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猎巫人 原体之心 马格努斯开口
智库危机:如同一个充满了负罪感的秘密,它潜伏在人类统一的光辉表象之下,而帝国长久以来都试着忽略这隐痛,正如一个讳疾忌医之人在恐慌中对自己腹中的痛楚置若罔闻。智库馆长的设立最初是由马格努斯,圣吉列斯以及察合台可汗共同提议的,他们规划出了一系列对心灵能力进行训练和培养的制度,与创造阿斯塔特战士的严苛程序并行互补。
帝皇准许了这些早期的实验,将其视为一种引导并控制阿斯塔特中日益涌现的灵能者的手段,由此千子,圣血天使和白色伤疤三支军团便建立了智库部门来训练那些战士。他们塑造出的智库馆长成为了忠诚的战士和强悍的武器。早期的尝试大获成功,因而马格努斯推广了他的构想,让其他军团也能够得益于他的研究。
在那些成功面前,多位原体都目睹了智库馆长的潜力,他们允许千子的战士学者前往自己的军团建立智库部门。但并非所有原体都认为这是件好事,自它诞生的那一刻起,智库项目就一直陷于非议。
心灵力量拥有黑暗的过去,因为伟大远征的目标在于重建被古老长夜所摧毁的人类帝国,而那场灾难据说恰恰就是被全银河中不受控制的灵能者所引发。无论马格努斯和他的同僚们如何为智库馆长的稳定性担保,他们永远都会背负着险些将人类推向灭绝的莫须有的罪名。
虽然在智库馆长的问题上非议与纷争不断,但它们一直都无关紧要。千子知晓旁人对他们的指控,但从来都泰然处之,他们相信自己遵循着帝皇的意愿。
如同一个被忽视的伤口,那些纷争逐渐恶化扩散,并即将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隙。因此,帝皇选择在狼神荷露斯荣膺战帅之际,自己准备退居地球的时候来治愈那道伤痕,让他的子嗣们团结一心。
在史书中这场集会将是尼凯亚议会。
在另一些人的记忆中它则是对赤红的马格努斯的审判。
欧谢尔沃德梅克穿过圆形剧场,站在帝皇高台之下的讲坛前。阿里曼暗自希望沃德梅克能够直视自己,从而让他完全感受到对方的背叛。
“我轻信了他,”阿里曼紧握双拳说道。“他只是在利用我来背叛我们。一直以来,那全都是谎言。”
随着另一道思绪的闪现,他的愤怒顿时无影无踪。
“喔,王座啊!”他喊道。“我都告诉了他什么。我们的方式和我们的力量。这都是我的错。”
“冷静,阿泽克,”马格努斯警告道。“不要再让他抓住把柄。无论如何,促使你信任沃德梅克的是我。如果这场荒谬的议会要怪罪于任何人,那也只能是我,因为我低估了我们对手的能力。”
阿里曼强迫自己回到高层心境中,寻求思维的清晰与流畅。他让自己的心灵避开那些热情与力量的源头。
沃德梅克摘下了狼首头盔直面千子的怒视,他沟壑纵横的面孔在深重的厌恶中扭曲。那憎恨是如此强烈,阿里曼不禁疑惑自己是如何忽视了那个符文牧师粗野而凶暴的内心。他一直认为太空野狼是一柄屠夫的利刃,强悍而不羁,但在一个人的脸上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一特质的具现仍令他震惊。
“我不会在花言巧语上浪费时间,”沃德梅克说道。“我是太空野狼的欧谢尔沃德梅克,我和千子在伯劳星上一同杀戮。我在阿苟鲁的焦灼盐地上与那些战士并肩作战,我宣称他们是一群黑暗的术士,每一个人都是通晓星术的巫师,滥用不洁的魔法。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以黎曼鲁斯之子的名义起誓,我所言皆为事实。”
对方的指控措词之陈旧让阿里曼感到惊诧。难道如今还是被遗忘的年代,人们依旧被迷信和对于黑暗的恐惧所操纵?他举目四望,那些貌似睿智的点头赞许以及向他们投来的震怒表情令他惶恐莫名。
马卡多站在高台边缘,用手杖敲击地面。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他。
“你向你的兄弟军团提出了可怕的指控,欧谢尔沃德梅克,”马卡多说道。“有任何人支持你的言论吗?”
“是的,宰相,有,”沃德梅克回到。
“有谁支持这项控诉?”马卡多高声说。
“我,”莫塔瑞恩从伪面之下现身,向在场之人展现自己的身份。在欧谢尔沃德梅克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莫塔瑞恩走向圆形剧场中央。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死亡之主从踏出包厢开始迈了恰好二十八步,阿里曼再次看到了数字七的出现。莫塔瑞恩的穿着与在乌兰诺上完全一样,仿佛他从当日起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在莫塔瑞恩能够开口之前,马格努斯站起身,将拳头砸在他面前的黑曜石横梁上。
“这就是合理的程序吗?”马格努斯质问道。“我难道要这样被躲在伪面之下的无名之人审判?如果有谁敢指控我,那就让他和我当面对质。”
马卡多再次用手杖敲击地面,说道,”帝皇有命,马格努斯。任何人的证词都不应遭到由旁观者引发的恐惧所扭曲。”
“藏匿在伪装之下大发厥词再简单不过了。直面你指控之人来倾泻怒火则要难得多。”
“你定会有开口的机会,马格努斯。直到所有人都畅所欲言之前,这场议会绝不妄下定论。我向你保证,”马卡多说,随后又补充道。“你的父亲向你保证。”
马格努斯摇摇头,回到了座位上,他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
莫塔瑞恩在马格努斯表示抗议的时候一动不动,仿佛他兄弟原体的愤怒无关紧要,只是某种需要他耐心忍受的短暂烦恼。阿里曼真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召唤埃特皮奥,但他也意识到那将引发的激荡必会如同放任一名火凤忱信者在钷燃料仓库里妄为一般。
莫塔瑞恩简洁地向帝皇躬身行礼,随后开始了他的发言。
“马卡多兄弟宣称这个问题困扰帝国已有许久,”莫塔瑞恩说道,他暗哑的声音如同热风卷过亘古沙丘的干燥嘶鸣,“但他错误地认为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目睹过无缚的巫术能引发何等灾难,诸多世界化作焦土,无数平民沦为奴隶,秽恶邪兽荼毒万物。巫术让那些星球毁于一旦,而滥用巫术者正是那些妄自尊大,窥伺不该触及的黑暗角落之人。”
“我们都知道古老长夜的恐怖,但我要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是什么引发了那场席卷整个银河的灾变?是灵能者。不受控制的灵能者。这些人所带来的威胁显而易见,而你们都明白他们所代表的危险。你们之中有些人甚至亲眼目睹过。地球的灵能引擎和奥秘之眼搜寻出潜藏在茫茫人海里的巫术基因,寂静修女的黑船则确保那些危险的个体不会有漏网之鱼。难道众所爱戴的帝皇在创造那些机械时并无目的吗?不,它们存在的意义便是保护我们,防备那些危险的变种人滥用巫术来满足一己私欲。”
“那就是关键所在。星语者和导航者运用其能力造福他人,让遥远的世界得以相互交流,或是引领帝国的远征舰队穿越星海,然而巫师则会利用其力量追逐个人野心,攫取凡俗权力。”
“诚然,帝国需要很多天赋异禀的独特个体,但仅限于那些获得授权并受到严格监控之人。我们很清楚不加束缚的力量终将引发何种结果。你们都听说过古老长夜的传说,但你们之中有谁真正目睹过其恐怖所在?”
莫塔瑞恩挥动他的凡人收割者,那惨白的镰柄最终靠在他的肩头。
“死亡守卫目睹过,”莫塔瑞恩说道,这荒谬的故弄玄虚让阿里曼感到好笑。虽然莫塔瑞恩扮演的是怒不可遏的正义使者,他似乎也太过享受这个在他眼中必定是千子末日的时刻了。
“在卡约尔星球上我的军团遭遇了一个堕入野蛮习俗的人类文明。高强度的轨道扫描没有检测出任何先进科技,但我的军团依旧花费了近六个月才让卡约尔俯首称臣。何以至此?那些落后蛮族所拥有的武器无非是刀剑与火枪。而这样一支野蛮族群又怎能长久地与死亡守卫抗衡?”
莫塔瑞恩一边说一边踱步,凡人收割者的长柄随着他的每一个脚步敲击着地板。“他们能够阻挡我们,是因为他们拥有秽恶的力量与无形的盟友。每个夜晚,源于妖术的生物都在阴影中捕猎,从杀戮中寻找乐趣。凶蛮的血红恶犬在黑暗的森林中游走,雷霆般的巨兽一次次冲破我们的防线。”
死亡之主停顿了一下,让听众们充分领会最后那句话。死亡守卫的阵形能够被冲破,这近乎奇迹。虽然他那沙漠轻风般的声音十分微弱,但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达给了圆形剧场中的每一个人。
“我的战士曾与诸般异形交手,未尝败绩,但这些并非血肉之躯。这些怪物是由卡约尔的巫师召唤而出。那群邪异之人能够从手中幻化雷电,用心念点燃烈焰,以恶咒开山裂地!没有任何力量是毫无代价的,而随着每一场胜利,我们逐渐发现了那究竟是何种代价。在我们所攻陷的每一座城市中心,我的战士都发现了被称为鲜血圣殿的庞大建筑。它们全都是充满了白骨与死亡的屠宰场。我们摧毁了每一座鲜血圣殿,而我们敌人的力量也随之日渐衰微。最终,我们碾碎了他们所能派遣的一切残兵败将。他们并无投降之意,因而战死至最后一人,为了一群无法放弃手中权力与巫术的统治者而全军覆没。时至今日卡约尔的记忆仍令我颤抖不已。”
莫塔瑞恩在这个故事讲述完毕之时恰好站在了千子面前,他抬起头看着马格努斯。
“我无意指控我的兄弟纵容此般野蛮行径,但滔天罪孽皆始于轻微恶行。若非如此,则任何清醒之人皆可抗拒。作恶正如行路,积跬步以至千里。而人心日渐腐朽正源于其因恶小而为之。怀抱高贵良善本意者往往误认为小恶之于大善乃是瑕不掩瑜,实则善恶无分大小。”
“千子军团的丰功伟绩世人皆知,但他们使用巫术的传言同样广为散播。我曾率领麾下战士与马格努斯的子嗣并肩战斗,我对于他的军团究竟掌握何种能力颇有了解,因此我可以为欧谢尔沃德梅克之言作证。那确为巫术。我亲眼所见。正如卡约尔的巫师一般,千子的学派战士召唤闪电与烈焰轰击他们的敌人,或是用无形的力量将其碾碎。我当日深感恐惧,这绝非妄言,我惧怕我打败了一支巫师的军队,却在身边发现了另一支。”
“你们都知道我对于在阿斯塔特中设立智库馆长深感疑虑,我为千子究竟要在诸多军团中植下何种图谋而担忧。死亡守卫不受智库馆长的侵染,在我有生之年皆会如此。我一直保持缄默,对于诸多智慧胜我之人的决断深信不疑。然而当鲁斯兄弟和洛加兄弟谈及征服方舟边际星团的战斗时,我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打破沉默,虽然指控我的兄弟为巫师令我心痛不已。我不能坐视他的执念妄为将他与他的军团一起拖入受诅的深渊。须知我的话语绝非源于仇恨,而是来自对马格努斯的兄弟之情。这就是我要说的。”
莫塔瑞恩转过身,再次对帝皇躬身行礼,之后回到了他的军团所在的包厢。
阿里曼听到玻璃破裂般的尖锐鸣响,立刻回头望向马格努斯。炽烈的愤怒正从原体身上辐射而出。马格努斯紧握的双拳按在黑曜石扶手上,阿里曼看到那火山石正如同仪式蜡烛般软化流淌。一团团熔融的岩石在坠落时恢复了其常态下的原子结构,摔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大人?”阿里曼嘶声道,原体那焚风般的怒火乘着一股灵能波浪向他涌来,让他将勉力维持的心境全数抛诸脑后。他伸出手,指尖轻微地扫过原体的臂膀。
马格努斯感觉到了他的触碰,将目光转向他。那无底深渊般的眼眸让阿里曼如触电般退缩,它被诸般莫可名状的飞旋色彩所充满,仿佛无数种情感在争夺控制。阿里曼看到了愤怒和仇恨,还有狂暴本能与高等智慧间的激烈交锋。他看到马格努斯想要惩击那些控诉者的欲望,以及出于本能地对自己愚昧兄弟的诅咒。而将那些原始情感束缚住的则是强大的智能,是一个曾望向虚空深处并发现虚空与之对视的心灵。
在这一瞬间的连结中,阿里曼窥探到了原体光辉本质的核心,那些被注入到这超凡身心中的绝顶才华和以太能量。直面一个如此强大的存在那白热熔炉般的内在构造就像凝视超新星一样危险。
阿里曼不禁呼喊出声,马格努斯的整个生命铺展在他面前,这一刻短暂如白驹过隙,漫长如度日经年。他看到了两个光辉思想在地球深处的某个洞穴中展开交流,还有一位灼目身影乘着金色的山脉降临到普罗斯佩罗。所有一切都不由分说地涌入阿里曼的脑海,而他的思维远远无法吸收这浩如烟海的知识与记忆。
他只能理解自己所见的分毫,但那也足以将他压倒在座椅上。他胸口仿佛有千斤重担,令他难以呼吸,倾泻到他思维中的巨量信息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
“停下,”阿里曼哀求道,比整个文明世世代代的积累还要丰厚的知识在他脑海中汹涌奔腾,将他经过了基因改造的思维能力压迫到极限。他眼睛里的血管一根根破裂,让他的视野逐渐暗淡。他双手颤抖着,察觉到一次剧烈的癫痫即将发作,而那几乎必定会要了他的命。
马格努斯闭上眼睛,狂暴的知识洪流骤然停息。
随着那怒涛被截断,阿里曼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可怕的知识与深藏的秘密在他心中涌动,其中的只言片语都是致命而凶暴的启示。
他从座椅上摔落,他过载的意识自动关闭,试着修复他支离破碎的思维结构。
当他睁开双眼时,他正躺在圆形剧场下方那个前厅中的一条沙发上。那痛苦已经消退了,但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箍在一个逐渐缩紧的无形钢盔里。光亮让他头疼,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他口干舌燥,视野边缘跃动着无数令人费解的图像,如同成千上万个记忆在争夺他的关注。
“升入第六层心境,”一个优美的声音说道,让他安定下来。“它会帮助你修复思维。”
“发生了什么?”他说道,努力分辨那个声音的主人。他知道自己认识对方,但有太多名字和面孔挤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毫无头绪。“我记不得了。”
“是我的错,儿子,”那个声音说道,阿里曼终于认出了跪在他旁边的那个身影。“我真的很抱歉。”
“马格努斯大人?”他问道。
“没错,我的儿子,”马格努斯说道,扶他坐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冲击着他,他呻吟起来,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正要从头颅中挤出来。狮卫聚集在这个房间里,一些正从银杯中饮酒,另一些则看守着房门。
“你的身体经受了强烈的冲击,”马格努斯说,“我被愤怒所蒙蔽,放松了遮罩我内在本质的屏障。没有任何凡人应该啜饮那口深井,就算是阿斯塔特也一样。你的头会疼得厉害,但你会活下去。”
“我不明白,”阿里曼说道,用手掌按着自己的额头。
“知识就像烈酒,我的儿子,”马格努斯微笑着说。“喝得太多太快,你就会醉的。”
“我从来没有喝醉过。我觉得我不可能喝醉。”
“确实如此,”马格努斯说道,递给他一杯冰水,“至少不会是因为酒精。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很少,”阿里曼承认道,将水一饮而尽。
“或许这样更好,”马格努斯说道,阿里曼虽然神智尚未清晰,但还是捕捉到了原体声音中的释然。
“我能回想起死亡之主,”阿里曼说,“他批判我们,扭曲事实来支持他的指控,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都不记得了。”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他问道,“我失去意识有多久了?”
“大概三个小时多一点,算你运气好。”
“为何?”
“你逃过了那些顽固独断,封建迷信,思维陈旧之人的长篇大论,他们称我们是异教徒,术士,血法师,献祭处女者。沃德梅克和莫塔瑞恩还真是纠集了挺大一群的猎巫人来控诉我们。”
阿里曼站起身,他依旧感觉双腿不稳,天旋地转。经过强化的生理机能努力弥补他的虚弱,但无济于事。若非马格努斯伸手搀扶,他必定会摔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气,将眩晕感压迫下去。
阿里曼摇摇头。“我感觉就像被狼族之王踩过一脚。”
“自然会如此,”马格努斯说,“但你最好尽快恢复状态,我的儿子。”
“为什么?”
“我们的控诉者都已经摊牌,”马格努斯宽慰地说,“现在轮到我了。”
整座圆形剧场屏气凝神地看着马格努斯走向讲坛。他高昂着头颅,眼睛直视帝皇的高台,羽毛披风拖曳在身后。这绝非被告者的踟蹰,而是正义向不公发起挑战时所迈出的步伐。
阿里曼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于自己是他麾下千子的一员而感到自豪。
马格努斯对帝皇和马卡多行礼,并转身向弗格瑞姆和圣吉列斯躬身以示战友情谊。随后他也宽宏大量地向莫塔瑞恩与欧谢尔沃德梅克示意。纵然大敌当前,马格努斯依旧保持着绅士风度,丝毫不失礼数。他踏上平台,将双手放在木制讲坛上。
他停顿了一阵,扫视围坐四周的人们,让所有人都得到他一瞬的关注。
“那些心怀惧意者,离经叛道者,堕落邪径者,杀人者,贩奴者,巫师,异端以及一切骗子,都将归于烈焰硫磺之湖,”马格努斯说道,仿佛在朗读一段文章。“这些文字源于数千年以前那被遗忘的年代里的一本书,讽刺的是它们所属的章节被命名为启示录。这就是身处蛮荒岁月的人们心中所想。它体现着我们野蛮的过去,并揭示了我们的种族是如何不惮于自相残杀。这些源自恐惧的话语让成千上万人殒命,而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抚慰那些无法接受崭新理念的愚昧之人。”
马格努斯从讲坛后面走开,如同一位正在授课的宣讲者般环绕圆形剧场。莫塔瑞恩的长篇大论充满了恶意,但马格努斯却仿佛将这场集会的每一位参与者,从最低级的官员到帝皇本人,都视为一同积极讨论的老朋友。
“如果我们之中的任何人能够回到那些年代,彼时的人们必定会杀之而后快,认为其拥有的科技是邪魔妖术。举例而言,在萨摩斯的阿里斯塔克斯之前,人们相信古老地球是一个平面,海洋从四边倾泻而下。你们能想象出更荒谬的事吗?如今我们都知道行星是球体。很久之后,宗教学者还声称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日月群星皆围绕它旋转。而胆敢质疑这愚蠢理念的人却被打为异端遭受审判,被迫抛弃了他的思想。如今我们知晓自己在银河中的位置。”
马格努斯在莫塔瑞恩面前停下,带着淡然的笑意回应死亡之主的仇视。
“最深重的欲求往往会催生最致命的仇恨,”他说道,“而虚妄之言不仅丑恶,更会污染聆听的心灵。想象一下千年之后我们会拥有怎样的知识,再认真审视我们当下的作为。”
马格努斯从莫塔瑞恩面前转身走向圆形剧场中央,举起双手,环视四周。
“想象一下帝国的未来,一个充满了启迪与进步的乌托邦,一个由科学家,哲学家与战士携手创造的美好明天。再想象一下那个光辉年代的人们透过岁月的迷雾检视此时此刻。想一想他们将知晓什么,他们将如何看待今日的荒谬。他们必将因为启迪之火险些被扑灭而悲泣。质疑一切事物的技艺乃是万般知识的源头,我们若是将其抛弃便会招致衰朽败亡,让帝国堕入黑暗与无知,令那些敢于无私地追寻知识的人遭受猜疑。那绝非我所笃信的帝国。那并非我愿意身处的帝国。”
“知识乃是灵魂的食粮,没有任何知识是不正当的,只要每一个寻求真理之人都能够掌控其所学之物。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知识能够被教授,它必须通过切身经历,以及血与汗的付出来习得,而对此而言没有比千子更加伟大的学者了。在为了帝皇奋战于伟大远征前线的同时,我们研究那些被旁人忽略的事物,寻求那些令旁人疑惧的知识。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不可知的知识,不存在任何隐匿难寻的秘密或是纷乱无绪的道路,因为正是这些引领我们得到启迪。”
“历经艰险得来的知识若非用于实际也将毫无价值。知晓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应用。意愿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行动!”
马格努斯微笑起来,阿里曼看到他已经赢得了大批听众的心。
“想到这些,我恳求你们再容我多言一刻,”马格努斯说道,“我将为你们讲述一个故事。”
“在古老地球上有这样第一个传说,讲述了生活在深山洞穴中的三个埃伊纳人,”马格努斯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个天生说书人的热忱。虽然之前听过这个故事,阿里曼依旧发现自己被马格努斯的话语所捕获,那每一个扣人心弦的字眼都充满了自然的魅力。
“这些人与世隔绝,从未见过光辉的世界,而若不是燃烧在洞穴中央的那团微弱火焰的话,他们的生命必将笼罩在永恒的黑暗中。他们采食岩壁上的苔藓,饮用一条地下河流的冷水。他们得以生存,但他们所拥有的绝非生活。”
“他们日复一日地围坐在那火堆周围,盯着闪耀的灰烬和舞动的火苗,相信它的光芒便是世界上一切的光芒。阴影在墙上绘出各种形态与图案,这让他们倍感欢欣。他们拥有自己的喜乐,就这样度日经年,从不去思考那舞动光芒之外的一切。”
马格努斯停顿下来,让他的听众想象那场景,在脑海中描绘岩壁上的舞动阴影。
“然而有一天,一阵凶猛的风暴席卷山脉,但那些人的居所如此幽深,只有一丝微风能够透入这洞穴。那火焰在风中舞动起来,而三个洞中人则大笑着观看岩壁上的诸多崭新图案。微风随后消逝,他们则继续观察那火堆,一如既往。”
“但其中一人突然站起身,从火堆旁走开,这让其他人倍感惊诧,他们催促那个人回到他们身边。而这个独行者却摇了摇头,因为只有他渴望去探究那阵微风。他跟随着消退的风走出洞穴,爬过峭壁,穿越裂谷,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团朦胧的光芒。”
“他爬出洞穴,站在山腰之上,仰望炽烈的太阳。那光芒令他目眩,那美丽与温暖让他不禁跪倒在地。他担心自己的双眼已经被灼为灰烬,但他的视力很快就逐渐恢复,他谨慎地四下张望。洞穴的出口在山腰高处,整个世界的辉煌都铺展在他周围:闪耀的碧绿海洋,无垠的金色田野。这景象令他哭泣,因为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浪费了诸多年华,对近在咫尺的光辉万物一无所知,而这整个世界一直在此,只是他的鼠目寸光令他固步自封。”
原体停顿了一下,抬头遥望群星,全神贯注的听众们紧随他的目光,仿佛在想象那故事中的炫目烈阳。
“你们能够体会那种感受吗?”马格努斯问道,他充满感情的声音近乎哽咽。“你穷尽一生凝视那团火焰,相信它便是世界上唯一的光芒,之后得以目睹太阳的辉耀?那个人明白自己必须将这奇迹般的发现告知他的同伴,于是他沿原路返回洞穴,而其他两个人依旧在凝视那火堆,茫然地微笑着观看岩壁上的阴影。那个目睹了太阳的人重新审视曾是自己家园的地方,并意识到这实为一所监牢。他将自己的发现尽数倾诉,但这些讲述苍穹之上有一枚炽烈巨眼的荒谬故事令他们无动于衷——他们惟愿自己的生活一成不变。他们嘲笑那独行者,称他陷入了癫狂,随后继续凝视那火堆,因它便是他们所知的一切。”
阿里曼第一次听到马格努斯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还是一名准备挑战境阈的黑鸦学派哲人。他在原体的话语中听到了与昔日相同的苦楚,那掌握得恰到好处的声调传达着对于那些洞中人的盲目所感到的悲哀与痛惜。马格努斯无需多言便已让听众明了,任何人在知晓此般光芒之后都不可能对其置若罔闻。
“那个独行者无法理解他的朋友们为何不愿前往那光明的世界,”马格努斯继续说道,“但他下定决心不让这件事因他们的拒绝而告终。他必将为他们展示那光芒,若是他们不愿寻求光明,他就让光明前来造访他们。”
“于是那个人回到了光明的世界,并开始挖掘。他将洞口拓宽。他劳作了一百年,之后又是一百年,直到他夷平了山脉的顶峰。随后他向下挖掘,开凿出一个通往山脉之心的深坑,最终他抵达了那个洞穴,他的同伴们却还围坐在火堆旁。”
马格努斯沉寂下来,默然不语,不过阿里曼明白那只是个戏剧性效果,而非真的在沉思。阿里曼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因而对于马格努斯要在此时停顿下来并不感到惊讶。在这个故事的原始版本里,那个人所展示的光明让他的朋友们惊恐万分,他们杀死了那个独行者,随后携着火堆遁入更幽深的洞穴,生活在永恒的暮光中。
这个故事的寓意在于,和那些目光狭隘之人分享真理是枉然的。此刻马格努斯对其有所篡改,欺瞒了他的听众,但他们对此全然不知。他继续讲述,用自己的想象力另起炉灶。
“那些人对于他所展示的东西倍感震撼,他们过去的一生都错过了如此耀眼的光芒,而若是他们能够鼓起勇气与他同行,便早已体会到那辉煌的喜乐。他们从黑暗的洞穴中一一离开,看到了真实的世界,目睹了那一切的奇观与美景。他们转头回望那幽暗无光的昔日家园,对于自己过去的无知倍感惶恐。他们不住赞美那个引领他们走入光明的人,铭记其伟业,因那世界中的一切瑰宝都永恒地任由他们去探寻。”
马格努斯用他新的故事结局席卷整个圆形剧场,而帝国剧团中的任何一位成员都从未有过如此震撼人心的表演。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马格努斯微笑起来,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感激。圣吉列斯和弗格瑞姆都起身喝彩,不过莫塔瑞恩和他的死亡守卫一如既往地冷漠。
虽然马格努斯的发言近乎完美,但阿里曼能够看出来他并没有赢得所有听众的支持,不过显然安在马格努斯与千子头上的罪名已经远不像他们的指控者所期望的那样无可辩驳。
马格努斯抬起手让掌声停息,仿佛他对于这样的赞美心怀愧疚。
“那个独行者明白自己必须将关于整个世界的真相展示给他的朋友们,”他说道,“而正如他的职责是将朋友们从那灰暗无光的生命中拯救出来,我们的职责便是如此般拯救人类。在诸多军团之中,唯有千子目睹了天界之门彼端的光明。对于现实的粗浅理解桎梏着我们,而那光明会让我们摆脱其枷锁,使人类得以成为银河的主人。就像那些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一样,整个人类种族必须意识到唾手可得的光辉未来。千子一直在收集的知识会让所有人得以分享。人类的进步将是循序渐进的,他们只有缓缓张开双眼时才不会因光明而目眩。那就是千子的终极目标。这关乎我们整个种族的未来。我的朋友们,我敦促你们不要抛弃这个启迪人类的机会,因为我们正处于帝国历史的转折点。想象一下未来,考虑一下后人将如何评判今日。”
马格努斯向圆形剧场四方躬身行礼。
“感谢你们的注意,”他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