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办公室里，迎接纳桑尼尔的是秘书愤怒的眼光，以及待办文件篮里那一大叠摇摇欲坠的新文件。
秘书年纪很轻，仪容整齐干净，姜黄色的头发抹着油，原本正要离开房间，又停了下来。「曼德列克，你迟到了，」他紧张兮兮地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这次又是什么借口啊？你知道，你和我们这些全职的人一样也有责任要负。」他停在门旁，小鼻子上的那双眼里燃烧着怒火。
魔法师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他很想把脚放到桌上，却又觉得这么做太过招摇。于是只摆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我和塔罗先生去勘查事故现场，」他说，「从早上六贴就开始工作了。等他进来的时候，你大可问问他，如果事情不是太机密，他可能会告诉你一些细节。那你在忙些什么啊，詹金斯？埋头影印吧，我猜。」
秘书两排牙齿间发出尖锐的声响，把眼镜推得更高了。「曼德列克，继续啊，」他说。「再继续啊。或许你现在是首相身前的红人，但如果一直没有表现，那你还能撑多久呢？又一个意外？这星期的第二起了吧？你很快就要回去洗茶杯了你，到时候——我们走着瞧。」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分不清究竟是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气，还是落荒而逃。
男孩朝着正关上的门使了个鬼脸，在位置上呆坐了几秒钟。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瞄了一眼手表，才九点四十五分而已，但他已经觉得这一天很漫长了。
桌上还有一大叠摇摇欲坠的文件等着他处理。他深呼吸一口气，整了整袖口，伸手拿过最上面那份文件。
国安部在洁西卡·惠特威尔的领导之下，规模日渐庞大，基于私人理由，纳桑尼尔对隶属于国安部的内务局一直都很感兴趣。内务局职司调查各式各样的犯罪活动，以海外暴动及国内反政府的恐怖行动为主。纳桑尼尔刚进入内务局时，只负责文件归档、影印、泡茶等无关紧要的工作。但这段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他之所以能够步步高升，并不像他的敌人谣传的那样，纯粹只是上级偏袒的缘故。首相对他期盼殷切，惠特威尔女士也对他照顾有加，内务局里没有哪一位魔法师想和她过不去，这些都让他获益匪浅。即便如此，若他能力不足，若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平庸之才，这一切也都帮不上他的忙。纳桑尼尔不但天资聪颖，而且还非常勤奋。他升官升得很快，不到几个月，就从一连串乏味的书记工作一路往上爬，最后成为内务局长尤里乌斯·塔罗先生的助理，此时的他，还未满十五岁。
塔罗先生身材矮小健壮，体格和脾气都和公牛没什么两样，绝大多数时候鲁莽又讨人厌，三不五时就会发起无名火，吓得他的部属四处逃窜躲藏。除了脾气之外，他的肤色如正午艳阳下的黄水仙，黄得诡异，十分引入注目。他的部属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受这种折磨。有人说这是遗传所引起的，说他是魔法师和魅魔的结晶；有人站在生物学的观点反对这种说法，怀疑他是某种歹毒魔法的受害者。纳桑尼尔抱持的是第二种观点。不论真正的原因为何，塔罗先生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掩饰这个问题。衣领拉得高高的，头发低垂，随时随地都带着一顶宽边帽，拉长耳朵，密切注意部属有没有拿这个话题来闲磕牙。
和纳桑尼尔及塔罗先生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共事的人总共有十八位。低阶者如两位专责处理和魔法事务无关的行政业务的普通人，高阶者如第四级魔法师福克斯先生。纳桑尼尔对每个人都很和蔼有礼，唯一的例外是秘书克利弗·詹金斯。打从一开始，詹金斯就嫉恨年少有为的纳桑尼尔，纳桑尼尔也以毫不掩饰的傲慢态度回报。这么做一点风险都没有，詹金斯是个无能又无足轻重的人物。
塔罗先生很快就看出他的助理并非庸才，于是让他处理棘手的重要案子，缉捕谜一般的反抗份子。
尽管这些狂热份子的企图有点奇怪，却再明颠不过。他们反对魔法师勤政爱民的领导，渴望重回普通人统治时期的无政府状态。这些年来，他们的活动愈来愈猖獗。只要他们碰上了哪个恍神或倒霉的魔法师，不管他身上的魔法道具有什么用途，都先偷再说，之后再随他们高兴，把赃物用来攻击政府人员或机关。曾有几栋建筑遭受严重破坏，也有人因此身亡。反抗份子最大胆的一次行动是企图暗杀首相。政府以雷厉风行的强硬手腕应付，许多普通人涉案被捕，其中有几位被判死刑，其他人则上了囚船，遣送海外殖民地。尽管政府大力镇压，纷乱却并未因此停止，塔罗先生也开始感觉到上级的不悦。
纳桑尼尔迫不及待地接下了这份任务。许多年前，他曾遇过反抗份子，觉得自己似乎能了解一些他们的本质。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遇见了三个搞黑市收购魔法道具的普通人小孩。纳桑尼尔不是很喜欢这个经历。他们三个先是手脚利落地偷走了他宝贵的探知镜，还差点害他送了命。现在，他亟欲报复。
但这可不是一份简单的任务。
除了知道那三个普通人小孩叫做佛瑞德、史丹力和凯蒂之外，他对他们一无所知。佛瑞德和史丹力是报童，纳桑尼尔的第一个反应是派出微型搜寻球跟踪市里所有卖报纸的人。不过，这项跟监计划没有任何斩获；这两人显然换过工作了。
然后，纳桑尼尔建议他的长官派一些精挑细选的成人探员到伦敦去卧底。他们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深入首都的下层世界，一等其他普通人接纳他们，上级就指示他们把一些「赃物」拿给任何有兴趣的人看。纳桑尼尔希望这招能够把反抗份子诱出台面。
可惜，这个希望注定要落空。大多数卧底探员手里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没办法引起任何人的兴趣，唯一一个真正成功的人却音讯全无。之后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漂在泰晤士河上，让纳桑尼尔觉得很沮丧。
一开始，纳桑尼尔对他最新的策略信心满满，他打算让两只魔精扮成流浪孤儿的模样，派他们白天到城里四处晃荡。纳桑尼尔深深怀疑，反抗份子大多是由街上那些少年帮派所组成，他认为他们早晚会试着招募新人。不过，到目前为止，鱼还没上钩。
那天早上，办公室里又热又闷，苍蝇在玻璃窗上嗡嗡作响。纳桑尼尔甚至脱了外套，还卷起了长长的袖子。他不让自己打出呵欠来，并奋力消化那一大堆文件，内容大都和反抗份子最近在白厅区的巷子里攻击一间商店的暴行有关。这天清晨，有人把一颗小元素球之类的爆炸装置，从天窗扔进商店里，店经理因此受重伤。这是间卖烟草和薰香给魔法师的商店，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受到攻击。
没有半个目击证人，附近也没有警戒球，纳桑尼尔低声咒骂了一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连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把文件扔在一旁，拿起另外一份报告。市里人迹罕至的墙上，又有人涂上了诽谤首相的粗鲁标语。他叹了口气，签署了一份要求立刻清理的文件，心里却清楚得很，清洁人员的清理远远比不上这些涂鸦出现的速度。
午餐时间总算到了，纳桑尼尔到拜占廷大使馆的花园参加一个纪念即将到来的开国元勋纪念日的舞会。他无精打采、郁郁寡欢地在宾客之间晃荡，反抗份子的问题让他很头痛。
他站在花园的角落里，正拿着杓子从银质鸡尾酒盆里装浓烈的水果雏尾酒，却发现有个年轻女人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纳桑尼尔小心翼翼地瞄了她几眼之后，才主动开口，希望自己不至于失礼。「我知道你最近表现很杰出，法拉小姐，请接受我的道贺。」
珍·法拉咕哝着道了声谢。「只不过是一小撮捷克间谍而已。我们相信他们是从低地国一带搭渔船过来的。他们不够内行，笨手笨脚的，三两下就被拆穿了。还是一些忠心的普通人报的信。」
纳桑尼尔微微笑了笑。「你真是太谦虚了。我听说这些间谍把警方耍得团团转，跑遍了大半个英格兰，还有几个魔法师死在他们手里呢。」
「是有一些小意外没错。」
「就算如此，你仍旧相当成功。」纳桑尼尔小小啜了口鸡尾酒，对自己这番似褒实贬的恭维感到相当满意。法拉小姐的老师是洁西卡·惠特威尔的头号对手，警察部长亨利·达沃尔先生。在类似这样的场合中，她和纳桑尼尔时常在言语上过招，含糊恭维的同时，话锋还不能太露，一来一往，测试彼此的胆识。
「约翰·曼德列克，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呢？」珍·法拉亲昵地说。「他们真的指派你侦察那批讨人厌的反抗份子吗？这也不是件轻松的任务啊！」
「我只不过是在搜集资讯而已，我们要忙着掌握一堆线民，满无聊的。」
珍·法拉伸手握住一根银杓，轻轻搅动那盆鸡尾酒。「你太客气了，不过，前人的经验都比你丰富倒是真的。干得好。再来一杯吗？」
「不了，谢谢你。」纳桑尼尔觉得有些不高兴，脸也渐渐红了起来。他是很年轻，是很没经验没错，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失败。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脸垮下来。「我相信六个月之内就能够瓦解反抗份子。」他低声说。
珍·法拉把鸡尾酒倒进玻璃杯中，扬了扬眉毛，脸上的表情看来有几分调侃的意味。「真是厉害，」她说。「政府通缉了他们三年都一无所获，你竟然要在六个月内就瓦解他们！不过，约翰，你知道吗，我相信你办得到。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脸色再次泛红！纳桑尼尔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珍·法拉比他大三、四岁，身高和他差不多，或许比他高一点，一头浅棕色的直发长长地披在肩头，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古怪机灵的念头，看了叫人手足无措。尽管他颈子上围着火红的襞襟，只要一站到她身旁，还是会觉得自己既笨拙又粗俗。他本该保持沉默，却又忍不住替刚才的话辩驳。
「我们知道这个团体主要是由年轻人所组成，」他说。「受害者不止一次观察到这一点，死在我们手里的那一两个人，年纪也不比我们大。」他稍微强调了一下「我们」两字。「所以说，办法很简单。我们派探员去加入他们的组织。一旦他们取得反抗份子信任，能够接近他们的领袖……那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又是那个调侃的笑容。「你确定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纳桑尼尔耸耸肩。「几年前，我自己就差点见到了他们的领袖。这是可行的。」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看得出来是真的对这点有兴趣。「再多告诉我一些。」不过，这时候纳桑尼尔已经比较能够控制自己了。安全、谨慎、小心。他泄漏的讯息愈少愈好。他望向草地的另一端。
「我看见惠特威尔女士来了，身边没有其他人招呼，」他说：「身为她忠心的学生，我应该上前去服务她。恕我先走一步，希望你不介意，法拉小姐。」
纳桑尼尔很早就离开舞会，忿忿地回到了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就钻进私人召唤室，喃喃念着咒语。那两个仍旧一身孤儿装扮的魔精立即出现在他眼前，一副既悲伤又狡猾的模样。
「进展如何？」他劈头就是一句。
「没什么进展，主人，」金发孤儿说：「那些街头小孩对我们根本就不理不睬。」
「这还算幸运呢，」头发乱成一团的孤儿也应道：「那些不对我们不理不睬的人，甚至还会拿东西丢我们。」
「什么？」纳桑尼尔简直气疯了。
「噢，就是一些瓶瓶罐罐、小石头之类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性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应该把这些小孩戴上手铐脚镰，全都驱逐出境才对！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两个长得既可爱又瘦小，还有点可怜，他们一定会照顾你们才对啊。」
两个孤儿摇了摇他们那两颗可爱的小脑袋。「才没有呢，他们看到我们就讨厌，好像可以看得出我们不是人类似的。」
「不可能。他们又没有隐形眼镜，对吧？你们一定是露出了什么马脚，你们确定没出什么纰漏吗？你们看见他们的时候，没有飘在天上，头上长着角，或是在做其他什么蠢事吗？真的吗？」
「没有，主人，我们真的没有。」
「没有，主人。不过，克罗维斯倒是有一次忘了把尾巴收起来。」
「你这个爱打小报告的家伙！主人，他是骗你的。」
纳桑尼尔拍了拍脑袋，显得相当不耐烦。「我不管！我不管，如果你们不赶快查出些线索，我就用红疹咒来伺候你们两个。试试不同的年纪，分开行动；试试看让身上有一些小残疾，提高别人的同情心，不过可别弄得一身传染病，这我先前就警告过你们。现在，没你们的事了，快滚吧。」
纳桑尼尔回到桌前，开始严肃地评估目前的状况。这两个魔精显然不太可能成功，他们只不过是低级的魔鬼而已……或许那就是问题的症结，他们不够聪明，没办法完全模仿人类的性格。那些小孩当然不可能看穿他们的伪疑，这么想真是荒谬到了极点，他马上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果他们失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反抗份子每星期都发动新的攻击。入侵魔法师的住宅，抢劫他们的车辆，破坏商店和办公室的事件也层出不穷。这些案件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模式：全都是行动敏捷的小团体伺机犯案的结果，他们似乎有办法躲过巡逻的警戒球和其他魔鬼。分析精辟。但仍旧没有进展。
纳桑尼尔知道塔罗先生已经快没有耐心了。从克利弗·詹金斯和珍·法拉这些人的挖苦中，他晓得其他人也知道这一点。他的铅笔在记事本上敲打着，思绪飘到了那三个他见过的反抗份子身上。佛瑞德和史丹力……一想到他们，他就气得咬牙切齿，铅笔也敲打得愈来愈用力。总有一天，他会逮到他们，等着瞧好了。还有那个女孩也一样。凯蒂。黑暗中瞥见的是张深色头发、性格激动的脸孔。三个人里面，带头的就是她。他们还在伦敦吗？还是逃到了哪个天涯海角，潜伏在法网之外？他需要的只不过是条线索，一条毫不起眼的线索。然后，他就会如闪电般朝他们扑去。
但他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你们到底是谁？」他自言自语了起来，「你们躲在哪里？」
铅笔断在他手里。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秘书年纪很轻，仪容整齐干净，姜黄色的头发抹着油，原本正要离开房间，又停了下来。「曼德列克，你迟到了，」他紧张兮兮地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这次又是什么借口啊？你知道，你和我们这些全职的人一样也有责任要负。」他停在门旁，小鼻子上的那双眼里燃烧着怒火。
魔法师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他很想把脚放到桌上，却又觉得这么做太过招摇。于是只摆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我和塔罗先生去勘查事故现场，」他说，「从早上六贴就开始工作了。等他进来的时候，你大可问问他，如果事情不是太机密，他可能会告诉你一些细节。那你在忙些什么啊，詹金斯？埋头影印吧，我猜。」
秘书两排牙齿间发出尖锐的声响，把眼镜推得更高了。「曼德列克，继续啊，」他说。「再继续啊。或许你现在是首相身前的红人，但如果一直没有表现，那你还能撑多久呢？又一个意外？这星期的第二起了吧？你很快就要回去洗茶杯了你，到时候——我们走着瞧。」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分不清究竟是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气，还是落荒而逃。
男孩朝着正关上的门使了个鬼脸，在位置上呆坐了几秒钟。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瞄了一眼手表，才九点四十五分而已，但他已经觉得这一天很漫长了。
桌上还有一大叠摇摇欲坠的文件等着他处理。他深呼吸一口气，整了整袖口，伸手拿过最上面那份文件。
国安部在洁西卡·惠特威尔的领导之下，规模日渐庞大，基于私人理由，纳桑尼尔对隶属于国安部的内务局一直都很感兴趣。内务局职司调查各式各样的犯罪活动，以海外暴动及国内反政府的恐怖行动为主。纳桑尼尔刚进入内务局时，只负责文件归档、影印、泡茶等无关紧要的工作。但这段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他之所以能够步步高升，并不像他的敌人谣传的那样，纯粹只是上级偏袒的缘故。首相对他期盼殷切，惠特威尔女士也对他照顾有加，内务局里没有哪一位魔法师想和她过不去，这些都让他获益匪浅。即便如此，若他能力不足，若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平庸之才，这一切也都帮不上他的忙。纳桑尼尔不但天资聪颖，而且还非常勤奋。他升官升得很快，不到几个月，就从一连串乏味的书记工作一路往上爬，最后成为内务局长尤里乌斯·塔罗先生的助理，此时的他，还未满十五岁。
塔罗先生身材矮小健壮，体格和脾气都和公牛没什么两样，绝大多数时候鲁莽又讨人厌，三不五时就会发起无名火，吓得他的部属四处逃窜躲藏。除了脾气之外，他的肤色如正午艳阳下的黄水仙，黄得诡异，十分引入注目。他的部属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受这种折磨。有人说这是遗传所引起的，说他是魔法师和魅魔的结晶；有人站在生物学的观点反对这种说法，怀疑他是某种歹毒魔法的受害者。纳桑尼尔抱持的是第二种观点。不论真正的原因为何，塔罗先生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掩饰这个问题。衣领拉得高高的，头发低垂，随时随地都带着一顶宽边帽，拉长耳朵，密切注意部属有没有拿这个话题来闲磕牙。
和纳桑尼尔及塔罗先生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共事的人总共有十八位。低阶者如两位专责处理和魔法事务无关的行政业务的普通人，高阶者如第四级魔法师福克斯先生。纳桑尼尔对每个人都很和蔼有礼，唯一的例外是秘书克利弗·詹金斯。打从一开始，詹金斯就嫉恨年少有为的纳桑尼尔，纳桑尼尔也以毫不掩饰的傲慢态度回报。这么做一点风险都没有，詹金斯是个无能又无足轻重的人物。
塔罗先生很快就看出他的助理并非庸才，于是让他处理棘手的重要案子，缉捕谜一般的反抗份子。
尽管这些狂热份子的企图有点奇怪，却再明颠不过。他们反对魔法师勤政爱民的领导，渴望重回普通人统治时期的无政府状态。这些年来，他们的活动愈来愈猖獗。只要他们碰上了哪个恍神或倒霉的魔法师，不管他身上的魔法道具有什么用途，都先偷再说，之后再随他们高兴，把赃物用来攻击政府人员或机关。曾有几栋建筑遭受严重破坏，也有人因此身亡。反抗份子最大胆的一次行动是企图暗杀首相。政府以雷厉风行的强硬手腕应付，许多普通人涉案被捕，其中有几位被判死刑，其他人则上了囚船，遣送海外殖民地。尽管政府大力镇压，纷乱却并未因此停止，塔罗先生也开始感觉到上级的不悦。
纳桑尼尔迫不及待地接下了这份任务。许多年前，他曾遇过反抗份子，觉得自己似乎能了解一些他们的本质。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遇见了三个搞黑市收购魔法道具的普通人小孩。纳桑尼尔不是很喜欢这个经历。他们三个先是手脚利落地偷走了他宝贵的探知镜，还差点害他送了命。现在，他亟欲报复。
但这可不是一份简单的任务。
除了知道那三个普通人小孩叫做佛瑞德、史丹力和凯蒂之外，他对他们一无所知。佛瑞德和史丹力是报童，纳桑尼尔的第一个反应是派出微型搜寻球跟踪市里所有卖报纸的人。不过，这项跟监计划没有任何斩获；这两人显然换过工作了。
然后，纳桑尼尔建议他的长官派一些精挑细选的成人探员到伦敦去卧底。他们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深入首都的下层世界，一等其他普通人接纳他们，上级就指示他们把一些「赃物」拿给任何有兴趣的人看。纳桑尼尔希望这招能够把反抗份子诱出台面。
可惜，这个希望注定要落空。大多数卧底探员手里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没办法引起任何人的兴趣，唯一一个真正成功的人却音讯全无。之后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漂在泰晤士河上，让纳桑尼尔觉得很沮丧。
一开始，纳桑尼尔对他最新的策略信心满满，他打算让两只魔精扮成流浪孤儿的模样，派他们白天到城里四处晃荡。纳桑尼尔深深怀疑，反抗份子大多是由街上那些少年帮派所组成，他认为他们早晚会试着招募新人。不过，到目前为止，鱼还没上钩。
那天早上，办公室里又热又闷，苍蝇在玻璃窗上嗡嗡作响。纳桑尼尔甚至脱了外套，还卷起了长长的袖子。他不让自己打出呵欠来，并奋力消化那一大堆文件，内容大都和反抗份子最近在白厅区的巷子里攻击一间商店的暴行有关。这天清晨，有人把一颗小元素球之类的爆炸装置，从天窗扔进商店里，店经理因此受重伤。这是间卖烟草和薰香给魔法师的商店，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受到攻击。
没有半个目击证人，附近也没有警戒球，纳桑尼尔低声咒骂了一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连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把文件扔在一旁，拿起另外一份报告。市里人迹罕至的墙上，又有人涂上了诽谤首相的粗鲁标语。他叹了口气，签署了一份要求立刻清理的文件，心里却清楚得很，清洁人员的清理远远比不上这些涂鸦出现的速度。
午餐时间总算到了，纳桑尼尔到拜占廷大使馆的花园参加一个纪念即将到来的开国元勋纪念日的舞会。他无精打采、郁郁寡欢地在宾客之间晃荡，反抗份子的问题让他很头痛。
他站在花园的角落里，正拿着杓子从银质鸡尾酒盆里装浓烈的水果雏尾酒，却发现有个年轻女人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纳桑尼尔小心翼翼地瞄了她几眼之后，才主动开口，希望自己不至于失礼。「我知道你最近表现很杰出，法拉小姐，请接受我的道贺。」
珍·法拉咕哝着道了声谢。「只不过是一小撮捷克间谍而已。我们相信他们是从低地国一带搭渔船过来的。他们不够内行，笨手笨脚的，三两下就被拆穿了。还是一些忠心的普通人报的信。」
纳桑尼尔微微笑了笑。「你真是太谦虚了。我听说这些间谍把警方耍得团团转，跑遍了大半个英格兰，还有几个魔法师死在他们手里呢。」
「是有一些小意外没错。」
「就算如此，你仍旧相当成功。」纳桑尼尔小小啜了口鸡尾酒，对自己这番似褒实贬的恭维感到相当满意。法拉小姐的老师是洁西卡·惠特威尔的头号对手，警察部长亨利·达沃尔先生。在类似这样的场合中，她和纳桑尼尔时常在言语上过招，含糊恭维的同时，话锋还不能太露，一来一往，测试彼此的胆识。
「约翰·曼德列克，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呢？」珍·法拉亲昵地说。「他们真的指派你侦察那批讨人厌的反抗份子吗？这也不是件轻松的任务啊！」
「我只不过是在搜集资讯而已，我们要忙着掌握一堆线民，满无聊的。」
珍·法拉伸手握住一根银杓，轻轻搅动那盆鸡尾酒。「你太客气了，不过，前人的经验都比你丰富倒是真的。干得好。再来一杯吗？」
「不了，谢谢你。」纳桑尼尔觉得有些不高兴，脸也渐渐红了起来。他是很年轻，是很没经验没错，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失败。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脸垮下来。「我相信六个月之内就能够瓦解反抗份子。」他低声说。
珍·法拉把鸡尾酒倒进玻璃杯中，扬了扬眉毛，脸上的表情看来有几分调侃的意味。「真是厉害，」她说。「政府通缉了他们三年都一无所获，你竟然要在六个月内就瓦解他们！不过，约翰，你知道吗，我相信你办得到。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脸色再次泛红！纳桑尼尔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珍·法拉比他大三、四岁，身高和他差不多，或许比他高一点，一头浅棕色的直发长长地披在肩头，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古怪机灵的念头，看了叫人手足无措。尽管他颈子上围着火红的襞襟，只要一站到她身旁，还是会觉得自己既笨拙又粗俗。他本该保持沉默，却又忍不住替刚才的话辩驳。
「我们知道这个团体主要是由年轻人所组成，」他说。「受害者不止一次观察到这一点，死在我们手里的那一两个人，年纪也不比我们大。」他稍微强调了一下「我们」两字。「所以说，办法很简单。我们派探员去加入他们的组织。一旦他们取得反抗份子信任，能够接近他们的领袖……那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又是那个调侃的笑容。「你确定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纳桑尼尔耸耸肩。「几年前，我自己就差点见到了他们的领袖。这是可行的。」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看得出来是真的对这点有兴趣。「再多告诉我一些。」不过，这时候纳桑尼尔已经比较能够控制自己了。安全、谨慎、小心。他泄漏的讯息愈少愈好。他望向草地的另一端。
「我看见惠特威尔女士来了，身边没有其他人招呼，」他说：「身为她忠心的学生，我应该上前去服务她。恕我先走一步，希望你不介意，法拉小姐。」
纳桑尼尔很早就离开舞会，忿忿地回到了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就钻进私人召唤室，喃喃念着咒语。那两个仍旧一身孤儿装扮的魔精立即出现在他眼前，一副既悲伤又狡猾的模样。
「进展如何？」他劈头就是一句。
「没什么进展，主人，」金发孤儿说：「那些街头小孩对我们根本就不理不睬。」
「这还算幸运呢，」头发乱成一团的孤儿也应道：「那些不对我们不理不睬的人，甚至还会拿东西丢我们。」
「什么？」纳桑尼尔简直气疯了。
「噢，就是一些瓶瓶罐罐、小石头之类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性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应该把这些小孩戴上手铐脚镰，全都驱逐出境才对！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两个长得既可爱又瘦小，还有点可怜，他们一定会照顾你们才对啊。」
两个孤儿摇了摇他们那两颗可爱的小脑袋。「才没有呢，他们看到我们就讨厌，好像可以看得出我们不是人类似的。」
「不可能。他们又没有隐形眼镜，对吧？你们一定是露出了什么马脚，你们确定没出什么纰漏吗？你们看见他们的时候，没有飘在天上，头上长着角，或是在做其他什么蠢事吗？真的吗？」
「没有，主人，我们真的没有。」
「没有，主人。不过，克罗维斯倒是有一次忘了把尾巴收起来。」
「你这个爱打小报告的家伙！主人，他是骗你的。」
纳桑尼尔拍了拍脑袋，显得相当不耐烦。「我不管！我不管，如果你们不赶快查出些线索，我就用红疹咒来伺候你们两个。试试不同的年纪，分开行动；试试看让身上有一些小残疾，提高别人的同情心，不过可别弄得一身传染病，这我先前就警告过你们。现在，没你们的事了，快滚吧。」
纳桑尼尔回到桌前，开始严肃地评估目前的状况。这两个魔精显然不太可能成功，他们只不过是低级的魔鬼而已……或许那就是问题的症结，他们不够聪明，没办法完全模仿人类的性格。那些小孩当然不可能看穿他们的伪疑，这么想真是荒谬到了极点，他马上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果他们失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反抗份子每星期都发动新的攻击。入侵魔法师的住宅，抢劫他们的车辆，破坏商店和办公室的事件也层出不穷。这些案件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模式：全都是行动敏捷的小团体伺机犯案的结果，他们似乎有办法躲过巡逻的警戒球和其他魔鬼。分析精辟。但仍旧没有进展。
纳桑尼尔知道塔罗先生已经快没有耐心了。从克利弗·詹金斯和珍·法拉这些人的挖苦中，他晓得其他人也知道这一点。他的铅笔在记事本上敲打着，思绪飘到了那三个他见过的反抗份子身上。佛瑞德和史丹力……一想到他们，他就气得咬牙切齿，铅笔也敲打得愈来愈用力。总有一天，他会逮到他们，等着瞧好了。还有那个女孩也一样。凯蒂。黑暗中瞥见的是张深色头发、性格激动的脸孔。三个人里面，带头的就是她。他们还在伦敦吗？还是逃到了哪个天涯海角，潜伏在法网之外？他需要的只不过是条线索，一条毫不起眼的线索。然后，他就会如闪电般朝他们扑去。
但他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你们到底是谁？」他自言自语了起来，「你们躲在哪里？」
铅笔断在他手里。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