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暴风雨要来了。
站在三姐妹峰顶，阿努克亚特看到暴风雨正在南方天际酝酿。浓厚的黑云拖着雨丝扫过大地，向他所在之处缓缓逼近。电光由北至南横贯天空，片刻之后，雷霆滚滚而来，摇撼他脚下的山岩。
他明白应该回里面去，赶在雨水落到城寨之前。石头表面很快就会变得湿滑难走，他实在不愿在最近失去荣誉的同一个地方失足。
也许这个下场对他刚好合适？
他上来是为了祈祷，可到了这里之后却发现做不到。他甚至无法咒骂，也无法以任何别的途径发泄情绪——那些正将他的灵魂扯成碎片的情绪。它们太庞大，大得无法形诸字句；变化太剧烈，剧烈得不能用具体且有限的语言来容纳。
他铸成了大错。
这个错误的深广超出了理性的极限。它根植于千年之前的过去，而未来……未来尚不可知。当前他所能确定的只有一样：列祖列宗将生命奉献于一个使命，而他背叛了它。从此，后世子孙将为之付出代价。
这超出了一颗人心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时，闪电击穿了风暴云，亮光使他目盲。他闭眼躲开强光，心里默数。留声破空而来，犹如一声响鞭。五。只数到五。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
——还有别的声音，一种缓慢的、有规律的扑击，像是旗幡在风中抽打。听到的时候他颤抖了一下；他听到利爪刮擦岩石的声音，听到人的双足落到石头上的声音，但他始终没转身。
“他们会修复天雷的。”阿努克亚特头也不回地说，“会有人做出那种牺牲。现在他们知道真相了。”我就会，他想。如果我相信诸神愿意接受背叛者的牺牲的话。
“太晚了。”纽库说。
缓缓地，天雷卫士长老转向访客。或者说……访客们。前一个是一名男子，身着闪亮的深蓝色铠甲，擦得晶莹透亮，头发在脑后紧紧打成一根辫子，坎诺凯特的五官尽显无遗。第二个，在他身后的，是一头来自传说的怪兽。它落在山崖边，遍布脉络的阔翼慢慢地鼓动空气；它等待着，蛇一般的长尾在它主人脚边翻卷不停。它的表皮和男人的甲胄颜色一致，让这一对儿看起来更像是同一个生物的两部分，而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这种看法相当正确。
“你骗了我！”阿努克亚特怒斥。又一道闪电。几滴雨水溅到花岗岩峰顶，预示着狂风暴雨将至。
“骗了你什么？你们的祖先？坎诺凯特的命运？这些不是假话。”纽库冷笑，“这些都没必要说假话。”
如今他侃侃而谈的态度是多么从容不迫！从前那种流露本性的野蛮风格早已踪影不见，他变得举止有度，足以轻松混入凡人的王公贵族中间。阿努克亚特帮他学会了这些。无疑，他的同党也将掌握这类技巧。他们不会再犯先前的错误了。
“为什么要把这些怪物带回我们的世界？”阿努克亚特质问，“你们应该知道它们的习性。”
阿努克亚特背后一道电光闪过，那一瞬间，纽库双眼银亮，就像猫。“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畜生了。”他说。
阿努克亚特的愤怒一直指向自己，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外部目标。“莫非它们不再以人类灵魂为食了？”阿努克亚特追问，“它们不再夺取人之所以为人的灵魂火焰了？你们敢说已经‘驯服’了它们，从此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了吗？”他带着赤裸裸的、不可遏制的憎恨瞪着那头伊卡提。这是一种奇怪的洁净感，仿佛他最近的倒行逆施像某种毒素一样从周身毛孔渗了出去。“我想不会。”
“是要死不少人，”纽库承认，“这是他们把我们流放在外面的代价。一千年与世隔绝，一千年远离人间繁华！现在我们终于自由了。”
阿努克亚特的话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还没有！”
怒意在纽库眼里一闪，有如电光，“剩下的随后会来。我们这些能够越境的强者将为他们开辟道路。一旦人类屈服于我们的统治，我们就会回到这里，彻底荡平天雷。”
电光横空，雷霆随之而来，震得他两耳嗡鸣。他不会讲出这些，阿努克亚特恍然醒悟，除非听众是个死人。奇怪，这种前景他倒不大介意。也许他已吓得麻木了……也许，他更怕活着看到自己变节的恶果。
“雷尔会找到你们，”他冷然道，“他们现在知道你们是什么。他们知道怎样找。”
“趁他们调兵遣将时，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根本无从找起。”那只伊卡提的尾巴在纽库腿边甩动，他伸手抚摸它的闪亮皮肤。“从这里出发，我们要飞一段远路，阿努克亚特。”他柔声说，“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明白。
巨兽的黑眼逮到他的目光，旋即牢牢吸住，让他无法看向别处。伊卡提的力量舔舐他的灵魂，将他的生命力拽离原位，像对付生肉一样撕扯它。一道霹雳击中阿努克亚特身后，短暂的闪光在那对多面的黑色眼睛里反射出上千个倒影。
“操你妈。”他说。
他纵身一跃。
在那之后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伊卡提的渴望在他体内燃烧……但下坠的感觉淹没了一切。气流冲刷他的头脸，雨滴与他齐头并进。甜蜜的、笃定的、铁面无私的重力拥抱了他。在坠落的终点，扑面而来的，是自由。
纽库静静地站在山顶，沮丧地盯着遥远的下方那具破碎尸体。他的灵伴在身后躁动不已。它饿。其他所有可吃的人都已离开这里了，起飞之前只能在当地弄到几条蛇虫青蛙充饥，更不用说还冒着雨。巨兽显得很不痛快。
纽库望向北方。在这里能够看见天雷的邪恶力量。一道损伤的诅咒，其生命力正在慢慢流失。现在，雷尔会集中力量处理它，并努力杀死任何打算越境的他的族类。假以时日，他们甚至有可能修复屏障，一定程度上。不过那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已有不少兄弟成功穿越过来，足够实施他的计划。而且，南方土地上有一位女王，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受冰雪和黑暗之地的羁绊。整个世界等待着他们去攫取。
“我会回来的，兄弟们。”他低声对越刮越猛的风说，“我保证。”
雨开始下大了，伊卡提不满地嘶鸣。纽库飞快爬上它的背脊，让彩色玻璃般的翅膀缠绕过来保护他。他们把地面远远抛开，开始了漫长的旅途。
向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站在三姐妹峰顶，阿努克亚特看到暴风雨正在南方天际酝酿。浓厚的黑云拖着雨丝扫过大地，向他所在之处缓缓逼近。电光由北至南横贯天空，片刻之后，雷霆滚滚而来，摇撼他脚下的山岩。
他明白应该回里面去，赶在雨水落到城寨之前。石头表面很快就会变得湿滑难走，他实在不愿在最近失去荣誉的同一个地方失足。
也许这个下场对他刚好合适？
他上来是为了祈祷，可到了这里之后却发现做不到。他甚至无法咒骂，也无法以任何别的途径发泄情绪——那些正将他的灵魂扯成碎片的情绪。它们太庞大，大得无法形诸字句；变化太剧烈，剧烈得不能用具体且有限的语言来容纳。
他铸成了大错。
这个错误的深广超出了理性的极限。它根植于千年之前的过去，而未来……未来尚不可知。当前他所能确定的只有一样：列祖列宗将生命奉献于一个使命，而他背叛了它。从此，后世子孙将为之付出代价。
这超出了一颗人心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时，闪电击穿了风暴云，亮光使他目盲。他闭眼躲开强光，心里默数。留声破空而来，犹如一声响鞭。五。只数到五。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
——还有别的声音，一种缓慢的、有规律的扑击，像是旗幡在风中抽打。听到的时候他颤抖了一下；他听到利爪刮擦岩石的声音，听到人的双足落到石头上的声音，但他始终没转身。
“他们会修复天雷的。”阿努克亚特头也不回地说，“会有人做出那种牺牲。现在他们知道真相了。”我就会，他想。如果我相信诸神愿意接受背叛者的牺牲的话。
“太晚了。”纽库说。
缓缓地，天雷卫士长老转向访客。或者说……访客们。前一个是一名男子，身着闪亮的深蓝色铠甲，擦得晶莹透亮，头发在脑后紧紧打成一根辫子，坎诺凯特的五官尽显无遗。第二个，在他身后的，是一头来自传说的怪兽。它落在山崖边，遍布脉络的阔翼慢慢地鼓动空气；它等待着，蛇一般的长尾在它主人脚边翻卷不停。它的表皮和男人的甲胄颜色一致，让这一对儿看起来更像是同一个生物的两部分，而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这种看法相当正确。
“你骗了我！”阿努克亚特怒斥。又一道闪电。几滴雨水溅到花岗岩峰顶，预示着狂风暴雨将至。
“骗了你什么？你们的祖先？坎诺凯特的命运？这些不是假话。”纽库冷笑，“这些都没必要说假话。”
如今他侃侃而谈的态度是多么从容不迫！从前那种流露本性的野蛮风格早已踪影不见，他变得举止有度，足以轻松混入凡人的王公贵族中间。阿努克亚特帮他学会了这些。无疑，他的同党也将掌握这类技巧。他们不会再犯先前的错误了。
“为什么要把这些怪物带回我们的世界？”阿努克亚特质问，“你们应该知道它们的习性。”
阿努克亚特背后一道电光闪过，那一瞬间，纽库双眼银亮，就像猫。“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畜生了。”他说。
阿努克亚特的愤怒一直指向自己，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外部目标。“莫非它们不再以人类灵魂为食了？”阿努克亚特追问，“它们不再夺取人之所以为人的灵魂火焰了？你们敢说已经‘驯服’了它们，从此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了吗？”他带着赤裸裸的、不可遏制的憎恨瞪着那头伊卡提。这是一种奇怪的洁净感，仿佛他最近的倒行逆施像某种毒素一样从周身毛孔渗了出去。“我想不会。”
“是要死不少人，”纽库承认，“这是他们把我们流放在外面的代价。一千年与世隔绝，一千年远离人间繁华！现在我们终于自由了。”
阿努克亚特的话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还没有！”
怒意在纽库眼里一闪，有如电光，“剩下的随后会来。我们这些能够越境的强者将为他们开辟道路。一旦人类屈服于我们的统治，我们就会回到这里，彻底荡平天雷。”
电光横空，雷霆随之而来，震得他两耳嗡鸣。他不会讲出这些，阿努克亚特恍然醒悟，除非听众是个死人。奇怪，这种前景他倒不大介意。也许他已吓得麻木了……也许，他更怕活着看到自己变节的恶果。
“雷尔会找到你们，”他冷然道，“他们现在知道你们是什么。他们知道怎样找。”
“趁他们调兵遣将时，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根本无从找起。”那只伊卡提的尾巴在纽库腿边甩动，他伸手抚摸它的闪亮皮肤。“从这里出发，我们要飞一段远路，阿努克亚特。”他柔声说，“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明白。
巨兽的黑眼逮到他的目光，旋即牢牢吸住，让他无法看向别处。伊卡提的力量舔舐他的灵魂，将他的生命力拽离原位，像对付生肉一样撕扯它。一道霹雳击中阿努克亚特身后，短暂的闪光在那对多面的黑色眼睛里反射出上千个倒影。
“操你妈。”他说。
他纵身一跃。
在那之后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伊卡提的渴望在他体内燃烧……但下坠的感觉淹没了一切。气流冲刷他的头脸，雨滴与他齐头并进。甜蜜的、笃定的、铁面无私的重力拥抱了他。在坠落的终点，扑面而来的，是自由。
纽库静静地站在山顶，沮丧地盯着遥远的下方那具破碎尸体。他的灵伴在身后躁动不已。它饿。其他所有可吃的人都已离开这里了，起飞之前只能在当地弄到几条蛇虫青蛙充饥，更不用说还冒着雨。巨兽显得很不痛快。
纽库望向北方。在这里能够看见天雷的邪恶力量。一道损伤的诅咒，其生命力正在慢慢流失。现在，雷尔会集中力量处理它，并努力杀死任何打算越境的他的族类。假以时日，他们甚至有可能修复屏障，一定程度上。不过那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已有不少兄弟成功穿越过来，足够实施他的计划。而且，南方土地上有一位女王，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受冰雪和黑暗之地的羁绊。整个世界等待着他们去攫取。
“我会回来的，兄弟们。”他低声对越刮越猛的风说，“我保证。”
雨开始下大了，伊卡提不满地嘶鸣。纽库飞快爬上它的背脊，让彩色玻璃般的翅膀缠绕过来保护他。他们把地面远远抛开，开始了漫长的旅途。
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