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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不得不说阿萨德的假设促使我们好好思考了一番,卡尔。」马库斯手中已经拿着皮夹克,也许再过十分钟,他就会置身西北区的街角,检查前一晚枪击事件的血迹,而这一点都不令人羡慕。

  卡尔点点头。「所以你和阿萨德想法一样,认为纵火案彼此有关联啰?」

  「三名罹难者中有两人的小指骨头上有同样的凹痕。是的,这点确实需要深入思考、调查。不过,我们再观望看看。目前法医正在勘验尸体等物证,必须等待他们的检验报告。不过,我的鼻子,卡尔……」他敲敲脸上特别显眼的传奇鼻子。没有多少人的鼻子能像马库斯一样嗅闻到那么多腐朽的案件。没错,阿萨德和马库斯是对的,那些案子的确相关,卡尔自己也注意到了。

  卡尔故意把话说得有些急迫。不过这并不容易,因为两人交谈还不到十分钟,时间还早。「那么我想那件案子就交给你们了。」

  「暂时就这样。是的,暂时就先这样吧。」

  卡尔点点头,直接走向地下室,将悬案组那桩陈年纵火案给注销掉。

  算是为统计学贡献了点心力。

  ※

  「卡尔,过来一下,萝思有东西要给你看。」一阵如雷的声音隆隆响起,彷佛有一群吼猴入侵地下室。阿萨德的声带没有发炎,这点完全无庸置疑。

  他笑得一脸灿烂,手里拿了迭影印纸站在那儿。就卡尔看得见的部分,那迭影印纸和任何案件都没有关系,只是某些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放大复印件。

  「你看看她灵光一现想到的点子。」

  阿萨德指着走廊尾端,那道木工刚架设好用来保护他们免受石棉危害的隔离墙。说得精确一点,他指的地方原本应该是那道墙,但是现在却看不到墙的影子了。墙壁上贴满无数张影印纸,密密麻麻一张接着一张,连墙上的门也被贴住,如果有人想开门进去,得先拿把剪刀来。

  从十公尺外的距离就可以看出那些纸张是瓶中信的超放大版本。

  「救命」两个字横跨地下室走廊上方。

  「六十四张A4纸,了不起吧?我手中是最后五张。高二百四十、宽一百七十公分。你说她的头脑是不是很灵光啊?」

  卡尔往前走了几步,萝思屁股翘得老高,正挹阿萨德影印好的纸张贴在下面角落。

  卡尔先盯着她的臀部,然后才望向她的作品。放大这么多倍的复印件,一眼便可看出有好也有坏。字迹被纸张吸收掉的区块看起来模糊得要命,但其他写得歪歪斜斜不是很清楚、被苏格兰人尝试修复到某种可视程度的部分,反而突然间产生了意义。

  简言之就是:眼前一下子至少出现二十个可辨识的字母!

  萝思转过来看了他一秒,对他举起来想要打招呼的手视而不见,然后把梯子拿到走廊。

  「爬上去,阿萨德,我会告诉你要在哪些地方画上记号,懂吗?」

  她把卡尔推到一旁,分毫不差的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上。

  「别写得太用力,阿萨德,到时候还要擦掉。」

  阿萨德站在梯子上往下点头,铅笔已拿好在手中。

  「从『救命』底下那行开始,就在『我』的后面,我觉得该在那儿画记号。你认为呢?」

  阿萨德和卡尔望着像卷积云般笼罩住「我」的污渍。然后阿萨德点点头,在污渍处标记。

  卡尔往后退一步。的确没错,在清楚无误的「救命」两个字正下方,看得出来有两个污痕。前面那团痕迹是稍微明显一点的「我」,后面的字则被海水与冷凝水浸污得模糊不清,字迹全渗透到纸张里。

  卡尔在一旁观察萝思指挥阿萨德画线。这是项耗时缓慢的工作,要花无数的时间拆解无数的谜团,而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瓶中信或许已有几十年的历史,搞不好只是个恶劣的玩笑,那拙劣至极的字迹就像出自孩子之手,或许只是几个童子军将手指割了一小道伤口写出来的。应该是这样没错。还是说,并非如此呢?

  「萝思,我不是很清楚,」他谨慎挑选语词,「或许我们应该放弃,别管这案子了,毕竟还有其他堆积如山的案件等着我们。」

  他清楚看见自己的话语所造成的影响。萝思的身体抖了起来,背部颤动,别人或许会以为那是即将爆发的大笑前兆,但是卡尔了解萝思,所以他不由得往后退。虽然只退了一步,但已足以不被火花四漉的滔滔骂声给正面波及。

  没错,她讨厌别人插嘴,他的理解力还没那么迟钝。

  卡尔点点头。就像刚才所说,他们有很多案件要处理,光是用想的就想到了好几件可以好好翻阅的厚重档案,偶尔瞌睡虫上身时,还可以将脸掩藏在公文里头。这段时间其他人就去研究他们的童子军把戏吧。

  目露凶光的萝思慢慢转过身时,察觉到了卡尔的退缩。

  「说真的,萝思,这个点子很周到,真的很好。」他急忙想要弥补,可惜萝思不吃这套。

  「你有两个选择,卡尔。」她怒不可抑的吼道,阿萨德站在梯子上眼珠骨碌骨碌转。「一是闭上狗嘴,一是我回家去,然后把我的双胞胎姊姊送来。而且你知道吗?」

  卡尔缓缓摇头,完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想知道。「她会带着三个孩子和四只猫过来,」他猜测说,「外加四个转租房客和一个下流胚子,这样对吧?可是妳的办公室就会该死的挤得要命,答案是这个吗?」

  她双手扠腰,朝卡尔步步逼近。「我不知道谁灌输你这些东西。伊儿莎(Yrsa)和我住在一起,既没养猫,也没有什么转租房客。」抹着浓浓烟熏妆的眼睛简直要射出「白痴」两个字。卡尔举起手防御,办公室的椅子正轻柔的呼唤着他。

  ※

  「她的双胞胎姊姊是怎么回事,阿萨德?萝思之前拿她姊姊威胁过人吗?」

  卡尔感觉双脚如铅般沉重,举步维艰,反观走在身边的阿萨德却蹦蹦跳跳步上楼梯。「哎呀,卡尔,别想得太严重啦。萝思就像骆驼背上的沙子,有时候会搔得屁股摄,有时候又没事,完全看你的皮有多厚。」他转过来看着卡尔,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如果这段时间内有谁屁股上的皮变得肥厚,绝对非他莫黼。

  「她有和我聊过那个姊姊。她叫作伊儿莎,我之所以记得住,是因为那名字和伊儿玛很像。不过我不相信那两个人感情很好。」阿萨德补充说。

  伊儿莎?现在还有人叫这个名字吗?卡尔心想。他们走到三楼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瓣膜正大举狂跳西班牙的方丹戈舞。

  「哈啰,小伙子。」柜台的另一边传来美妙的熟悉声音,丽丝又回来上班了。她那保养得宜的四十岁娇躯和同样灵活的大脑细胞,是所有感官的美好飨宴,与索伦森天差地别。索伦森对阿萨德灿烂一笑,但一看见卡尔就抬头用鼻孔看人,像尾挑衅的响尾蛇。

  「丽丝,告诉卡尔妳和法兰克去美国有多好玩。」索伦森带着好斗的笑容说。让人不舒服的老女人!

  「晚点再说。」卡尔快步离开。「我们和组长有约。」

  他拉着阿萨德的手要走,只可惜白费力气。

  该死的阿萨德,卡尔心里忿忿念着。丽丝红艳的嘴唇动个不停,大谈四个星期的美国之行。她那个快要干瘪的先生,显然在旅行房车中的双人床上恢复如野牛般的原始力量。卡尔用尽全力想将那些景象连同自己非自愿性的禁欲想法逐出脑海。

  索伦森怎么不去死啊,他心想。他妈的阿萨德和那个拥有丽丝的该死男人,还有把位于他欲望震央的梦娜,诱拐到非洲去的可恶无国界医师。

  「那个心理医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卡尔?」他们经过会议室时,阿萨德问。「她叫什么?我是说除了名字是梦娜之外,她姓什么?」

  卡尔打开马库斯办公室的门,不理会阿萨德一脸挖苦的贼笑。凶杀组所有成员几乎全坐在这儿了,人人累得猛揉眼睛。他们已经连续好几天受到大众舆论的挞伐,幸好阿萨德的发现多少帮助他们减轻了一些压力。

  马库斯花了十分钟向底下各组组长做简报。他和罗森‧柏恩似乎相当振奋,阿萨德的名字多次被提起,许多双眼睛也好几次投向阿萨德那张自豪的脸。那些眼睛毫不掩饰惊讶之情,讶异这个赶骆驼的清洁工怎么会忽然之间成了他们的重要人物?

  不过没有人敢将心里话说出来。毕竟发现目前的纵火案和一桩陈年旧案有关,让调查工作有所进展的人是阿萨德。在纵火案中找到的尸体,左手小指上几乎都有凹痕,唯一的例外是整只小指完全不见的那名受害者。参与检验的法医虽然各自发现了小指凹痕,却没有人联想起这几件案件或许彼此相关。

  根据验尸报告,所有迹象指出有两名受害者的小指上长期戴着戒指,不过根据法医的解释,小指骨上的凹痕与火灾造成金属过热无关,而是死者从青少年初期就戴着戒指,以致于在骨头组织上留下痕迹。这类戒指或许具有某种文化意涵,就像中国人缠小脚一样,也有其他同事推测不排除是某种仪式。

  马库斯点点头。嗯,朝这个方向应该没错。看来是某种类似兄弟会的形式:戒指一旦戴在手上,永远不会摘下。并且若考虑到罹难尸体的其他手指也并非完整无损,这些案子又多了一处共同点,至于造成伤害的原因据推测有各种可能。

  「目前就剩下找出动机和凶手。」罗森为简报做出结尾。

  多数人点头附和,有几个则是叹了口气。是啊,动机和凶手,应该没那么难才对吧。

  「悬案组若是找到更多类似案例,会尽快通知我们。」凶杀组组长说。有个应该没有参与纵火案调查的同僚拍了拍阿萨德的肩膀。

  卡尔和阿萨德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

  「哎,卡尔,你和那个梦娜‧易卜生进展如何了?」阿萨德这个混蛋绝不轻易善罢干休。「你不应该在你的小丸子变得像炮弹那么重之前要她赶快回来吗?」

  ※

  地下室中景况依旧。萝思拖了张板凳放在贴着瓶中信的那面墙前面,人蹲坐在上面苦思出神,从后面几乎可以看见她额头上的皱纹。

  她显然遇到瓶颈了。

  卡尔打量着那些放大的影印纸。研究这些文字也不是简单的任务。绝对不是。

  她用黑色油性笔将现有的语词写得更清楚一些。那样做或许有点笨,却能大概看出端倪,所以他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做法。

  她猛然用手拨弄黑色的鸟窝头,看似有点卖弄风情。被油性笔弄髓的指甲,由于同样也是黑色,恰好可以搭配她的风格。之后她会擦上一层黑色指甲油,她总是这么做。

  卡尔一个个念出墙上的字,这时她开口问道:「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吗?解读得出意义吗?」

  上面的字写着:

  救命

  我〇在〇〇〇〇〇两〇〇〇〇〇〇假了──

  在〇〇〇〇的〇〇罗〇〇共〇〇──

  〇男人〇〇一百八十〇〇〇〇〇法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右〇〇〇有〇〇痕──

  〇开〇〇〇〇蓝〇〇〇车──

  〇〇〇父母认〇他──

  他〇做佛〇迪、布〇〇的──

  〇威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〇要杀〇〇们──

  他先〇〇〇〇〇〇我的〇〇〇〇〇我弟弟〇──

  我们闻了〇一个小时的〇〇〇〇在靠〇海〇的〇〇地方──

  〇〇〇风〇〇〇〇──

  这〇〇臭──

  〇〇〇们──〇点──

  我〇〇〇〇〇〇里〇费〇〇岁──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保〇 〇〇

  没错,这是封求救信。除此之外,也指出有某名男子、有父母、还有个兄弟,以及距离某处大约一小时的车程,最后署名是「保」开头的名字。就只有这些了。没有,解读不出什么意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地点、时间与原因呢?

  「我非常确定这个人是写信者。」萝思用油性笔指着「保」说。她并没有笨得无可救药。

  「而且保证他的姓和名字各是两个字组成。」她敲敲阿萨德先前用铅笔画线的地方。

  卡尔将目光从她画上黑色油性笔的指甲移到信上铅笔画线之处。他是不是应该去做个视力检查?她怎么能如此笃定姓和名字各是两个字?就因为阿萨德在几处污痕上面画上一些记号吗?他认为应该还有众多可能性一样具有说服力。

  「我和原来的信比较过了。」她说。「也和苏格兰的鉴识人员谈过,我们一致同意姓和名字各由两个字组成。」

  卡尔点点头。哎哟,苏格兰的鉴识人员!他认为她八成是和来自雷克雅未克某个用纸牌占卜的红发算命师谈话。在他眼里,不管别人怎么说,那些纯粹是僚草的字迹。

  「我相信这封信出自男性之手。原因就在于,这种情况下没人写信时会签下昵称,而我找不到以『保』开头、两个字的丹麦女性名字。抛开丹麦名字不论,我只找到保嘉、保技、保保、保蕾、保雅、保丽、保娜、保萍、保莉、保茜、保丝等女姓名字。」

  她劈里啪啦讲出一大串名字,完全不用看着笔记本。这个萝思真是他妈的很特别。

  「很少女生会用保保这个名字。」阿萨德咕哝说着,脸上写满问号。没有人陷入沉思时的神情能像这个粗壮的沙漠之子一样入迷。他集中精神凝望着墙上文字。「除了保黎,我想不出其他名字,但那是个伊朗名字。」

  卡尔嘴角往下撇。「嗯哼,而丹麦没有伊朗人。好吧,那么署名的男性就叫保罗或是保鲁好了,知道这一点后真让人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找到他了。」

  阿萨德额头上的皱纹皱得更深了。「『怎样』就能找到他?你刚才说什么?」

  卡尔深深吸口气。他一定要把这个矮小的助手送到前妻那儿,包他眨眼间学会一堆成语,稚气的大眼睛只来得及骨碌骨碌转。

  卡尔看看手表。「所以他的名字就叫保鲁,我们要不要就这么定了?我稍微休息个十五分钟,这段时间你们一定可以找到写信人是谁。」

  萝思故意不理会他说话的语气,但是鼻孔却明显歙张。「是啊,保鲁是个好的开始。要不然就是保特或保毕,毕业的毕,或者是保哈,哈哈大笑的哈,或叫保忒。也不排除叫保德或保尔。可能性很多,卡尔。我们生活在一个多种族的社会,因此出现了许多新名字,保寇、保契、保鄂、保吉、保西、保德、保裨、保儿、保洛、保加利亚……」

  「嘿,萝思,妳冷静一下!我们这里又不是姓名大全。更何况妳说保加利亚是什么意思啊?那是个该死的国名而不是人名……」

  「还有保帝、保平、保诺、保禄……」

  「保禄?现在教皇也来搅和了。只要……」

  「保司、保朗、保塔、保克、保利。」

  「妳够了没有?」

  她没有搭理他。

  卡尔又望向墙上那个签名。除了得知写这封信的人名字是「保」开头之外,几乎不可能看出其他讯息。这个「保」究竟是谁?

  「萝思,这也可能是个复名。妳确定这两个字中间没有一条横线吗?」他指着模糊的污痕说。「例如像保罗—艾利、保寇—保吉或保利—保平之类的名字。」他想逗萝思笑,但这种幽默感她完全不买账。唉,可恶。

  「我们就先把这封放大得漂漂亮亮的信放着,继续去做其他事情吧。这样一来,萝思也会有时间把那难看的指甲涂上黑色指甲油。反正我们时常经过这儿,有的是机会看这堆狗屎一眼,或许能因此灵光乍现想到什么。就像放在厕所里的填字谜游戏,蹲马桶时可以拿来填填看。」

  萝思和阿萨德双眉紧蹙瞪着他。厕所里的填字谜游戏?看来这两个人不会在厕所里蹲太久。

  「此外,我想我们不应该把信贴在隔离墙上,毕竟很多人在地下室来来去去。你们应该知道,墙上那道门后面也属于档案室的一部分,放置了陈年旧案,你们听说过吧?」卡尔转身走向办公室里正在等待他的舒适座椅,但才走了两公尺,萝思尖锐的声音就像把匕首刺中他背部。「给我回来,卡尔。」

  他缓缓转过身,看见萝思站在那儿指着她身后的艺术作品。

  「你若是觉得我的指甲很丑,我也爱莫能助。但有一件事,你看见最上面的字了吗?」

  「看见了,萝思,事实上,那是我唯一能确定的字。上面清楚写着『救命』。」

  只见她那被油性笔弄脏的食指像武器似的对着他。「你要好好记住。因为你若是移走任何一张纸,那将是你第一个想到,而且会扯破喉咙大叫的字。听清楚了吗?」

  她的眼睛闪烁着叛逆的眼神。

  卡尔示意阿萨德跟他走。

  或许是该让她瞧瞧这里究竟谁才是主子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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