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卡兹
进入那所房子没有想象的那般困难，这让卡兹有些不安。是他太相信自己对于凡·埃克的判断了吗?这个人是典型的商人的思维方式，卡兹一边提醒自己，一边把拐杖夹在腋下、小心翼翼地顺着排水管往下滑去。那商人依旧相信钱能保障他的安全。
从房子顶层的窗户进去是最容易的，但这需要先爬上屋顶。威岚爬不上去，也下不来。所以，卡兹先行一步，打算从较低的楼层把他弄进去。
“他有两条完好的腿，却还需要一把梯子。”卡兹喃喃地说，全然不顾腿上的刺痛。
和威岚一起干活，卡兹并没有多开心，但威岚对这座房子以及他父亲的了解能帮上大忙，而且他是处理金酸的最佳人选。卡兹想起了坐在易物教堂顶上的伊奈姬，教堂下是城市里闪烁着的灯光。这是我擅长的，让我去完成我的工作。很好。他们会各司其职。妮娜会完成她的任务，而伊奈姬似乎对她走钢丝的能力很有信心——几乎没怎么休息，并且不需要防护网的保护。她害怕的时候会告诉你吗?你曾对她表露出过同情心吗?
卡兹摇了摇头，把这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如果伊奈姬不怀疑自己的能力，那他也不应该怀疑。此外，如果他们想为妮娜的宝贝难民弄到印章，他也有自己的问题需要处理。
幸运的是，凡·艾克的安保系统不是其中之一。伊奈姬侦察时发现，这里的锁是斯凯勒锁。它们有点复杂，但一旦弄开一个，其他的就都开了。卡兹和克罗克斯坦特街一位锁匠关系很好，那锁匠坚持认为卡兹是一位富商的儿子，那富商十分喜欢收藏价值连城的鼻烟壶。因此，卡兹总是第一个确切知道卡特丹姆的富人是如何保护他们的财产安全的。卡兹曾在乌鸦俱乐部喝着棕色的淡啤酒，听赫布莱希特·莫伦，利几地区的著名大盗，给他讲述撬开高质量锁子的快乐。
“锁就跟女人一样，”他睡眼惺忪地说，“需要引诱它，让它放弃自己的秘密。”他是珀尔·哈斯克尔的老友之一，喜欢谈论好日子和大骗局，尤其是不需要他花费大力气的那些。而这正是这些老穷鬼喜欢大谈特谈的那些得过且过的智慧。没错，锁就跟女人一样。它也和男人以及别的东西一样——如果要了解它的话，就必须把它拆开，看看它是如何运作的。如果想要掌控它，就必须对它了如指掌，能够把它重新组装起来。
窗户上的锁在他手里咔哒一声打开了，这声音让人心情愉悦。他推开窗，爬了进去。凡·埃克家顶楼的小房间是给仆人住的，但目前，所有人都在楼下接待客人。刻赤商业理事会最富有的那些成员正在一楼的餐厅里填饱肚子，他们可能一边吃，一边听凡·埃克讲述他儿子被绑架了的悲惨故事，还要对处于黑帮控制之下的巴伦表示同情。根据空气中的味道推断，卡兹觉得餐桌上有火腿。
他打开门，悄无声息地走向楼梯，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到二楼。他对凡·埃克的房子的了解是从他和伊奈姬盗走德卡佩尔油画开始的，并且他一直都很喜欢回到曾因各种理由造访过的房子或企业重游。不仅仅是因为熟悉，更是因为故地重游，像是在宣告主权一样。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欢迎回来，这座房子似乎在说。
一个守卫站在铺着地毯的走廊尽头，卡兹知道那是爱丽丝的房间门口。卡兹看了下表。大厅尽头的窗户发出轻轻的砰的一声，然后闪过一道亮光。威岚至少挺守时的。守卫走过去查看，卡兹从另一个方向溜进了大厅。
他躲进了威岚曾经的房间——现在这房间显然打算用作育儿室。借着下面街上的光线，他可以看到房间的墙上装饰着一幅精美的海景壁画。摇篮的形状像一艘小型帆船，上面配有旗帜和船长的舵轮。看起来凡·埃克很喜欢这个新的继承人。
卡兹打开育儿室窗户上的锁，把它推开，然后系好绳梯，等待着。他听到一声巨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显然，威岚已经翻过了花园的围墙。但愿他没有把装金酸的容器打碎，把自己和玫瑰花丛烧了个洞。过了一会儿，卡兹听到了喘气声。威岚转过拐角，脚步慌乱，像一只被骚扰的鹅一样。他走到窗户下时，小心翼翼地把背包绑在身上，然后爬上了绳梯，绳梯剧烈地左右摇摆。卡兹帮他爬进了窗户，然后把梯子拉进去，关上了窗。他们会用同样的方式离开。
威岚睁大眼睛，环视了一下育儿室，然后摇了摇头。卡兹审视了下大厅。守卫回到了爱丽丝门前的位置。
“嗯?”卡兹对威岚低声道。
“那导火索燃烧有点缓慢，”威岚说，“对时机的把握不够精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最后，又是砰的一声。守卫回到窗口，卡兹示意威岚跟着他沿着走廊走。卡兹很快就打开了凡·埃克办公室门上的锁，他们立即走了进去。
卡兹闯进这座房子里偷油画的时候，被办公室内的豪华装饰吓了一跳，他以为在这儿会看到商人特有的克制，没想到木制品上饰有大量的月桂树叶;还有一张御座一般大小的椅子，耸立在宽大且光滑的书桌旁，上面铺着深红色天鹅绒垫子。
“在画后面，”威岚指着一幅凡·埃克家族祖先的画像低声说。
“那是你家族中哪位备受尊崇的成员?”
“马丁·凡·埃克，我的曾曾祖父。他是一名船长，第一个在埃姆斯钦登陆，并在内河航行的人。他带回了一船香料，用赚来的钱买了第二艘船——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这是凡·埃克家族财富的开端。”
“我们会给这一切收尾。”卡兹摇了摇一盏骨灯，绿色的灯光照满了整个房间。“跟你挺像的。”他说着，瞥了一眼那消瘦的脸，高耸的眉骨，和严厉的蓝眼睛。
威岚耸了耸肩。“除了我头发是红色的以外，我和我父亲十分相像。他父亲以及凡·埃克家族的所有人都长这样。好吧，目前是这样。”
他们各自抓住画像的一边，把它从墙上拿了下来。
“你瞧瞧。”卡兹柔声说，凡·埃克的保险箱出现在眼前。保险箱这个词有点不太合适。它更像是一个保险库，墙上嵌着一道铁门，门用钢加固过。门上的锁是刻赤制造的，但卡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锁，它由一系列换向齿轮构成，可以每天重新设定密码，数字随机。这样的锁不可能在一小时之内破解。如果一道门无法打开，那就造个新的。
提高了音量的说话声从地板下传来。那些商人好像在某些事情上发生了分歧。卡兹不介意趁机偷听他们谈话。“行动起来，”他说，“时间紧迫。”
威岚从背包里拿出两个罐子。就罐子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如果威岚没弄错的话，一旦它们结合在一起，产生的化合物就能烧穿除了轻木玻璃之外的所有东西。
威岚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罐子。“退后。”他说着，把一个罐子里的东西倒进了另一个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卡兹说。
“给点反应，拜托了。”
威岚拿出了一个轻木玻璃吸管，让液体顺着保险柜的钢门流下。顷刻间，金属开始熔解，发出嘈杂的噼啪声，让这个小房间变得很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金属味，卡兹和威岚都用袖子捂住了脸。
“装在瓶中的麻烦。”卡兹惊奇地说。
威岚面不改色地干着活，小心翼翼地把金酸从瓶子里弄到钢门上，安全门上的洞越来越大。
“加快速度。”卡兹说，眼睛盯着表。
“如果我洒出一滴，它就会直接烧穿地板，落在我父亲那些正在用餐的客人身上。”
“那你慢慢来。”
酸在快速反应的过程中消耗了金属，开始时燃烧速度很快，然后逐渐变慢。希望他们离开以后，酸不会腐蚀太多的墙壁。他不介意办公室塌下来，压在凡·埃克和他的客人身上，但这事不能发生在今晚的工作结束之前。
感觉像是耗尽了一生的时间，那洞终于大到可以穿过了。卡兹用骨灯照了照里面，看到了一本账簿，一堆克鲁格，还有一个小天鹅绒包。卡兹把袋子从保险柜里拿了出来，手臂接触到洞口边缘时，他皱了皱眉头。这钢依旧很有灼烧感。
他把包里的东西抖进皮质手套里：一枚硕大的金戒指，戒指上刻着红色月桂和凡·埃克名字的首字母。
他把戒指塞进兜里，然后抓起几叠克鲁志，把其中一叠给了威岚。
卡兹看到威岚脸上的表情时几乎要笑出声来。“这让你觉得很困扰吗，小商人?”
“我不喜欢做贼的感觉。”
“即便在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
“是的。”
“抛弃你那所谓的正义感。你知道我们是在偷你的钱不?”
“詹斯博也这么说过。但我敢肯定，爱丽丝一怀孕，我父亲就把我从遗嘱中剔除了。”
“这并不意味着你没有资格。”
“我不想要这钱。我只是不想让他得到。”
“对奢侈品嗤之以鼻才是真的奢侈。”卡兹把克鲁志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如何经营一个商业帝国?”威岚一边说一边把滴管扔进保险柜里，让它慢慢燃烧。“我看不懂账簿和提货单，我不会填写订购单。我父亲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错的，但在这件事上，他是对的。我会成为笑柄。”
“那就雇个人帮你做这些事。”
“你会这么做吗?”威岚问，“相信一个知道实情的人，并把可以毁掉自己的秘密交在他手中?”
会，卡兹毫不犹豫地想道。我只相信一个人。我知道的那个人绝不会利用我的弱点来对付我。
他飞快地翻着账簿说：“人们看到一个瘸子拄着拐杖在街上行走，会有什么感觉?”威岚移开了目光。这是卡兹谈起他跛了的脚时，人们惯有的反应，好像他们不知道他的情况，或这世界看他的眼光。“他们感到遗憾。如今，他们看到我过来时，会怎么想?”
威岚的嘴角翘了起来。“他们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过马路吧。”
卡兹把账本扔回保险箱。“你不识字并不代表你软弱。你软弱是因为你害怕别人看到你的弱点。你让羞耻感决定了你是谁。帮我把那幅画挂回去。”
他们把画像挂回保险柜敞开的洞口上。马丁·凡·埃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
“想想吧，威岚，”卡兹一边把画框扶正，一边说，“羞耻感让我借机敛财，羞耻感让巴伦到处都是傻子，让这些傻子觉得他们戴上假面就能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羞耻感会将人生吞活剥。”
“可真是真知灼见。”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卡兹和威岚头晕目眩。明亮的灯光亮起，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一个身影从对面墙上的壁龛里钻了出来。是佩卡·罗林斯。他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身边围绕着一群拿着手枪、短棒和斧柄的普狮成员。
“卡兹·布莱克，”罗林斯嘲笑道，“骗子中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