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想也知道，我主人揭发亨利·达沃尔的阴谋后，整个会场欢声雷动。欢呼声持续了好一阵子。好消息如涟漪般向外扩散，从魔法师的会议厅到白厅的核心，再散播到城市的四周，就算最普通的老百姓也觉得不可思议。政要殒落总是让人欢欣鼓舞，这次也不例外。当晚街上办了一两个即兴派对。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只要是夜警敢在街上现身，都公然变成路人的笑柄。
直说吧，近日情势简直乱成一圈，光是逮捕达沃尔就费了不少周折。不过这件事倒不能怪他，事态急转直下似乎已经把他给吓呆了，连试图逃跑都省了，乖乖束手就擒。他虽没惹多少麻烦，但那群坏魔法师却替他代劳了，他们马上一窝蜂像秃鹰般扑上去争夺警察部的权力真空。我主人没有参与争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最后，首相的仆人召唤了一个胖火灵进来（它刚刚懦弱地躲在大厅，深怕成了魔俑的拦路石）帮忙维持秩序。众部会首长披赶出会议厅，达沃尔和珍·法拉被收押，激动的群众则是被驱逐至会场外（※多数民众很快就乖乖离开，落后的人则由炼狱咒送行。魔法师发现还有不少泰晤士报的记者，钜细靡遗地记述魔法师的恐慌，于是把他们押到僻静处，好将他们的报导导向更有益的方向。）。洁西卡·惠特威尔赖着不走，极力宣称纳桑尼尔的大功也有她一份苦劳，但她终于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最后只剩首相和我主人两人独处。
我不知道他们确切聊了什么，因为我和火灵一起被派去街上重整秩序。回来的时候，我主人独自坐在偏厅吃早餐，权杖已经不见了。
我又变成牛头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蹄敲着地面。他瞥了我一眼，却没说话。
「所以，」我先起个头，「一切顺利？」他哼了一声。「又变回首相的手下爱将了？」他轻轻点点头。「你现在的职位是什么？」
「内务局长。史上最年轻的行政首长。」
牛头人吹了一声口哨，「我们真能干！」
「我想，一切才刚起步呢。我终于摆脱惠特威尔了，感谢老天爷。」
「那权杖呢？你可以留在身边吗？」
他一脸悻悻然的表情，用叉子猛戳黑布丁，「不行，权杖被送到宝库去了，据说是因为『安全考量』，谁都不准碰它。」他忽然精神一振，「或许在战争的时候就能拿出来。我刚刚在想，说不定晚些时候，在对付美洲的战役中……」他啜了一口咖啡，「他们似乎一开始打得不太顺，我们静观其变。不管怎样，我的魔法需要更精进才行。」
「对啊，说不定哪天你真的能驾驭它。」
他脸一沉，「我当然可以，我只差再学些约束条款和一条引导咒语就行了。」
「老弟，简单说就是不行。那达沃尔怎么办？」
我主人一边咀嚼，一边若所有思地说：「他会被带到伦敦塔受审，惠特威尔女士现在又当回国安部长了，她会主持整个审问过程。把盐拿过来。」
牛头人把盐递给他。
主人高兴，我照理来说也该满意。纳桑尼尔发过誓，只要找出谁是幕后黑手，就放我自由。现在谜底已经解开，没什么好怀疑的。虽然我觉得还是有一两个疑点，但不干我的事。我信心满满、轻轻松松地等着和他分道扬镳。
我等了又等。
过了好些日子，纳桑尼尔忙得听不进我的话，他忙着整顿内务局，参加高层首长会议，讨论如何处置达沃尔；他搬离老师的公寓，用新领到的薪水和首相给的谢礼，在离西敏厅不远的一处绿荫广场上买了一栋豪宅。他购入新宅，却让我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杂务，一言难尽（※像是粉刷、壁纸和一堆清洁剂，不提也罢。）。他参加里奇蒙首相官邸的派对、帮新职员安排任务，晚上就到戏院看一些晦涩难懂的戏剧，好培养匪夷所思的品味。真是多采多姿的生活！
只要一逮到机会，我就提醒他完成应尽的义务。
「好，好。」他早上出门时都是这样回答我，「我会尽快跟你谈。现在，我会客室的窗帘要一匹牡蛎灰的绸缎，你去费尔买就可以了，顺便再多买几个抱枕。啊！我的浴室想来点塔什干瓷釉（※九成魔法师都是这副德性。整天不是在计划自相残毅，就是忙着用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把自己团团包围。他们想要东西的名单里，列的大都是奢侈品，通常是可怜的巨灵帮他们奔走采购。波斯的魔法师最奢侈，我们还得帮他们在一夜之间把一座城堡从某个国家移到另一个国家，在云上筑城，甚至在水底建宫殿。曾经有位魔法师想建一座通体用玻璃打造的城堡，住在里面不但没隐私，整件事本身就是大错特错。我们花了一个晚上帮他盖好城堡，他也高高兴兴地入住，隔天一早太阳升起，玻璃墙变成巨大的透镜，将阳光的光线聚焦折射，到了中午，魔法师和他们一大家子人，全都被烧成酥脆的木炭。）。」
「你说的六个星期，」我强调，「已经快到期了。」
「好啦，好啦。我真的要出门了。」
一天晚上，他提早回家。我本来在楼下监督工人铺厨房的瓷砖（※他分派了两只看起来像流浪孤儿的魔精给我当帮手。他们俩眼睛圆圆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可以融化最冷酷的心，但也有些懒惰的倾向，不过被我用文火慢烤一阵子后，马上老实多了。），但不知怎的突然又分了心。我发现纳桑尼尔在饭厅，那儿还没有家具，现在只是一间豪华铺张的空房。他双眼瞪着空空的火炉和冷冷的白墙。
「这里需要一些适当的图样，」我说，「一些可以衬托你年龄的壁纸，主题就用汽车或蒸汽火车，你觉得如何？」
他漫步到窗边，脚踏着空心的地板。「达沃尔今天认罪了。」他最后说。
「那很好，」我说，「不是吗？」
他看着窗外广场的树，「我想……」
「幸亏我法力无边，才看得出你似乎不太满意。」
「嗯……对。」他转向我，勉强挤出微笑，「他的供词厘清了很多事，但大部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达沃尔家的地窖里，找到他的工作室，他就是在那儿制作魔俑和控制魔俑第三只眼的水晶。毫无疑问，魔俑是他的杰作。」
「噢，这样啊。」
「今天，他向我们和盘托出，他说他一直以来都想要拓展势力，斗垮惠特威尔女士等人。魔俑就是他的法宝，它可以制造混乱、陷害别的魔法师。在几次攻击活动之后，都没有人想得出解决方法、大家乱成一团，德威罗就不得不赋予他更大的权威，夜警的势力就可以扩张，达沃尔进而可以掌控国安部。这样一来，他就能更容易推翻德威罗。」
「说的很有道理。」我附议。
「我不知道……」纳桑尼尔噘起嘴角，「现在皆大欢喜。惠特威尔官复原职；德威罗等首长回头举办那些愚蠢的宴会；宾恩也开始重建精品店。连珍·法拉也被释放了，因为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知悉老师的叛国计划。他们都很高兴可以把这些事抛诸脑后，但有几个疑点我还不敢下定论，有些前后矛盾。」
「像是？」
「达沃尔说他还有位同谋，他说教唆他的是个叫霍普金的学者。他说魔俑的眼睛是霍普金给他的，还教他如何使用。霍普金还提供他大胡子佣兵的联络方式，怂恿达沃尔派佣兵到布拉格跟踪魔法师卡夫卡。在我展开调查之后，达沃尔便和身在布拉格的佣兵联络，叫他阻止我，但霍普金才是整桩案子的主谋。我也是这样想——单凭达沃尔的才智不足以策划出这些阴谋，他是一群狼人的老大，却不是个伟大魔法师。但我们要上哪儿去找这霍普金？不，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住哪，没人看过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说不定真是如此。」
「大家都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达沃尔只是想推卸刑责，而且大家都觉得达沃尔在勒福雷斯谋反案也有参一脚，他们说佣兵就是证明。但我不确定……」
「不太可能，」我说，「达沃尔那天跟大伙儿一起被困在海德兰府的大五芒星，对吧？他跟那次谋反案无关。感觉倒像是霍普金干的好事，若能找到他，一切就好办了。」
他叹道：「『大』前提是得先找到他。」
「或许达沃尔还知道些什么却没说，能不能再从他嘴里挖出些什么？」
「不能了，」纳桑尼尔不知不觉沉下脸，他突然脸现倦色、老态毕露。「他今天下午受完审讯回到牢房后，突然变身成狼人，打倒狱警，冲破铁窗。」
「逃走了？」
「不尽然，那里有五层楼高。」
「唉！」
「是呀！」那小子现在站在空空的巨大壁炉旁，用手抚着大理石。「另一个疑点是西敏寺非法入侵案和权杖窃案。达沃尔承认是他派魔俑从我这里夺走权杖，他说不拿白不拿。但他发誓他跟反抗份子一点瓜葛都没有，格莱斯顿陵寝盗墓案也跟他无关。」他用手敲着大理石，「我想，我也只能跟大家一样就此打住了。那女孩没死就好了，她本来可以告诉我们更多……」
我用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但没有答腔。「凯蒂还活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她还告诉我一大堆陵寝入侵案的种种，和那位名叫霍普金的先生涉案的经过——这也不足为外人道。我用不着跟纳桑尼尔说这些，我不过是个卑微的仆人，只管奉命行事罢了。况且他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你有好一段时间跟她在一起，」他突然说，「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他飞快地看我一眼，又别过头。
「没。」
「应该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想。」
「才怪，她根本瞧不起我。」
他咕哝着：「她意志力坚强，真可惜。她有种……令人敬佩的特质。」
「喔，你也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忙着毁约，没空注意。」
他脸颊飞红，「我别无选择，巴谛魔——」
「别跟我说什么选择，」我厉声说，「她也可以选择让你死在魔俑手里。」
他脚一跺，「我不想听你批评我的所作所为——」
「我才不管你的所作所为，我看不惯的是你的品行。」
「我更不想听你批评我的品行，你不过是个魔鬼，记得吗？我的品行与你何干？」
「干我屁事！」我站着，两手交叉在胸前。「完全不干我的事，任何一个寻常普通人都比你值得尊敬，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会的！」
「好啊！」
「好！」
好一会儿，我们怒火冲天、准备全力火并，但不知怎的，却终究没有出手。
纳桑尼尔瞪着壁炉角落、我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好平平气。接着，他打破沉默，「不知你在不在意这件事？」他咆哮着，「我请德威罗放卡夫卡的孩子出狱，他们现在已经回到布拉格了。这让德威罗对我的好感稍稍减低，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你的品格真高贵。」我没心情顺他的意。
他脸一绷，「反正他们只是小间谍，根本没必要羁押。」
「没错。」又是一阵安静。「嗯，」我终于开口，「总算一切都平安落幕。你想要的全都有了。」我的手朝整个空旷的房间大大一挥，「瞧瞧这房子有多大！你可以在里面装满你爱的丝绸和银器。不只是这样，你掌握的权力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首相又欠你一次人情，你也终于脱离惠特威尔的手掌心了。」
他听了顿时高兴了些，「对啊。」
「当然，你孤家寡人，一个朋友都没有。」我继续说，「你所有的同事都怕你、想对你不利。如果你势力太大，首相就会忌惮之下随便找个借口干掉你。话说回来，谁无烦恼？」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你真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啊！」
「那当然。要是嫌我说话不中听，我建议你马上把我给放了。六个星期已经到期了，我们的契约应该做个了结，我的灵髓痛得要命，而且我也受够白色乳胶了。」
他很干脆地点点头。「很好，」他说，「我会遵守协议。」
「嗯？噢，很好。」这有点出乎我意料，我本来算准他会先讨价还价一番才让我走。就像在东方市场买东西，砍价是例行公事。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背叛了和凯蒂的协议在先，心中有愧才变得这么干脆。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静静领着我到二楼的工作室，里面铺设着简单的五芒星和各式器材设备。
我们在极度安静中完成了第一道手续。
「你刚刚可说错了，」我站在五芒星中间的时候，他刻薄地说：「我可不是少了你就没人陪。我今天晚上要去戏院看戏，我的好友昆丁·梅克皮邀请我去参加他最新一出戏的热闹首映会。」
「哇，多么令人期待啊！」
「是啊。」他努力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可惜演技太差。「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正式向他敬礼，「在此向魔法师约翰·曼德列克道别，愿他长命百岁、永不再召唤我……顺便一提，你有注意到什么吗？」
魔法师的咒语已经准备好了，手在半空中停住，「什么？」
「我没有叫你『纳桑尼尔』，我现在觉得你比较像曼德列克。那个叫纳桑尼尔的小子好像越来越模糊、快不见了。」
「好，」他爽快地说，「我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他清清喉咙，「别了，巴谛魔。」
「别了。」他一说完，我就走了。我来不及告诉他，他会错我的意了。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直说吧，近日情势简直乱成一圈，光是逮捕达沃尔就费了不少周折。不过这件事倒不能怪他，事态急转直下似乎已经把他给吓呆了，连试图逃跑都省了，乖乖束手就擒。他虽没惹多少麻烦，但那群坏魔法师却替他代劳了，他们马上一窝蜂像秃鹰般扑上去争夺警察部的权力真空。我主人没有参与争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最后，首相的仆人召唤了一个胖火灵进来（它刚刚懦弱地躲在大厅，深怕成了魔俑的拦路石）帮忙维持秩序。众部会首长披赶出会议厅，达沃尔和珍·法拉被收押，激动的群众则是被驱逐至会场外（※多数民众很快就乖乖离开，落后的人则由炼狱咒送行。魔法师发现还有不少泰晤士报的记者，钜细靡遗地记述魔法师的恐慌，于是把他们押到僻静处，好将他们的报导导向更有益的方向。）。洁西卡·惠特威尔赖着不走，极力宣称纳桑尼尔的大功也有她一份苦劳，但她终于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最后只剩首相和我主人两人独处。
我不知道他们确切聊了什么，因为我和火灵一起被派去街上重整秩序。回来的时候，我主人独自坐在偏厅吃早餐，权杖已经不见了。
我又变成牛头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蹄敲着地面。他瞥了我一眼，却没说话。
「所以，」我先起个头，「一切顺利？」他哼了一声。「又变回首相的手下爱将了？」他轻轻点点头。「你现在的职位是什么？」
「内务局长。史上最年轻的行政首长。」
牛头人吹了一声口哨，「我们真能干！」
「我想，一切才刚起步呢。我终于摆脱惠特威尔了，感谢老天爷。」
「那权杖呢？你可以留在身边吗？」
他一脸悻悻然的表情，用叉子猛戳黑布丁，「不行，权杖被送到宝库去了，据说是因为『安全考量』，谁都不准碰它。」他忽然精神一振，「或许在战争的时候就能拿出来。我刚刚在想，说不定晚些时候，在对付美洲的战役中……」他啜了一口咖啡，「他们似乎一开始打得不太顺，我们静观其变。不管怎样，我的魔法需要更精进才行。」
「对啊，说不定哪天你真的能驾驭它。」
他脸一沉，「我当然可以，我只差再学些约束条款和一条引导咒语就行了。」
「老弟，简单说就是不行。那达沃尔怎么办？」
我主人一边咀嚼，一边若所有思地说：「他会被带到伦敦塔受审，惠特威尔女士现在又当回国安部长了，她会主持整个审问过程。把盐拿过来。」
牛头人把盐递给他。
主人高兴，我照理来说也该满意。纳桑尼尔发过誓，只要找出谁是幕后黑手，就放我自由。现在谜底已经解开，没什么好怀疑的。虽然我觉得还是有一两个疑点，但不干我的事。我信心满满、轻轻松松地等着和他分道扬镳。
我等了又等。
过了好些日子，纳桑尼尔忙得听不进我的话，他忙着整顿内务局，参加高层首长会议，讨论如何处置达沃尔；他搬离老师的公寓，用新领到的薪水和首相给的谢礼，在离西敏厅不远的一处绿荫广场上买了一栋豪宅。他购入新宅，却让我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杂务，一言难尽（※像是粉刷、壁纸和一堆清洁剂，不提也罢。）。他参加里奇蒙首相官邸的派对、帮新职员安排任务，晚上就到戏院看一些晦涩难懂的戏剧，好培养匪夷所思的品味。真是多采多姿的生活！
只要一逮到机会，我就提醒他完成应尽的义务。
「好，好。」他早上出门时都是这样回答我，「我会尽快跟你谈。现在，我会客室的窗帘要一匹牡蛎灰的绸缎，你去费尔买就可以了，顺便再多买几个抱枕。啊！我的浴室想来点塔什干瓷釉（※九成魔法师都是这副德性。整天不是在计划自相残毅，就是忙着用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把自己团团包围。他们想要东西的名单里，列的大都是奢侈品，通常是可怜的巨灵帮他们奔走采购。波斯的魔法师最奢侈，我们还得帮他们在一夜之间把一座城堡从某个国家移到另一个国家，在云上筑城，甚至在水底建宫殿。曾经有位魔法师想建一座通体用玻璃打造的城堡，住在里面不但没隐私，整件事本身就是大错特错。我们花了一个晚上帮他盖好城堡，他也高高兴兴地入住，隔天一早太阳升起，玻璃墙变成巨大的透镜，将阳光的光线聚焦折射，到了中午，魔法师和他们一大家子人，全都被烧成酥脆的木炭。）。」
「你说的六个星期，」我强调，「已经快到期了。」
「好啦，好啦。我真的要出门了。」
一天晚上，他提早回家。我本来在楼下监督工人铺厨房的瓷砖（※他分派了两只看起来像流浪孤儿的魔精给我当帮手。他们俩眼睛圆圆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可以融化最冷酷的心，但也有些懒惰的倾向，不过被我用文火慢烤一阵子后，马上老实多了。），但不知怎的突然又分了心。我发现纳桑尼尔在饭厅，那儿还没有家具，现在只是一间豪华铺张的空房。他双眼瞪着空空的火炉和冷冷的白墙。
「这里需要一些适当的图样，」我说，「一些可以衬托你年龄的壁纸，主题就用汽车或蒸汽火车，你觉得如何？」
他漫步到窗边，脚踏着空心的地板。「达沃尔今天认罪了。」他最后说。
「那很好，」我说，「不是吗？」
他看着窗外广场的树，「我想……」
「幸亏我法力无边，才看得出你似乎不太满意。」
「嗯……对。」他转向我，勉强挤出微笑，「他的供词厘清了很多事，但大部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达沃尔家的地窖里，找到他的工作室，他就是在那儿制作魔俑和控制魔俑第三只眼的水晶。毫无疑问，魔俑是他的杰作。」
「噢，这样啊。」
「今天，他向我们和盘托出，他说他一直以来都想要拓展势力，斗垮惠特威尔女士等人。魔俑就是他的法宝，它可以制造混乱、陷害别的魔法师。在几次攻击活动之后，都没有人想得出解决方法、大家乱成一团，德威罗就不得不赋予他更大的权威，夜警的势力就可以扩张，达沃尔进而可以掌控国安部。这样一来，他就能更容易推翻德威罗。」
「说的很有道理。」我附议。
「我不知道……」纳桑尼尔噘起嘴角，「现在皆大欢喜。惠特威尔官复原职；德威罗等首长回头举办那些愚蠢的宴会；宾恩也开始重建精品店。连珍·法拉也被释放了，因为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知悉老师的叛国计划。他们都很高兴可以把这些事抛诸脑后，但有几个疑点我还不敢下定论，有些前后矛盾。」
「像是？」
「达沃尔说他还有位同谋，他说教唆他的是个叫霍普金的学者。他说魔俑的眼睛是霍普金给他的，还教他如何使用。霍普金还提供他大胡子佣兵的联络方式，怂恿达沃尔派佣兵到布拉格跟踪魔法师卡夫卡。在我展开调查之后，达沃尔便和身在布拉格的佣兵联络，叫他阻止我，但霍普金才是整桩案子的主谋。我也是这样想——单凭达沃尔的才智不足以策划出这些阴谋，他是一群狼人的老大，却不是个伟大魔法师。但我们要上哪儿去找这霍普金？不，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住哪，没人看过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说不定真是如此。」
「大家都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达沃尔只是想推卸刑责，而且大家都觉得达沃尔在勒福雷斯谋反案也有参一脚，他们说佣兵就是证明。但我不确定……」
「不太可能，」我说，「达沃尔那天跟大伙儿一起被困在海德兰府的大五芒星，对吧？他跟那次谋反案无关。感觉倒像是霍普金干的好事，若能找到他，一切就好办了。」
他叹道：「『大』前提是得先找到他。」
「或许达沃尔还知道些什么却没说，能不能再从他嘴里挖出些什么？」
「不能了，」纳桑尼尔不知不觉沉下脸，他突然脸现倦色、老态毕露。「他今天下午受完审讯回到牢房后，突然变身成狼人，打倒狱警，冲破铁窗。」
「逃走了？」
「不尽然，那里有五层楼高。」
「唉！」
「是呀！」那小子现在站在空空的巨大壁炉旁，用手抚着大理石。「另一个疑点是西敏寺非法入侵案和权杖窃案。达沃尔承认是他派魔俑从我这里夺走权杖，他说不拿白不拿。但他发誓他跟反抗份子一点瓜葛都没有，格莱斯顿陵寝盗墓案也跟他无关。」他用手敲着大理石，「我想，我也只能跟大家一样就此打住了。那女孩没死就好了，她本来可以告诉我们更多……」
我用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但没有答腔。「凯蒂还活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她还告诉我一大堆陵寝入侵案的种种，和那位名叫霍普金的先生涉案的经过——这也不足为外人道。我用不着跟纳桑尼尔说这些，我不过是个卑微的仆人，只管奉命行事罢了。况且他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你有好一段时间跟她在一起，」他突然说，「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他飞快地看我一眼，又别过头。
「没。」
「应该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想。」
「才怪，她根本瞧不起我。」
他咕哝着：「她意志力坚强，真可惜。她有种……令人敬佩的特质。」
「喔，你也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忙着毁约，没空注意。」
他脸颊飞红，「我别无选择，巴谛魔——」
「别跟我说什么选择，」我厉声说，「她也可以选择让你死在魔俑手里。」
他脚一跺，「我不想听你批评我的所作所为——」
「我才不管你的所作所为，我看不惯的是你的品行。」
「我更不想听你批评我的品行，你不过是个魔鬼，记得吗？我的品行与你何干？」
「干我屁事！」我站着，两手交叉在胸前。「完全不干我的事，任何一个寻常普通人都比你值得尊敬，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会的！」
「好啊！」
「好！」
好一会儿，我们怒火冲天、准备全力火并，但不知怎的，却终究没有出手。
纳桑尼尔瞪着壁炉角落、我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好平平气。接着，他打破沉默，「不知你在不在意这件事？」他咆哮着，「我请德威罗放卡夫卡的孩子出狱，他们现在已经回到布拉格了。这让德威罗对我的好感稍稍减低，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你的品格真高贵。」我没心情顺他的意。
他脸一绷，「反正他们只是小间谍，根本没必要羁押。」
「没错。」又是一阵安静。「嗯，」我终于开口，「总算一切都平安落幕。你想要的全都有了。」我的手朝整个空旷的房间大大一挥，「瞧瞧这房子有多大！你可以在里面装满你爱的丝绸和银器。不只是这样，你掌握的权力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首相又欠你一次人情，你也终于脱离惠特威尔的手掌心了。」
他听了顿时高兴了些，「对啊。」
「当然，你孤家寡人，一个朋友都没有。」我继续说，「你所有的同事都怕你、想对你不利。如果你势力太大，首相就会忌惮之下随便找个借口干掉你。话说回来，谁无烦恼？」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你真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啊！」
「那当然。要是嫌我说话不中听，我建议你马上把我给放了。六个星期已经到期了，我们的契约应该做个了结，我的灵髓痛得要命，而且我也受够白色乳胶了。」
他很干脆地点点头。「很好，」他说，「我会遵守协议。」
「嗯？噢，很好。」这有点出乎我意料，我本来算准他会先讨价还价一番才让我走。就像在东方市场买东西，砍价是例行公事。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背叛了和凯蒂的协议在先，心中有愧才变得这么干脆。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静静领着我到二楼的工作室，里面铺设着简单的五芒星和各式器材设备。
我们在极度安静中完成了第一道手续。
「你刚刚可说错了，」我站在五芒星中间的时候，他刻薄地说：「我可不是少了你就没人陪。我今天晚上要去戏院看戏，我的好友昆丁·梅克皮邀请我去参加他最新一出戏的热闹首映会。」
「哇，多么令人期待啊！」
「是啊。」他努力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可惜演技太差。「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正式向他敬礼，「在此向魔法师约翰·曼德列克道别，愿他长命百岁、永不再召唤我……顺便一提，你有注意到什么吗？」
魔法师的咒语已经准备好了，手在半空中停住，「什么？」
「我没有叫你『纳桑尼尔』，我现在觉得你比较像曼德列克。那个叫纳桑尼尔的小子好像越来越模糊、快不见了。」
「好，」他爽快地说，「我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他清清喉咙，「别了，巴谛魔。」
「别了。」他一说完，我就走了。我来不及告诉他，他会错我的意了。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