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好漫画与郁金香
我发表这篇演讲是在钻石漫画第十届年度销售研讨会上。那是1993年4月，漫画界正处于一次前所未有的商业繁荣的顶峰。
我想谈谈漫画。我想讲的是好的漫画，还有为什么你应该尽可能卖更多这样的漫画。但首先我想谈谈郁金香。
经常有人让我——通过给编辑寄信，还有在签售会的时候——向世人推荐有趣的书，或者汇集整理一个阅读清单。
好吧，我最喜欢的一本旧书是一本非凡巨著，题为《非同寻常的大众幻想与群众性癫狂》，是将近一百五十年之前一位名叫查尔斯·麦基的绅士写的。
在这本书中，他详细叙述了很多人为之付出生命的追求，有的明智有的不然：他用众多章节讨论了各式各样的主题，比如炼金术士、鬼屋、下慢性毒药的人，路易斯安那州土地大诈骗，还有维多利亚时代伦敦街头常见的叫卖声。
这本书的记载中人物众多，包括比如马修·霍普金斯、他自称“搜巫大将军”，在十七世纪四十年代的英格兰四处奔波，寻找女巫。如果想请他来村里一趟，震慑女巫，他会收费二十先令，每发现和除掉一个女巫再收二十先令，这样寻找女巫然后打发她们去见造物主，发财发得轻松又愉快。直到有一天，他去萨福克郡的一个小村子寻找女巫，村中的长者是个谁也骗不了的人，向他指出，没有人能像他―样找到这么多女巫，除非他恶魔一样精确的消息直接来自魔王别西卜，在霍普金斯能想出合适的回答之前，他就被丢到水里接受神明的裁判，成了已故搜巫大将军。
这个故事的寓意，我猜，是说开始搜捕女巫可能不太明智，还有……
但我到这儿并不是要给你们讲女巫，毕竟她们和摆在我们面前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什么足够的关系，这事情就是漫画还有漫画销售。
不。我刚才说了，我想跟你们讲点与我们所有人共享的漫画世界关系更为密切的东西。
郁金香。
想象一下这样的景象：十七世纪的荷兰。想象屏幕一直到这里都波浪起伏，木鞋、风车、插着手指的堤坝、包着红色蜡封尝起来像黄色橡胶的奶酪，这些元素被匆匆忙忙剪辑在一起。
不过，还少了一种东西：郁金香。
十六世纪末第一批郁金香从东方到达西欧，在荷兰变得十分流行。
1634年，荷兰人把过多的精力都放在对这种花的占有上，甚至因此连国家普遍存在的人口问题和工业问题都置之不理。在那个时候，就连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也来做郁金香生意。郁金香贸易越来越火，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到了1635年……郁金香交易也顺理成章地演变为销售。这个时候的计量单位是波里兹（perits），一个比喱还小的计量单位。111
有一颗郁金香球茎的售价是位于哈勒姆的十二英亩最好的建筑用地。还有一颗卖了4600弗罗林——换算到现在大概有一万美元——再加一辆新马车、两匹灰马还有全套马具。
有一次，一位富商接待了一位传消息来的水手，用一条烟熏鲱鱼做早饭来答谢他。
这位水手对于郁金香一无所知，于是又拿走了一个他以为是洋葱的东西，回到船上就切开吃了。
他吃的是一颗价值3000弗罗林的郁金香球茎，结果到监狱里待了段时间。
到了1636年，荷兰所有主要城镇都有了郁金香交易市场。功能就像股票交易所。
你们应该……但我要从麦基书中引用一段：
郁金香经营者在郁金香股票价格大起大落中做着投机的生意，价低时买进，价高时卖出，从中赚取高额的差价。很多人一夜暴富。这也让更多的人无法抗拒诱惑，争先恐后地涌进郁金香市场。最终，郁金香市场上的赌徒们有如爬满蜜罐的苍蝇，密密麻麻。每一位投机者都期望大家对郁金香的疯狂追逐能够永远持续。世界各地的富翁也纷至沓来，毫不犹豫地一掷千金买下天价郁金香。欧洲的富翁涌向荷兰北部海岸，将贫穷给消灭了。贵族、市民、农民、机械工、水手、男佣、女佣，甚至烟囱清洁工和洗衣的老妇人也都进入了郁金香交易市场。不同阶层的人都把他们的财产变成了现金，进入交易市场。房产被人以非常低的价格卖出……112
这里有一整个国家沉迷于致富，深信郁金香就是终极完美的投资项目，这永远也不会变。
毕竟，等世界其他地方追上荷兰的脚步的时候，他们已经拥有了所有的郁金香，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加富裕。
然而，世界其他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荷兰人傻乎乎地一阵瞎忙，这东西毕竟只不过就是颗郁金香。
然后荷兰整个国家的经济崩溃了。我真希望我是夸张，但真的不是夸张。这其中的疯狂与愚蠢在旁观者看来好像相当明显。
这让我想起了南海公司将投资狂欢传遍整个英国的那个时期。
在那场狂热中，也就是所谓南海泡沫的顶点，股票经过伦敦一条小巷就能几度易手，价格随之水涨船高，直到有一天……好了，人们血本无归。财富不复存在，很多人都被弄得很惨。
荷兰人至少还能把郁金香球茎吃了呢。
你可能认为这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事实却是关系非常大。太多漫画书店卖书就像在泡沫时期卖郁金香。我来这里不是要假装预言者卡桑德拉。我甚至都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材或者美腿。我只是指出这件事。
在我看来，任何漫画书店，如果要把同样的漫画书卖很多本给任何一个孩子，比如说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因为这孩子不知怎么给人一种他或者她刚刚拿到印钞票执照的感觉），如果这样，就算不用其他方法，也应该让这孩子读一个表格，解释清楚漫画的价格可以上涨也可以下跌，然后要求家长或者监护人在表格上签字。
我认为，任何组织或者商店如果把漫画推销成“投资项日”，往好里说，是目光短浅和愚蠢，往坏里说，是不道德和装聋作哑。
你的确能把很多漫画卖给同一个人，特别是如果你告诉他们，他们是在投资而且保证收益很高。
但你卖的是泡沫和郁金香，有一天泡沫会破，郁金香会烂在仓库里。
这正是为什么我想谈谈好的漫画。
此处我有既得利益：我创作，或者试图创作好的漫画。我创作的不是收藏品，也不是投资项目。我创作的是故事，尽我所能：我创作故事是想让人阅读。
但在创作漫画之前，我是个记者。就像创作漫画一样，新闻报道也是一种不需要早起的职业。我曾经写有关漫画的东西，只要有人让我写我就写。
这里我稍微跑题一句：早在1986年，还在英国的时候，《星期日泰晤士杂志》派我写一篇有关漫画的专题文章。为此我采访了很多人——艾伦·摩尔、弗兰克·米勒、戴夫·西姆、布赖恩·博兰，还有很多很多。我为这篇文章下了极大的功夫——认为这肯定会是英国第一篇在主流报纸上推广漫画的文章。
我把文章发给了派我写文章的那位绅士，然后等到了……没消息。一句话都没有。
所以，几周之后，我给他打电话。他听起来很奇怪，有些克制。“文章怎么样？”我问。他告诉我他觉得有一两个问题。我提议他告诉我是什么问题。我可以重写，写得好一点。
“好吧，”他说，“它不太平衡。”
“哪方面？”
“这些漫画，”他停了一下，然后痛快地说了出来，“你好像认为它们都是好东西。”
他想要的是弗雷德里克·沃瑟姆113为之骄傲的那种东西，结果并未如愿。
好吧，我们最后达成一致，我并不计划重写文章以达到他觉得缺少的那种平衡，他给了我一笔毙稿费，有我在别的地方发表文章所得稿费的两倍那么多。但我还是宁愿那篇文章能发表。因为我真的相信漫画是好东西。
如果不是这样，我会仍然是个记者，或者我会在好莱坞写潜力剧本挣难以想象数目的钱，或者种种郁金香。
我们正处在中国人或许会诅咒嘲讽的所谓“有趣的时代”，而我很喜欢。
局面正在变化，喷发，爆炸。新的路线、新的书目和新的宇宙出现又消失，有些漫画的销量在1986年做梦都想不到，书店像雨后春笋一样四处涌现。
很难说五年之后事情会怎么样。但我要告诉你：那些销售推广好漫画的书店都会继续存在。因为看漫画的人会和我们一起，他们仍然会想要漫画。
又突然想到一件事：1990年在费城，我去参加一个美国的小型会议。那个会议之后是国际漫画书商的会议，他们让我留下参加一场专题讨论。
这场专题讨论包括当时所有主要出版社的销售代表，有钻石漫画的，有首都漫画的，坐在最后面的是茫然得不止一星半点的我。
首先每个人都在说漫画上的条形码，于是我知道了所有有关条形码漫画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会想要知道这么多。然后他们又说了其他事情——摆架、标价——然后又说回条形码。我开始怀疑我究竟在那儿干什么。
史蒂夫·古尔斯基是整件事情的主持，他想的大概也是同样的事情。“要知道，我们这里有位作家，”他告诉聚在一起的销售商，“有人想问这位作家什么事吗？”
没有众人举手似海，没有胳膊挥舞如林。只有几张困惑的脸。最后有人实在同情我，问了一个问题。
“作为作家，”他问道，“创作高价商品和低价商品的区别是什么？”
我猜他想打消疑虑，想确认我在高价商品上多放了三四块钱的动词和形容词。我不太确定。
“没有区别，”我说，“我只不过是试图要写好的漫画。”一片沉默，我壮起胆子说，“我希望你们这些人能更多地推广好的漫画。”
三百双零售商的眼睛里露出的真的都是迷惑。其中很多零售商从那时起会来见我，骄傲地告诉我他们从那以来在这个方向上所做的努力，以及所取得的成就。
有人机灵地问我说的好东西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了他们。然后又有人问我说的推广是什么意思，我也告诉了他们，现在我也要告诉你们。
我说的好漫画就是你喜欢的漫画。
如果你自己不再看漫画，很遗憾地说，很多零售商都不看了——市面上的东西太多，或者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不再喜欢《西海岸复仇者》而放弃了整个领域，再也不抱幻想——那么就四处看看。问问朋友，问问员工，问问顾客。
但你们大多数人有喜欢的漫画。你们应该推广它们。怎么推广呢？
并不用干很多事——比如，你可以在门口放一个书架，摆上你乐意卖的东西。
你觉得实在很好的东西，可以多订几本，试着卖掉。你有信心的东西，可以给顾客保证可以退款。这并不困难。
挑选本周漫画，然后推广它。
对于买了东西不读的顾客，建议他们也许可以读读这些东西，而不只是装进袋子里。
让你自己熟悉市面上的东西，用你的品味影响顾客。如果你的顾客主要是青少年，厌烦了幼稚的东西想要离开，那么好吧，要让他们知道，蜘蛛侠之后还有别的生活。努力一点点，你就会多一位终身顾客。
这是件好事。
我们生活在一个对于漫画非同寻常的时代：现在能搞到的令人激动的材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我说真的：现在出版和能买到的优秀材料，一直可以追溯到《小尼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这也是件好事。
我想让你们其中任何人少挣钱吗？当然不是。
我想让你们所有人开凯迪拉克、车里还有按摩浴棚，开的书店多到两只手都数不清——或者甚至两只手上的书店多到不想数了，如果你们觉得那样好玩的话。
说到这里，我希望你们开心、健康，再也不被电话销售打扰。愿你们的行李在飞机场总是第一个从传送带出来，你们的宠物永远不会自燃。这些事情我都为你祝愿。
但要记得你要卖给别人的是什么东西。
旅行的时候，我喜欢问别人他们是怎么开始读我写的东西。
大多数都是口口相传。朋友告诉朋友。朋友强迫朋友坐下来阅读。还有很多情况，书店导购告诉顾客他们一定会喜欢。有时还通过性传播。
在销售人员喜欢《睡魔》并且使劲推广它的书店，不管什么“热销”，我们都能打平或者超过。读《睡魔》的人买一本然后借给周围的人。我们获得读者，读者又带来新的读者。
新的读者回到漫画书店，买下所有普及平装本，以追上故事目前的进度，然后他们会再买一本给朋友看……
我并不想把自己的品味强加给你们任何人。如果我开一家漫画书店，我会推广《鬼骨家族》《塞里布斯》《爱与火箭》《睡魔神秘剧院》《动物侠》《狂人》《贯笼》《美味毛皮》《西洋镜》《格雷戈里》《格鲁》——从我刚好喜欢的东西里随便挑几个例子。
我并不是让你们推广这些书，虽然如果你们推广的话我也没意见。
我希望你们推广你们认为好的漫画。推广好的儿童漫画给孩子，好的超级英雄漫画给喜欢他们的人，好的成人漫画给成年人。
我其实只想让你们把漫画看作一种阅读材料。把漫画看作一种娱乐。把漫画看作小说。
你们卖的不是投资项目。你们销售的是梦想。千万别忘了这一点。
漫画是用来看用来享受的，就像郁金香是用来种下、开花和欣赏的。
下次如果有人告诉你，漫画是九十年代热门投资项目，帮帮我的忙，给他们讲讲郁金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