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军团之魂 一切都将不同 憎恶
洛肯在依附于复仇之魂号上层甲板外部的观察拱顶里找到了阿巴顿,透过此处的宽大玻璃可以遥望到伊斯特凡星系外围星球的荒芜废土。这寂静黑暗的拱顶是静心冥想的完美场所,而阿巴顿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充满了能量与蛮力。
“洛肯,”阿巴顿开口道,“你竟敢召唤我到这里?”
“是的。”
“为什么?”阿巴顿质问。
“忠诚。”洛肯简洁地说。
阿巴顿哼了一声,“你根本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你从未受过忠诚的考验。”
“就像你在戴文上所受的那种考验?”
“啊,”阿巴顿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别打算给我讲大道理,洛肯。我们为了拯救战帅所做的那些事情,你根本做不到。”
“或许我是唯一一个坚持抗争的人。”
“抗争什么?难道你宁愿眼看着战帅死,也不愿承认这个宇宙中或许存在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事物?”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争论在戴文上发生的事情。”洛肯说道,他已经感觉逐渐失去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
“那到底是为什么?我还要去指挥部队,没有时间和你闲聊。”
“我召唤你来是因为我需要答案。关于这个。”洛肯说着,把他从战略室背后的神殿里取出的那本书扔在了观察拱顶的彩砖地板上。
阿巴顿俯身将书捡起。在第一连长的手里,它显得像伊格内斯·卡尔卡斯的传单一样渺小。
“这么说你还是个贼。”阿巴顿说。
“你休要对我讲这种话,阿巴顿,先给我一些答案。我知道艾瑞巴斯密谋与我们为敌。他从英特雷斯那里偷走了宿敌刃,并把它拿到了戴文。我知道这些,你也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洛肯,”阿巴顿讥笑道,“伟大远征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福祉。战帅自有计划。”
“计划?”洛肯说,“这个计划也包括滥杀无辜吗?海克托·瓦尔瓦鲁斯?伊格内斯·卡尔卡斯?佩卓尼拉·维瓦?”
“那些记述者?”阿巴顿笑着说,“你真的在乎那些人?他们是低等生物,洛肯,在我们之下。泰拉议会妄图用低劣的官僚主义淹没我们,阻挠我们征服银河的野心。”
“艾瑞巴斯,”洛肯努力压制住愤怒,“他为什么会在复仇之魂号上?”
阿巴顿瞬间跨过观察拱顶两端之间的距离,“这不关你的事。”
“这是我的军团!”洛肯喊道,“这就关我的事。”
“再也不是了。”
洛肯心中怒火沸腾,双手紧握成充满杀气的拳头。
阿巴顿察觉到他的紧绷情绪,“想用战士的方式来解决这事吗?”
“不,艾泽凯尔,”洛肯紧咬牙关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依旧是我的四王议会兄弟,我不会对你出手。”
“四王议会,”阿巴顿点点头,“那一度是个高尚的理念,但我为当时接纳你而感到遗憾。况且,如果确实要兵戎相见,你还真以为你能打败我?”
洛肯忽视了对方的挑衅,“艾瑞巴斯还在这里吗?”
“艾瑞巴斯是战帅旗舰上的客人,”阿巴顿说,“你最好记清楚这一点。当时,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如果你选择了加入而非背弃我们,你就早已获得了你想要的一切答案,但你选错了,洛肯。品尝苦果吧。”
“战士结社把某种邪恶的东西带入了我们的军团,艾泽凯尔,或许还有其他军团,某种来自亚空间的东西。就是它杀死了朱伯,也是它在戴文附身了坦巴。艾瑞巴斯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而且他还利用了我们,对不对?艾瑞巴斯正在暗中操纵我们,诱使我们遭受一种比死亡还要糟糕的命运?”阿巴顿厉声说,“你知道得太少了。如果你知晓战帅的宏伟蓝图,你就会乞求我们允许你悔过。”
“那就告诉我,艾泽凯尔,或许我真的会乞求。我们曾经是兄弟,我们还能重新成为兄弟。”
“你真相信这个吗,洛肯?你当时说得很清楚,你反对我们。托迦顿也一样。”
“为了我的军团,为了我的战帅,总有回头的路,”洛肯回答,“只要你也这样想。”
“但你绝不会投降,嗯?”
“绝不!军团之魂至高无上。”
阿巴顿摇摇头,“我们陷入了如此大的麻烦,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太骄傲,不懂得妥协。”
“妥协会毁掉我们,艾泽凯尔。”
“在伊斯特凡的战役结束之前,忘掉所有这些,洛肯,”阿巴顿命令道,“在伊斯特凡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我不会忘记,艾泽凯尔。我一定会得到我要的答案。”洛肯怒喝,随后转身从他的兄弟面前走开。
“如果你反抗我们,你会死的。”阿巴顿承诺道。
“或许吧,”洛肯回答,“但会有更多人奋起反抗。”
“那么,他们也会死。”
“感谢各位的到来,”辛德曼说,面前聚集的庞大人群令他有些紧张和忧虑,“我明白大家冒了巨大的风险,所以这完全超出我的预料。”
他们全都挤在一个昏暗的维修舱里,机油的刺鼻味道四下弥漫,低垂的嘶鸣管道让人抬不起头,这些信众从战舰的各个角落汇聚至此,等待聆听圣人的话语——他们误以为她苏醒了。在人群中,辛德曼看到了泰坦驾驶员、战舰维护工、医护人员、安保人员,甚至还有一些帝国军队士兵。持枪军人把守着通向维修舱的入口,众人此刻是何处境不言而喻。
如此大规模的集会非常冒险,太容易被察觉,辛德曼知道他必须在招致麻烦之前尽快疏散人群,同时还要小心避免引起骚乱。
“一直以来你们都小规模行动,未曾暴露踪迹,但今天这样的集会是很难逃过注意的,”辛德曼继续说,“毫无疑问,你们最近都听说了一些奇异或美好的传闻,我希望诸位不要怪罪我令你们身陷险境。”
关于他们营救了奇勒的传言早已在舰队中广为人知。满身油污的甲板劳工窃窃私语,记述者们将这消息如瘟疫般迅速传播,即便是远征队最底层的成员也有所耳闻。关于圣人及其神迹的故事屡遭添油加醋,越发夸张不实的传说层出不穷,人们描述着子弹如何被偏转,以及帝皇如何亲自向她揭示麾下子民的未来道路。
“圣人在哪里?”人群中的一个声音喊道,“我们要见她!”
辛德曼抬起一只手说,“圣人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她很好,但依旧在沉睡。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听说她苏醒了,或者她开口讲话了,但很遗憾,并非如此。”
一阵失望的叹息和低语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辛德曼否认了很多人迫切地想要相信的事情,这令他们颇为恼火。辛德曼回想起他在刚刚归顺的世界上所做的演讲,昔日他充分施展自己作为宣讲者的智计,浓墨重彩地粉饰帝国真理。
现在,他要利用同样的技巧为这些人赋予希望。
“圣人依旧沉睡,没错,但在一个短暂而光辉的瞬间里,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拯救了我的生命。我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在那一刻我便明白,当我们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回到我们身边。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谨慎行动,因为我们的信仰会让这支舰队里的某些人不吝于痛下杀手。我们此刻在全副武装的卫士守护下秘密会面,这个事实本身就提醒着我们,马罗格斯特经常派遣士兵来驱散圣言录的集会。已经有人献出了生命,他们的鲜血就沾在阿斯塔特的手上。我们先前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喉咙被扼在阿斯塔特的铁腕里,而伊格内斯·卡尔卡斯,愿帝皇赐他安息,他早已看出不受约束的星际战士有多么危险。”
“我曾经拒绝相信圣人的存在。我训练自己只接受逻辑与科学,并将宗教视为迷信,加以摒弃。魔法和神迹是不可能的,仅仅是那些难以领会世界真理的无知愚者所捏造的概念。但圣人用巨大牺牲证明了我的自负。我亲眼目睹了帝皇如何保佑我们,而圣人对我的启迪还远不止如此,既然帝皇庇佑他的信徒,那么谁又来保卫帝皇?”
辛德曼停住话音。
“我们。”泰塔斯·卡萨说,他从人群前端挤出来,转过身面向大家。辛德曼将卡萨安排在这里,并明确指示他何时开口——这是宣讲者用来支持自己论点的基本手段。
“我们必须保卫帝皇,因为没有别人了,”卡萨说。这位驾驶员转过头看着辛德曼,“但我们首先必须活下来才行。不是吗,宣讲者?”
“是的,”辛德曼说,“在场诸位所展现的信仰在舰队高层中引发了极大的恐慌,以至于他们想要毁灭我们。这支舰队中盘踞着帝皇的敌人,我对此确信无疑。我们必须活下来,而当那个敌人最终现身的时候,我们必须与之对抗。”
近在眼前的致命危机被揭示之后,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忧虑和愤怒的低语。
“虔诚的朋友们,”辛德曼说,“我们面临的危险是巨大的,但圣人与我们同在,她需要我们的庇护。我们只有分头行动才能提供这样的庇护,但切记保证安全,并留意我们的信号。请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传播出去。”
卡萨在人群中穿梭,指示大家返回自己的岗位。得到了辛德曼的言语宽慰之后,他们最终逐渐散去。辛德曼看着众人离开,心中不禁思虑,这之中究竟有多少人能活过未来的日子。
剑刃长廊如同超越者号的镀金脊梁一样纵贯战舰。它的屋顶是透明的,容许遥远群星的光焰照亮四下。数百尊雕像矗立在长廊两侧,一位位帝皇之子的昔日英杰用璀璨双眼与坚定神色审视来者。据说衡量一位真正英雄的标准就是,当他行走于剑刃长廊时能否安然直面那些毫不留情的目光。
塔维兹昂首挺胸地踏入长廊,纵然他明白自己并非英雄,只是一个尽己所能的战士。古老的战团长和指挥官怒视着他,这些人的名号与容貌被每一个帝皇之子所熟知并尊敬。超越者号侧翼的大片区域都用以纪念逝去的军团兄弟,但每个战士真正想要获得一席之地的恰恰是这里。
塔维兹从未奢望自己的面孔能够位列于此,但他依旧会全心奉献,让自己的生命有可能配得上这般荣誉。虽然那个崇高目标简直无法触及,但毕竟值得为之奋斗。
艾多伦静立于玛吉维恩战役英雄、泰利欧萨总司令的石雕像前面,在塔维兹还没有走近时他就转过身来。
“塔维兹连长,”艾多伦说,“我不常在这里遇到你。”
“我很少来,指挥官,”塔维兹回答,“我愿让军团的英雄们静静安息。”
“既然如此,你今天来此有何事?”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希望和你谈一谈。”
“想必你的时间可以更好地运用在训练战士方面,塔维兹。那是你的天赋所在。”
“你这样说让我倍感荣幸,指挥官,但有件事情我需要询问你。”
“什么事?”
“战争歌者的死。”
“啊。”艾多伦仰望着头顶的高大雕像,那空洞双眼冰冷而无情地凝视着两人,“她确实称得上一个强悍对手——彻底腐化,但那种腐化给予了她力量。”
“我需要知道你是怎样杀掉她的。”
“连长?你仿佛在向同级军官问话。”
“我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指挥官,”塔维兹继续追问,“那尖叫,那是……我不知道……某种我从未听说过的能力。”
艾多伦抬起一只手,“我可以理解你为何心怀疑问,我也可以解答,但不如我直接为你展示一下。跟我来。”
塔维兹跟随总司令沿着剑刃长廊继续走下去,转入一条侧面通道,两边的墙壁上钉满了纸张。军团在往昔岁月中的无数光辉事迹被详尽地记录于此,所有新兵在升阶成为真正的阿斯塔特之前,都要将那一场场各不相同的战斗牢记于心。
帝皇之子不仅铭记每一次凯旋,他们还要宣扬自己的胜利,因为军团那至臻完美的战争艺术是值得赞誉的。
“你明白我为什么和战争歌者交手吗?”艾多伦问道。
“为什么?”
“是的,连长,为什么。”
“因为那是帝皇之子的作战方式。”
“说清楚。”
“我们的英雄身先士卒,整个军团都会备受激励,效仿楷模。他们之所以能够这样做,是因为军团的作战技艺炉火纯青,奋斗于最前线的军官并不会暴露弱点。”
艾多伦微笑道,“说得好,连长。我该安排你去教导新兵的。那么你自己呢,你会身先士卒吗?”
塔维兹心中顿时涌起希望,“当然!如果有那个机会的话,我一定如此。我从未想过你会认为我配得上这样的角色。”
“你配不上,塔维兹。你只是一名普通军官,仅此而已。”艾多伦说道,无情地碾碎了塔维兹有朝一日成为领袖和英雄并证明自身能力的渺茫希望。
“我这样讲并非出于恶意,”艾多伦继续说着,他显然并未注意自己话语中赤裸裸的羞辱,“像你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军团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我是弗格瑞姆的选民。原体选择了我,将我擢升到今日的阶级。他在我身上发现了领导帝皇之子所需的关键品质。他在你身上则没有发现这种品质。因此,我能够体会身为弗格瑞姆选民所担负的责任,而你无法理解,塔维兹连长。”
艾多伦将他引向一道宏伟阶梯,下方是一座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宽敞厅堂。塔维兹认出这是通向战舰药剂室的入口,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伊斯特凡外围星球战斗中的伤员才被送进去。
“我认为你低估了我,总司令,”塔维兹说,“但请你理解,为了我的部下,我必须知道——”
“为了我们的部下,你我都作出了牺牲,”艾多伦厉声说,“对于选民而言,那些牺牲更加深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切都要让位于胜利。”
“指挥官,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艾多伦说着,带领塔维兹穿过一道镀金拱廊,走入主药剂室。
“那本书?”托迦顿问。
“那本书,”洛肯重复道,“它是关键所在。艾瑞巴斯就在我们的船上,我很确定。”
3号档案库昏暗无光,遍地灰烬,这是复仇之魂号上少有的一个让洛肯感到安全的地方,这能让他回忆起在更为单纯的日子里自己与凯瑞尔·辛德曼的一场场辩论。洛肯已经有好几周没有见到过那位宣讲者了,他盼望老人一切平安,不要落入马罗格斯特或某个无名士兵的魔掌。
“阿巴顿还有其他人一定都在保护他。”托迦顿说。
洛肯叹了口气,“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本愿意为阿巴顿还有阿西曼德献出生命,我知道他们曾经也愿意为我牺牲。”
“我们不能放弃,加维尔。总有办法解决这些。我们可以重组四王议会,或者至少让战帅明白艾瑞巴斯的图谋。”
“无论他究竟有何图谋。”
“没错,无论是什么。管他是不是战士结社的客人,他在我的船上不受欢迎。他是关键。如果我们把他揪出来,就能向战帅和整个军团揭露他的行径。”
“你真的相信这个?”
“我不知道,但这不妨碍我付出努力。”
托迦顿环顾四周,用一根手指触动书架上众多烧焦典籍的灰烬,“你为什么非要约在这地方见面?闻起来就像火葬场一样。”
“因为从不会有人来这里。”洛肯说。
“为什么呢,这地方多美啊。”
“别开玩笑,塔瑞克,现在不是时候。伟大远征的原本意义是启迪银河的偏远角落,而现在它却惧怕知识。我们学到的越多,提出的问题就越多,看透的谎言也越多。对于那些图谋操纵我们的人而言,书籍是危险的。”
“宣讲者洛肯,”托迦顿笑着说,“你让我受益匪浅。”
“我有个好老师,”洛肯说着,再次想起了凯瑞尔·辛德曼,以及那些自己一度深信不疑,如今却彻底崩塌的事物,“而且这不仅仅是阿斯塔特之间的隔阂。这关乎哲学,理念,甚至信仰……这关乎一切。凯瑞尔教导过我,正是这样的盲信引发了冲突年代的降临。我们带着和平与启迪跨越银河,而倾覆帝国的种子或许恰恰就埋藏在身边。”
托迦顿凑过来,把手放在洛肯的肩膀上,“听我说,我们马上就要投入伊斯特凡Ⅲ的战斗,死亡守卫传来的消息说,敌军首领是某种用尖叫杀人的灵能怪物。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并非因为读错了一本书之类的;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因为战帅说他们是敌人。暂且忘掉这些吧。去战斗,那会让你的视野更清晰。”
“你知道我们究竟会不会参战吗?”
“战帅已经选出了组成矛头的小队,我们都有位置,而且看起来还是由你我两个指挥。”
“真的?在这一切发生了之后?”
“确实奇怪,但我可不想疑神疑鬼。”
“至少我有第十连在。”
托迦顿摇摇头,“说不上。战帅选择矛头部队的时候不是以连为单位,是以小队为单位。”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脸上这种困惑的表情很好笑。”
“拜托。认真点,塔瑞克。”
托迦顿耸耸肩,“战帅总不会乱来。这场战斗必然很艰难。我们要直接深入打击到城市里。”
“巫师小队呢?”
“他们在。我觉得反正也没人能把维帕斯关在船上。你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真被留下了,肯定要抢一个空降舱冲下去。他和你一样,需要一次大剂量的战斗来把脑袋弄清楚。在伊斯特凡之后,一切都会回归常态。”
“很好。能有巫师小队支持我们,我感觉很好。”
“是啊,你确实需要些帮助。”托迦顿微笑着说。
洛肯轻笑一声,并非因为托迦顿真的很幽默,而是因为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对方依旧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值得信赖的同僚,能够依靠的朋友。
“你说得对,塔瑞克,”洛肯说,“在伊斯特凡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中央药剂室由锃亮洁净的玻璃和钢铁建成,十余座医疗间散布在主实验室的环形枢纽周围。塔维兹看到欧多沃卡上尉的残破尸首悬浮在一个静滞舱里,等待回收基因种子,他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
艾多伦带领他穿过枢纽,沿着走廊进入一座镀金前厅,巨幅陶瓷彩绘铺展于此,体现着弗格瑞姆在塔苏斯无视自身的重伤击败狡诈灵族的伟大胜利。艾多伦伸手按动弗格瑞姆腰带上的一片彩色陶瓷,接着后退两步,等待整块墙壁升起,展露出背后那条散发微光的通道和盘旋向下的楼梯。艾多伦迈步而入,并示意塔维兹跟上。
这个区域毫无装饰,与超越者号的其余部分对比鲜明。塔维兹逐级而下,注意到某些东西正散发着冷冽蓝光。当他们最终来到阶梯底端时,艾多伦转身对他说:“这里,塔维兹连长,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蓝色光芒的源头是墙边那十几个直抵天花板的透明管舱。每一个灌满液体的管舱里都漂浮着某种难以分辨的形体——有些是粗略的人形,有些像是拼凑起来的器官或肢体。房间其余部分被锃亮的实验台所占据,上面摆满了各式仪器,其中一些的功能是塔维兹完全无法想象的。
他在一个个管舱之间穿行,充满厌恶地发现,里面往往盛放着几乎要撑开玻璃的肿胀血肉。
“这都是什么?”面前秽恶可怖的场景让塔维兹惊惧万分。
“恐怕我无法提供恰当的解答。”艾多伦说着,迈步走向通往深层房间的拱廊。塔维兹紧随其后,仔细察看身边的其余管舱。其中一个盛放着与阿斯塔特体形相仿的身躯,但那并不是尸体,更像是个从未降生的畸胎,它的面孔凹陷而扭曲。
另一个管舱中只有一颗头颅,但那上面长着昆虫般的多面巨眼。在凑近观察之后,塔维兹嫌恶而惊恐地意识到,那些眼睛并不是被移植上去的,因为他没有发现任何伤疤,而且那颗头颅的形状与巨眼颇为协调。
那双眼睛是生长出来的。
他走到最后一个管舱前面,看见一团团借助血肉缆线相连的脑组织漂浮在透明液体里,上面都长着肿瘤般的额外脑叶。
塔维兹感觉到一股深切寒意从内间传来,几台低温金属柜排列在墙边。他短暂地考虑了一下里面都会盛放些什么,但他的想象力瞬间创造出种类繁多的变异和畸形,于是他决定自己并不想要知道。房间中央坐落着一个宽大的操作台,足以用来固定阿斯塔特,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套外科工具。
整齐的肌肉纤维切块摆放在台子上。药剂师法比乌斯正伏案工作,将纳瑟希姆护手的探头和刺针埋在一块湿滑闪亮的深色肌肉里。
“药剂师,”艾多伦说,“这位连长希望了解我们的事业。”
法比乌斯惊讶地抬起头,他修长聪颖的面孔周围是茂密的纤细金发。一双小而黑的眼睛显得格格不入,像两枚墨色珍珠般嵌在眼窝中。他身穿及地长袍,那洁白的医疗制服上流淌着一道道猩红血迹。
“真的吗?”法比乌斯说,“我还不知道塔维兹连长也是我们精选出来的人员之一。”
“他不是,”艾多伦说,“至少现在还不是。”“那么他为何来到这里?”
“我自己接受的改造已经暴露了。”
“啊,原来如此。”法比乌斯点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塔维兹尖锐地问,“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法比乌斯挑起一边眉毛,“你想必目睹了指挥官的改造能力,是不是?”
“他是个灵能者吗?”塔维兹质问道。
“不,不,不!”法比乌斯笑着说,“他不是。总司令的能力是气管植入手术和基因种子微调的结果。他算是个成功案例。他的能力是代谢性和化学性的,不是灵能。”
“你们篡改了基因种子?”塔维兹在震惊中轻声问道,“基因种子是我们原体的血脉……一旦他知晓你们的胡作非为……”
“别这么幼稚,连长,”法比乌斯说,“你以为是谁命令我们行动的?”
“不,”塔维兹说,“他不会——”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展示给你看,连长,”艾多伦说,“你还记得净化莱尔兰的战役吗?”
“当然。”塔维兹回答。
“我们的原体看到莱尔通过化学和基因手段对自身生物结构进行了改造,并借助这种手段令躯体至臻完美。弗格瑞姆大人希望我们军团有更大的作为,塔维兹,帝皇之子不能满足于现有荣誉,放任其他阿斯塔特同僚继续采用粗陋手法取得胜利。我们必须持之以恒地追求完美,但很快就会面临某种极限,届时即便是阿斯塔特也将难以满足弗格瑞姆大人以及战帅的期许。为了达到更高的标准,我们必须改变,我们必须进化。”
塔维兹从操作台前退开,“帝皇将弗格瑞姆大人造就成完美的战士,军团则以他为楷模。那才是我们应当努力效仿的目标。将异形种族视作完美典范是令人憎恶的。”
“憎恶?”艾多伦说,“塔维兹,你胆识过人,纪律严明,广受战士尊敬,但你缺乏远见,无法看到这项伟大事业将引领我们走向何方。你必须明白,军团的超群水准是最重要的,高于一切凡俗因素的制约。”
这胆大妄为的口号让塔维兹震惊得哑口无言,即便是艾多伦也从未表现出如此程度的高傲自负。
“当战争歌者被我击杀的时候,你恰巧在场,否则你根本无法得到这样的机会,塔维兹,”艾多伦说,“你要明白这代表着何等机遇。”
塔维兹顿时抬头看向总司令,“此话何意?”
“既然你知晓了我们的工作,或许你就做好准备成为军团未来的一分子,而不是仅仅带兵指挥。”
“这并非毫无风险,”法比乌斯指出,“但我能在你的躯体上创造出美妙无比的成果。我可以让你超越自我,我可以让你接近完美。”
“想想你的另一个选择,”艾多伦说,“你会默默战斗,葬身沙场,同时心里明白自己曾有机会更进一步。”
塔维兹看着面前的两位战士,他们都是弗格瑞姆的选民,都是军团在追求完美这条无尽道路上的光辉楷模。
他顿时明白,自己远远无法达到那两人所理解的完美,如果这是某种失败,他今日却为此感到喜悦。
“不,”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这是……错的。你们感觉不到吗?”
“好吧,”艾多伦说,“你作出了你的选择,我也并不感到惊讶。罢了。你必须立刻离开,但我命令你不得提起今天所见的任何事物。回到你的战士身边,塔维兹,伊斯特凡Ⅲ的战斗将会十分艰苦。”
“是,指挥官。”塔维兹说,能够远离这个恐怖的房间令他无比欣慰。
塔维兹立正行礼,随后几乎仓皇逃出了实验室。在离开的路上,他感觉悬浮于管舱里的那些标本仿佛在盯着自己。
在踏入药剂室的光明之后,塔维兹不得不将刚才的经历视为一场考验。
而他究竟有没有通过,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