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镜子
他不必自报姓名。我在海报,照片,纪念章和全息人像上看到过他的模样:原体,战帅,英武将军,帝皇骄子。与众多兄弟一样,他是个巨人。这个超轨道板套房里的狭小卧室几乎容不下他的伟岸身躯。他穿着一套属于自己军团的白金两色帝国战甲。眼睛造型的装饰图案镶嵌在胸甲正中。周围环绕着一枚八芒星。
他面露微笑俯视着我,那是一种令人宽慰的笑容,一种睿智父亲凝望顽劣孩童的笑容。
“我不明白,”我说道。
“你从来都不必明白,卡斯佩尔,”他回答。“你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但多年以来我愈发欣赏你,我想在棋局告终之前再来见你最后一面。”
“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大人,”我说道。“否则我肯定会记得。”
“真的吗?我看未必,”他回答。
“先生,”我继续说。“我得到了警告。重大的警告。你的生命正遭受威胁。我看到了一把武器——”
“就是这个?”他问道。他从腰带上取下了那柄宿敌刃。它闪着秽恶光芒,正如在我的虚假记忆中那样。“太晚了。在大约一年之后,这把匕首就已经完成了使命。我会陨落,我会重生。”
“在大约一年之后?你怎么会用这种颠三倒四的方式描述时间?”
他再次微笑起来。
“当这柄武器斩断我命线的时候,卡斯佩尔,奥秘众神便会将我拥入怀中。它们会转变我。我的生命会从凡俗的秩序化为不朽的混沌。我会违逆宇宙的定律,抗拒万物的法则。看看吧,你我二人站在你的昨日里。普罗斯佩罗在你的今日行将焚灭,卡斯佩尔,但我们都不在那里。”
“为什么?”我高呼道。“为什么?你做了什么?你陷入了怎样的疯狂?”
“我在为即将展开的棋局扫清棋盘,”他说。“我在按照我的意愿规划局势。能够阻碍我达成野心的两大障碍正是普罗斯佩罗的千子与芬里斯的野狼。前者是唯一一支足够博学的军团,对我而言具备魔法威胁;后者则是唯一一支足够危险的军团,对我而言具备军事威胁。帝皇的术士与帝皇的刽子手。我未来不打算与其中任何一支交战,所以我耗费了大量时间与精力来埋线设局,导致他们相互为敌。”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悲哀地耸耸肩。
“说实话,我原本有着更高的期望,”他说道。“马格纳斯早已误入歧途,深陷泥沼。他玩火自焚,徘徊于深渊面前,我的父亲对他加以管束是理所应当的。但若非今日的挑衅战火,他绝不会自甘堕落。我很想让野狼与千子在普罗斯佩罗上相互湮灭,这样便可一举两得。但马格纳斯和鲁斯的行事作风一如既往。高尚而虔敬的马格纳斯俯首接受了惩戒与毁灭。无情而忠实的鲁斯则面对可怖责任毫不退缩。千子覆亡于此。野狼却依旧活跃。”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但我从马格纳斯及其子嗣的命运中获得了一些补偿。在兵败之际,他们拖着残躯倒戈于我。因此,纵然芬里斯之子对于我的显著威胁并未消除,我依旧有所挽回。”
“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我摇着头喊道。“没有人能够任意筹划此等规模的事件!”
“不能吗?累积多年的智计和操纵呢?对于秘密与谎言的刻意散播呢?关于马格纳斯通灵妖法的丑恶谣言?针对鲁斯狂野战术的直白质疑?当然,还有对于间谍网络的刻意营造,就比如你,卡斯佩尔,其中有真的间谍,也有假的傀儡,而真正目的则是让双方疑心重重,让双方都为最坏的情况作出应对准备,这些够不够呢?我利用每支军团的特征与习惯,将他们的个性转变为自我毁灭的武器。”
“不!”我坚持道。“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谁说我是人了?”他回答。
我缓缓退却。我感觉到窗户或镜面的冰冷玻璃贴在后背上。
“你究竟是什么?”我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笑了起来。
“那只是一副面具,对不对?”我指着他的面孔说。“你究竟是什么?”
“你想看哪副面具?”他问道。他抬起手,一把撕掉了自己的面孔。皮肤如干瘪豆荚般轻易开裂,像植物组织一样藕断丝连,流淌着粘稠如蜜的汁液。狼神荷露斯的面孔一分为二,隐藏其下的是阿蒙,赤红君王的侍从。
“这一副?在尼凯亚与你交谈的这个人?真正的阿蒙当时远在下方陪同他的原体。”
他将残破的荷露斯面孔随手抛下。面具落地时发出了腐烂水果般的湿滑声响。随后他将阿蒙的面孔也撕掉了。乳白色的粘液四下飞溅,泼洒在胸甲中央的那枚巨眼上。如今,我的老同事纳维德穆尔扎带着哀伤神色,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这一副如何?”
“真正的面孔,”我说道。“真正的。我要看你真正的面孔,不是面具。”
“你无法直视,”纳维德说。“没有人在直视原初湮灭者的凶光之后还能活下来。最终化为灰烬的将是你的理智,卡斯佩尔。哦,卡斯佩尔。我愈发欣赏你,这不是谎言。你待我很好。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样的生命。”
“原初湮灭者是什么,纳维德?”我问道。“那是什么?”
“那就是亚空间,卡斯佩尔,”他回答。“亚空间。亚空间便是一切,一切都是亚空间。你的全父以为自己能够与之交手并占据上风,纵然其他更加伟大的种族都失败了。他赢不了。人类会成就亚空间最美妙的胜利。”
他朝我迈了一步。在他的脖子上,我能看到那枚佩戴多年的天主教十字架闪闪发亮。那饰物在逐渐融化。
“我们逐退了自己的神祇,卡斯佩尔。总要有些什么来加以替代。”
他面露恳求。这是一张我熟识多年的面孔,与他在奥赛梯罹难的时候毫无分别。他不再披挂战帅的铠甲。他的体型与常人无异,穿着卢泰西亚图书馆的柔软长袍。
此刻,我确凿无疑地意识到,昔日在雷姆利亚超轨道板的豪华套房里,我转过身看到的正是纳维德穆尔扎的面孔。从我梦境中遗漏的,在我记忆中缺失的恰恰是他的脸。这便是那个触发机制:一个故去多年的旧人在一间密室里找到我,用恐惧扭曲了我的心灵,重启了我的记忆,操纵了我的意志,促使我奔赴芬里斯。
如长牙所说,这便是那个我早已知晓的,“最棒的”恶灵故事。
“那么这一切都是白费?”我低声轻语。“普罗斯佩罗白白焚灭?阿斯塔特白白丧生?”
纳维德露出狞笑。
“简直妙极了,是不是?”
“赤红君王是忠诚的。误入歧途,但依旧忠诚。这场悲剧根本就不该发生?”
“没错!”他高声欢呼,神色明快。“但这已经发生了,卡斯,这已经发生了,那扇门已经打开。如今已有先例了。如果你认为普罗斯佩罗是一场悲剧,一种可怖情景,一个惊天大错,那么你就该看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两支死战到底的阿斯塔特军团?卡斯,这还只是序曲呢。”
他近在咫尺。他向我探出双手。他摘下了柔软长袍自带的手套,将双手解放出来。我不想让他接触我。
“自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再是纳维德穆尔扎了?”我问道。
“我一直都是我,卡斯,”他像哄孩子一样轻声说。他用一只手触摸我的侧脸。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与我的皮革面具相互摩擦。面具上的驱邪神符未能抵挡住他。
他。我觉得称之为它更合适。我能闻到它的喘息,能闻到细菌滋生的猛兽巨口里散发的刺鼻恶臭,还能闻到在我梦境领域之外那普罗斯佩罗的焚灭毒云,这座城市已经踏入末日。
“一直都是你?”我追问。“不,我认为纳维德穆尔扎曾经存在,是你篡夺了他的位置。”
“你这样想真是太幼稚了,卡斯,”它抚摸着我的面孔说。
“你凑这么近才是太幼稚了,”我答道,随后说出了一个字,这是多年以前纳维德在那座教堂废墟背后的昏暗小巷里说出的字。他称之为暗言,是最原始的魔法咒语。他太自负,太高傲;他根本想不到经过了这么多年,纵然昔日只是惊鸿一瞥,我依旧能牢牢记住那个字,然而我一直在与芬里斯的符文牧师联手修复并重现我的记忆。我在脑海里反复听了很多遍,足以将那锐利锯齿般的音节铭刻于心。
我记得丝毫不差。
我将那个字吐在对方脸上。那是我作为吟游诗人所说过的最重要的一个字。
它的面孔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它的脑袋猛然甩向后方,如同是迎面吃了一斧。它步履蹒跚地后退,高声尖嚎嘶吼,那声音从残破不堪的嘴里发出,倍显可怖。
我也受伤了。为了呕出这个字,我的喉咙传来阵阵痛楚。我能尝到口中的血腥味。我的嘴唇破裂了。几颗牙齿也明显松动。
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举起枪迈步上前。
“第三连!第三连!来帮我!”我大声呼喊,随后不得不透过面具口缝啐出鲜血。
我朝那个披着长袍扭动不已的身形开火。它撞翻了屋里的床,摔落在地板上,像一头被宰的家猪般尖声嘶嚎。家具纷纷翻倒。破损的架子洒下众多书籍。床头柜上的数据板也被撞坏,开始重复播放,“豪瑟尔先生?这是你的五点闹钟。豪瑟尔先生?这是你的五点闹钟...”
我朝那个抽搐身影再次开火。
“诗人?诗人?”
有人在用沃尔根语喊我。房门轰然开启,神斩与欧齐尔现身于门外。两人迟疑了一下。他们背后是普罗斯佩罗的晶莹厅堂。他们面前则是一间狭小昏暗,俯瞰泰拉的卧室。在他们所处的门廊处,两个现实被融合在一起。他们的惊愕理所应当。
“帮帮我!”我喊道。我指着房间中央那个挣扎翻滚的东西。“杀了它!”
欧齐尔端着重型爆矢枪从我身边挤了过去。毫无迟疑。他用那庞大的武器扫射目标,隆隆轰响在这封闭空间里简直震耳欲聋。爆矢弹将那身形撕成碎片。图书馆的柔软长袍踪影全无,包裹其中的身体彻底湮灭。鲜血,粘液与纤维组织将背后的墙壁铺满了。
但它没有死。
那个血淋林的残破骷髅站起身来,重塑躯体。它获得了新生。皮肤拼凑起来。内脏褪去焦黑。图书馆长袍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像死皮般脱落,露出一套白金两色的铠甲。近乎完好的战帅带着充满复仇恨意的狂乱表情。他的一只眼睛还是损毁的。
“后退,”我向兄弟们发出警告。
“老天!”欧齐尔惊呼。“狼神?狼神大人?”
“后退!”我高喊道。
“欧齐尔,”荷露斯将那名字如咒语般低声念诵。一股无形之力推动欧齐尔飞向那位巨人。
荷露斯掌中的宿敌刃闪动寒光。他将匕首捅进欧齐尔的胸膛。欧齐尔尖吼起来。他的命线已经断离,但他还是奋力抬起重型爆矢枪,试图在零距离向敌人开火。荷露斯再次道出欧齐尔的名字,借此制住了我们的野狼兄弟。这一次,那无形之力将欧齐尔从夺命锋刃上抽了出来,像个玩偶般抛到房间对面。他披覆战甲的身躯撞在窗户上,砸碎了厚重玻璃。
失压的爆鸣顿时响起。所有家具碎片,一切零散物件还有每一滴鲜血全都伴着室内空气和玻璃碴穿过破窗飞窜出去。欧齐尔瘫软的尸首也旋转着落入太空,坠向泰拉,在我们的视野里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枚燃烧的流星。
剧烈的失压并未将荷露斯一并带走。他在迅速稀薄的空气中高声怒吼。我感觉自己步履虚浮。我试图站稳脚跟,但逃不出奔涌气流的魔爪。台灯的玻璃灯罩砸在我肩头。一本书撞上我的膝盖。我紧紧攥住门框。一枚木制小玩具马从我面前扫过,遁入黑暗之中。
我抓不住了。我双手松脱,如同香槟瓶塞般飞了出去。神斩的手突然牢牢握住我的臂膀,把我扯了回来。他用斧子钩住了门框,一只手紧握斧柄,另一只手则拽着我。他厉声咆哮,奋力将我拉近。随后我也摸到了门框,用自己的力量减轻他的负担。
我们从门廊里爬了出去,把房门摔上。外面依旧环绕着镜面墙壁。我们回到了圣殿外围的玻璃厅堂里。
我原本预期神斩会提出质问,会急切地寻求解释,然而他连脚步都没有放慢。他与其他野狼一样心无旁骛,他知道我们还远未脱险。我们穿过侧厅,快步冲进那座惨遭枪弹蹂躏的大堂。
荷露斯穷追不舍。他轰然穿过神殿的玻璃墙壁,那四下横飞的镜面碎片仿佛是兰德掠夺者的杰作。他跨越时空,从我的过去迈入我的现在,从我的梦境闯进我的现实。他大步奔行,脚下地板隆隆作响。
“卡斯佩尔!”他命令道。
我能感觉到自己姓名的力量传来一股拉扯,但卡斯佩尔豪瑟尔只是我的诸多姓名之一,况且没有任何一个名字是我与生俱来的真名,是代表我的符号。而那究竟是什么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抵抗住了那股力量。
他不断逼近。神斩转身接战,阿斯塔特对抗原体怪物,芬里斯野狼迎击影月苍狼。
“神斩!”荷露斯高喊。神斩踉跄了一下,随后便用双臂奋力挥动战斧,使出那招声名显赫的神砍。斧刃狠狠咬在荷露斯胸膛左侧,居然让他向侧面趔趄了几步。他厉声呼吼。神斩抽出斧子再次挥击,割裂了战帅的左腿。
“阿斯科曼尼的菲斯!”荷露斯嚎叫道。他深深挖掘我的记忆,找到了我这位朋友兼狼兄弟早年拥有的真实名字。话音未落,神斩就离地而起,横飞到大厅远端。他砸在一面玻璃墙壁上,在距离地面五米的位置留下一个裂纹四散的大坑,随后摔落下来。
荷露斯挺直身躯向我逼近。我朝他开火,直到能量用尽,随后抛下枪抽出斧子。他则随手将我打倒在地,扯下我的错位力场仪,夺走了我掌中的战斧。他的巨手握住我的喉咙。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我愈发欣赏你,”他用纳维德穆尔扎的声音嘶吼道。“我亲口承认了。但面对我的宽待,你不仅没有接受痛快赴死的赠礼,反而还要滥用我的纵容。如今你休想死得干净利落了。”
“我不在乎,”我喘着粗气回答。
“啊,你会在乎的,”他向我保证。
一柄芬里斯战斧的锃亮霜刃在我们之间一闪而过,斩断了他的臂膀。我摔落在地,喉咙上还攥着他的残臂与手掌。他的鲜血,或是其他什么肮脏腐液向我喷射而出。
“后退,”野熊说道,随后接连挥出两斧。荷露斯在狂怒与痛楚中呼吼着野熊的名字,却丝毫不能掌控他。野熊的战斧继续撕咬着他。原初湮灭者无法借助野熊的名字将其制服,正如在尼凯亚上化身阿蒙时一样。
野熊对那荷露斯模样的怪物造成了重创。一只手臂已经被斩断,那白金两色的战甲伤痕累累,沾满血迹,狼神脑袋左侧也有一道血淋林的伤口。他的头颅已经受损。白色的颅骨碎片凸显在外。半张脸颊都被撕掉了。从他身上奔涌而下的鲜血在脚底汇聚成一滩迅速扩散的池塘。
“诗人?”野熊低吼道。“快跑。”
我站起身来。野熊紧握斧柄, 准备再次出击。那荷露斯怪物抽搐着在血泊中迈步逼近,为玻璃地板印上了一个个猩红的脚印。
“快跑,”野熊催促我。
荷露斯怪物开始加速。野熊放低身躯,将全部力量汇聚在战斧上。然而他未能命中目标。痛苦与怒火似乎强化了那个荷露斯怪物。它用完好的手臂将野熊狠狠击倒,接着弯下腰朝那匍匐于地的野狼施以重拳。野熊匆忙翻身躲闪,避开了一记将地板拍裂的重击。野熊抓不到起身的时机,只得躺在地上,左手握斧勉强砍向那怪物。
这一次,荷露斯抓住了斧头。它用覆有铠甲的巨掌干净利落地将战斧紧紧攥住。它口中涌着鲜血与粘液,低头凝视野熊,吐出几个邪异暗言。
在黑暗冬夜里跃动于树木和桅杆顶端的磷光邪火沿着斧头席卷而下,将整个武器包裹在黄绿色的烈焰里。火舌迅速扩散到野熊的左手和前臂上,在狂乱灼目的光芒中将血肉烧尽。野熊厉声呼嚎。那荷露斯怪物在为自己的断臂复仇。他是一个玩弄猎物的掠食者。
我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战斧。我毫不迟疑。我冲到他们之间,挥斧斩落在野熊手肘上,阻止那恶灵邪焰继续扩散。他斩断那怪物的臂膀救了我。我也下定决心要加以报答,他长久以来都默默保护着我,早在我们于冰海岸边初次相遇,我将他误认为恶魔时开始。
如今,我已经知道真正的恶魔是何模样了。
野熊翻身退避,在痛苦中咬紧牙关。我试图将他拽向大厅门廊。我必须承认,除了在最终的死亡面前拖延几秒之外,我不指望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此时,奥恩恶冬已经察觉到了在圣殿外围动荡不安的可怖邪能。他的凶恶身影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晶莹厅堂里,披着厚重皮毛与漆黑斗篷,满头白发扎成尖角样式,他用双掌作出符文牧师都熟习的驱邪手势,用以逐退恶灵和妖魔。那荷露斯怪物呕着鲜血后退几步,然而它的力量远远强于这个气势威严的符文牧师。
正因如此,恶冬并非孤身前来。
我们右边的一面玻璃墙壁骤然崩塌,化作倾泻而下的闪亮瀑布。随后,同样的事情在左边发生。外面那片修罗场的火光与烟雾顿时涌进这座残破建筑里。一块天花板也随即粉碎于地。
一个庞大而沉重的身躯从右侧玻璃墙壁的破洞里迈入大厅。那个双足机械高达五米,体型宽厚,披着精金重甲与芬里斯之子的暗灰。安装在那笨重躯干两侧的武器立刻启动并锁定目标。
另一台无畏机甲也从左侧冲进大厅。他同样将武器启动。两台机械又迈近几步,成掎角之势把那个荷露斯怪物逼退到厅堂末端。他们的每个步伐都撼动大地。
他们同时开火,仿佛是心意相通地遵从命令。突击炮和双联激光炮的狂怒风暴将那荷露斯怪物笼罩起来。它被轰成碎片,化作一团血雾泼洒在大厅中残存的镜面墙壁上,如同依附于此的点点霉斑。
有什么东西在那炽烈火力下抽搐扭动,随着荷露斯的湮灭而逐渐成形。狂风与能量尖啸着席卷而来。空气中突然出现了成群的飞蝇。
在无畏炮火营造出的熔融弹坑里,某个物体缓缓起身。它难以直视,难以理解。它难以被视觉所分辨,就像一个令你无法转身看清的梦中面孔。
它高大而扭曲,是个阴影的阴影。它似乎有着标准人类的体型轮廓,又似乎被腐化得超出了凡躯的极限。它身上的一切都自相矛盾,在一瞥之下便足以令人精神错乱,神智模糊。它是软骨与腐肉,脓疱与烂肠,覆满溃疡的舌头与朽坏不堪的牙齿。它的眨动眼睛要么大如酒碗,要么像蛙卵般聚成一团。它长着角,两只向上弯曲的巨角。
房间里的一切在眨眼间投下了太多影子。黑云般的蝇群愈发密集,开始侵袭我们的眼睛,口鼻和伤痕。
一个声音说道,“啊,奥恩恶冬。你根本不懂得吸取教训。你带着强悍的战士前来迎战并驱逐我,但我熟知他们的名字,也就将他们彻底掌控。我道出他们的姓名。巨牙帕崔克。科米克铎德。”
“我知错必改,”恶冬回答。我惊愕地看到他脸上露出了微笑。众多身影随即出现在他背后的残破厅堂里,或是穿过无畏机甲撞出的大洞迈步而入。十余位虚无室女。二十余位。她们手握利剑。她们的领袖珍提亚克罗抬起手,如定罪般指着我们面前那个居高临下的幽暗形体。
它的力量被尽数抹消,顿时发出一声长长的苦难哀嚎。寂静修会成员所共有的不可接触者基因隔绝了它巫术的源头,将其强大恶灵彻底逐退。狂风立刻消散。飞舞蝇群也随即坠亡,像黑色雪花般堆积于地,与玻璃碎片一样厚。
“干掉它,斩断它的命线,”奥恩恶冬命令道,两台无畏继续开火。
直到那邪魔灰飞烟灭,他们才停止轰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