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之争二
【陶德】
我们的前排士兵冲向空地,像一堵墙从山上坍塌而下——士兵们站成V字形队列,哈马尔先生在马背上叫喊着,立于队伍中心的尖头上——
刹那间,第二排士兵也冲了出去。两批兵力以不要命的速度向斯帕克人的队列攻去,他们拿着枪,但是——
“他们为什么不开枪?”我问市长。
他呼了一口气:“我只能说,过度自信。”
“什么?”
“我们跟斯帕克人对战都是近距离作战。这样更有优势。不过……”他的目光越过斯帕克的前排士兵——
他们岿然不动。
“我觉得我们应该往后退一点,陶德。”他说。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让莫佩思掉转了头。
我移回目光,看向冲锋的士兵——
斯帕克的前线依然一动不动——
冲锋的士兵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但是为什么——”
“陶德。”市长向我喊道,他现在已经在我身后二十多米远了。
一阵声流穿过斯帕克军队,仿佛是什么信号——
前排的每一个斯帕克人都举起了弓和箭——
或者手里的白色长棍——
那个骑在角兽背上的斯帕克人手持一个点燃的火把。
“预备!”哈马尔先生叫着,快马如雷鸣般地冲向前去,直奔那头角兽。
士兵们端起步枪。
“如果我是你,我真的会后退。”市长对我喊。
我轻轻地拉了一下安格哈拉德的缰绳。
但是我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战场,注视着那些冲向前方空地的士兵,还有他们身后更多前赴后继的士兵——
我和市长等在队伍后方。
瞄准!哈马尔先生大喊,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他的声流。
我骑着安格哈拉德掉转方向,退到市长身边。
“他们为什么不开枪?”我靠近之后又问。
“你指谁?”市长说,仍然仔细研究着斯帕克的军队,“是我们的人,还是敌人?”
我又看过去——
哈马尔先生距离那头角兽还有不到十五米的距离——
十米。
“哪一方都没开火。”我说。
五米——
“现在,”市长说,“局面有意思了。”
接着我们看到角兽上的斯帕克人在那个马蹄形的东西后面并拢了两个火把——
轰隆!
一股爆发、迸射、激荡、翻滚的火浪,就像一旁奔腾的河流,从马蹄状物体中喷涌而出,浩浩荡荡,如同噩梦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正对着哈马尔先生。
他向右猛拉自己的马想要躲开,但是太晚了——
火向他身上扑去——
火舌紧紧覆住了哈马尔先生和他的坐骑,像一件外套。
人们烧着了,烧啊、烧啊,他们想要逃开——
直冲着河跑去。
但是哈马尔先生没能来得及——
他从燃烧的马背和马鞍上跌落,在一团跳动的火焰中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躺着一动不动了。
他的马跳进河水中,不见了。
到处都是尖叫声。
我把目光转回军队,前排的步兵没有带他们逃离现场的坐骑——
那大火——
比一般的火更加旺盛——
旺盛又激烈——
像滑坡的滚石般向他们砸来。
将火舌触碰到的前十个人全部吞噬。
很快就把他们烧得干干净净,快到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尖叫。
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火很快蔓延开——
烧着了制服和头发——
烧着了皮肤——
我的天,烧着了前排两边的士兵——
他们摔倒在地——
他们燃烧起来——
他们像哈马尔先生的马一样尖叫着——
不停地尖叫着。
他们的声流直冲云霄,向周围散开,盖住了其他所有人的声流。
那股火焰终于消散,摩根先生对前线的士兵大喊:“撤退!”士兵已经掉头往回跑,同时举着枪射击。斯帕克军队射出的第一波箭划过空中,另一些斯帕克人举起他们的白色棍子,火花从棍子的一端喷射而出。我们的人被箭射中后背、射中肚子、射中脸,纷纷倒地,还有人被棍子射出的火花打中,打掉了手臂、肩膀、脑袋,也纷纷倒地。到处都是死人,尸横遍野——
我紧紧地抓着安格哈拉德的鬃毛,几乎要把它的毛拔掉。
它太害怕了,甚至顾不上抱怨。
我唯一听到的,是市长在我身边说话。
他说:“终于啊,陶德——”
他面向我,说道:“终于遇到了值得一战的对手。”
【薇奥拉】
离开“答案”还不到一分钟,我和松子经过第一条路,我认出了这个地方。这就是通往康复所的路,我来新普伦提斯市的前几个星期就是在那地方度过的,玛迪和我曾经在某个晚上从那里偷偷溜出来。也是在康复所,我们带走了玛迪的尸体,将她下葬,就在她无辜死于哈马尔的枪口下之后。
“继续走,松子,”我说着,把那些回忆赶走,“通往通信塔的路应该就在附近了——”
昏暗的天空突然被我身后一道巨型的火光点亮。我转过头,松子也转过头,尽管城市已经很远,而且隔着树林,我们仍能看到一道巨型火光在远方无声无息地出现,没有爆炸的隆隆声,只是一道明亮、醒目的红光,膨胀着,膨胀着,然后逐渐熄灭,照亮了已经出城这么远还在路上的几个人。我不知道城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形成这样一道光。
我不知道陶德是不是身在其中。
【陶德】
第二股火焰又来了,但是谁都还没有准备好——轰隆!
烈火穿过那片空地,窜到正在撤退的士兵们身上,熔化了他们的枪,点燃了他们的身体,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我们得离开这里!”我冲着市长大喊,市长着迷一般地静观战况,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眼睛却四处转悠,不肯错过丝毫。
“那些白色棍子,”他平静地说,“显然是某种弹道武器,你看到它们有多大杀伤力了吗?”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怎么办?”我喊道,“他们是在送死!”
他扬起一边的眉毛:“你以为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呢,陶德?”
“但是斯帕克现在有更高级的武器了!我们没法阻止他们!”
“是吗?”他说着,冲着战场点点头。我也看了过去。角兽背上的斯帕克人准备好了火把,准备再一次点火,但是市长的一名士兵从倒下的地方站了起来,他浑身都是烧伤,但他举起枪,开了火——
角兽背上的斯帕克人丢下了一个火把,一只手捂住中弹的脖子,从角兽身上跌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市长的军队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所有武器都自带弱点。”市长说。
顷刻间,他们重整旗鼓,摩根先生骑马冲到最前,他鼓舞了所有人,无数步枪一齐开火。同时,斯帕克军队射出了更多箭矢和白色火花,更多士兵应声倒地。斯帕克人那边也是伤亡惨重,他们身上的陶土盔甲爆裂开来,倒在继续前进的其他斯帕克人的脚下——
但是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攻来——
“我们的兵力不敌他们。”我对市长说。
“噢,以一当十,绰绰有余。”他说。
我指着山上:“而且他们还有很多那种火器!”
“但他们还没准备好呢,陶德。”他说得没错。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那些角兽站在斯帕克士兵身后预备着,除非抽走一半人马,不然根本没办法开火。
但是斯帕克的军队正在攻破我们的队伍,我看到市长正在掰着指头计算,然后回头看向我们身后空荡荡的道路。
“知道吗?陶德,”他说着勒起莫佩思的缰绳,“我们也要上阵了。”
他看向我。
“轮到我们冲锋陷阵了。”
我感觉心好像被扎了一下,我知道,如果市长打算亲自上阵——
那么我们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薇奥拉】
“那里!”我喊道,指着那条通往通信塔的山路。松子踏着斜坡飞奔而上,汗水从它的肩和脖子上挥洒而下。“我知道你累了,”我俯在它头上说道,“快到了。”宝贝儿,它心里想着,我以为它在嘲笑我的同情心,又或者只是想安慰我。
翻过山后,路上已经黑得不行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与世隔绝,远离城市中的一切杂音,远离那不知何物发射出的光,远离所有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事情进展的声流。松子和我仿佛在无形的黑暗中穿梭,我们成为无限空间中的一艘小船,被离奇的寂静包围着,一个人的光在周遭的黑暗中如此微弱,干脆就这样暗淡下去好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山顶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我认识——
那是通风孔漏出的蒸汽——
“冷却系统!”我冲松子喊道,好像这是世界上最令人开心的字眼。
离山顶越近,蒸汽的声音也越大,我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画面:侦察舰背后、引擎正上方,有两个巨大的通风孔,侦察舰进入大气层后通风孔渐渐运转,冷却引擎——
就是因为通风孔没有打开,我们的侦察舰才会引擎着火。
就是因为通风孔故障,我们才会坠机,我的父母才会遇难。
松子到达了山顶,那一刻,我只看到一大片空地,那就是原来通信塔所在的位置——柯伊尔助医宁愿炸掉通信塔,也不想让市长利用它率先联系到我们的飞船。大部分金属残骸已经被清理成一堆堆破铜烂铁,当松子跑过这片空地,我首先看到的就是月光下那三大堆破烂,通信塔倒掉已经数月,那些碎片落满尘土、毫无生气——
三堆金属碎片——
后面还有第四堆——
形状宛如一只身形巨大的鹰,张开双翅——
“那里!”
松子鼓起劲跑过去。侦察舰背后,蒸汽和热气从通风孔倾泻而出,向空中升腾。我们又靠近了一些,我看到左边有一束光,一定是飞船机翼下的舱门打开了——
“是了,”我自言自语道,“他们真的来了——”
因为他们真的就在这里。我一度以为他们永远不会来了。此刻,我觉得轻飘飘的,呼吸加快,因为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舱门底部的地面上,我看到那儿站着三个人,光束照出了他们的轮廓。听到松子的马蹄声,三个影子转了过来——
就在一侧,我看到一辆车停在黑暗中,几头拉车的牛正慢悠悠地啃食地上的草——
我们又靠近了一些——
更近了一些——
松子和我踏进了那束光,那些人的脸突然出现,松子一颠一颠地停了下来。
是了,他们正是我思念的人,我的心中涌起一阵喜悦,还夹杂着一丝乡愁。这一刻我什么都顾不上,喉咙一紧,眼睛湿润了——
他们是贝塔星的布雷德利·坦奇和伽玛星的西蒙妮·沃特金,我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他们不远万里,来这里寻找母亲、父亲和我——
我的突然出现让他们吃了一惊,他们不禁后退了一步,仔细看了看风尘仆仆、头发也长了的我——
我长大了,也长高了——
几乎是大人了。
他们终于看出我是谁,睁大了眼睛——
西蒙妮张开了嘴巴——
但说话的人却不是她——
是第三个人。我终于看过去,这个人的眼睛瞪得更大,她一脸震惊地说出我的名字,不得不承认,这让我突然感到一丝得意。
“薇奥拉!”柯伊尔助医说。
“是我。”我说着,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我是薇奥拉。”
【陶德】
市长和莫佩思跟在士兵们的身后进入战场,我想都来不及想,就踢了安格哈拉德一脚,它信任我,于是也跟着他们跑了起来——我不想在这里——
我不想跟任何人打仗——
但是如果要保护她,薇奥拉——
那么我来一个杀一个。
我们骑马超过了步行冲锋的士兵,山脚下、战场上,起起伏伏的都是我们的士兵和斯帕克人。我一直抬头看着那弯曲的山路,越来越多的斯帕克士兵源源不断地向下涌动,感觉我就像是一只向着蚁冢进发的蚂蚁,几乎看不到地面,因为地上都是扭曲的尸体。
“这边!”市长喊道,他离开队伍,突然左拐,远离了河流。士兵们将斯帕克人堵在了河边和山底,拖住他们。
撑不了多久了,不过——
市长的话直直闯入我的脑袋。
“你别乱来!”我冲他喊着,举起了我的步枪。
“我要你专心,我需要一个好兵!”他也喊起来,“如果你做不到,这场仗里你一点儿用也没有,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帮你!”
我心想,怎么就变成他选择帮我了呢,明明是我把他绑了起来,是他任由我处置,是我赢了——
但是没时间多想了,我看明白他要去哪儿了——
山的左面,离河边较远的那边,最为薄弱,我们的人也最少。斯帕克们显然也察觉了,一群人正加紧往那边赶。跟上我!市长用他的声流吼道,离我们最近的士兵们也掉头跟了上来——
如此迅速,好像他们根本不假思索。
他们跟在我们身后,向左面山坡进发,我们飞快地穿过空地,我在人流之中身不由己,淹没在四面八方的喧嚣之中。士兵们呼喊的声音,武器开火的声音,躯体砰然倒地的声音,那该死的斯帕克号角还是每隔两秒钟就訇然大作,还有声流、声流、声流——
我骑着马一头扎进了一场噩梦。
我感觉到耳边擦过一阵气流,迅速转过头,看到背后一个士兵被箭射中了脸颊,那支箭差点射中我的脑袋——
他尖叫着摔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被我们丢在了身后。
管好你自己,陶德。市长的话钻进了我的脑袋。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不要输吧,你想输吗?
“给我闭嘴!”我喊道,回身对着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枪端好。他对我想道。
我转过身——
我看到——
斯帕克人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