神情严肃地想了片刻，“是的，我可以找到，不过就算使用魔法也需要几天时间。路上的时间更要计算在内，因为这个去侦察的人必须以最普通的方式前往杰泽雅。而侦察结果也不会来得很快。”
萨尔瓦多抿紧了嘴，“时间紧迫。”
“我了解目前的情况。”法拉说。
“我们还需要在杰泽雅设下标记物，这样，传送时巫者们才有明确目标。”
法拉眯起眼睛，“在确定你所说的属实之前，我不会让你在任何靠近我的边界的地方设下标记物。即使我同意了，我也希望能有足够的我方的士兵留守，我可不希望在消灭噬灵鸟之后，还要应付你的军队。”
萨尔瓦多嘴角歪了歪，“理解。”
“我会安排几个间谍去杰泽雅。同时，你要把所谓的和平条约的框架列出来。不要有任何含糊或者歧义，否则我会果断烧了它，让你和你的人走路去杰泽雅。”他哼了一声，“我还记得单顿的条约呢。”
“我和我父亲不同。”萨尔瓦多说。
“是不同，”法拉表示同意，“确实不同。如果你和他一样的话，不管有没有噬灵鸟，我都不会同意你的提议。”
法拉站起来。萨尔瓦多也起身。其他的人也陆续起立。
“我想这片营地就保持原样吧？”法拉问，“为下次会面做准备如何？”他短促地笑了笑，“在我们回来之前，两国人民可以先试着友好相处。”
萨尔瓦多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很好，”法拉大喘了口气，“这次会面相当有趣。未来的历史学家一定会大书特书。不过前提是得有足够的文明成果保存下来给历史学家们研究。”
“这就是我的目的。”萨尔瓦多正色。
“我也抱有同样的看法，”法拉向他保证，“虽然还不知该如何实现……好吧，还是先等着看我的探子们怎么说吧。”
萨尔瓦多绕过桌子，向这位南方的国王伸出手。法位注视了他好一会，脸上还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仿佛眼前是个陌生的动物，处理不当就会被咬。但最终，他也做出了与萨尔瓦多一样的决定。两位国王坚定有力地互相握手。
“嗯，”法拉说，“你确实不像你父亲。这让我感到非常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