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这次集体召唤，是我自布拉格帝国盛世以来，参与过规模最大的一次。四十个巨灵几乎同时在白厅深处特地为此建造的大堂内现身，这样的场合通常是一团乱，魔法师再怎么竭力避免也是徒劳。他们都待在一排排秩序井然、款式整齐划一的五芒星内，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西装，默念着咒文，行政人员则在靠墙的桌上草草抄下他们的名字。而我们巨灵，当然不会那么死守团体礼节，于是分别以四十种造型驾临，用各式各样的犄角、尾巴、虹彩凸缘、尖刺、触手来大大凸显自己的独一无二；色彩缤纷撩乱，从黑曜般的深黑到淡橙黄色都有；有狂野的兽吼或禽鸟的啁啾，仿佛一座动物园；还带来各式各样的味道，有硫磺味、也有恶臭。纯粹出于无聊，我化身为我昔日最爱的一种造型：一条翼蛇，银色翅膀弧立在后脑勺处（※该造型曾于犹加敦博得满堂采，你可以看到众祭司或滚落金字塔台阶，或一头跳进有鳄鱼横行的湖里，只为躲避我惑人的摇摆。不过那招对眼前这小子没效，面对我身形起伏的威吓，只见他打个呵欠，用指头剔剔牙，开始在笔记本上涂写。是我特别衰？还是说，这年头的男生都见识太广了？）。我右手边是只似鸟非鸟的东西，踩着高跷般的长腿；左手边则是一团诡异的蓝绿色毒烟。再过去是只淌着口水的狮鹫，再后面（这只看起来慌张有余，凶狠不足）则是个矮墩墩、不会动的脚凳。我们全都面向主人，等候下令。
那小子几乎懒得看我一眼，他正忙着写些笔记。
「嗯哼。」银羽蛇礼貌地咳了咳。「嗯—哼。」还是没反应。你把人叫来，却又爱理不理，这可真是无礼之至！我更用力咳了咳。「嗯—桑尼尔。」
终于有反应了，他猛地抬起头，左顾右盼。「闭嘴。」他嘘道，「别人会听到。」
「这是什么情况？」我说，「我还以为咱们忙的是机密任务，现在每个人跟自家妖精都扯进来了。」
「这是最优先事务。有个魔鬼发疯失控，我们得毁掉它。」
「如果你们放出这一大群，疯狂的程度就差不多了。」我往左侧方向弹了弹舌，「查查最后那只，他变成了一只脚凳，实在古怪……不过我还满喜欢他的作风。」
「那正是脚凳，那个五芒星没人使用。现在听好，情势有变。反抗份子闯进格莱斯顿陵寝，释放了他的宝藏守卫，它目前正在伦敦到处撒野，制造混乱。它是一副发霉的骷髅，浑身腐臭，很好认。首相要它消失，所以我们才会集结在此。」
「我们全体？可见它非常强大。它是火灵（※我曾经在格莱斯顿的征服之战中和他的火灵正面交锋过几次，说公道话，我不怎么想再续前缘。普遍说来，他们都很爱生气，稍不如意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动粗。当然，就算这只火重正巧本性温驯可爱（看来不像），在坟墓里忍受了百年之久的虐待，任谁的性情也不会变好。）吗？」
「应该是，对。很强大——而且很丢脸，最近一次遭人目击时，它出现在禁卫军阅兵仪式上，撑着格莱斯顿的骨盆大摇大摆。不过听着，我还要你做件事。如果你找到那只魔——火灵，你看能不能从它那儿弄到反抗份子的消息，特别是有关一个叫做凯蒂的女生。我猜她可能带着一支珍贵的权杖逃走了。那怪物可能可以描述一下。」
「凯蒂……」银蛇若有所思，舌头来回闪动。曾经有个反抗份子女孩跟我们有过节，她也叫凯蒂。如果我记得没错，她爱穿垮裤又好勇斗狠……嗯，几年过去了，她显然还是一样好斗（※至于裤子，我还没什么情报。）。我还记起另一桩事。「她不就是那个抢走你探知镜的人？」
他露出「你干嘛那壶不开提那壶」的招牌表情，「可能吧。」
「而她现在拿着格莱斯顿的权杖……这么说，她总算上道了啊。」
「那面探知镜也没什么不上道的。」
「是没有，不过承认吧。它永远也没有把欧洲搞成废墟的能耐。那把权杖是把可怕的武器，而你说它一直躺在格莱斯顿的棺材里？」
「显然是。」那小子谨慎地环顾四周，不过邻近的魔法师都忙着对奴隶下达命令，在一片猫叫春的嘈杂中拼命吼叫。他倾身向前，一副密谋的神情，「这很荒谬！」他悄声说，「大伙儿总是太害怕而不敢打开陵墓，结果现在几个普通人就让整个政府变成傻瓜。但是我打算找到那个女生，矫正这个现象。」
我耸耸头冠，「你大可祝福她，然后放手。」
「然后让她变卖权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吗？别搞笑了！」我主人弯得更近，「我想我可以追踪她，等我找到……嗯，我仔细研究过权杖的资料，它很强大，没错，但它的咒令很直接。要厉害的魔法师才能控制，不过，只要交给对的人，威力不可限量。」他不耐烦地直起身，「还在拖延什么？他们早该通令全体出发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他们在等角落边那朵小黄花念完咒文。」
「谁？塔罗？那个白痴在搞什么鬼？他干嘛不召唤他的绿猴子就好？」
「根据他使用的焚香量，以及他所持的书本大小，应该是在召唤什么狠角色。」
那小子咕哝一声，「想用只高阶魔鬼让人另眼相看，大概吧。很像他会干的事，只要能维系惠特威尔的宠信，他什么都做得出。」
银羽蛇激烈地摆动，「哇！看！」
「又怎么了？」
「你的脸！就在上一秒，你露出真正不怀好意的冷笑！有够骇人的！」
「别搞笑了，你才是名副其实的心若蛇蝎。塔罗处心积虑想除掉我太久了，就这样。」他咒骂，「他和其余所有人都一样。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能信任。这倒提醒我……」他再度弯腰，巨蛇俯下庄严的头倾听。「我现在比以前更需要你的保护。你听到佣兵说的话了，英国政府有内奸向他密报我们要去布拉格的事。」
银羽蛇点点头，「很高兴你跟上进度，我早就发现这点了。顺道一提，你把那两位捷克间谍放出来了没？」
他眉头一皱，「总得给我机会！我有更紧急的事要考虑，有政府高层人员控制着魔眼，在这里制造混乱，他们可能想把我灭口。」
「有谁知道你去布拉格？惠特威尔？塔罗？」
「对，还有外务部的一位首长。喔，可能还有达沃尔。」
「那个毛茸茸的警察头子？可是他先行离开会议了——」
「我知道，不过他的学徒珍·法拉，可能从我口中套出了消息。」是光线改变，还是那小子的脸色突然泛红？
「套出？究竟怎么回事？」
他绷起脸，「她用了一道迷魅咒——」
这桩趣闻突然被一件令集合的魔法师十分困窘的意外给打断，令我大失所望。塔罗那个浑身发黄的矮胖魔法师，正站在邻排的最后一道五芒星内，他终于完成那冗长复杂的仪式，条纹袖子下的胳膊一缩，放下咒语书。过了几秒钟，魔法师呼吸沉重，等待他的召唤回应。突然之间，一阵翻滚的黑色烟柱从第二个五芒星中央涌出，细小的黄色闪电束在黑烟中心劈啪响。有点老套，不过表现得还算中规中矩、可圈可点（※盘旋在邻近位置的几位魔灵，正有意无意地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观摩鉴赏。有机会时，多研究些不同的风格也满有趣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新点子会在现身时派上用场。在我年轻时，我的出场总是最夸张、最戏剧性的。如今，我性情日趋沉稳，逐渐偏爱低调华丽。好啦，偶尔还是会破例让银羽蛇上场。）。
魔法师仿佛有些不好的预感，瞪大了眼睛，事后证明他直觉很准。那股烟渐渐凝聚为一个大约七尺高的黑色身形，挥动着四只手臂（※这副伪装显示该巨灵曾在兴都库什山区当过差，那股影响真是历久不衰。）。它缓缓绕着五芒星走，测试有无弱点。
它显然很讶异，因为还真的给它找到一处（※召唤咒语的作用就是大大强化画在地上的线条和符文。它们造出强大的隐形约束带环绕着五芒星，打结再打结，打圈再打圈，直到形成无法穿越、滴水不漏的结界。不过，只要一个字有一丁点疏忽，整个防御就会产生致命的弱点。塔罗等等就会发现了。）。
四只手臂静止片刻，仿佛在怀疑。然后，一缕轻烟从身形的脚底冒出来，试探般地小心戳了戳五芒星边缘。只戳了两下，就标定弱点了：咒语障壁上的一个小洞。伪足立刻伸向前，开始涌过裂口。它缩成一丁点大好穿过裂隙，等通过后又伸展开来。烟雾越涌越快，肿胀膨大成一只触须，迫不及待地伸向另一个五芒星，魔法师正站在里面，吓得动弹不得。他撒在五芒星缘的迷迭香与花楸已随风飘散。烟雾从魔法师脚底上升，迅速包覆他的双腿，形成一根粗黑烟柱。魔法师只来得及发出一些不连贯的噪音，但没机会念太多。他面前五芒星内的身影已经化为乌有，灵髓已经全数穿过裂隙，将它的猎物整个包围。不到五秒钟，魔法师整个人，连带那套条纹西装，都被烟雾吞没。几道闪电光束在黑圆柱顶端闪过，仿佛凯旋的号角，接着它像固体物质般沉入地下，还偕魔法师同行。
转眼间，两个五芒星内都空无一物，整场好戏的纪念只有魔法师原先站立处的一道焦痕，以及旁边一本焦黑的书。
整个召唤厅一片死寂，大家全都吓呆了。魔法师愣愣地站着，职员烂泥般瘫在座位上。
随后，厅内爆出一片嘈杂，那些牢牢束缚了魔灵奴隶的魔法师，包括我的主人，都踏出了五芒星，在那抹焦痕外围成一圈，忧心忡忡地吱喳个不停。我们这些高等生命呢，则展开一场心旷神怡的交谈。我与绿色毒气和踩高跷的鸟儿交换了彼此的意见。
「真不赖的家伙。」
「漂亮的一招。」
「那个走运的浑蛋。看得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
「嗯，这种事情发生的机率有多高？」
「太罕见了。我记得有一回，在亚历山卓城，有个小学徒——」
「那个笨蛋一定是把某道固锁令的音节念错了。」
「不然就是印刷失误。你有看到他完全照著书本念吗？嗯，他先念『令』才念『缚』，我听见了。」
「噢！不会吧！这可是菜鸟才会犯的错！」
「千真万确。我刚提到的那名小学徒也犯了同样的错，然后——喔！你不会相信的——」
「巴谛魔——过来！」那小子大步踏回他的五芒星里，外套下摆在他身后翻飞。厅内其余的魔法师也行动一致。他们周遭突然升起一股公事公办的紧张感。我和那几位奴隶同侪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面对主人。「巴谛魔，」那小子又说了一次，声音在颤抖，「你得听命行事：到外面去追捕那只叛乱的火灵。我并命你：直到它被摧毁，你方可回来覆命。」
「好啦，好啦，别紧张。」银羽蛇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他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紧张兮兮又官腔官调，满口「命」啊「令」的——显示他非常心烦意乱。「你怎么了？」我说，「你整个人都吓呆了。我还以为你讨厌那糊涂蛋。」
他脸色涨红，「闭嘴！不准再说一个字！我是你的主人，这点你老是忘记！你给我听命行事！」
我们之间共谋的信赖感荡然无存，他又回到先前那副爱跺脚的死样子。真怪，遇到一点点现实打击就会造成这样的转变。
他处在这种心情之下，多说无益。银羽蛇转过身，盘起身躯，与众奴隶同伴一起从室内消失。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那小子几乎懒得看我一眼，他正忙着写些笔记。
「嗯哼。」银羽蛇礼貌地咳了咳。「嗯—哼。」还是没反应。你把人叫来，却又爱理不理，这可真是无礼之至！我更用力咳了咳。「嗯—桑尼尔。」
终于有反应了，他猛地抬起头，左顾右盼。「闭嘴。」他嘘道，「别人会听到。」
「这是什么情况？」我说，「我还以为咱们忙的是机密任务，现在每个人跟自家妖精都扯进来了。」
「这是最优先事务。有个魔鬼发疯失控，我们得毁掉它。」
「如果你们放出这一大群，疯狂的程度就差不多了。」我往左侧方向弹了弹舌，「查查最后那只，他变成了一只脚凳，实在古怪……不过我还满喜欢他的作风。」
「那正是脚凳，那个五芒星没人使用。现在听好，情势有变。反抗份子闯进格莱斯顿陵寝，释放了他的宝藏守卫，它目前正在伦敦到处撒野，制造混乱。它是一副发霉的骷髅，浑身腐臭，很好认。首相要它消失，所以我们才会集结在此。」
「我们全体？可见它非常强大。它是火灵（※我曾经在格莱斯顿的征服之战中和他的火灵正面交锋过几次，说公道话，我不怎么想再续前缘。普遍说来，他们都很爱生气，稍不如意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动粗。当然，就算这只火重正巧本性温驯可爱（看来不像），在坟墓里忍受了百年之久的虐待，任谁的性情也不会变好。）吗？」
「应该是，对。很强大——而且很丢脸，最近一次遭人目击时，它出现在禁卫军阅兵仪式上，撑着格莱斯顿的骨盆大摇大摆。不过听着，我还要你做件事。如果你找到那只魔——火灵，你看能不能从它那儿弄到反抗份子的消息，特别是有关一个叫做凯蒂的女生。我猜她可能带着一支珍贵的权杖逃走了。那怪物可能可以描述一下。」
「凯蒂……」银蛇若有所思，舌头来回闪动。曾经有个反抗份子女孩跟我们有过节，她也叫凯蒂。如果我记得没错，她爱穿垮裤又好勇斗狠……嗯，几年过去了，她显然还是一样好斗（※至于裤子，我还没什么情报。）。我还记起另一桩事。「她不就是那个抢走你探知镜的人？」
他露出「你干嘛那壶不开提那壶」的招牌表情，「可能吧。」
「而她现在拿着格莱斯顿的权杖……这么说，她总算上道了啊。」
「那面探知镜也没什么不上道的。」
「是没有，不过承认吧。它永远也没有把欧洲搞成废墟的能耐。那把权杖是把可怕的武器，而你说它一直躺在格莱斯顿的棺材里？」
「显然是。」那小子谨慎地环顾四周，不过邻近的魔法师都忙着对奴隶下达命令，在一片猫叫春的嘈杂中拼命吼叫。他倾身向前，一副密谋的神情，「这很荒谬！」他悄声说，「大伙儿总是太害怕而不敢打开陵墓，结果现在几个普通人就让整个政府变成傻瓜。但是我打算找到那个女生，矫正这个现象。」
我耸耸头冠，「你大可祝福她，然后放手。」
「然后让她变卖权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吗？别搞笑了！」我主人弯得更近，「我想我可以追踪她，等我找到……嗯，我仔细研究过权杖的资料，它很强大，没错，但它的咒令很直接。要厉害的魔法师才能控制，不过，只要交给对的人，威力不可限量。」他不耐烦地直起身，「还在拖延什么？他们早该通令全体出发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他们在等角落边那朵小黄花念完咒文。」
「谁？塔罗？那个白痴在搞什么鬼？他干嘛不召唤他的绿猴子就好？」
「根据他使用的焚香量，以及他所持的书本大小，应该是在召唤什么狠角色。」
那小子咕哝一声，「想用只高阶魔鬼让人另眼相看，大概吧。很像他会干的事，只要能维系惠特威尔的宠信，他什么都做得出。」
银羽蛇激烈地摆动，「哇！看！」
「又怎么了？」
「你的脸！就在上一秒，你露出真正不怀好意的冷笑！有够骇人的！」
「别搞笑了，你才是名副其实的心若蛇蝎。塔罗处心积虑想除掉我太久了，就这样。」他咒骂，「他和其余所有人都一样。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能信任。这倒提醒我……」他再度弯腰，巨蛇俯下庄严的头倾听。「我现在比以前更需要你的保护。你听到佣兵说的话了，英国政府有内奸向他密报我们要去布拉格的事。」
银羽蛇点点头，「很高兴你跟上进度，我早就发现这点了。顺道一提，你把那两位捷克间谍放出来了没？」
他眉头一皱，「总得给我机会！我有更紧急的事要考虑，有政府高层人员控制着魔眼，在这里制造混乱，他们可能想把我灭口。」
「有谁知道你去布拉格？惠特威尔？塔罗？」
「对，还有外务部的一位首长。喔，可能还有达沃尔。」
「那个毛茸茸的警察头子？可是他先行离开会议了——」
「我知道，不过他的学徒珍·法拉，可能从我口中套出了消息。」是光线改变，还是那小子的脸色突然泛红？
「套出？究竟怎么回事？」
他绷起脸，「她用了一道迷魅咒——」
这桩趣闻突然被一件令集合的魔法师十分困窘的意外给打断，令我大失所望。塔罗那个浑身发黄的矮胖魔法师，正站在邻排的最后一道五芒星内，他终于完成那冗长复杂的仪式，条纹袖子下的胳膊一缩，放下咒语书。过了几秒钟，魔法师呼吸沉重，等待他的召唤回应。突然之间，一阵翻滚的黑色烟柱从第二个五芒星中央涌出，细小的黄色闪电束在黑烟中心劈啪响。有点老套，不过表现得还算中规中矩、可圈可点（※盘旋在邻近位置的几位魔灵，正有意无意地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观摩鉴赏。有机会时，多研究些不同的风格也满有趣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新点子会在现身时派上用场。在我年轻时，我的出场总是最夸张、最戏剧性的。如今，我性情日趋沉稳，逐渐偏爱低调华丽。好啦，偶尔还是会破例让银羽蛇上场。）。
魔法师仿佛有些不好的预感，瞪大了眼睛，事后证明他直觉很准。那股烟渐渐凝聚为一个大约七尺高的黑色身形，挥动着四只手臂（※这副伪装显示该巨灵曾在兴都库什山区当过差，那股影响真是历久不衰。）。它缓缓绕着五芒星走，测试有无弱点。
它显然很讶异，因为还真的给它找到一处（※召唤咒语的作用就是大大强化画在地上的线条和符文。它们造出强大的隐形约束带环绕着五芒星，打结再打结，打圈再打圈，直到形成无法穿越、滴水不漏的结界。不过，只要一个字有一丁点疏忽，整个防御就会产生致命的弱点。塔罗等等就会发现了。）。
四只手臂静止片刻，仿佛在怀疑。然后，一缕轻烟从身形的脚底冒出来，试探般地小心戳了戳五芒星边缘。只戳了两下，就标定弱点了：咒语障壁上的一个小洞。伪足立刻伸向前，开始涌过裂口。它缩成一丁点大好穿过裂隙，等通过后又伸展开来。烟雾越涌越快，肿胀膨大成一只触须，迫不及待地伸向另一个五芒星，魔法师正站在里面，吓得动弹不得。他撒在五芒星缘的迷迭香与花楸已随风飘散。烟雾从魔法师脚底上升，迅速包覆他的双腿，形成一根粗黑烟柱。魔法师只来得及发出一些不连贯的噪音，但没机会念太多。他面前五芒星内的身影已经化为乌有，灵髓已经全数穿过裂隙，将它的猎物整个包围。不到五秒钟，魔法师整个人，连带那套条纹西装，都被烟雾吞没。几道闪电光束在黑圆柱顶端闪过，仿佛凯旋的号角，接着它像固体物质般沉入地下，还偕魔法师同行。
转眼间，两个五芒星内都空无一物，整场好戏的纪念只有魔法师原先站立处的一道焦痕，以及旁边一本焦黑的书。
整个召唤厅一片死寂，大家全都吓呆了。魔法师愣愣地站着，职员烂泥般瘫在座位上。
随后，厅内爆出一片嘈杂，那些牢牢束缚了魔灵奴隶的魔法师，包括我的主人，都踏出了五芒星，在那抹焦痕外围成一圈，忧心忡忡地吱喳个不停。我们这些高等生命呢，则展开一场心旷神怡的交谈。我与绿色毒气和踩高跷的鸟儿交换了彼此的意见。
「真不赖的家伙。」
「漂亮的一招。」
「那个走运的浑蛋。看得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
「嗯，这种事情发生的机率有多高？」
「太罕见了。我记得有一回，在亚历山卓城，有个小学徒——」
「那个笨蛋一定是把某道固锁令的音节念错了。」
「不然就是印刷失误。你有看到他完全照著书本念吗？嗯，他先念『令』才念『缚』，我听见了。」
「噢！不会吧！这可是菜鸟才会犯的错！」
「千真万确。我刚提到的那名小学徒也犯了同样的错，然后——喔！你不会相信的——」
「巴谛魔——过来！」那小子大步踏回他的五芒星里，外套下摆在他身后翻飞。厅内其余的魔法师也行动一致。他们周遭突然升起一股公事公办的紧张感。我和那几位奴隶同侪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面对主人。「巴谛魔，」那小子又说了一次，声音在颤抖，「你得听命行事：到外面去追捕那只叛乱的火灵。我并命你：直到它被摧毁，你方可回来覆命。」
「好啦，好啦，别紧张。」银羽蛇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他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紧张兮兮又官腔官调，满口「命」啊「令」的——显示他非常心烦意乱。「你怎么了？」我说，「你整个人都吓呆了。我还以为你讨厌那糊涂蛋。」
他脸色涨红，「闭嘴！不准再说一个字！我是你的主人，这点你老是忘记！你给我听命行事！」
我们之间共谋的信赖感荡然无存，他又回到先前那副爱跺脚的死样子。真怪，遇到一点点现实打击就会造成这样的转变。
他处在这种心情之下，多说无益。银羽蛇转过身，盘起身躯，与众奴隶同伴一起从室内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