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她的精力也一点一滴流失。她曾在汽车声消逝后扯开喉咙大叫,但是每叫一次便清楚感受到,要再度将肺吸满空气有多么困难。压在沉重的箱子底下,导致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
她的右手挣扎着往上挪动,好不容易终于能用指甲刮着面前的箱子,光是听到这个声响便令她重新燃起希望。她终究还是能做点事的。但在躺了好几个小时后,她连最后一丝喊叫的力气也消失了,所能做的只剩下让自己活着。
或许,他会怜悯她。
又过了几个小时,她回想起以前曾经历过的窒息感受,那感受混杂了惊慌、软弱无力。当年她还小,被父亲压在衣橱下面,感觉肺部的空气全被挤光。
「嘿,妳能脱身吗?」父亲笑着问她。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个游戏;对她而言,却是恐怖、痛苦的严重处境。但是,她爱自己的父亲,所以什么也没说。
有一天他突然不在了,可怕的游戏不再继续,却没有因此让人感到放松。母亲说他和一个荡妇跑了。她亲爱的好爸爸和一个烂女人离家远走,和其他的新孩子一起嬉闹玩乐。
后来她遇见丈夫时,她告诉每一个人他让自己想起父亲。
「妳绝对不可以这么想,米雅。」她母亲训诫说。
是的,她曾经那样说过。
※
她被困在箱子底下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心里清楚自己死期将近。
之前她听到走廊响起脚步声,他似乎在房间外面驻足了一会儿,听着房内的动静,然后便迈步离去。
妳应该呻吟一下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或许他会将事情做个了结。
她左边的肩膀不再发疼,左臂也同样麻木没知觉,但是臀部上那个最重的箱子却让她分分秒秒饱受折磨。被困在这里的前几个小时,她被幽闭恐惧紧紧笼罩,害怕得汗流浃背,如今她不再冒汗,只有排泄出来的尿液流过大腿。
她躺在尿液中,掰力的想要移动,哪怕只是一公厘也可以,好让右膝上的箱子压力能够稍微转移到大腿上。虽然她最后分毫未动,但感觉上已经摆脱了沉重的压力,正如同当年折断手时,只能隔着石膏抓痒的感受。
她想起当初和丈夫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想起刚开始谈恋爱时,他为她做牛做马,一切都顺着她。可是如今他却要置她于死地,下手毫不迟疑,冷血无情。
他之前做过类似的事情几次了呢?她茫然毫无头绪。
她什么都不清楚。
她什么也不是。
我死掉的话,有谁会怀念我呢?她心想,然后费力张开右手掌,彷佛想抚摸孩子。班雅明不会想起我,因为他还太小。母亲当然会思念我,但是十年后等她不在人世了呢?还有谁会想念我?一个也没有。除了取走我性命的那个人,除了他,没有别人了。啊,或许还有肯尼思。
死亡固然悲惨,但最可悲的莫过于死后不会被人记起。一思及此,她虽然口干舌燥,仍不由得猛呑口水,尽管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依旧不停哭泣。哭到最后,疼痛不堪的肚子开始发抖。
再过几年,她将被彻底遗忘。
※
被困在房间里的这段期间,她的手机偶尔会响起,裤子后面口袋传来的振动让她涌现希望。
等到手机铃声断掉,她又躺着倾听外面的动静。肯尼思现在会站在外面吗?他若是心生疑虑,会采取行动吗?他一定会吧。毕竟他昨天来访时看出了她内心的动摇。
她睡了一会儿后突然惊醒,全身完全失去知觉,只剩下那张脸还有点生气。她感觉鼻子干得要命,眼睛四周发痒,眼睛在黑暗中不停的眨。但就只有这样。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惊醒。是肯尼思吗?还是自己在作梦?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聆听。的确有人。
她屏住呼吸再次仔细倾听。没错,是肯尼思。她张开嘴巴,大口喘着气。他站在楼下大门旁的窗户前面呼喊着她的名字,叫得四周邻居现在应该都认识他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上扬,露出微笑,然后聚积力气、倾注全力最后一叫。这一叫,应该能够拯救她的性命;这一叫,应该能够引起楼下肯尼思的反应。
于是她用尽气力放声大叫。
然而,尽管她张开嘴巴,却连自己也听不到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