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期间，照常营业：科里·多克托罗《信息不想免费》
乔治慢慢摇了摇头。“你错了，约翰。不会回到从前了。我们早上是匮乏经济。晚上是丰裕经济。早上是货币经济——就算信用很重要，仍然是货币经济。晚上是信用经济，百分之百都是。早上你和中尉推销标准化。晚上又要多样性。”
“我们社会的整个框架都翻个了。”他犹豫地皱着眉头。
“然而你也没错，好像并没有太多不同，仍然是老样子一窝蜂地竞争。我真不明白。”
——拉尔夫·威廉斯《改造期间，照常营业》（选自《惊骇科幻小说》，1958年）
十来岁的时候，我从爸爸的朋友那里买了一箱子科幻杂志，此前它们被他放在车库里。大部分是《惊骇科幻小说》的英国版。故事的作者名字我几乎都没听过，虽然从认字开始我就一直阅读科幻。
我付的钱比我能承担的还要多。
可是，我怀疑这一个故事就让我赚回了本钱。
那是个思想实验。我已经忘记了故事的开头（大概是外星人决定混到我们中间），但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们在百货公司。有人扔下了两台实物复制机。机器上有托盘。你把东西放在一号托盘里，按一个按钮，二.号托盘里就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我们在百货商店里待了一天，他们什么都卖，便宜的不行，用实物复制机复制各种东西，给点钱就卖，使用支票和信用卡，不收现金（你可以完美地复制现金——显然它不再是法定货币了）。靠近结尾的时候他们停下了，盘点这个等待他们的新世界，意识到所有规则都已经改变，但比以前更需要工匠和工程师。公司不会再生产成千上万一模一样的东西，但他们需要制作成百，或者上千，略微不同的东西，他们的商店将会变成产品展厅，库房将成为历史。现在将会有根本性的变革，包括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风格的零售业，包括“长尾效应”，这刚好是个1958年之后出现的短语。
作为《惊骇科幻小说》，这个故事所蕴含的寓意与收录在《惊骇科幻小说》里的95%的故事一样，也许可以归纳为：人类多聪明。我们能应付。
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的音乐家朋友最先开始伤心抱怨，人们在Napster上剽窃他们的音乐，我给他们讲了这个复制机的故事。（我不记得故事的题目，也不记得作者。直到我答应来写这篇前言，我才通过邮件问了一位朋友，谷歌搜索之后，发现自己多年来第一次重读这个故事。）
在我看来，复制音乐并不是偷窃。复制音乐是另外一种东西。那其实是复制机的故事：你按了电钮，物体就出现在托盘里。我猜，这意味着，作为实物的音乐（CD、黑胶唱片、录音磁带）将会失去价值。其他的东西——基本是不能复制的东西，像是现场演出和私人交流—价值将会增加。
我还记得查尔斯·狄更斯在一百五十年之前的所作所为，那时候的版权法意味着他的版权在美国一文不值：他的读者众多，但一点钱都挣不到。所以他将盗版当作广告宣传，到美国的剧院巡回演出，朗读自己的书。他不仅赚了钱，还环游了美国。
于是我开始做《与尼尔·盖曼共度夜晚》的活动，用来给漫画法律保护基金会筹款，并且还在学习如何做这个：我得想办法让观众觉得这一夜有意思，因为出场的只有我、舞台和我写的东西。这样做部分原因在于我觉得有一天以传统方式销售小说也许挣钱不会像现在那么容易，但这类生意也许仍然像往常一样进行下去。因此在改造过渡期间，如果有我可以做的事情，我都应该试一下。
音乐销售的性质从根本上完全改变，当时我只是站在旁边围观点头。如今图书出版的性质也在改变。现在宣称自己知道十年之后出版业的局面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自欺欺人。有的人认为天要塌了，我也不完全怪他们。
我从不担心世界正在走向终结，因为十来岁的时候，我在科幻杂志上读过一个思想实验，那杂志是在我出生前两年出版的。它让我大开眼界。
我知道未来的观点将会非常不同，作家将会从不同的地方挣钱。我确定并不是所有作家都能成为查尔斯·狄更斯，我们中很多人成为作家的目的一开始就是为了避免站到台前：因此这并不是适合所有人的解决办法，甚至不是适合我们大多数人的解决办法。
幸运的是，科里·多克托罗写了这本书。书中满是智慧与思想实验，还有能让你头脑混乱的各种东西。我们争论时，科里曾经用哺乳动物和蒲公英打了一个比方、来向我解释我们即将走入的那个世界。从那以后，我眼中的事物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在这里的复述并没有科里说的那么好，他说，哺乳动物会花很多时间在幼仔身上，怀孕还有养育幼仔都花很多时间。而蒲公英只是把种子扔到风中，也不为未能成活的种子忧伤。直到最近，创作知识内容获得报酬都是哺乳动物这种观念。现在，创作者应该接受，我们正在变成蒲公英。
这世界并未结束。它不会结束，如果像《惊骇科幻小说》曾经暗示的那样，只要人类足够聪明，就可以想出办法，解决我们认为自己遇到的问题。
我认为，未来的一代人会对我们的苦恼迷惑不解，就像我小时候对维多利亚时期的音乐厅的消亡迷惑不解一样。我为那些演员感到遗憾，在他们的表演生涯中，每次只需要十三分钟的上台时间，在一个又一个城镇表演那十三分钟，直到电视机出现了，消灭了这一切。
无论如何，改造期间，照常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