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地善良、体型魁梧的戴维‧贝尔下士偷得浮生半日闲,独坐在岸边凝视浪花拍岸,涛声惊天。太阳在苏格兰最北端的约翰峡角只赏脸半天,但景致却有双倍之美。这儿是戴维出生之地,如果可以,他希望日后也能在此安息。
汹涌狂暴的大海是贝尔下士生命中最重要的元素,他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十六英哩外的南方,枯坐在威克市班克黑路上的派出所里?想都别想,那座了无生气的港都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也毫不掩饰这种想法。
因此只要北部地区有人滋事,主管便会派他过去处理。他开着巡逻车前往当地,威吓被睪固酮驱使的闹事家伙若再不安分,就请印威内斯的警官过来,这招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因为在苏格兰的最北方,居民不太欢迎陌生人插手管事。接着,他们会将豹尿威士忌加入好喝的老奥克尼劈颅者啤酒里,开怀畅飮。拜开往奥克尼的渡轮所赐,他们真的已经受够外来的旅客。
波浪在一旁静静等待他纷杂的思绪沉淀下来,若说有什么值得贝尔下士花时间在上面的事物,那就是缓缓翻腺的波浪。
贝尔下士对大海的热爱至深,简直就是种传奇,但若没有这份爱,瓶子也不会落到他手中。那天这位下士身穿新熨好的制服坐在礁岩上,享受微风轻扬发梢,吹拂帽檐,别人才得以好整以暇的把瓶子交给他。
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当拖网船收起捕满渔获的渔网时,瓶子就卡在网眼上隐隐闪烁。瓶子经过海水长时间冲浸,表面已有些晦暗不清。「酿狗号」船上最年轻的渔夫一眼就察觉那不是个寻常的瓶子。
「丢回海里去,塞穆斯!」船长一发现瓶子里的纸条,马上大喊。「这种瓶子会带来霉运,我们叫作瓶瘟。魔鬼在墨水里等待被释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事!」
但是年轻的塞穆斯不知道这类故事,最后决定将瓶子交给贝尔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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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下士回到威克市时,有个当地的酒鬼在派出所里闹了老半天,所里的同僚早已没有力气将闹事的白痴制伏在地,于是贝尔脱掉制服外套往旁一丢,赶紧上前支持同事。脱衣时,瓶子不小心从口袋里飞了出去,他急忙捡起放在窗台上,然后压制住醉鬼的胸膛,想让对手稍微无法喘息。但是贝尔万万没料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位来自开斯内斯,如假包换的维京人后代,对方出乎意料的往他的生殖器重重一踹,痛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也将瓶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瓶子摆在直接受阳光曝晒的窗台角落好久、好久,完全无人注意,也没人关心阳光和逐渐在瓶内玻璃上形成的冷凝水,正一点一滴损耗着里头的纸张。
纸上的内容渐渐模糊褪色,始终没有半个人花时间去阅读第一行字,所以也就没有人询问「HJÆLP」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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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有个没用的家伙因为车子停错地方收到罚单,一气之下骇进派出所让计算机中毒后,瓶子才又有机会回到人们手中。派出所打电话给电子数据处理专家米兰达‧麦卡洛克,请她前来处理。每当恋童癖将储存在计算机里的无耻行径加上密码、黑客要遮掩在网络银行的交易纪录,或者被解雇的员工删除掉公司的硬盘数据时,大家就会求助于米兰达。
米兰达受到宛如女王一般待遇,她有自己的办公室,保温壶里总是装满热腾腾的咖啡,窗户大大敞开,广播也调到苏格兰BBC频道。
由于风将窗帘吹起,所以她到达办公室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瓶子。
好漂亮的小瓶子,她心想。瓶里的暗影让她微微诧异,不过她没多想便着手处理入侵程序的一大串数字序列。第三天,她终于成功辨识出病毒类型,满意的从座椅上起身走到窗边,然后拿起了小瓶子,没想到瓶子竟比想象中还要沉,而且摸起来很温暖。
「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她问隔壁的秘书。「是封信吗?」
「啊,天啊,那个瓶子。」对方回答说。「那个瓶子应该是戴维‧贝尔放在那儿的。我猜应该没错。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吗?」
米兰达拿起瓶子对着光察看。纸条上好像有字?但瓶子内壁凝结着水珠,所以看不清楚。
她将瓶子翻来覆去一会儿。「那个戴维‧贝尔人在哪儿?也在派出所里吗?」
秘书摇摇头。「很遗憾他已经不在了。几年前戴维和同僚追踪一辆肇事逃逸的汽车,结果不幸在威克外围地区丧生了。那是场可怕的意外,戴维真的是个好人。」
米兰达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说话的这段时间,她越发确定纸上有字。不过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那个,而是沉在瓶底的污渍。
见鬼了,凝结成一团的东西看起来就像血迹。
「我可以把瓶子拿走吗?是否需要先请示某个人呢?」
「问问爱默森,他是戴维多年的搭档。不过他一定会答应的。」秘书转身面向着走廊喊:「喂,爱默森。」声音几乎震得玻璃作响。「过来一下。」
米兰达眼前出现一位看起来脾气温和的结实男子,不过眼神似乎有些悲伤。
「妳问我是否可以把瓶子拿走吗?当然没问题,我完全不想和那东西牵扯上关系。」他说。
「为什么这么说?」
「唉,说起来或许很愚蠢,但是戴维遇难之前,正好又想起了那个瓶子,认为必须想办法把它打开。瓶子来自村里一位年轻渔夫,但那年轻人却在几年后因为渔船翻覆,落海遇难。戴维可能觉得亏欠他,所以打算好好检查瓶里的东西,但是还来不及打开瓶子就死了。那显然不是个好征兆,不是吗?」爱默森摇摇头。「拿走吧,不过我也必须警告妳那瓶子会带来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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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米兰达坐在位于爱丁堡郊区的格兰顿住处中盯着瓶子瞧,那只瓶子约莫十五公分高,淡蓝色,有点扁平,瓶颈很长。有可能是个香水瓶,不过却又似乎太大,或者是年代已经相当久远的古龙水瓶子。她敲敲瓶身,玻璃非常密实。
米兰达笑了起来。「亲爱的,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啊?」啜飮一口红酒后,她拿起开瓶器动手挖掉塞在瓶颈中的东西。那团物质闻起来像焦油,不过因为长时间泡在海水里,很难判定原来是什么东西。
她试着把里头的纸条弄出来,但是徒劳无功,于是摇晃瓶子,敲敲瓶底,不过纸张依旧分毫未动。最后只好将瓶子拿到厨房用肉槌敲了几下。总算有用。瓶子裂成淡蓝色碎片,宛如爆裂的冰块般穿过厨房。她凝视着躺在砧板上的纸张,眉头逐渐深锁,接着目光扫过玻璃碎片,做了个深呼吸。
她刚才的举动或许不是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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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鉴识部门的同事道格拉斯证实。「妳判断得没错,那毫无疑问是血。血吸附在纸上的方式非常特殊,尤其是底下这儿,签名的地方模糊不清。此外,颜色也相当独特。」他谨慎的拿镊子将纸摊开,用蓝光探照检验。整张纸上沾满血迹,每个字在蓝光照耀下都出现反应。
「字是用血写成的吗?」
「百分之百,不用怀疑。」
「你也认为标题是求救的意思吗?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没错,我和妳的看法一样。不过我怀疑除了标题之外,还能辨识出其他字迹。这封信损毁得很严重,而且已经有些年分了。首要之务是先将信处理过后好好保存,或许之后能进一步确认日期。当然,还得找人告诉我们纸上写的是哪种语言。」米兰达点点头,其实她心里已经有底。
她觉得那应该是冰岛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