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群士兵到来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先行部队搭乘着一辆压凹的吉普车，其中一个士兵大喊杜伊①的党羽在村子学校里藏匿武器，要村民说出武器位置。
士兵们各个皮肤发亮，对于她主张自己和杜伊的克兰政权②没有关系，也不知道什么武器的说法反应冷淡。
①Samuel Doe，在1986至1990年间曾担任利比里亚总统，后被叛军枪决，陈尸街头。
②Krahn，杜伊出身自克兰族，其所属政权便称为克兰政权。
蕊雪，或者说得准确一点，她当时的名字叫作莉莎，莉莎和男友整天一直听到枪声，谣传泰勒的游击部队手段粗暴血腥，因此他们已经准备要逃走了，没有人想要留下来看白皮肤的人能否从未来政权的残忍嗜血中逃过一劫。
她的男友到二楼去拿猎枪，士兵趁她将书抱到隔壁建筑物的时候奇袭了她。那一天，士兵烧毁了许多房屋，她只想确保书不会有事。
那些男人一晃眼便站在她面前，他们杀戮了一整天，现在只想发泄累积在体内的紧绷张力。她听不懂那些男人讲的话，但是他们的眼神有自己的语言。她出现在不对的地方，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很容易得手，而且太年轻。
她想要从窗户脱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结果却被那些男人抓住脚踝拖了回来。他们不断用脚踩踏她，直到她不支倒地。
她看见三颗头在面前摇晃，接着有两个躯体扑向她，至于第三个男人太过狂妄自负，或是出于权力的优越感而将自己的冲锋枪靠在墙边，帮其他人将她的脚分开。男人们摀住她的嘴，歇斯底里纵声淫笑，一个接一个在她体内冲刺，而她则是发狂似的用被按住的鼻孔奋力呼吸。忽然间，她听到男友一声短促的悲叹，顿时忧惧起他的安全。那些士兵可能会听见他的声音而对他不利。
但是男友的叹息声非常轻微，除此之外，他完全没有采取其他措施。
几分钟后，她躺在地板的灰尘中，看向自己不过两个小时前才在黑板上写下「我会跳、我会跑」等英文字，而男友已经拿着武器消失无踪。拿枪射死那些开着裤裆、汗涔涔躺在她身旁喘息的士兵对他来说应该不难。
但是他却没有为她出头，在她跳起身一把抓住黑人士兵的冲锋枪，猛力扫射好一阵子时，他也不在身边。那些躯体在扫射中粉身碎骨，教室中惨叫连连，喷溅出的血液、灰尘和弹药烟雾，化成一幅宛如来自地狱的景象。
在前途明亮，日子舒适惬意的时候，男友总是陪在她的身边，但是，当她将支离破碎的尸体拖到粪坑，用棕榈叶遮盖时，他并不在旁边;在她清洗墙上的血迹肉块时，他也一样缺席。
因此，她不得不离开。
从那一天之后，她开始信奉上帝，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
但是那天傍晚，她脱掉身上的衣服，一吋一吋清洗身体，洗到最后皮肤受伤时所许下的承诺，她将永远牢牢铭记在心。
如果与魔鬼再度交会，主导权只能在她手中。
要是她因此不得不违反了上帝的戒律，那是她和祂之间的问题。
※
伊莎贝儿将油门踩到底，眼睛来回穿梭在街道、卫星导航和后照镜之间，一旁的蕊雪这时忽然不再惊吓得汗流浃背，嘴唇停止颜抖，心跳也逐渐规律。她藉由往日的回忆将恐惧转变成怒气，让肌肤上再次感受到爱国阵线联盟的士兵灼热的呼吸，眼前浮现他们浊黄的眼珠。最后，她果决的咬紧牙关。
当年她处理得来，现在也不会有问题。
她转向身旁开车的伊莎贝儿。「我们把东西拿给乔舒亚之后，换我来开车，可以吗?」
伊莎贝儿摇头拒绝。「不行，蕊雪。妳不熟悉我的车子，这辆车因为使用过度的关系，很多地方都有状况，近光灯不亮，手煞车也失灵。」
伊莎贝儿持续细数车子的缺陷，但是蕊雪毫不在意。伊莎贝儿显然不信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圣人能像她一样操纵方向盘。那么，她是时候要长点见识了。
两人在欧登瑟的月台与乔舒亚会合。乔舒亚脸色死灰，模样悲惨痛苦。
「我不赞成妳们的主意!」
「不，乔舒亚。依莎贝儿说得没错，我们就这么做，必须让那个男人知道我们已经逮到他了。你带了我们说好的卫星导航吗?」
他点点头，眼睛红肿充血。「我完全不稀罕钱。」
蕊雪坚毅的抓住他的手。「钱根本不是重点，再也不是。你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在闪灯时将袋子丢出车外，但装了钱的运动袋你得自己留着。我们会一路跟着火车，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通知我们火车的位置就可以了，懂吗?」
他机械式的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并未被说服。
「把装了钱的运动袋给我。」蕊雪又说，「我无法信任你。」
他猛力摇摇头。她看透了丈夫的心思。
「快点，拿过来，」蕊雪大叫说，但是乔舒亚依然顽固拒绝，她气得给了他一巴掌，扎扎实实打在右眼底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伊莎贝儿已经一把抢过运动袋，蕊雪则是拿出另一个袋子塞进绑票者的东西，最上面放着挂锁、链子和乔舒亚写的信，但是黏有头发的那件衬衫没放进去。
「拿去。按照我们讲好的细节进行，否则我们永远看不见孩子了。相信我，我很清楚。」
※
要紧跟着火车比蕊雪想象中还要困难。虽然离开欧登瑟后她们还领先一段路，但行驶到兰恩森林时就繁得狭随难行，乔舒亚报告的火车方位听了令人惶惶不安，而伊莎贝儿对照卫星定位所做的说明更加重了紧张感。
「蕊雪，我们得换手!妳的精神状态没办法应付这种状况!」
很少有话语能像这样立即对蕊雪产生影响。她踩下油门，瞬间加速到极致，除了引擎声之外，听不见其他声音。
「我看见火车了!」在铁轨与E二〇高速公路交叉口处，伊莎贝儿大叫说，然后她拨打乔舒亚的手机号码，马上就听见他的声音。
「你从左边的窗户往外看，我们已经领先你一段距离，但是在前面几公里，高速公路有个大转弯，那时候火车会跑在我们前面一会儿时间。虽然可能有点勉强，不过我们会尽量想办法在大带桥赶上你。我们还必须经过收费站。」然后停顿了一下，听着他的说明。「他打电话来了吗?」在电话挂断前，她加问了这句。
「他怎么说?」蕊雪口气急切。
「绑架者尚未联络他。他的声音听起来状况不太好，他不认为我们能够及时赶到，甚至斩钉截铁说我们有没有赶上都无所谓。」
蕊雪紧抿双唇。无所谓?想得美!闪频器的灯光亮起时，她们绝对会赶上，绝对要在现场让那个拐走孩子的精神变态理解她们的能力。
伊莎贝儿察觉到蕊雪的沉默，问道：「妳怎么不说话?他说得不无道理。我们可能赶不上。」她的眼睛紧盯着里程表，速度无法更快了。「光是大带桥就是个问题，那儿不仅车多，还设有一大堆测速照相机，更别忘了收费站的栅栏。」
蕊雪思索了一会儿，同时猛打大灯设法在快车道上超车。
最后她说：「别担心，伊莎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