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意外来客
17伊奈姬
晚上,仓库区好像改头换面了一般。东边的棚户区充满生机,而这里的街道却成了无人区,只有站岗的守卫和在街上巡逻的城市护卫队的警卫。
伊奈姬和妮娜把船停在宽阔的中央运河上,那运河从这个地区的中心蜿蜒而上。她们一路沿着安静的码头前行,渐渐靠近仓库,远离运河沿岸的路灯,路过了满载木材的驳船和巨大的煤槽。时不时地,她们会看到人们在灯光下劳作,搬运一桶桶朗姆酒或一捆捆棉花。这样贵重的货物不可能无人看管。快到甜堡礁时,她们看到两个人正从一辆大马车上卸载什么东西。那辆大马车停在运河边,旁边只有一盏淡蓝色的灯照明。
“尸灯。”伊奈姬小声说,妮娜打了个寒战。用深海鱼类的碎骨制成的骨灯发出的是绿光,而尸灯燃烧的则是其他燃料。这灯是一种蓝色警示,提醒人们这是运尸人的平底船,船上的货物是死者。
“运尸人在仓库区做什么?”
“人们不喜欢在街上或运河上看到尸体。仓库区晚上几乎空无一人,所以他们把尸体带到这里来。太阳一下山,运尸人就会把尸体收集起来,带到这里。他们轮班工作,一个街区接一个街区地收集。他们会在黎明前,带着他们的货物一起离开。”送去死神之船焚烧。
“他们为什么不建一个真正的墓地呢?”妮娜问。
“没有空间。听说很久以前,有人说要重启黑面纱岛,但女王的女士瘟疫爆发以后,一切就都搁置了。人们太害怕被传染了。如果死者的家人负担得起费用,就会送去卡特丹姆市外的墓地。如果负担不起……”
“无人吊唁。”妮娜冷冷地说。
无人吊唁,没有葬礼。祝你好运的另一种说法。但现实还不止于此,像他们这样的人不会有隆重的葬礼,也不会有刻着他们名字的大理石墓碑,更不会有玫瑰和香桃木花圈。
靠近甜堡礁时,伊奈姬走在前面。筒仓让人望而生畏,大得像个哨兵之神。它们是工业的纪念碑,上面饰有凡·埃克的红色桂冠标志。大家很快就会知道这些象征着怯懦和欺骗。凡·埃克的筒仓四周围着金属栅栏。
“铁丝网。”妮娜指出。
“这不是问题。”铁丝网的发明是为了把牲畜关在围栏里,但这不会对幽灵构成任何挑战。
他们在仓库坚固的红砖墙旁选定位置观察,确认警卫的惯例没有改变。正如卡兹所说,警卫花了将近十二分钟时间才绕着筒仓周围的栅栏转了一圈。巡逻队在东边时,伊奈姬有大约六分钟的时间翻越铁丝网。一旦他们走向西边,很容易发现她在筒仓的铁丝网之间,但很难发现她在屋顶上。这六分钟之内,伊奈姬着手从筒仓上边的开口把象鼻虫偷放进去,然后拆掉绳子,但如果超过了六分钟,她就只能等警卫回来了。她看不见他们,但妮娜手中拿着一个明亮的骨灯。伊奈姬横越筒仓时,她就会快速闪动绿光向伊奈姬发信号。
“十个筒仓,”伊奈姬说,“我需要横越九次。”
“近距离看的时候,感觉它们要高很多,”妮娜说,“你准备好了吗?”
伊奈姬承认它们确实让人心生畏惧。“不管多高,攀登方法都是一样的。”
“从技术的角度来说并非如此。你需要绳子,支点——”
“别跟马蒂亚斯似的。”
妮娜惊恐地捂住嘴。“我要吃两倍的蛋糕来弥补。”
伊奈姬了然地点了点头。“明智的决策。”
巡逻队又从警卫室出发了。
“伊奈姬,”妮娜迟疑地说,“你应该知道,自潘勒姆事件之后,我的能力大不如前了。如果我们陷入混战——”
“今晚不会发生混战。我们跟鬼魂一样穿行。”她捏了捏妮娜的肩膀,“你是我认识的最勇猛的战士,不管有没有超能力。”
“但是——”
“妮娜,警卫。”
巡逻队消失在视线中。如果她们不采取行动,就必须等到下一轮,这会导致计划延后。
“这就去。”妮娜说完就大步走向警卫室。
从仓库瞭望台到暴露在灯光下的那几步里,妮娜的整个举止都变了。具体的伊奈姬说不清楚,但妮娜的脚步变得迟疑了许多,肩膀耷拉了下去。她有点畏畏缩缩。不再是那个受过训练的格里莎,而是一个年轻的、紧张的移民,希望能够得到一丝善意。
“您好?”妮娜用浓重的雷凡卡口音说,听上去有点滑稽。
警卫手握武器,随时准备行动,但看上去并不紧张。“大晚上的,你不应该在这里。”
妮娜用绿色的大眼睛看着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伊奈姬没想到妮娜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怎么了?”警卫说着,走上前去。
伊奈姬开始行动了。她点燃了威岚给的小威力闪光弹上的长长的导火索,然后大步跑向栅栏,避开了明亮的光线,悄无声息地爬着。她几乎就在警卫和妮娜身后,然后爬到了他们上方。她轻轻松松地溜过铁丝网时,还听到了他们对话。
“我是来找工作的,可以不?”妮娜说,“制糖。”
“我们这里不生产,只是储存。你想去的可能是加工厂。”
“但我需要工作。我……我……”
“哎,嗨,别哭了。有,有。”
伊奈姬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栅栏另一边的地上。透过栅栏,她可以看到卡兹提到过的堆积在警卫室后的沙袋,以及他打算让她使用的防护网的一角。
“你……呃……你的同伴也在找工作?”那警卫问。
“我没有……那词怎么说的?同伴?”
警卫室旁边的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上,于是伊奈姬推开了门,给妮娜留了一条缝,然后急匆匆地走向了筒仓底部的暗影里。
她听到妮娜说了声再见,然后朝瞭望台对面走去。然后伊奈姬等了等。几分钟过去了,就在她深深地觉得那闪光弹有问题的时候,她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他们用来监视警卫的仓库里射出了一道强光。那个警卫再次出现了,举起步枪,朝仓库走了几步。
“谁在那?”他大声喊道。
妮娜从他身后的暗影中溜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大门。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朝第二个筒仓走去,消失在黑暗里。她可以在那儿在警卫巡逻的时候,向伊奈姬发信号。
警卫倒退着往他的岗位上走去,以防远处的仓库里还潜藏着什么威胁。最后,他转过身来,摇了摇大门,确认它是不是锁上了,然后走进了警卫室。
伊奈姬等到妮娜的信号之后,跳上了焊接在筒仓一侧的横档上。一层,两层,十层。狂欢节上,她叔叔会在她攀爬时逗观众开心。以前从来没人尝试过这种把戏,尤其还是这么年轻的人!你们的上方是可怕的高压线。这时会有聚光灯亮起,照亮那根电线,让它看上去就像根挂在帐篷上的蜘蛛丝一般,纤细且脆弱。先生们,握住你女伴的手。看到她的手指有多纤细了吗?现在想象一下,你们愿意尝试在如此纤细,如此脆弱的东西上行走吗?谁敢向死亡发起挑战?
这时,伊奈姬会站在电线杆顶端,双手叉腰,大声喊:“我愿意。”
观众会倒吸一口冷气。
等等,不,这不可能,一个小女孩?她叔叔会这样说。
这时,人群总是会躁动起来。有的女士会晕过去。有的男士会试图阻止这场演出。
今晚没有人群,只有风,只有她手指下冰冷的金属,以及明亮的月光。
伊奈姬爬到了筒仓顶部,俯瞰着下面的城市。卡特丹姆的大街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运河上有灯笼在缓缓地移动,窗户上透出灯光,晚上要营业的商店和酒馆还亮着灯。她能辨认出里德闪闪发光的闪光饰片,色彩斑斓的灯笼,以及斯戴夫华丽的跑马灯。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凡·埃克的资产就会毁于一旦。她就可以解除和珀尔·哈斯克尔的合同了。她就自由了。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为她犯过的罪孽赎罪,追求自己的目标。她会想念这个地方吗?这个她已经了如指掌,不知怎么就成了家的地方?她觉得自己肯定会的。所以今晚,她将为她的城市表演,为卡特丹姆的市民表演,即便他们不会鼓掌。
尽管费了点力气,但她还是设法松动了筒仓开口上的齿轮,然后把它打开了。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装着化学象鼻虫的小瓶。她按照威岚的用法说明,用力摇了摇瓶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筒仓。空气中响起了低低的嘶嘶声,她凝神仔细看的时候,糖在动,仿佛表面下有什么活物一样。她哆嗦了一下。她听说过工人死在筒仓里的事儿,当谷物、玉米或糖坍塌时,工人会被困在筒仓里,慢慢窒息而死。她关上开口,把它封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她爬到金属梯子的第一个横档上,接上威岚给她的磁夹。夹子夹得很紧。只要按下一个按钮,两个磁化导线就会弹开,咔哒一声轻响之后就会连接到筒仓上。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十字弓和一大卷钢丝,然后把钢丝的一端缠绕到夹子上,紧紧固定好之后连接到导线上。把另一端固定在装在弩上的磁化夹上。然后她松开扳机。第一枪打偏了,她只好把钢丝收回去。第二枪打错了横档。但第三枪准确地落在了下一个筒仓上。她拧紧夹子,直到绳子绷得紧紧的为止。他们以前也用过类似的装备,但从未在这么长的距离和这么高的高空上使用过。但没关系。钢丝上的距离和危险会发生改变,她也会的。在高空钢丝上,不受任何人的约束的她,是一个没有过去与现在,悬浮于地表和天空之间的生物。
是时候了。可以学着摆动绳子,但必须紧紧地依附在钢丝上。
伊奈姬的母亲曾告诉她,有天赋的走钢索者是天空之人的后代,他们曾经有过翅膀,在合适的光线下,在那些受他们青睐的人类身上还可以看到那些翅膀。在那之后,伊奈姬就总在镜子前扭来扭去,查看自己的镜像,不把表亲们的笑声放在心上,只想看自己的翅膀会不会显露出来。
她父亲厌倦了她每天缠着他,就允许她赤脚在低绳上开始练习。这能让她体会来回走动的感觉,让她学着中心保持平衡。她感觉无聊透顶,但每天还是尽心尽力地做这些练习,测试自己的力量,尝试穿上皮革做的鞋子之后,她觉得那鞋能让她在更硬、更高的钢丝上行走。如果父亲走神了,她就会改用双手抓绳,这样一来,等父亲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时,就会看到她正在用双手走钢索。他同意把绳子抬高几英寸,让她试着走真正的钢丝。每过一关,伊奈姬就能掌握一项又一项的技能——侧手翻、翻筋斗以及头上顶水壶。她学会了使用细长、且能伸缩的杆子,帮她在高空保持平衡。
一天下午,她的叔叔和表兄妹们在筹划一项新的活动。汉孜将会用独轮车推着阿莎走钢丝。那天天气很热,他们决定午饭后休息一下,去河里游泳。伊奈姬独自一人待在安静的营地里,爬上他们搭建的平台,背对着太阳,以便她能看清钢丝。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去,世界颠倒了过来,像镜像一般。它形态发展迟缓,影子狭长,形状熟悉,但不知怎的,让人觉得难以信赖。伊奈姬穿着便鞋踩在钢丝上时,突然有点迟疑。虽然这和她近几个礼拜以来,毫无畏惧地走在上面的钢丝一样宽,但如今看上去似乎要细很多,仿佛在这个镜像世界里,钢丝遵循的是不一样的规则。恐惧来临时,就会有事发生。
伊奈姬深深地吸了口气,夹紧臀部,迈出了空中的第一步。下面的草坪像起伏的大海,她感觉自己的重心转移,身体向左倾斜。她感受到了地球的引力,地心引力想把她和她的影子连接在一起。
她肌肉紧绷,膝盖弯曲,片刻之后,世界只剩下她和钢丝。意识到有人在看时,她已经走了一半了。她扩大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但丝毫没有分神。伊奈姬永远忘不了和叔叔以及表兄妹们从河里回来时,父亲脸上的表情,他抬头望着她,惊讶地张着嘴,母亲从马车里出来,用手捂住胸口。他们全程保持沉默,害怕打破她的专注——她走钢丝时的第一批观众,因恐惧而沉默着,但她把这当作称赞。
她从钢丝上爬下来之后的大半个小时,是在母亲的拥抱和尖叫声中度过的。她父亲一直都很严厉,但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骄傲,以及表兄妹们眼中带着点不情愿的赞赏。
后来,有表兄妹把她拉到一边,问她:“你怎么做到毫无畏惧地走钢丝的?”她只是耸了耸肩,然后说:“就跟走路一样。”
但其实并非如此。走钢丝比走路容易。其他人走钢丝时很艰难——要和风、高度以及距离做斗争。伊奈姬在钢丝上时,钢丝就是她的世界。她能感受到它的偏向力和引力。仿佛它是一颗行星,而她是它的卫星。这是一种她在秋千上从未感受过的简单,在秋千上,是推力在带着她动。她喜欢钢丝上的寂静,这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她只失过一次足,而至今她都觉得是因为防护网的缘故。因为汉孜要在他的表演中加上一辆独轮车,所以他们挂起了防护网。伊奈姬前一秒还在走,下一秒就掉了下来。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就跌在了网上,然后弹到了地上。伊奈姬吃惊地发现,大地竟然是那么坚硬,它不会变软或弯曲。她断了两根肋骨,头上撞出了一个鹅蛋大的鼓包。
“这包这么大是好事,”她父亲对着鼓包低声说,“这意味着她的脑子里没有瘀血。”
绷带刚拆掉,伊奈姬就又开始走钢丝了。她再也不要用网了。因为她知道这会让她大意。但如今,她低头一看,不得不承认还是需要一点保险措施的。远处,月光照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让鹅卵石看上去像是某种奇异水果的黑色种子。但藏在警卫室后的网只有妮娜抓着是没用的,而且不管卡兹当初的打算是什么,这新计划不会围绕着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抓着网的人而展开。因此,伊奈姬会和往常一样走钢丝,没有什么能接住她的东西,能托起她的只有那隐形的翅膀。
伊奈姬从马甲腰带上取下平衡杆,轻轻一弹,让它完全伸展开来。她掂了掂它的重量,活动了下便鞋中的脚趾。鞋是皮质的,这是卡兹应她要求,从孜尔克马戏团偷来的。它们光滑的鞋底不如她心爱的橡胶鞋那般富有强大的抓力,但移动的时候要容易一些。
妮娜终于发出了信号,一道绿光闪过。
伊奈姬走上钢丝,突然之间,风拉扯着她,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每一缕风都在拽她,她用那根可伸缩的杆子降低了重心。
她再次弯曲膝盖。幸运的是,钢丝几乎没有弹性。她走着,感受着足弓下的压力。每走一步,钢丝都会微微弯曲,极力想从她的脚下挣脱。
温暖的空气紧贴着她的皮肤,闻起来有糖料和糖蜜的味道。她的兜帽已经掉落下来,她感觉到发辫里的发丝跑了出来,挠着她的脸。她把注意力集中在钢丝上,感受着孩提时经历过的那种熟悉感,仿佛钢丝紧紧地依附着她,就跟她紧紧地依附着它一样。它在欢迎她进入那个镜像世界,那个属于她的秘密基地。不一会儿,她就到达了第二个糖仓。
她踏上筒仓,收回平衡杆,把它收在腰间,拿出衣兜里的烧瓶喝了一口水,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打开了开口,把象鼻虫扔了进去。她又听到了嘶嘶声,鼻子里充斥着糖烧焦的味道。这一次的味道更浓烈,是一股甜蜜而醇厚的芳香。
突然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动物园,有一只粗壮的手臂抓住了她的手腕,非常用力。伊奈姬很擅长预测这段记忆向她袭来的时机,并做好应对的准备。但这次她毫无防备。记忆向她扑来,比吹向钢丝的风更加持久,把她的心弄得七上八下。虽然他的身上有香草味,但在这之下,她能闻到大蒜的味道。她感到丝绸在她的周围滑动,好像床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伊奈姬并未全盘想起。因为动物园里的夜晚串联在一起,她开始变得善于麻痹自己,将神志完全抽离,不甚在意被她留下的躯壳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她知道去寻欢作乐的男人从来不会仔细去看,也不会问太多问题。他们要的是一种幻觉,也愿意忽略一切来维持这种幻觉。当然,眼泪是不被允许的。第一天晚上,她哭了。坦特·海琳先是在她身上用了鞭子,然后是藤条,再后来就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她晕了过去。第二次的时候,伊奈姬的恐惧超过了悲伤。
她学会了微笑,低语,拱背,以及发出坦特·海琳的顾客所要求的声音。她依旧会哭,但从不流泪。眼泪填补了她内心的空虚,填满了那口她每天晚上会如石头一般沉入其中的悲伤之井。动物园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娱乐场所之一,但去那儿的顾客没比那些频繁造访低级场所和站街女的人友善到哪儿去。伊奈姬渐渐发现,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比那些人更差劲。一个男人花那么多钱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有权利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一个叫凯拉的克里什女孩曾经说道。
那些人中有年轻的,有年迈的,有英俊的,也有丑陋的。有男人在自己无力时就会一边哭一边打她。有男人想让她假装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还跟她说他爱她。还有个长着虎牙的男人会像猫一样咬着她的乳房,直到出血为止。坦特·海琳会把沾有血迹的床单以及伊奈姬没法接客的时间折合成钱,算进她的契约里。但那男人还不是最差劲的。最差劲的是一个雷凡卡男人,他在会客室里选了她。他们回到她的房间以后,在那满是紫色的丝绸和香味的房间之中,他才说:“我之前见过你,你知道的。”
伊奈姬笑了,以为这是他想玩的游戏的一部分,就拿起一个金色的玻璃瓶给他倒酒。“显然没有。”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在卡耶瓦郊外的一个狂欢节上。”
酒从杯口洒了出来。“您肯定是认错人了。”
“没有,”他说着像个孩子一样热切,“我很确定。我看了你家人的表演。当时我正在休军假,你那时绝对不超过十岁。我看到一个非常瘦小的女孩,毫无畏惧地走在高空钢丝上。你当时戴着玫瑰花头饰,走到一处的时候,你晃了晃,没站稳,发饰上的花瓣像云朵一样飘了下来。”他在空中挥舞着手指,好像在模拟下雪的样子。“观众倒吸了一口气——我也一样。第二天晚上我又来了,同样的状况又上演了,尽管我知道这是表演的一部分,但当你假装恢复平衡时,我仍然感到心头一紧。”
伊奈姬尽力稳住她颤抖的双手。玫瑰花头饰是她母亲的主意。“你表演的时候看上去太轻而易举了,就像一只在树枝上蹦蹦跳跳的松鼠。你要让观众觉得你有危险,即便并没有危险。”
那是伊奈姬在动物园过得最糟糕的一夜,因为当那个男人开始吻她的脖子,剥掉她身上的丝绸衣服时,她的神志无法从肉身中剥离。不知怎的,他对她的记忆,将她的过去和现在捆在了一起,将她牢牢困在了他的身下。她哭了,但他似乎并不介意。
伊奈姬可以听到糖发出的嘶嘶声,因为象鼻虫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她迫使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声音上,把喉咙间的压迫感呼出体外。
我会丢盔卸甲只为拥有你。这是她在费罗琳德号上对卡兹说过的话,迫切地想要看到他向她敞开心扉的迹象,想要看到他们不只是因对世界的不信任而聚在一起的两只十分警惕的生物。但如果那天晚上他说话了会怎样呢?如果他心甘情愿地向她敞开一部分心扉会怎样呢?如果他走到她身边,把手套放在一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吻住她的嘴会怎样呢?她会把他拉得更近一些吗?会回吻他吗?在那样的时刻,她会是完整的自己吗?还是会神志剥离、放空自己,像个玩偶一样待在他怀里,永远都不可能是个完整的女孩?
这些都不重要了。卡兹没有说话,也许对他俩而言这是最好的。他们可以继续穿着自己的盔甲。她将拥有属于自己的船,而他也将拥有这座城市。
伊奈姬伸手关上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煤灰弥漫的空气,咳出了肺里的糖的甜味。然后她的脚绊了一下,感觉有一只手抓在她的后颈上,把她向前推去。
筒仓张开的大口将她吸进去时,她感觉自己的重心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