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希涅克太太在海关检查哨跟他们道别，凯蒂和雅各并肩往下走向码头。渡轮即将启航，船上的烟囱升起了浓烟，微风轻快地拂着船帆。最后一批旅客正爬上搭着鲜艳棚子的舷桥，步入船尾；远处有一队脚夫正拎着行李上船。鸣声刺耳的海鸥在天空飞舞着。
雅各身穿深棕色旅行装，戴着一顶白帽子，宽大帽沿的阴影遮去他大半张脸庞。他戴着手套的手提着一口小皮箱。
「文件有带吗？」凯蒂说，
「这是第十次了，有！」跟母亲道别后，他眼眶还有些湿润，这让他有些焦躁不安。
「旅途不算长，」她平静地说，「明天就到了。」
「我知道。」他扯扯帽沿，「你觉得我过得了吗？」
「噢，没问题的。又没人在通缉我们，对吧？护照只是预防措施罢了。」
「嗯……但是我的脸……」
「没人会多看你一眼的，相信我。」
「好吧，你确定你不要……？」
「我随时都可以去。你要不要把皮箱交给脚夫？」
「好吧。」
「快去，我等你。」他迟疑了一下，赶紧动身。凯蒂看着他慢慢掠过忙乱的人群，发现路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下感到十分欣慰。汽笛响起，接着是附近的铃铛声响。码头上进行着各种活动，生气勃勃。水手、码头工人和小贩匆忙穿梭其间，听到最后的上船提醒，大家纷纷交换文件和包裹；渡轮甲板上的许多旅客站在栏杆旁，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开心地用各种语言交谈。欧洲、非洲、拜占庭帝国和东方国度等地来的男男女女，凯蒂光想到这些就兴奋得心跳加速，但随即叹了口气。她多么想加入他们的旅程。嗯，也许有一天她也可以，但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那可怕的早上，他们俩逃到希涅克印刷厂。雅各的哥哥把他们藏在一架印刷机后的废弃小房间里。那里又闷又吵，还弥漫着皮革臭味，但凯蒂安心地在小房间里养伤，他们俩的气力也逐渐复原。同时，希涅克家族也如临大敌似的准备应付在劫难逃的搜捕行动和罚金。一整天过去了，警察没有上门。当街坊邻居沸沸扬扬地流传魔俑在伦敦城内公然横行、达沃尔垮台和曼德列克那小子升官的消息时，却一点搜捕他们这双逃犯的风声都没有。警方没有追查他们的下落，也没有要求赔偿罚款。每天早上，魔法师一如往常地下达命令给工厂。这实在令人费解，凯蒂和雅各好像被世人遗忘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小密室里召开会议。虽然主管机关对逃犯漠不关心，但希涅克家族仍旧觉得他们俩留在伦敦十分不安全。雅各引人侧目的外观更是加倍危险，他总不能永远躲在工厂小房间里，魔法师曼德列克、他的同伙或那些魔鬼，迟早有一天会找上门，他得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希涅克太太既激动又高声地坚持这一点。
她平静下来后，希涅克先生站了起来，他一边抽着山梨木烟斗，一边冷静地提出建议。希涅克家族高超的印刷术，已经足以窜改塔罗的魔法书作为报复，让他栽在自己的咒语上。伪造身分证或护照等等能让他们俩蒙混出国的文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可以到欧洲去，例如欧斯腾、布鲁日和巴赛尔，那儿有希涅克家族的分支，他们一定会欢迎他们。
这提议受到大家一致赞同，雅各马上就接受了，他一点都不想再跟魔法师纠缠不清。但是，凯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这真是个不错的提议，您设想得真周到。」她说。
当雅各的兄弟在伪造文件时，希涅克太太和雅各开始准备一些旅行必需品。凯蒂一直留在小房间里，成天若有所思。她独自思索两天后，做了一个决定：不跟雅各一起到欧洲。
宽帽沿的白帽匆匆穿过路人、向她走近。雅各现在正笑着，脚步也轻快许多。「你把行李箱交给他了？」她说。
「对。而且你说对了，他根本懒得多看我一眼。」他看了看舷梯，又看看表。「啊，只剩五分钟了，我最好赶快上船。」
「嗯，那么……再见。」
「再见……听我说，凯蒂——」
「怎么了？」
「你知道，我一直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不管是救了我一命还是别的什么。但老实说……我也觉得你真是个白痴。」
「哈！耶！」
「你到底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布鲁日的议会是由普通人组成的，城市里完全见不到魔法的踪迹。你一定无法想象那种自由的感觉，我表哥说那里有图书馆、议论厅、一切你喜欢的东西。想象一下，没有宵禁欸！大部分的时候，帝国不干预政府的行政。那里也是商业发达的地方，如果你想要继续你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你知道……我表哥猜测，那里的地下组织来往也很密切，而且比这里安全多了——」
「我知道。」凯蒂把手插进口袋，鼓起脸颊，「你说的对，你说的全都对，但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我觉得我得待在这里，待在这个魔法猖狂、魔鬼横行的地方。」
「那为什么——」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很高兴能有个新身分。」她拍拍外套口袋，听到文件细细的喀喇声，「只是，啊，怎么说才好，巴谛魔跟我说了一些事情……让我开始有了些想法。」
他摇摇头。「这正是我想不通的，」他说：「你居然被魔鬼蛊惑，它还绑架我，要胁你——」
「我知道！只是它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它说到过去发生的事，一些历史重复的规律和魔法师兴衰史。雅各，你知道吗？我们经历的一切以前都发生过，却没有人想要突破这种轮回，不管是平民百姓、魔鬼、还是魔法师。我们都陷在同样的情境中、困在仇恨和恐惧的轮回里——」
「我可没有，」他断然说，「我正准备脱离苦海呢！」
「你觉得布鲁日安全吗？醒醒吧！『大部分的时候，帝国不干预政府的行政』，那是你说的，这证明了不管你喜不喜欢，你还是在轮回之中。这就是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伦敦的原因。这里有各种情报流通、馆藏丰富的图书馆，雅各，图书馆放的都是魔法师留下来的历史纪录，潘尼斐勒以前告诉过我这些。若我能拿到通行证……或许在那边找个工作……我应该可以学到些什么，特别是关于魔鬼的事。」她耸耸肩，「我懂得太少，如此而已。」
他哼了一声，「你当然懂得太少，你又不是该死的魔法师。」
「但根据巴谛魔的说法，魔法师其实懂得也不多——我是说对魔鬼的了解，他们只是利用魔鬼，就心满意足了。我们反抗份子也好不到哪去。我们跟魔法师一样坏，光是使用魔法，却不去了解魔法。我以前就知道这点，真的，但巴谛魔却让我更明白了。你应该跟他聊聊，雅各——」
「我刚刚就说过，你真是个白痴。你听，那是最后的铃声了。」一声低沉的汽笛从渡轮的某处响起，海鸥周旋飞到天际。雅各倾身，迅速给她一个拥抱，她亲亲他的脸颊。「好好活着！」他说，「记得写信给我，你有我的住址。」
「一定。」
「不用等这个月过完，我就会在布鲁日看到你。」
她笑了笑，「我们走着瞧！」
她看着他走上舷桥，掏出文件在检查员眼下一晃，检查员匆匆在他护照上盖了章，雅各赶紧上船。水手移开棚子，收起舷桥。渡轮渐渐驶离港口，雅各不住向凯蒂挥手。他像别的旅客一样容光焕发。凯蒂微笑，从口袋中翻出一条脏脏的手帕，不停挥舞着，直到船斜斜转弯，消失在泰晤士河弯道的尽头。
然后，凯蒂把手帕放回口袋，转身沿着码头漫步。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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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身穿深棕色旅行装，戴着一顶白帽子，宽大帽沿的阴影遮去他大半张脸庞。他戴着手套的手提着一口小皮箱。
「文件有带吗？」凯蒂说，
「这是第十次了，有！」跟母亲道别后，他眼眶还有些湿润，这让他有些焦躁不安。
「旅途不算长，」她平静地说，「明天就到了。」
「我知道。」他扯扯帽沿，「你觉得我过得了吗？」
「噢，没问题的。又没人在通缉我们，对吧？护照只是预防措施罢了。」
「嗯……但是我的脸……」
「没人会多看你一眼的，相信我。」
「好吧，你确定你不要……？」
「我随时都可以去。你要不要把皮箱交给脚夫？」
「好吧。」
「快去，我等你。」他迟疑了一下，赶紧动身。凯蒂看着他慢慢掠过忙乱的人群，发现路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下感到十分欣慰。汽笛响起，接着是附近的铃铛声响。码头上进行着各种活动，生气勃勃。水手、码头工人和小贩匆忙穿梭其间，听到最后的上船提醒，大家纷纷交换文件和包裹；渡轮甲板上的许多旅客站在栏杆旁，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开心地用各种语言交谈。欧洲、非洲、拜占庭帝国和东方国度等地来的男男女女，凯蒂光想到这些就兴奋得心跳加速，但随即叹了口气。她多么想加入他们的旅程。嗯，也许有一天她也可以，但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那可怕的早上，他们俩逃到希涅克印刷厂。雅各的哥哥把他们藏在一架印刷机后的废弃小房间里。那里又闷又吵，还弥漫着皮革臭味，但凯蒂安心地在小房间里养伤，他们俩的气力也逐渐复原。同时，希涅克家族也如临大敌似的准备应付在劫难逃的搜捕行动和罚金。一整天过去了，警察没有上门。当街坊邻居沸沸扬扬地流传魔俑在伦敦城内公然横行、达沃尔垮台和曼德列克那小子升官的消息时，却一点搜捕他们这双逃犯的风声都没有。警方没有追查他们的下落，也没有要求赔偿罚款。每天早上，魔法师一如往常地下达命令给工厂。这实在令人费解，凯蒂和雅各好像被世人遗忘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小密室里召开会议。虽然主管机关对逃犯漠不关心，但希涅克家族仍旧觉得他们俩留在伦敦十分不安全。雅各引人侧目的外观更是加倍危险，他总不能永远躲在工厂小房间里，魔法师曼德列克、他的同伙或那些魔鬼，迟早有一天会找上门，他得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希涅克太太既激动又高声地坚持这一点。
她平静下来后，希涅克先生站了起来，他一边抽着山梨木烟斗，一边冷静地提出建议。希涅克家族高超的印刷术，已经足以窜改塔罗的魔法书作为报复，让他栽在自己的咒语上。伪造身分证或护照等等能让他们俩蒙混出国的文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可以到欧洲去，例如欧斯腾、布鲁日和巴赛尔，那儿有希涅克家族的分支，他们一定会欢迎他们。
这提议受到大家一致赞同，雅各马上就接受了，他一点都不想再跟魔法师纠缠不清。但是，凯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这真是个不错的提议，您设想得真周到。」她说。
当雅各的兄弟在伪造文件时，希涅克太太和雅各开始准备一些旅行必需品。凯蒂一直留在小房间里，成天若有所思。她独自思索两天后，做了一个决定：不跟雅各一起到欧洲。
宽帽沿的白帽匆匆穿过路人、向她走近。雅各现在正笑着，脚步也轻快许多。「你把行李箱交给他了？」她说。
「对。而且你说对了，他根本懒得多看我一眼。」他看了看舷梯，又看看表。「啊，只剩五分钟了，我最好赶快上船。」
「嗯，那么……再见。」
「再见……听我说，凯蒂——」
「怎么了？」
「你知道，我一直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不管是救了我一命还是别的什么。但老实说……我也觉得你真是个白痴。」
「哈！耶！」
「你到底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布鲁日的议会是由普通人组成的，城市里完全见不到魔法的踪迹。你一定无法想象那种自由的感觉，我表哥说那里有图书馆、议论厅、一切你喜欢的东西。想象一下，没有宵禁欸！大部分的时候，帝国不干预政府的行政。那里也是商业发达的地方，如果你想要继续你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你知道……我表哥猜测，那里的地下组织来往也很密切，而且比这里安全多了——」
「我知道。」凯蒂把手插进口袋，鼓起脸颊，「你说的对，你说的全都对，但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我觉得我得待在这里，待在这个魔法猖狂、魔鬼横行的地方。」
「那为什么——」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很高兴能有个新身分。」她拍拍外套口袋，听到文件细细的喀喇声，「只是，啊，怎么说才好，巴谛魔跟我说了一些事情……让我开始有了些想法。」
他摇摇头。「这正是我想不通的，」他说：「你居然被魔鬼蛊惑，它还绑架我，要胁你——」
「我知道！只是它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它说到过去发生的事，一些历史重复的规律和魔法师兴衰史。雅各，你知道吗？我们经历的一切以前都发生过，却没有人想要突破这种轮回，不管是平民百姓、魔鬼、还是魔法师。我们都陷在同样的情境中、困在仇恨和恐惧的轮回里——」
「我可没有，」他断然说，「我正准备脱离苦海呢！」
「你觉得布鲁日安全吗？醒醒吧！『大部分的时候，帝国不干预政府的行政』，那是你说的，这证明了不管你喜不喜欢，你还是在轮回之中。这就是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伦敦的原因。这里有各种情报流通、馆藏丰富的图书馆，雅各，图书馆放的都是魔法师留下来的历史纪录，潘尼斐勒以前告诉过我这些。若我能拿到通行证……或许在那边找个工作……我应该可以学到些什么，特别是关于魔鬼的事。」她耸耸肩，「我懂得太少，如此而已。」
他哼了一声，「你当然懂得太少，你又不是该死的魔法师。」
「但根据巴谛魔的说法，魔法师其实懂得也不多——我是说对魔鬼的了解，他们只是利用魔鬼，就心满意足了。我们反抗份子也好不到哪去。我们跟魔法师一样坏，光是使用魔法，却不去了解魔法。我以前就知道这点，真的，但巴谛魔却让我更明白了。你应该跟他聊聊，雅各——」
「我刚刚就说过，你真是个白痴。你听，那是最后的铃声了。」一声低沉的汽笛从渡轮的某处响起，海鸥周旋飞到天际。雅各倾身，迅速给她一个拥抱，她亲亲他的脸颊。「好好活着！」他说，「记得写信给我，你有我的住址。」
「一定。」
「不用等这个月过完，我就会在布鲁日看到你。」
她笑了笑，「我们走着瞧！」
她看着他走上舷桥，掏出文件在检查员眼下一晃，检查员匆匆在他护照上盖了章，雅各赶紧上船。水手移开棚子，收起舷桥。渡轮渐渐驶离港口，雅各不住向凯蒂挥手。他像别的旅客一样容光焕发。凯蒂微笑，从口袋中翻出一条脏脏的手帕，不停挥舞着，直到船斜斜转弯，消失在泰晤士河弯道的尽头。
然后，凯蒂把手帕放回口袋，转身沿着码头漫步。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