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怪人的新娘》
电影给人带来快乐的方式不同。很多电影在你第一次看时就给你它能给出的所有东西,没给你留下什么可以再看一次。有的电影在第一次观影时不愿传达出它所有的东西、只有在随后的机会才展现魔法,让事情变得越来越令人满意。只有很少的电影如同梦幻,在梦醒时分在你的脑中一次又一次重组与定型。这些电影,我认为,是你后来在脑后阴影中的某处,自己拍给自己的电影。《科学怪人的新娘》就是这样一部梦幻电影。它是文化之中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神奇而古怪:故事的发展东倒西歪,又难看又美丽,就像怪人本身,在电影开场几分钟后达到高潮,将自己深深烙印在对世界的戏谑中。
这是很多人最喜欢的恐怖电影。该死,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恐怖电影。然而……
我的女儿玛迪喜欢《科学怪人的新娘》的形象:她才十岁。去年,她被埃尔莎·兰彻斯特的一座小雕像迷住了,那雕像假发直竖,面对一座格劳乔·马克斯的雕像,放在楼梯中间的窗台上,她决定万圣节就化装成怪人的新娘。我不得不给她找来卡洛夫和他待嫁新娘的画像,把照片发邮件给她。几周之前,我发现自己独自照管玛迪和她的朋友加拉·埃弗里,我给她们准备了热可可,然后我们来看《科学怪人的新娘》
她们很享受这部电影,在所有正确的地方扭动和尖叫。但一旦看完,两个小姑娘的反应完全一样。一个问:“演完了吗?”另一个直截了当地说:“好奇怪啊。”她们并不像观众应有的那样满意。
我感觉有点内疚一我知道她们一定会更加喜欢《科学怪人之家》——或者是《科学怪人的鬼魂》?——就是卡洛夫演疯狂科学家的那部,还有约翰·卡拉丹扮演的德古拉,更不用说狼人是小朗·钱尼扮演的。毕竟它会轻松取胜。它可能不吓人,但感觉像是恐怖片,而且一定能表达出让两个十岁大的孩子满意的所有东西。
《科学怪人的新娘》并不能轻松取胜。它是一连串硝酸银的影子,如梦如幻,美丽而无形,结束的时候,我惊讶于发生了什么,然后开始在脑海中重建。我从小的时候就看它,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我可以算是高兴地说,我仍然不能完全给你讲清楚其中的情节。或者说,在放映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情节。然后一旦演完了,电影在我的脑海里就开始被泡沫覆盖,就像醒来之后重新组合的梦,所有东西都变得更加难以解释。
这部电影开始于玛丽·雪莱,埃尔莎·兰彻斯特饰,羞涩的微笑,旧时代的乳沟,与无聊透顶的拜伦和雪莱谈话,向我们介绍原版弗兰肯斯坦故事的后续。然后是第一部电影《科学怪人》之后的片段,故事重新开始。怪人活了下来。事情恢复了原始状态。
亨利·弗兰肯斯坦(科林·克莱夫饰)与懦弱的伊丽莎白(瓦莱丽·霍布森饰)结婚。(懦弱的伊丽莎白是弗兰肯斯坦真正的新娘,考虑到电影的片名、我怀疑她是造成大众心目中混淆科学家和怪人的主要因素之一。)
欧内斯特·塞西杰扮演的比勒陀利乌斯博士是一位比我们的亨利疯狂许多的科学家,他大步踏入亨利·弗兰肯斯坦的生活,就像给改过自新的酒鬼带了一大瓶苦艾酒。比勒陀利乌斯博士尖刻易怒,扭捏作态,令人难忘,从一个比亨利危险得多的多的世界漫步而来。他机智有趣,四处抢戏,有一系列镜头出色至极,是和装在瓶子里的胎儿一起——瓶中有情侣,国王,祭司。这与他自己创造生命的炼金术研究有一些关系,我发现每次看的时候自己都会想,这完全和手头的电影没有任何关系。它在我的头脑之中就像一个梦,莫名其妙,是电影魔力展现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幻想导演詹姆斯·惠尔饰演这里的比勒陀利乌斯,胎儿是他的演员,准备放纵堕落、演说或死去,如他所愿。
亨利·弗兰肯斯坦本人狂躁不安,很奇怪地在以他命名的这部电影中缺席,不管感情上还是实际中。酒精中毒(可能还有肺结核)很快就将击倒科林·克莱夫,现在已经减弱了他的生命力。所有怪物都比现在的亨利·弗兰肯斯坦更有活力,看电影的时候我觉得,一旦电影结束,它们会活的更长一些。
卡洛夫扮演怪人。他的脸孔是电影古怪体验的一部分:从卡洛夫开始,我们见过很多人扮演弗兰肯斯坦的怪人,但没有一个真像那么回事:它们看起来太粗野.或者太滑稽——像是在听候吩咐的赫尔曼·明斯特。卡洛夫则与众不同:敏感,痛苦,曾经的野兽现在学会了语言、渴望与爱。这个怪人身上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相反,我们怜悯他,同情他,关心他。
(盲隐士的镜头在我的脑子里可以移动,和它在《新科学怪人》的拙劣模仿一起。当我在《科学怪人的新娘》里看到这个盲隐士,我担心他会把热汤浇在怪人身上,或者点火烧到怪人,一顿饭吃完安然无恙我总是长出一口气。由于看不到怪人,隐士反而是唯一一个对他没有偏见的人。)
詹姆斯·惠尔优雅而神气地导演了这部电影,构建了可爱的地下墓穴。在每个精心设计的镜头里,都有惊心动魄的美感,就像威廉·赫尔伯特的剧本一样具有才智与诗意。
当然,对不管是亨利还是伊丽莎白,都很难让人产生兴趣,我怀疑惠尔也知道这一点:第一部电影中亨利·弗兰肯斯坦是悲剧中心,而现在变成了本片的泽伯,在蹒跚而行的一众丑角之中他是一位乏味的爱人。这是这部电影让人感觉如此颠覆,如此深刻地超现实的原因之一。在《科学怪人的新娘》中,一切都是序幕,只为揭开埃尔莎·兰彻斯特的面纱,展示真正的新娘,这部电影名字真正指代的对象。她被揭露出来:她发出嘘声,她尖声叫喊,她惊恐万状,她完美动人,一旦我们看到了她、就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当卡洛夫饰演的怪人意识到、她同样害怕他,他的欢喜与期望一瞬之间滑向绝望,一步步走去拉下炸毁实验室的开关(现在已成电影传统)。
但埃尔莎和卡洛夫是天生一对,太生动太活泼,不应该在最后的爆炸中死去。即使亨利和伊丽莎白在想象之中褪色,怪人和他的伴侣的形象却违背常理,永远活在我们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