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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科力瓦上次看到单顿王宫时,围绕它的这片土地堪称“浩劫”二字的真实注解。站在其中环顾四周,唯见烧成焦炭的残木和烟熏火燎的废土,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陈腐烟气和腐肉味道在闷湿的暑气中郁积不散。
现在,同一片土地变得五彩缤纷。脚下碧草如菌,那草嫩得还没有结过籽。颜色各异的棚屋和大帐遍地开花,聚集成名副其实的大集会。一条新挖的水渠勾连附近河流,引来一泓活水;若干清潭错落其间。外围稍远处已挖下巨大的废物坑,旁边有仆人随时待命,每有垃圾送来就在上面盖上一层沙土,让穿过会场的和风始终清新甘美——最后这项安排也许尤其重要。总而言之,科力瓦沉思,这一番整治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如果奥勒留家这样做的目的是抹消这片土地先前经受灾难的痕迹,那么他们的成果相当值得赞叹。
各使团的位置都已分别划定,其中规模较大的几支队伍建起了真正的毛毡城,宴会厅和会议室齐备,甚至有些还设有庙宇,供奉着各异的神祇。披挂整齐的卫兵沿着划分各团地界的帆布帐墙来回巡逻,有些营地甚至在布墙内建起了高架甬道,以方便卫兵瞭望——当然,真正的用途多半是炫耀。每个规格较高的使团都有一位王家法师随行,而那些较小的营地,即使他们没有在编法师成员,也必定要为这场大会临时聘一位应急。也就是说,这里出不了大麻烦。科力瓦讽刺地想,法师珍视他们的和平。
场地另一端矗立着一座大帐,它孤零零地独踞一隅,材质是黑色的,深沉厚重、独一无二的黑色,唯有魔法才能创造出来。如果非常接近它的话,你还可以感觉到,始终有股凉风在吹拂它,不管艳阳高照还是暑气蒸腾。自然,没有多少凡人会走到近处去发现这一点。他们宁愿避开这个帐篷,因为人们理解那颜色中所包含的直白无讳而且咄咄逼人的暗示:此物属法师所有。
走入大帐的凉爽区域时,科力瓦自己也贡献了一点点法力。维持环境宜人是来客应尽的礼数。当眼睛适应了里面的昏暗环境后,他发现帐内的陈设既丰富又奢华,美中不足是有点过头了。很显然,每一位法师都将能够体现个人风格的关键元素添加进去了,可就是没人考虑整体效果。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压根没打算让自己提供的部分配合旁人的品位。这很难说。能让这么多法师齐聚一堂的社交活动一百年里也没有几回,所以他们根本没时间探讨如何合理布置这些玩意儿,也没兴趣。
科力瓦盯着这一片混乱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调动起足敷使用的能量,动手转换各种装饰的颜色。这里改动一点,那里改动一点,等他的魔法生效后,一应物件均被涂上了富丽堂皇同时又不乏品位的色调:紫红、绯红、金黄。这样好多了。他把自己带来的几幅绣花席也加进去,然后扭头望向餐橱。柜子里摆满了美酒佳肴。有些盘盏盛有需要低温保鲜的食物,它们正散发出寒气,以抵抗夏日的高温。
不算自己,大帐中有三位法师:拉撒勒斯、提尔斯坦,还有一个来自冈桑,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他一面向三人点点头打个招呼,一面给自己斟上酒。“话说,”他问,“近来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闻没有?”
“莱姆诺斯从基尔德温溜走了。”提尔斯坦说,“不知算不算一条。”
科力瓦抿了一口酒。这是一种调和葡萄酒,蕴涵多种滋味,微妙爽口。虽不知变化出这酒的是谁,但其鉴赏力绝对一流。“没什么稀奇的。没有哪个法师长久地为神授国效力。”
“他说,这段时间里天雷的状况每况愈下。”拉撒勒斯干巴巴地说,“显然他已经应付不来了。”
科力瓦挑起一侧眉毛。“你真的相信吗,我是说天雷发生的变化?”紧跟着,没等拉撒勒斯回答,他又冷冷地补充道,“听你这番踌躇满志的劲头,我估计接替莱姆诺斯位子的人正是你自己吧……要是我猜错了,还请多包涵。”
提尔斯坦吃吃轻笑,“一点没错。”
那个冈桑法师举杯致辞:“容我介绍,这一位是王室大法师拉撒勒斯,最近与斯提万·基尔德温和艾梵妮夫人立约,效力于基尔德温神授国。也许他比他前任的耐性更好些。”他喝下一大口酒。
塔密迩,科力瓦突然想起来了,他名叫塔密迩。“鉴于近期事态,”科力瓦沉吟道,“这肯定是一份有趣的工作。无疑,你将在萨尔瓦多的庆典宴会上作为重要人物出足风头,拉撒勒斯。”
拉撒勒斯嗤之以鼻,“得了吧,你忘记他那种讨厌的信仰了。基尔德温大人和夫人希望我离他越远越好……这也是我与和蔼可亲的诸位在这里消磨时光的原因。”拉撒勒斯的语气里满是火药味,距公然侮辱仅一步之遥,看来他心清不佳。
“话说回来,”塔密迩说,“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得不承认,我没怎么留心过凡人的宗教信仰。具体说来,这一种信仰究竟有什么问题?”
“忏悔教信徒相信世上只有一尊神。”科力瓦说,“一面是创造主,一面是毁灭主,维持着世界的平衡。在第一列王纪,人类触怒了神,于是神创造出恶魔,也即我们称之为噬灵鸟的东西,来教训人类,让后者懂得什么是谦卑。结果,人类文明毁于一旦,第一纪诸国也烟消云散……后来的事无须我赘述。这个神觉得差不多了,才允许人类将恶魔驱离人世。就因为这样,今天大伙儿才能好端端地在这里。人的天职是承认先祖犯下的罪过,并代他们赎罪,以及,尽量避免再次渎神。”
塔密迩挑起一边眉毛,“听起来还真是……丧气。不过这些跟法师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毁灭主的道具。”科力瓦低声说,“‘傲慢’的化身。”
拉撒勒斯阴沉地笑了笑,“我们的法术是污秽的,让人灵魂堕落,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他扬杯饮下一大口,“当然咯,老实说,单讲这一条,忏悔教的说法虽不中亦不远矣,难道不是吗?”
他们的每个信条都与事实相去不远。科力瓦郁郁沉思,记忆中的幢幢阴影再次从心底最深处泛起,某些最好永远尘封的人和物的影像一闪而过。“噬灵鸟回归一旦被证实,观察这种膏信仰会出现什么情况是很有趣的。他们会不会认为神拒绝了他们的努力?或者这是神的又一次考验?后一种可能会………令人不适。”
“宗教狂热愈挫愈坚。”塔密迩指出。
“嗯。”提尔斯坦表示赞同,“同时,萨尔瓦多聘来巫者们助阵,似乎干得也不坏。当国王的嘛,出得起这个价钱。”
“谣传他和我辈之中的某一个订了密约,各位有何看法?”拉撒勒斯向其他人发问。
科力瓦眼睛眯缝起来。“到达这里之前,我对此颇感怀疑。眼下……”他挥手作包揽周围整片土地之势,“咱们这么说吧,看这片草地多么茂盛,比按常理能达到的程度高了不止一点。”
“巫者也有办法让草快生快长。”提尔斯坦指出。
“不错,但很难相信,一位忏悔教信士肯为达成炫耀性的目的,让人虚耗生命。”他亲自在草甸子里蹚过,那叶子挤挤挨挨,密得看不见下面的废土,“毋庸置疑,绝对是某个法师的杰作。唯一应当怀疑的是,哪一个?他想得到什么回报?”
拉撒勒斯轻笑,“看来,这下我们有了个值得动脑筋的谜团,等凡人的庆典无聊起来时也有事做了。干得好,科力瓦。以后我的宴会一定请你来助兴。”
“不论怎样,你赌输了。”提尔斯坦笑道,“假使萨尔瓦多同意与我辈中人立约,也就意味着魔法从此不能伤他。”
“前提是人人依律法行事。”塔密迩指出。
“那倒也是。”拉撒勒斯的黑眼睛落在科力瓦身上,“不过,触犯律法的后果相当严重……不是吗?”
科力瓦的回应模棱两可。“理当如此。”他淡淡地说。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稍一挥手引来些许法力将它清理干净,以备后来者使用。
“现在,请诸君见谅,我还有些雇主交代的差事要……”
他向帐篷门走去,但拉撒勒斯的一句话拦住了他。
“她在这里,你知道。”
科力瓦回头看他,“哪个她?”
“就是从前还有用的时候、你们个个宠爱有加的那个。现在被你们抛弃了、孤零零等死的那个。”他不怀好意地微笑起来,“她得多么痛恨你们!换了是我,一样会咬牙切齿——如果我有一颗女儿心的话。”
科力瓦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当然啦,对咱们法师来说,凡人比蛆虫还不如,对吧?但有人纵容这一位相信,她的地位要高些。何其残酷呵,最终认清冷酷的现实!恍然数日之间,女王变作蛆虫。”
提尔斯坦急躁地打断他:“够了,拉撒勒斯。”
“起码我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利用她。”拉撒勒斯的眼中闪着寒光,“所以毫无疑问,她的怨恨不会冲我来。这多少也算是一种惬意吧,不是吗?”
这一刻鸦雀无声。科力瓦考虑了每一种可能的回应,结果都不满意。他索性沉默地走出大帐,就让那几个法师趁他不在时讨论这个话题,直到地老天荒吧。
那几句话不该使他心烦。任何法师都不该为这种事心烦。成了法师的人,早在第一次魂渡的时候就已将人性,连同一切怜悯之心都弃之脑后了。而他,科力瓦,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
我们没做错什么,他告诉自己。打从一开始,她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这是连我们也没办法改变的。
但拉撒勒斯的话还是在他心里回荡。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直到深夜之后睡意袭来,他才得到解脱。
 
“陛下?”
希德莉亚挂上微笑,转过来招呼这个靠近她的年轻女子。这动作有点难度。尽管身处诸自由城邦营地恢弘巨帐的正中,被一群盛装青年男子团团围住,享受着众人争先恐后纷纷送到自己头上的谀辞赞美,她还是走神了。
到现在为止,她在各处与法师擦身而过已有三次,每个都是她一度称之为“爱侣”的男人。他们个个礼数周全,其中之一甚至问起她的健康。她的健康!这些白痴难道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状况?抑或他们以为只要用社交场面上的俏皮话应付应付她,假装什么问题都没有,就能莫名其妙地让她的处境好一点?
只要他们愿意救我,他们就能救。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一点。哦,他们长篇大论地讲解为什么女人不能加入他们的魔法俱乐部;她听到那么多理论,足够在这方面写一本书了。女性天生太娇弱,太易变,要么干脆仅仅是太不男人,所以掌握不了“真力”。但这不是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帮她啊。他们也曾让她的肉体青春常驻,不是吗?他们的黑袖子里面必定还有些其他戏法,能多给她争取到一些寿算。
真相是,他们决定任她死掉,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有风度坦承这件事。甚至无人为她献上片刻真心的慰问。诸神知道,她有多么憎恨他们——每一个!
她装出一副笑容,向接近自己的年轻女子伸出手。真是个俏生生的小东西,屈膝礼行得恰到好处,只是轻轻地触碰一下她的手,好像拿不准这样是否合适。
“请原谅我打扰您。”她说。女孩的脸颊微微发烫(粉嘟嘟的!),但她的目光却坚定有力。“我有些小问题,衷心期盼您能挤出一点点时间,好不好?也许太唐突了……”她打量着周围那些男人,当她目光扫过时,其中有几个向她抛媚眼或举起酒杯。
希德莉亚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女人的事。这个念头让她脸上浮现出真正的笑容,几天来这是第一次。“当然可以,亲爱的。来,跟着我。各位先生,相信你们必能原谅我们的失礼,对不对,”她一面用微笑打发掉那群纨绔子弟,一面拉着这个年轻女子走向帐边的僻静角落,“说起来,你是……?”
“彼得拉娜·贝里希,女王陛下。来自贝里希家族。”
贝里希,不出所料。这是可能与萨尔瓦多结亲的候选家族之一。贝里希大公的辖地是自由城邦中较小的一个,但通过条约和联姻,他与其他几乎每个城邦都建立了稳固的关系。因此,他的长女拥有一份不可小视的政治嫁妆。如果萨尔瓦多更愿意用结盟,而不是战争的方式赢取诸城邦,与贝里希家族缔结姻缘是个不错的开端。
这激起了希德莉亚的兴趣,她边走边盘算这个女孩的资本。她娇小可爱,肤如凝脂,足以让男人为之讴歌;她两颊红润,艳如玫瑰,唇形美妙,相貌动人。但她身上那条礼服长裙实在碍眼,深棕色,羊毛质地,造型普普通通。在这个场合里显得太古板了,颜色也和她的肤色不搭配。不用问,准是哪个男人置办的,希德莉亚想。但凡脸上长了眼睛的女人,都不可能给自己挑选这么寒酸的颜色。
是修士服的颜色,希德莉亚恍悟。她错愕地甩甩头。有几个男人能懂得……哎呀,男人懂什么呢。
多亏有了这件事分神,她才能把心思从自己的烦心事里拽出来。她领着女孩来到两张空椅子旁,“那么,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亲爱的?”
女孩小心翼翼地坐下,学着她的样儿抚平裙褶。然后她又拂拭了一遍,拖延着摊牌的时间,看来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我需要指点。”她最后开口,“听说,这方面向您请教最合适了。”
希德莉亚展露出最迷人的微笑,尽量让那女孩放松心情,“这样的谬赞我哪里敢当呢,说说你的心事吧。”
“我父亲打算在加冕礼之后把我介绍给萨尔瓦多国王,他说我应当竭尽所能给国王留下一个好印象。可到那时根本不会给我多少表现的时间。”
“确实。”希德莉亚赞同地点点头,“每一位希望成为高地王后的年轻女士都要做同样的事情。无疑,这种状况会持续整周。我猜萨尔瓦多那时已是晕头转向了。”
“您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难题。”她在膝头绞着两只纤手,“我不知道……我是说,哪一种……”她眼巴巴地仰视着希德莉亚。好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多么明亮!只要在眼角眉梢稍加妆点,自会有裙下之臣为它们献上赞美的诗篇。
希德莉亚温柔地伸出手,将女孩的双手握在掌心。“我明白。”她轻轻地说,“你来找我,算是问对人了。别的不说,至少我乐意看到萨尔瓦多迎娶一位自由城邦的女儿。”
“听说没人比您更懂男人。您的目光落到谁身上,谁就插翅难逃。”
“那么,你是希望我教你这方面的技巧,”她问,“在区区几个小时之内?”
彼得拉娜涨红了脸,“我太得寸进尺了,是我不对。”
也许是这样……不过这个念头很有吸引力。希德莉亚早已过了婚育年龄,没法参与政治联姻,但在游戏里安插下自己的棋子也不失为一件乐事。自然,前提条件是彼得拉娜得先变成一颗合格好用的棋子才行。这个障碍并非完全不可逾越,不是吗?
“我不反对教你些技巧。”她说着替女孩整理腮边一绺散发,“但在这个地方不太妥当,我们需要更隐秘的地方。你最好改日来找我。等回家之后如何?那样我们才有时间好好交流。”
“我——不胜荣幸,陛下。多谢您。”
“捎带一提,说到在这星期之内,怎样才能给萨尔瓦多留下个合适的印象……”她十指相对,若有所思,“他是个男人,记住。就算过去曾出家为僧,以后将登基称王——首先,他是个男人。不知多少人忽视了这一点。”
“他四年来严守戒律不亲女色。”彼得拉娜说,“我父亲讲,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希德莉亚被逗笑了。“对对,是很重要,只是没多少人明白该怎样利用这一点。”她热切地俯身向前,“你的竞争对手们会犯哪些错误,要不要我告诉你?她们都以为萨尔瓦多受戒律所限,四年没沾过女人,所以他会如饥似渴地、轻轻易易地掉进桃色陷阱里。她们中有一些人会穿上最放荡的衣裙,比平时的衣着大胆许多,期待着他被突如其来的色欲烧昏脑袋,将其他一切都抛之脑后。她们忘记了他姓奥勒留,在一位大君身旁长大,从小伏在母亲胸口吸吮政治精髓。他想要的是一位能够共同坐上王位的妻子,不管有多少欲念他都要服从这一前提。一个女子,如果举止妖媚、过于轻浮、过于迎合他的情欲,也许他会乐于收做情妇,但他绝不会把高地王国的后冕加在她头上。
“另外一些会犯相反的错误,以为出于其背景,萨尔瓦多会本能地厌恶一切‘感官享受’。这只能说明对他的信仰的无知。忏悔教并不反对本能的欲望。僧侣们自愿以苦修作为个人献祭,是为了平衡异教徒们罪恶的不知节制。一旦萨尔瓦多脱下修道袍,他就要担负起另一个角色。作为高地之王,他绝不愿在卧室里还被当做僧人对待。可还是会有些女人穿上她们最朴素的长袍,把一切能够吸引男人目光的线条都藏起来,试图靠拢他性格的另一方面。相信我,不到太阳下山,他就会忘掉她们的名字。”她抄起彼得拉娜的裙边,“我猜这是你父亲的主意?”
彼得拉娜点点头。
希德莉亚叹息一声,“千万别让男人替你选衣裳,亲爱的,除非是作为调情的一部分。他们以为自己挺懂这个,可说实在的,边儿都摸不着。”
“那么,您的建议是?”
“打扮得漂亮点,这是为了展示你的品位。穿你在家里接见出身名门的求婚者时会穿的衣裙。要得体也要有魅力。要让他看出,你对他的兴趣是对一个男人的兴趣;同时你又是一位有格调、有理性的女人,足以应和他的思想。对话要顺着他的方向走,但不要过于羞怯,必要时要敢于表达意见。如果他谈到中途转了话锋,那是好现象,说明他开始考验你了。
“我确信在僧院里度过的四年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不是你父亲所设想的那样。萨尔瓦多多半在少年时代受过训练,政治手腕非同一般;但他后来投身了一个更简单的世界,在那里,微妙的谎言无处施展。我认为他已提起精神,对围绕他编织起来的阴谋诡计充满戒心,明白自己必须凌驾于它们之上,否则就戴不稳王冠。这个任务他肯定能够胜任——不然单顿的其他孩子也不会拱手让他登位——但可以肯定,也会让他不胜其烦。所以你要给他的是真诚。穿你穿起来最自在的衣服,这样你可以在他面前做你自己。陈词要发自内心,如果某些特定方面的问题碍于礼仪不方便说,就把他的注意力引向别处。他懂得规矩,会顺着你方向走。不要对他撒谎。关于他或者他的王国,不要恭维那些你并不真心佩服的事。老套的阿谀奉承对这样的人会起反作用,做这种事的女人,第二天就会被他忘掉。”她仰身靠在椅背上,“而你,恰恰相反,你将在这阵飓风中为他带来片刻安宁,这会给他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彼得拉娜微微一笑,“这和从前别人给我出的主意完全不一样。”
希德莉亚耸耸肩,“别人?老爷们和干瘪老妈子们。在这种事上你信谁的?”
女孩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您的技艺声名远扬。”
“技艺,”希德莉亚憋不住笑,“我不过是喜欢琢磨罢了。男人啊,只要好好分析他们的身份和经历,你就会发现,没有一个男人是无懈可击的。前提是你要瞧出门道,不然只是白费力气。”
她俯身向前,伸出一根精心打理过的手指,搭在彼得拉娜的脸颊上,抚过那柔若花瓣的肌肤,逗出一片招人爱怜的赧红。“回头我再好好教你。”她应允。由于靠得很近,两人中间的空隙被她的呼气填满。那是温暖芬芳的气息,她看到女孩吸入时鼻翼微张。“你来找我吧,到时候我有多少教多少。你想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是,指望您了。”
“我成全你。”希德莉亚垂下手,再次靠回椅背,“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其实她不是真有什么急事,不过适可而止是这种晤谈的一大要诀。要让对方巴望着下一回。
“遵命,陛下。”彼得拉娜迅速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劳动您拨冗下顾,实在是感激不尽。多谢您的金玉良言。”
至少,这个女孩看起来自信些了。兆头不错。高地王后必须有自信。
过了半晌,希德莉亚离开营帐、回宫里卧房的路上,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早先说了什么。
她明确地许下了一个诺言。
你来找我吧,到时候我有多少教多少。
几天之前她还没有什么今后可言。现在她却开始为今后作打算了。难道说真的还有希望吗?抑或不过是因为她太过绝望,以至于甘心拥抱陌生人的谎言,哪怕哄哄自己也好?
不管怎样,无可否认的是她现在觉得舒服一点了。经过一个法师时,她对他仅仅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见过面了;心里却在期盼,有朝一日,他和他的同类将会意识到,这场游戏里还有别的玩家。
那将是多么辉煌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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