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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命线

  我不认为我们杀死了它,兄弟们。我不认为原初湮灭者能够像凡间生灵一样被杀死。但我们将它逼退了,我们将它驱逐了。我们至少伤到了它。

  等到我们走出大厅,战斗已经结束了。狼王与马格纳斯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决斗,并折断了对方的脊梁。随后,当我们最终击败恶魔的时候,邪异巫术在整个星球的破碎大地上沸腾而起。血雨倾盆。赤红君王以及苟活的千子都骤然消失,借助禁忌魔法逃遁无踪。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躲过狼群的全面歼灭。

  我们要牢记这个教训。

  在我们重整部队的时候,血雨依旧不停。天空已经被夜幕笼罩,如渡鸦羽翼般漆黑,而吞没这座玻璃城市的烈焰风暴则喷薄着冲天火光。恢复行动能力的神斩和我看着野狼牧师包扎野熊的伤口。

  野熊面无表情。在牧师用骨锯和钩子处理断臂的时候,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痛苦或不适的迹象。晚些时候他会得到一副机械义肢。然而当一台无畏机甲迈着隆隆步伐从我们身边走过时,我却看到他微微皱起眉头。

  一滴滴血雨挂在野熊脸上。

  “相比之下,”他嘀咕道。“断条胳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什么相比?”我问。

  “那是一项所谓的荣誉,”神斩朝渐行渐远的无畏点头示意。“但谁愿意失去一切,落得那样的下场?那种永生可不好受。”

  野熊神色严峻地点点头。

  “我不明白的是,”我说道,“你为什么能打破它的咒法。它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但那种力量在你身上却不起效。”

  “或许那是因为敌人借助你得知了我们的名字,诗人,”神斩说道。“而你却从来不知道他的正确名字,从你刚来的那一天起就搞错了。”

  我之前就说过,无论是谁将约维克和沃尔根语植入了我的思维,它的成果都不够干净利落。有时候,尤其是面对压力和干扰时,我会不小心搞错一个词,转而使用昔日的低哥特语。出于某些难以解释的原因,这种现象在飞鸟走兽的名称上最为常见。

  从一开始,我的思维就认定野熊的名字是野熊。但那是低哥特语的译法。我习惯了这个称呼,而一向沉默寡言的野熊也从未纠正过我。

  在芬里斯之子的语言里,他的名字是比约恩。

  我知错必改。

  在普罗斯佩罗焚灭之后,我对于野狼们深感怜悯。这并非出于他们值得悲叹的惨烈伤亡,而是出于他们的空虚。他们的怒火已经燃尽,他们的彻底胜利味如嚼蜡。一个个默然不语的佝偻身影站在我周围的焦黑废墟里,任由暗红血雨的冲刷。他们褪去了狂暴,因为已经没有敌人可杀。

  他们倍显迷茫,仿佛不知所措。他们不会参与重建或修复。他们不会去收拾残局。

  芬里斯之子仅仅会做一件事。

  火花飞扬。记忆像干尸的皮肉般绷紧收缩,包裹在愈发明显的骨架上,将双颚扯作无声的尖叫。在幽暗如墨的深邃潭水里,我们能看到飞逝时光的朦胧倒影。在我眼中,野狼是继承者,是一片古老疆域最后的卫士,那逐渐衰败崩塌的国度早已沦为无从辨认的废墟。无论如何,他们依旧在捍卫着它,就像一群不问缘由,坚守空屋的忠犬。

  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的故事就会流传下去,由我这样的诗人反复讲述给你们这样的战士。篝火会熊熊燃烧。我们会在空气中闻到树脂的香味。或许我看不清周围的人,但我能在洞穴岩壁上看到火光投下的影子,恍若被跃动火舌赋予虚幻生命的壁画。

  我会努力聆听周围战士们的低声交谈。这样便可掌握世界上的诸般奥秘,习得每一个故事,从第一个直到最后一个。

  在洞穴中最冰寒,最深邃的地方,厚重黑暗被冷寂的幽蓝光芒所穿透。空气闻起来毫无生机,就像极地高原上的一块干燥巨石,甚至没有一丝水分能够结成冰霜。这里远离洞穴中的暖意与火光,远离兄弟之间的低沉交谈与四下飘散的树脂气味。就是在这里,我必须以沉眠度过绝大多数的岁月。我太危险,太复杂,不可留在狼群之中。我知晓太多,也有太多知晓了我。但芬里斯之子已经对我颇为欣赏,出于他们那古怪而粗糙的感伤情绪,他们无法痛下杀手,干净利落地斩断我的命线。

  于是我便在这冰冷深窟里长眠,在埃特脚下陷入静滞,唯有科米克铎德以及其他絮絮低语的无畏相伴。我们谁都不喜欢这里。我们谁都不是自愿待在这里的。我们想念篝火。我们想念阳光。他们安排的所有那些梦境,我们早就经历过成百上千遍了。我们已经烂熟于心。我们并没有选择黑暗。

  无论如何,当我们偶尔被唤醒时,我们也不会为看到阳光而感到欢欣。

  如果你们来唤醒了我们,那么必有危局。

  我置身于阿萨海姆的高原林地中,这里正是我最后一次面对赫欧罗斯长牙的地方,但此刻站在我身边的高大身影是狼王。空气洁净透彻。在我们西边的起伏雪坡中矗立着一片高大壮丽的常青树林,更远处则是拔地而起的山脉。白雪皑皑的参差巅峰如犬齿般尖锐。我很清楚它们身后的那片铁灰色背景并非风暴乌云,那还是山脉,是更加宏伟的山脉,其惊人尺度足以令旁观者魂飞魄散。在那些参天峰峦如荆刺般没入穹窿之处,凛冬季节的芬里斯风暴正不断积聚着它们的凶恶怒火,如严苛神祇般狂暴,如狡诈邪魔般恶毒。

  这是我自愿进入静滞力场前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

  “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吧?”我身边的狼王问道。他的声音如同低沉咆哮。

  “是的,”我回答。“我明白。”

  “欧格维,他十分赞赏你作为吟游诗人的技艺。”

  “头领很慷慨。”

  “他很诚实。所以我才重用他。但你要明白,如果棋盘上有一枚棋子破损了,那是没法继续完成棋局的。”

  “我明白。”

  “不过,那些故事。我们不想丢掉它们。未来的一代代人还要去聆听,还要从中学习。”

  “我会为你保存那些故事,大人,”我说道。“它们会一直留在我脑海里,时刻可以讲述。”

  “很好,”他说。“确保如此。我不可能永远照看芬里斯之子。等到我走了,你就要确保他们还能听到那些故事。”

  我笑了起来,他显然是在开玩笑。

  “你永远都不会走的,大人,”我说道。

  “永远是很长久的,诗人,”他回答。“我的命是很硬,但也没有那么硬。从没发生过的事不等于永远不会发生。”

  “万事总有第一次。”

  “没错,”他低哼一声。

  “前所未有的事情。就比如...阿斯塔特与阿斯塔特交战?就比如狼群奉命惩戒另一支军团?”

  “那件事?”他答道。他放声大笑,那声音充满悲凉。“老天啊,不。那可不是前所未有的。”

  我哑口无言。我从来难以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我们遥望密林边缘。雪花开始飘落。

  “芬里斯上有狼吗?”我问道。

  “你自己去看看吧,”他告诉我。“去啊。”

  我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我跨过雪坡向森林走去。我开始奔跑。我将伯考所赠的皮毛紧紧裹在身上,就像另一层皮肤。在常青树林脚下的幽暗领域中,我看到了一双双投来凝视的眼睛:细微的黑色瞳孔,明亮的金色眼眸。它们在等待我,成千上万双眼睛在密林幽影中凝视着我。我毫无惧意。

  我不再惧怕狼了。

  在我身后,狼王看着我消失于林间。

  “来冬再会,”他说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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