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
两军之争一
【陶德】
“把斯帕克打个落花流水！”市长咆哮着，他发出的声流直冲每个人的脑门。甚至包括我。
“他们会在这条路尽头集合，”他说，“那里就是他们的末路！”
我一只手放在身下安格哈拉德的肚子上。不到两分钟，市长已经让我们上了马。莫佩思和安格哈拉德刚刚绕过教堂的废墟跑来，我们跳上马背，踏过那些曾助我推翻市长的人们的尸身，凌乱的军队已经在我们面前摆开阵来。
人还没有到齐，可能还不到一半，剩下的则在南面道路上奔波，通往那座有条小路的山，通往战争即将开始的地方。
帅小伙？安格哈拉德想着，我能感受到它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几乎吓得半死。
我也一样。
“各营队准备就绪！”市长一声令下，哈马尔先生和迟到的泰特先生、奥黑尔先生以及摩根先生立马行礼致敬，士兵们开始就位，你推我搡，迅速排好队列，快到令我目眩。
“看，”市长说，“绝美的场面，对吧？”
我用步枪指着他，这枪是从戴维那里夺来的。
“好好记住我们之间的协议，”我说，“你不能让薇奥拉受到伤害，也不能用你的声流操控我。只有遵守约定，你才能活下去。这是我释放你的唯一理由。”
他的眼睛发着光。“你知道吗？这也就意味着，你一刻也不能让我离开你的视线，”他说，“甚至得跟我一起上战场。准备好了吗，陶德？”
“我准备好了。”我说。其实我并没有做好准备，但是我尽量忽略这一点。
“我有种感觉，你会表现得很不错。”他说。
“闭嘴，”我说，“别逼我再对你不客气。”
他龇着牙笑着：“我知道你不会客气。”
“士兵们都准备好了，长官！”哈马尔先生从马背上喊道，气势汹汹地敬了个礼。
市长直盯着我。“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陶德，”他说着，一种戏弄人的腔调，“你呢？”
“废话少说，前进。”
他笑得更猖狂了，面向军队：“两个师沿西路行进，发起第一波袭击！”他的话像蛇一样，再次钻进了每个人的脑袋，那声音让人无法忽视。“哈马尔上尉带队在前，摩根上尉断后！泰特和奥黑尔上尉把其余还没运到的武器集合起来，调遣精锐兵力加入战斗。”
武器？我想。
“到那时，如果战争还没有结束——”
军队中发出嘲笑声，那是一种喧闹、神经质、充满敌意的笑声。
“那么我们就集结成一支队伍，把斯帕克赶回山上，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士兵们咆哮着、欢呼着。
“长官！”哈马尔上尉喊道，“‘答案’之军怎么办，长官？”
“我们先击败斯帕克，”市长说，“‘答案’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的目光穿过他的军队，望向那支仍在往山下进军的斯帕克军队。然后，他举起拳头，发出了自己最响亮的声流，呼喊声击中并穿透了每个人。
“冲啊！”
“冲啊！”军队尖叫着回应，以迅猛的速度从广场出发，奔向蜿蜒的山路。
市长最后又看了我一眼，好像一切太过滑稽，他快憋不住笑了。他没再说一个字，一脚狠踢在莫佩思肚子上，立马奔向阵营，追上刚刚离开、奔赴战场的军队。
跟上吗？安格哈拉德问，恐惧像汗水一样，从它身上发散出来。
“他说得没错，”我说，“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他必须信守承诺。他必须打赢这场仗。他必须救她。”
为了她，安格哈拉德想着。
为了她，我以同样的念头回应，把我对她的所有思念先放到一边。
我想着她的名字——
薇奥拉。
安格哈拉德冲向前去，加入战斗。
【薇奥拉】
陶德，我心里想着，骑着松子穿过路上拥挤的人潮。每个人都在努力逃离一边传来的可怕号角和另一边柯伊尔助医发射的炮弹。轰！
又来了，我看到一颗火焰球应声冲上天空。周围的尖叫声让人难以忍受。向上跑的人群跟向下跑的人群纠缠在一起，每个人都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阻挡着我们率先抵达侦察舰的步伐。
号角声再次响起，尖叫声更响了。“我们得走了，松子，”我凑近它的头顶说道，“不管那声音是什么，我飞船上的人可以——”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差点把我从马鞍上拽下去。
“把马给我！”一个男人冲我叫道，把我抓得更紧了，“快给我！”
松子扭动着身体想要脱身，但是路上太多人围着我们——
“放手！”我对那个人喊。
“把马给我！”他尖叫着，“斯帕克人来了！”
我吃了一惊，差点被他拽下去：“你说什么来了？”
但是他没听我说话。在逐渐消逝的光线中，我看到他的眼白因恐惧而充血。
抓紧了！松子用声流冲我喊道。我用力抓住它的鬃毛，它撅起屁股，把那个男人撞开，在夜色中奔向前去。我为了保命死不松手，松子费力地在人群中穿行。人们尖叫着给我们让路，一路上我们撞翻了许多人。
终于到达一片空地，它跑得更快了。
“斯帕克？”我说，“他是什么意思？肯定不会是——”
斯帕克，松子想着。斯帕克军队。斯帕克战争。
它继续奔跑着，我望向身后，望向那遥远的山上蔓延的火光。
一支斯帕克军队。
斯帕克军队也要来了。
陶德？我想着。马蹄声声声入耳，我意识到，自己离他以及那个被捆起来的市长越来越远了。
最大的希望就是那艘飞船了。他们能帮上我们。他们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帮上我和陶德。
我们阻止过一场战争，我们也能阻止另一场战争。
我又念起他的名字，陶德，我要给予他力量。松子和我沿着这条路向“答案”阵地跑去，向侦察舰跑去，我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我是对的——
【陶德】
安格哈拉德追在莫佩思身后，大部队在我们前方横冲直撞，撞翻了所有不小心挡道的新普伦提斯市民。两个营的人马，第一个营由骑着马的哈马尔先生带领，在他的身后，嗓门小点的摩根先生带着第二个营。总共大概四百号人，一个个扛着步枪，面部狰狞地喊叫。而他们发出的声流——
他们的声流如洪水猛兽，交汇在一起，互相纠缠，聚成一声轰鸣。像一个怒吼的巨人跺着沉重的脚步前进。
我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跟紧我，陶德！”我们正骑在马上狂奔，市长突然靠近并在我身边停下，他在马背上冲我叫道。
“不需要你操心。”说着，我抓紧了步枪。
“要想活命，就听我一言。”他看着我说道，“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不希望交火的时候误伤自己人。”
他冲我眨了眨眼。
薇奥拉。
我对准他，用拳头一般的声流向他挥去。
他吓了一跳。
然后收敛起那一副得意的笑容。
我们骑马跟在大部队后面，穿过城市的西边，顺主路而下，经过那座在“答案”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中被烧毁的监狱废墟。我只来过这里一次。那天我抱着薇奥拉，当时她生命垂危，我带她跑过这条弯曲的小路，想带她到我认为安全的地方去，却遇到了旁边这个骑马的人。他杀了一千个斯帕克人来挑起这场战争，他明知故问、折磨薇奥拉，他甚至杀了自己的儿子——
“你还想让什么人带你上战场呢？”他察觉到我的声流，回应道，“还有什么人如此适合战争？”
猛兽吧，我暗忖，想起了本曾经对我说的话。战争让人变成兽。
“错，”市长说，“是战争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人。战争打响之前，我们都只是孩子。”
又一阵洪亮的号角声传来，脑袋都快被震掉了，兴致高昂的军队似乎也被吓得迟缓了一两秒。
我们顺着这条通往深山的路抬头望去。斯帕克人的火把聚成一堆，等着我们。
“准备好长大成人了吗，陶德？”市长问我。
【薇奥拉】
轰！又一个炸弹在我们正前方炸开，碎片在浓烟里飞散，冲上树梢。我怕极了，连脚伤也忘了，想要学着之前在飞船的虚拟成像系统中看到的那样，用脚夹住马肚子，迫使它快跑，结果我疼得向前弯下了腰。脚上的绷带是李帮我绑的——他还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寻找“答案”，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他可千万别出事啊，千万别出事。他把绷带绑得很妥帖，但是因为骨头断了，我还是痛得浑身一激灵，连胳膊上的伤也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我拉起袖子看了看。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烫，而那块薄薄的编号环仍旧嵌得死死的，坚不可破，编号1391，它会永远跟着我，直到我死的那天。
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为了找到他而付出的代价。
“好了，我们可不能白来一趟。”我对松子说，它的声流说着宝贝儿，对我表示赞同。
空气中都是浓烟，我看到前方烈火熊熊。人们仍旧四下乱跑，从我们身旁穿过，不过路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这里快要成为一座空城了。
如果柯伊尔助医和“答案”从“提问”办公室出发，从东面向市中心进攻，那他们应该已经翻过原先通信塔所在的那座山了。那是侦察舰最有可能着陆的地方。柯伊尔助医应该会掉头，快马加鞭，力图抢先接触侦察舰里的来客，但是她会让谁留在营地管事呢？
这条路弯弯曲曲，松子不停地转变方向，艰难地前进着——
接着，轰！
一道光闪过，又一栋宿舍楼在火焰中被炸飞了，一瞬间道路都被照亮了——
然后我看到他们了——
是“答案”。
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胸前写着蓝色的字母A，有的甚至画在了脸上。
每个人都用枪指着前方——
站在装满武器的牛车前——
我认出了其中一些人（里面有罗森助医、马格纳斯、纳达利助医），但是她们好像完全变了模样，看上去充满杀气、全神贯注，不免恐惧却又勇敢坚定。我不知不觉地勒住了松子的缰绳，不敢再往前走。
爆炸发出的亮光暗了下来，她们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往前走吗？松子问。
我吸了一口气，心想她们看到我不知道会做何反应，会不会根本还没看见我，就在混乱中把我从马背上炸飞了。
“我们别无选择。”我终于开口。
就在它做好准备继续往前跑时——
“薇奥拉？”黑暗中，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陶德】
出城的路通向了一块开阔的空地，右边傍着河流，正前方就是飞溅的瀑布和蜿蜒而下的山路。军队一路吼叫着来到这片空地，哈马尔上尉领头。虽然我只来过这里一次，但我知道以前这里是一片树林，还有几栋小屋。所以，一定是市长提前派人将这里夷为平地，开辟出一片战场——好像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认真想这个问题，哈马尔先生就喊了“立定”，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停下，目光穿过这片空地——
他们来了——
斯帕克军队的先头部队。
他们在空地上散开，十几个人，二十多个人，上百个人，如白色的血流一般从山上奔腾而下，高举着火把，手里要么拿着弓和箭，要么持有奇怪的白色棍状物体。一伙斯帕克步兵蜂拥而至，还有一伙斯帕克人骑着白色的庞然大物。那奇物长得像阉公牛，但比后者更高更壮，它们的鼻梁末端蹿出一只角，身上套着笨重的盔甲，那盔甲看起来像是用陶土做的。我看到很多斯帕克士兵都穿着同样的陶土盔甲，护着它们白色的皮肤——
号角声再度响彻云霄，我发誓我的耳朵要流血了。肉眼可见，那只号角绑在山顶两头角兽的背上，那个斯帕克大个儿正在吹响它——
还有，哦，天哪——
我的天哪——
他们的声流——
他们的声流好像一把武器，从山上滚落下来，在空地上翻腾而过，就像狂暴的河水激起了泡沫，冲着我们涌来，声流的画面中，我看到他们的军队劈头盖脸地进攻过来，看到我们的士兵被撕成碎片，看到无法描述的丑陋和恐怖，又看到——
我又看到，士兵回击的画面从我面前乌泱泱的人群中升起。在画面中，敌人脑袋落地、身首异处；枪林弹雨中，斯帕克人粉身碎骨，满眼的杀戮，无穷无尽——
“集中注意力，陶德，”市长说，“不然这场仗会要了你的命。我呢，反正十分好奇你会如何表现。”
“排成一排！”哈马尔先生叫道，士兵们应声在他身后排开。“第一排准备就绪！”他叫着，士兵们停下脚步，举起手中的步枪，做好准备姿势，只等他一声号令便冲锋上阵，第二排也在他们身后列起队来。
斯帕克人也停了下来，在山脚下排起了差不多同样长的队列。一头角兽居于中央，把他们的队列一分为二。一个斯帕克人站在角兽背上，他前面有一个马蹄状白色物体，看上去像是用骨头做的，比人宽出一半来，固定在角兽的盔甲上。
“那是什么？”我问市长。
他自顾自地咧嘴一笑：“我想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士兵们预备！”哈马尔先生喊道。
“待在我背后，陶德，”市长说，“尽量别搅和进来。”
“嗯，我知道。”我说着，我的声流很沉重，“以免弄脏了你的手。”
他对上我的视线：“哈，后面的脏活儿多着呢。你不用担心。”
接着——“冲啊！！！”哈马尔先生声嘶力竭地叫道。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薇奥拉】
“威尔夫！”我叫道，骑着马向他冲过去。他驾着一辆牛车，走在队伍的前方，然后他放慢速度，把车赶到“答案”军侧锋，在烟雾弥漫的昏暗中继续前行。“里还活着！”威尔夫说着跳下牛车，向我飞奔过来，“柯伊尔助医跟我们说你死了。”
我想起柯伊尔助医的所作所为，再一次满腔怒火，她向市长投放炸弹时，似乎并不在乎我会不会被牵连。“她对很多事的看法都是错的，威尔夫。”
他抬头看着我，在月亮的映照下，我从他的声流中看到了惊骇，而他是这个星球上我见过的最镇定自若的人，他不止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和陶德，他从没有害怕过。“斯帕克人来了，薇奥拉，”他说，“你必须离开这里。”
“我正要骑马去求援，威尔夫——”
轰！
又一波爆炸，马路对面一栋楼被炸烂了。一小阵气浪涌来，威尔夫不得不抓紧松子的缰绳才能站稳。“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叫起来。
“柯伊尔助医的命令，”威尔夫说，“为了救命，有时候不得不把腿砍掉。”
我被烟呛得咳嗽起来：“听起来确实像她说的蠢话。她在哪儿？”
“那艘飞船出现的时候，她就走了。她正飞快赶向飞船降落的地方。”
我心下一惊：“飞船在哪里降落，威尔夫？具体什么地方？”
他示意身后的路：“在山那边，原来通信塔的位置。”
“我知道那地方。”
远处，号角声再次狂作。每当号角声响起，到处乱跑的人群中就会传来更多尖叫。我甚至听到“答案”军队中也有人叫唤起来。
“里快走吧，薇奥拉，”威尔夫又催道，他碰了碰我的胳膊，“斯帕克军队可不好惹。里快走吧，现在就走。”
我克制住自己对陶德的担忧。“你也必须走，威尔夫。柯伊尔助医的把戏失败了。市长的军队已经卷土重来了。”威尔夫龇着牙倒抽了一口气。“我们抓住市长了，”我接着说，“陶德在努力阻止他们的军队，但是如果你就这样迎头打上去，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回头看了看，“答案”仍然在向下进军，每一张面孔仍然坚定，尽管一些人正在打量我和威尔夫，看到马背上的我仍然活着，露出了一丝惊讶。我听到好几个人叫我的名字。
“柯伊尔助医说要继续前进，”威尔夫说，“继续轰炸，不管我们听到了什么消息。”
“她走之前留谁负责？罗森助医吗？”他沉默了，我低头看着威尔夫，“是你，对吗？”
他慢慢地点点头：“她说我最服从命令。”
“她又错了，”我说，“威尔夫，你必须让他们掉头。”
威尔夫回头看了看仍然继续向前进军的“答案”。“其他助医不会听我的。”他说，但是我能听出他正在思考。
“是，”我说，我同意他的想法，“但是其余所有人都会听你的。”
他抬头看着我：“窝这就让他们掉头。”
“我必须赶到飞船那边，”我说，“那里会有人帮我们的。”
威尔夫点点头，用拇指指向肩膀后面：“从第二条大路往上走。柯伊尔助医比你早了二十分钟。”
“谢谢你，威尔夫。”
他又点点头，转身面向“答案”军。“撤退！”他喊道，“撤退！”
我骑着松子再次上路，我们从威尔夫身边跑过，不顾“答案”军中罗森助医和纳达利助医脸上惊讶的表情。“这是谁的命令？”纳达利助医厉声说道。
“我！”我听到威尔夫回答，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一如往常。
我已经和“答案”军擦身而过，还在催松子尽快跑，所以听到威尔夫喊“还有她”时，我已经看不到他了。
但我知道他一定在背后指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