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二
【薇奥拉】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的孩子,”柯伊尔助医对我说,我们聚在康复室里,西蒙妮正驾驶飞船,朝着市里飞去,“对你和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我知道今天有多重要。”我平静地说。布雷德利望着显示屏,监控我们的行程。李留在了山上,提防伊万闹事。
柯伊尔助医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怎么?”我问。
“太讽刺了,”她说,“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一个讨厌我的女孩子身上。”
“我不是讨厌你。”我说。我知道自己说的确实是真心话,即使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
“或许吧,孩子,”她说,“但你肯定不相信我。”
我没有回应她。
“去建立和平吧,薇奥拉,”她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建立起真正的和平。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成就应当归功于你,而不是那个男人。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掌控这个世界,但我们也不能坐视这个世界落入他的手中。”
她望向我:“不管用什么办法,请取得成功吧。”
我感觉胃在焦虑中翻腾起来:“我会尽我所能的。”
她慢慢地摇头:“知道吗,你很幸运。你还这么年轻,面前有这么多机会。你会成为一个更好的我,一个更善良的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柯伊尔助医——”
“别担心,孩子,”她边说边站了起来,飞船正在准备着陆,“你不必成为我的朋友。”她的眼睛中亮起了一小团火焰,“你只要成为他的敌人就好。”
我们感到轻轻一震,飞船着陆了。
时间到了。
我从床上起来,走到舱门边。舱门打开后,我一眼便看见陶德站在众多士兵前面,身旁一侧是安格哈拉德,另一侧是松子和威尔夫。
人群喧嚣不绝,士兵们望着我们,市长也望着我们,他的制服平整挺括,脸上的表情则让人想扇他一耳光。一个个探测器悬在空中,它们把所有画面传回山顶,供那里的人们观看。所有人聚在我身后的舷梯上,大家都准备好了——
千百人中,陶德看到了我。他说:“薇奥拉。”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将要去做的事情是多么沉重。
我走下舱门,那么多双人类的眼睛看着我们,或许也有斯帕克人正在注意着我们,谁知道呢。我无视市长伸出的手,让他把问候留给其他人。
我径自走到陶德面前。
“嘿,”他说着,咧嘴微笑,“你准备好了吗?”
“完全准备好了。”我说。
两匹马在我们脑袋边上互相聊着天:帅小伙,宝贝儿;带头,跟上……充满了同类间的温情,它们俩像两堵墙一样,把我们跟人群隔开了。
“薇奥拉·伊德,”陶德说道,“和平缔造者。”
我神经质地大笑一声:“我害怕得快无法呼吸了。”
上次交谈之后,他对我有点歉疚,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他拉起了我的手:“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说。
“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危急时刻,你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发射导弹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想。他一定从我的表情看出来了,因为他又捏了捏我的手。突然,我觉得这远远不够。
尽管我仍然很讨厌这种无法触碰他的内心的感觉,尽管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对着旧时陶德的照片说话——我扑进他的怀里,他用胳膊环住了我。他把脸埋在我的发间,天知道经历发烧和汗湿之后的头发会是什么味儿,但我就是想靠近他,感受他的拥抱,被他的一切所包围,尽管我听不到他——
我只能相信,他的内心仍旧是那个陶德。
与此同时,市长在附近某处开始了他令人作呕的演讲。
【陶德】
市长爬上侦察舰旁边的一辆车,俯视周围的人群。“今天既是终结,也是新的开始!”他说,声音在士兵和市民的声流中轰鸣,人们的声流将他的声音放大,所有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每个人都看着他,他们疲倦但是满怀希望。人群边缘还站着一些女人,有些甚至抱着孩子,通常她们都会尽量躲避这种场合,但是现在,不论男女老少,每一张脸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市长,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以伟大的计谋和勇气跟敌人作战,”他说,“我们已经把他们打趴在地!”
人群里传来欢呼声,尽管这并不是事实。
柯伊尔助医双臂交叠,冷眼看着他,然后走到市长的车前。
“她要做什么?”布雷德利说着,走到我和薇奥拉跟前。
我们看着她爬上车,站在市长旁边。市长给了她一个死亡凝视,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演讲。“这一天将被后世子孙永远铭记!”
“善良的人们!”柯伊尔助医喊得比他还夸张,但是她没有看着人群,而是抬头望向山顶的探测器:“今天是一个我们毕生难忘的日子!”
市长也提高了嗓门,欲与她一较高下:“通过你们的勇气和牺牲——”
“你们用毅力面对困难——”市长喊道。
“我们达成了这一项不可能的——”柯伊尔助医喊道。
“未来的新移民将会看到我们创造的这个世界——”
“我们用自己的鲜血和决心创造了这个新世界——”
“我们该走了。”薇奥拉说。
我和布雷德利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我看到,他的声流闪过一丝搞怪的念头。我让安格哈拉德和松子跪下,扶着薇奥拉骑到松子背上。威尔夫帮着布雷德利骑到了安格哈拉德的背上。对于骑马,他似乎不怎么有信心。
“别担心,”我说,“它会好好照顾你的。”
帅小伙。它说。
“安格哈拉德。”我回应它。
“陶德。”薇奥拉也跟它一起叫我。
我回头看着薇奥拉,说:“薇奥拉。”
就这样,我只是叫了她的名字。
我们知道这就够了。
就要开始了。
“我们时代和平的光辉证明——”
“我带领你们获得了伟大胜利——”
马儿们动身上路,经过演讲场地,穿过人群,离开广场,沿着大路向斯帕克人所在的山顶进发。
市长看到这幅景象,结巴了一下。柯伊尔助医仍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她抬头对着探测器,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市长抓住时机,迅速补充道:“我们用热烈的呼声欢送我们的和平使者上路!”
听到这里,人群欢呼起来,打断了柯伊尔助医的讲话,她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薇奥拉会好起来的,”威尔夫说,我们的目光跟着她走远,“她总是能渡过难关。”
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市长从车上跳下来,走到我和威尔夫身边。“他们这就出发了,”他有些恼火,“比我预料的早很多。”
“你能说一个上午,”我说,“山上还有危险在等着他们呢。”
“总统先生。”柯伊尔助医表情扭曲地经过我们身边,向侦察舰的舷梯走去。
我一直望着薇奥拉和布雷德利,直到他们从广场边缘消失,我才把目光移到西蒙妮刚才安装的大投影仪上。投影悬在教堂废墟上方,同样的画面也会传送回山顶,现在薇奥拉和布雷德利正在骑马赶路,直入战场的死亡地带。
“我不担心,陶德。”市长说。
“我知道,”我说,“要是斯帕克人想耍花招,天上的侦察舰就会把他们炸飞。”
“是啊,没错。”市长说。他的语气让我不禁回头——或许他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怎么了?”我说,“你动了什么手脚?”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我呢,陶德?”他问。
他脸上仍然挂着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薇奥拉】
我们骑马出了市区,穿过遍地烧焦的尸体。那些死者遭受火刃攻击而亡,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原地,像被砍倒的树一样。“在这个充满美好和希望的地方,”布雷德利看着四周说,“我们不断地重复同样的错误。我们就那么痛恨港湾市?一定要把它作践成垃圾堆?”
“你是在给我们加油打气吗?”我问。
他大笑起来:“不妨看作誓言——我们立志做得更好。”
“看,”我说,“他们为我们清出了一条路。”
我们到了山脚下,上面就是斯帕克人的营地了。路上的大石头斯帕克人的尸体,还有他们坐骑的残骸都被挪开了,这些都是市长的炮弹、我发射的导弹还有柯伊尔助医的炸弹所造成的后果,我们几个难辞其咎。
“好迹象,”布雷德利说,“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我们今后的路将更好走一些。”
“更好地走进他们的陷阱里吗?”我说着,紧张地拉着松子的缰绳。
布雷德利想在前面开路,但松子察觉到了安格哈拉德的迟疑,于是走到了它前面,一副充满信心的样子,让它安心。
跟上。
它的声流非常温柔。
跟上。
它跟上了。我们向山上走去。
爬山的过程中,我们听到身后山谷传来引擎隆隆作响的声音,西蒙妮驾驶飞船悬在半空,侦察舰像鹰隼一样注视着我们,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它随时会带着武器赶来。
通信器响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通信器,陶德在屏幕上正看着我。
“你没事吧?”他问。
“我刚刚离开。”我说,“西蒙妮也已经在路上了。”
“是,”他说,“我们能看到你们,投影比真人还大,就像电影明星。”
我想笑,却咳了起来。
“如果有任何危险迹象,”他的语气更严肃了一些,“只要出现任何迹象,你就赶紧离开。”
“别担心。”我说。然后我又说:“陶德?”
他通过通信器看着我,猜测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他说。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
“如果真的出事——”
“不会的。”他几乎有点生气,“我不会跟你告别的,薇奥拉,所以你也别这么想。你上山争取和平,结束了就下山,然后我们会把你治好。”他靠近了通信器的镜头,“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好吗?”
我哽咽了一下:“好。”
他挂断了。
“一切还好吗?”布雷德利问。
我点点头:“咱们快点了结这事吧。”
我们顺着这条临时开出的路往上走,离山顶越来越近。侦察舰已经攀升到高空,它能看清前方等待我们的一切。
“像是一场欢迎会,”西蒙妮接通了布雷德利的通信器,“一片空地,站在其中一头巴特鲁魔上的人想必就是他们的首领。”
“有危险吗?”布雷德利问。
“看不出来。但是他们人数众多。”
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继续前进,这里可能是陶德和我被阿隆追杀时的藏身之处。当时我们跳上瀑布后面的石台,而那里也正是斯帕克人排成一排、发射火刃的地方。那个平台已经不复存在——我把它炸没了。
我们继续前行,路过了我中弹的地方。陶德曾在那里狠狠揍了戴维·小普伦提斯一顿。
我们来到最后一段上坡路,这儿只有一部分还维持原貌。上一次我和陶德来到这儿附近的时候,我们俩眺望着山脚下的港湾市,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
结果,事情却走到了这一步。
“薇奥拉,”布雷德利说,他的声音很低沉,“你还好吧?”
“体温又开始升高了,”我说,“我晕晕的,有点儿走神。”
“快到了,”他温柔地说,“我会跟他们问好。他们肯定也会向我们问好。”
然后我们再看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流说。
我们爬过最后一段遭受破坏的山路,抵达了山顶。
进入了斯帕克人的营地。
【陶德】
“他们快到了。”我说。我、威尔夫、市长,还有广场上的所有人,我们一起看着教堂废墟上空的巨大投影,看着薇奥拉和布雷德利的身影。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突然缩小了一样,走进了一排站成半圆形的斯帕克人中间。
“那一定是他们的首领。”市长说,他指着那头体形最大的巴特鲁魔,上面站着一个斯帕克人。我们盯着他。斯帕克人排成半圆,立在首领面前,薇奥拉和布雷德利除了来路无路可逃。
“首先他们会互相问候,”市长说,他的视线没有离开画面,“事情就要这样开头。然后双方会声称自己有多强大,最后表明各自的意图。都是这一套。”
我们通过投影看着布雷德利,他似乎正准备打招呼,就像市长预言的那样。
“那个斯帕克人下来了。”我说。
斯帕克人的首领缓慢而优雅地从那个动物背上抬起一条腿。他步下坐骑,摘下那个类似头盔的东西,将它递给了旁边的斯帕克人。
然后,他步行穿过空地。
“薇奥拉要下马了。”威尔夫说。
她下来了。松子跪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踩到地面上。她转过身,准备去见斯帕克人的首领,后者仍在慢慢地向这边走来,他伸出一只手——
“进展很顺利,陶德,”市长说,“非常顺利。”
“先别得意。”我说。
“喂!”威尔夫突然大喊,身体随之向前一冲。
我也看到了。
士兵们也看到了,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斯帕克人从队伍里跑了出来,打乱了队形,他直冲着斯帕克人的首领跑去,直冲着——
斯帕克人的首领转过身来。他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在清晨寒冷的阳光下,我们看到——
那个奔跑的斯帕克人手里拿着一把刀。
“他要杀了首领——”说着,我站了起来。
人群中的喧嚣声高涨起来——
那个奔跑的斯帕克人举着刀,跑到了首领身边,又向前跑去——
他从首领身边跑过,首领伸开胳膊想要阻拦,但他避开了障碍,继续向前跑去——
向薇奥拉跑去。
就在这时,我认出了他。
“不,”我说,“不!”
那是1017。
他正对着薇奥拉跑去,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他要杀了她。
他要杀了她,以此惩罚我。
“薇奥拉!”我大喊。
“薇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