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伊奈姬
伊奈姬扭动着，挣开了如爪子般紧钳在她颈后的手。她手脚扑腾，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她用腿勾住了筒仓顶部，借力把自己拉了上去，推开了仓口。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刀已经出鞘，致命的分量就握在她手中。
她的脑子不太能理解眼前看到的景象。一个女孩跟她面对面站在筒仓顶部，那女孩像是用象牙和琥珀雕刻而成的一样，闪闪发光。她的束腰外衣和裤子都是奶油色的，上面拼接着象牙色的皮革，还有金色的刺绣，赤褐色的头发编成了粗粗的辫子，上面镶嵌着熠熠生辉的珠宝。她又高又瘦，大概比伊奈姬大一两岁。
伊奈姬的第一想法是，这是妮娜和其他人在西斯戴夫看到的柯古德士兵，但这个女孩看上去不像舒国人。
“你好，幽灵。”她说。
“我认识你吗?”
“我是杜亚莎，白刃，是由当今最大的刺杀组织，阿玛拉珍的圣人们训练出来的。”
“没什么印象。”
“我刚到这座城市，”那女孩坦诚地说，“但有人告诉我，在这肮脏的街道上，你是个传奇人物。我不得不说，我以为你会……高一点。”
“有何贵干?”伊奈姬问，这是刻赤人在任何时候见面时惯有的问候方式，尽管在二十层楼高的空中说出这句话有点荒唐。
杜亚莎笑了。这笑容似乎经过刻意的练习，就像伊奈姬曾在动物园那镀金的包厢里，看到姑娘们对那些顾客的微笑一样。“简陋城市的粗鲁问候。”她漫不经心地朝着天际线动了动手指，简单的手势透露出她并不把卡特丹姆放在眼里。“是命运把我带到这里。”
“是命运给你发工资吗?”伊奈姬问，打量着她。她不认为这个由象牙和琥珀雕成的女孩爬上筒仓只是为了认识她。在战斗中，身高优势可以让杜亚莎的攻击范围大一些，但身高也会影响她的平衡。是凡·埃克派她来的吗?如果是的话，他也派人去找妮娜了吗?她瞥了一眼下面，但她在筒仓的暗影里什么都没看见。“你在为谁办事?”
杜亚莎的手里出现了几把刀，刀锋闪闪发亮。“我们为死亡效力，”她说，“而死亡是神圣的。”
她满眼都是喜悦的光芒，这是伊奈姬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生命之光，然后她发起了进攻。伊奈姬被这女孩的速度吓了一跳，杜亚莎移动起来像一道染了色的光一样，仿佛她自己就是一把利刃，在黑暗中挥舞，一左一右，同时出击。伊奈姬的身体作出了反应，依靠本能躲闪，避开她的对手，但需要注意不退到筒仓边缘。她做了个向左的假动作，从杜亚莎身边滑过，刺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刀。
杜亚莎迅速转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攻击，动作轻盈得像镀在湖面上的金色阳光。伊奈姬从未见过有人在战斗中有这样的表现，仿佛她是在跟着只有她能听见的音乐舞动。
“你害怕吗，幽灵?”伊奈姬觉得杜亚莎的刀刺穿了她的袖子。刀刃带来的刺痛就像燃烧的鞭子。不算太深，她对自己说。“我觉得你在害怕。你不能惧怕死亡，也无法成为它真正的使者。”
这女孩是疯了吗?还是只是爱闲聊?伊奈姬向后一仰，绕着筒仓的屋顶转了个圈。
“我生来就无所畏惧，”杜亚莎咯咯咯地笑着继续说，“我父母曾以为我会淹死，因为我小时候爬进了海里，并且是笑着的。”
“也许他们该担心你死于话多。”
她的对手以新的劲头冲上前来。伊奈姬怀疑这女孩在第一轮进攻中只是在逗她玩儿，在占上风之前先了解她的长处和短处。她们互刺了一刀，但杜亚莎安然无恙。伊奈姬可以感到每一种疼痛，每一个伤口，还有上个月经历的一切——那几乎要了她命的刀伤，爬上焚化炉时的伤，还有那些被囚禁的日子。
“我承认我很失望。”杜亚莎说，两只脚在筒仓顶部敏捷地跳来跳去。“我本来期待着你可能是很有挑战性的对手。但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像街头混混一样打架的苏里杂技演员。”
这是真的。伊奈姬是在卡特丹姆弯弯曲曲的大街小巷，从那些跟卡兹和詹斯博一样的少年身上学来的搏斗技巧。杜亚莎的进攻方式灵活多变。需要的时候，她会像芦苇一样弯下腰去，像猫一样潜行，又像烟一样撤退。没有一种风格是伊奈姬能够掌握或预测的。
她比我强。这种认知有股腐烂的味道，就像伊奈姬咬了一口诱人的水果，却发现它十分难吃。这种差距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接受的训练不同。伊奈姬必须学着战斗，因为她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这么做。第一次杀人的那个晚上，她哭了。而这个女孩却很享受。
但卡特丹姆把伊奈姬教得很好。如果不能取胜，就改变游戏规则。伊奈姬等着她的对手猛扑过来，然后她从她身边一跃而过，跳上延伸在筒仓之间的钢丝上，不顾一切地走上钢丝。风向她袭来，十分急切，像是逮住了机会一样。她考虑过用平衡杆，但她想把手空出来。
她感到铁丝在摇晃。这不可能。但她回头一看，杜亚莎已经跟着她走在了高空钢丝上。她咧着嘴笑，白皙的皮肤发着光，仿佛吞下了月亮。
她听到下面某个方向传来了叫喊声和打斗声。妮娜。扬·凡·埃克派谁去找她了?但她不能分心，不能在钢丝上分心，不能在面对这个怪物时分心。
“我听说你之前在孔雀手底下卖笑。”杜亚莎一边说，一边朝伊奈姬扔出一个带尖刺的星形镖，然后又扔了一个。伊奈姬躲开了这两个，但下一个扎进了她的右肩。她流了很多血。“我宁愿杀了自己和同一个屋檐下的所有人，也不愿以这样的方式为人所用。”
“你正在为人所用，”伊奈姬回应，“凡·埃克配不上你的能力。”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的工资是佩卡·罗林斯发的。”那姑娘说。伊奈姬的脚步晃了晃。罗林斯。“他为我的行程和住宿掏钱。但我不为我杀的人而收费。这就像佩戴在我身上的珠宝。它们是我在这个世上的荣耀，也会在另一个世界给我带来荣耀。”
佩卡·罗林斯。他设法找到卡兹了吗?那其他人呢?万一妮娜死在下面了呢?伊奈姬必须摆脱这个女孩。她必须去帮他们。另一个星形镖嗖嗖地向她飞来，她弯下腰向左边躲避，差点失去平衡。她在钢丝上向后跳，又瞥见了一道银光。疼痛穿过她的手臂，她吸了一口气。
我为死亡效力，而死亡是神圣的。这个雇佣兵到底是在为哪个黑暗之神效力?伊奈姬想象着某个巨大的神笼罩在城市上空，那神没有面孔，没有特征，皮肤紧紧地绷在肿胀的四肢上，被死在它信徒手底下的受害者的鲜血养得肥肥的。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它的影子带来的寒意。
一个星形镖嵌进伊奈姬的小腿里，另一个嵌进前臂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再走十英尺，她就到第一个筒仓了。杜亚莎在战斗方面的知识也许比伊奈姬丰富，但她不了解卡特丹姆。伊奈姬会冲到筒仓底部，找到妮娜。她们会在伊奈姬了如指掌的街道和运河里甩掉这个怪物。
她再次估算了一下身后的距离。再走几英尺。但她回头看时，发现杜亚莎已经不在钢丝上了。她正在弯腰，伸手去够那磁铁。不。
“请保佑我。”她跟她的神明低语道。
钢丝变松了。伊奈姬掉了下去，像小时候一样，在空中扭动，寻找着自己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