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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事关信任
真相大白
暗渡陈仓


“不要跑,”格罗尔低吼道。“要是被他们发现就暴露了。”
比耶眯着眼睛,从帽檐下面瞪了他一眼。“我没跑。相信我,如果我要跑的话可不是这样。我这是步履匆匆。”
他哼了一声,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强迫她放慢脚步。“行吧,那咱们就放慢一点。显得轻松些。”格罗尔扫视着周围的市场商铺。“假装是来买东西的。”
走在旁边的帕西皱起她伤疤横贯的鼻梁做了个鬼脸。“有什么可买?”那个前任士兵说。
她说得有理。大多数商铺都空空如也,早已废弃,其所有者要么不敢出家门,要么无货可卖,毕竟那些贵族在城市中施行了宵禁,而且用重重哨卡封锁了每一条高速公路。比耶忍不住回头张望。远方那座曾经是首都法务部主楼的高大建筑此刻烟雾缭绕。南面墙壁上那个被磨损的帝国鹰徽即便是在浓烟之下也依稀可见,警笛的凄厉呼啸乘着微风传入他们耳中。
“别瞎看,”格罗尔厉声说。
“是你让我们随大流的,”她回答。“所有人都在盯着看。”不过附近也没有多少人。敢于踏入达贡奈特首都街头的零星行人都尽量远离那些遍布碎石的道路,埋头于自己的事务。会面谈话的小群体也绝不会超过四人,以免涉嫌“聚众煽动叛乱”而遭到逮捕与羁押。
这个念头几乎让比耶笑了出来。叛乱是对于现存秩序的背弃与违逆,而说到底,她自己,格罗尔,帕西还有其他寥寥数人所誓死抵抗的正是这个。他们是正当权威的维护者,是帝皇统御的卫士。而诸多贵族以及那个胆小鬼总督才是真正的叛乱者,他们背弃了泰拉并倒戈于…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她朝上方瞥了一眼。一座战帅的雕像矗立于中央环岛上,在战火中毫发无损。他高高在上,一只手伸向前方提供援助,另一只手握着巨大的爆矢枪直指天空。比耶反感地注意到雕像底座上散布着还愿蜡烛和各种小饰品,都是那些急于向新秩序表忠心的人留下的。
格罗尔在路口停下脚步,搓了搓他稀疏的胡子,目光往复跳跃。最终,他做出了决定。“这边。”
比耶和帕西跟着他穿过列车轨道,走向一条夹在两座紧闭店面之间的小巷。一架巡逻直升机带着尖鸣的警笛从屋顶上方呼啸而过,她努力忍住低头躲避的冲动。
“不是来找我们的,”帕西条件反射式地说道;然而比耶随后就听到直升机引擎的咆哮改变了声调,它开始盘旋,寻找降落位置。
“你确定吗?”
格罗尔咒骂了一句。整个行动从头到尾都是一团糟。首先,负责驾驶卡车的那个人没有在接头地点出现,迫使他们用几根铁棒和绳索来固定住方向盘与油门——显然,格罗尔永远不会考虑为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目标去牺牲自己。接着,在前往目标的路上,他们发现氏族卫兵所设置的路障被移动了,导致无法冲击建筑正门。最后,那满满一车粗制炸药终于在一阵巨响与闪光中引爆了,然而比耶看到那座建筑最多只受了些皮毛之伤。
她期望至少能逃过搜捕。如果他们被抓住,那么这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比耶知道巡逻直升机上搭载着九人小队以及机械獒犬和侦查飞行器。她想象着一座阴冷的审讯室,胸中顿时涌起一股冰凉的恐慌。她再也见不到卡普拉了。
格罗尔开始迈步奔跑,她和帕西也紧紧跟上,并侧耳聆听那些强化警犬的金属吠叫。他从两个废料桶之间钻了过去,扎进一条小路。在他前方,一个身穿套头衫和长裙的女人从一扇小门中出现,直视着他们。比耶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苍白面孔;达贡奈特的明亮阳光晒黑了所有居住在温带地区的人,这就意味着她要么是深居简出的贵族,要么是其他星球的人;无论哪一种都不该出现在这片城区里。
“打扰了,”她说道,那口音立刻表明她不是达贡奈特本地人。“能麻烦你们一下吗?”
格罗尔险些滑倒,但立刻找回平衡,从陌生人身边冲过。“别挡路,”他低吼道。
比耶紧跟着他。獒犬的吠叫逐渐从远方传来,她扭头看见帕西正用一种难以解读的表情看着身后的方向。
“如你所愿,”那个女人张开手臂说道。比耶发现了她手腕处那支金属喷嘴的闪光,对方则拢起双唇,轻吹了一口气。一团云雾从喷嘴中涌了出来,将他们全部包裹。
比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如橡胶般柔软,她摔倒下去,朦胧地意识到格罗尔也是一样。帕西轻呼一声失去了意识。
比耶瘫软在地,四肢拒绝服从命令,她看到那个苍白的女人露出微笑,舔了舔凝结在指尖的几滴喷雾液体。“搞定了,”她听到对方说,这几个字如拉长的回声般模糊。
比耶的感知遁入黑暗。
 
嗅盐的刺鼻气味让比耶骤然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眨眨眼睛,抬起头检视自己所处的房间,本以为会看到法务部监牢的淡绿色墙壁;然而她发现这只是某座昏暗的仓库,一束束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屋顶照射进来。
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反剪,脚踝固定在椅子腿上。她右边的格罗尔处境相同,更远一点则是满脸恐惧的帕西。格罗尔迎上她的目光,他僵硬的表情里充满了自欺欺人的冷静。“什么都不要说,”他开口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
“时间正好,”一个新的声音传来。“你说的没错。”
“当然,”这是那个苍白女人的嗓音。“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把毒素持续时间精确到秒。”
比耶集中精力,看到那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正在与一个外表怪异的年轻人交谈,后者佩戴着某种像是战斗装备的东西。他在操作一台依附于小臂上的仪器,那个奇特的手套上投射出闪动不已的全息光幕。那两个人扫了一眼几位囚犯——比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随后看着他们身后的什么。
比耶听见一阵响动,察觉到背后站着人。“谁在后面?”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第三个身影绕过几位囚犯,进入到视野中。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布满甲片与口袋的黑色制服。他腰上悬挂的重型手枪是一种比耶从未见过的样式。若非他目光中潜藏的凌厉神色,那张刚硬的面庞或许本称得上英俊。“名字,”他说道。
格罗尔在喉咙里发出一阵鄙夷的声音。戴着手套的年轻人则抽抽鼻子,再次开口。“丽娅比耶,特瑞克格罗尔,欧罗帕西。”
“那些贵族有你们所有人的档案,”面容刚硬的人说道。“我们在摧毁卡帕六号通讯站的时候备份了他们的数据库。”
“那是你们干的?”帕西说。
“闭嘴,”格罗尔咆哮道。“别说话!”
比耶保持沉默。与所有反抗军成员一样,自从几天之前新闻报道了那场“武装恐怖分子所发动的懦弱袭击”之后,她就一直在猜想卡帕六号到底发生了什么。最终,卡普拉提出那要么是某个未知的独立组织所为,要么是贵族们把一场意外事故栽赃到他们身上。
“我们和那些极端反抗组织毫无关系,”帕西坚持道。“我们只是普通民众。”
那个年轻人嗤笑一声。“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你们的处境很糟糕,是不是?”第三个人继续说道。“他们快要找到你们的藏身处了。快要找到卡普拉和他的所有分部领导人了。”
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比耶试图显得无动于衷,但失败了。他转过头看着她。“最近几周以来有多少人投降了?五十个?一百个?有多少人为自己和家人取得了豁免?”
“那是个谎言,”比耶脱口而出,没有理睬格罗尔恼怒的嘶声。“那些投降的人都被处决了。”
“当然,”对方说道。他朝那个年轻人点点头。“我们还有枪决小队的照片呢。”他停顿了一下。“你们的整个反抗组织——”
“那点残兵败将,”年轻人尖酸地说。
“整个组织都即将崩溃,”那人继续说着。“卡普拉和深受他信任的一小群自由斗士只能勉强维系人心。那些贵族很清楚他们真正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他在三人面前踱步。“只要再等一等,你们就会耗尽补给,耗尽弹药。耗尽希望。你们已经全都精疲力竭,达到极限了。饥饿而疲惫。没有人愿意说出来,但你们都知道这是真的。你们已经输了,只不过无法承认罢了。”
这终于让格罗尔打破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去你妈的,氏族混蛋!”
那个人扬起一边眉毛。“我们不是…氏族混蛋,对吧?我们并非受雇于那些贵族。”他弯下腰,从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块挂在细铁链上的身份牌。“我们侍奉另一个主人。”
比耶立刻辨认出帝国徽记铭牌的形状,这个生物识别仪器与佩戴者的基因编码相对应。上面蚀刻的双头鹰徽熠熠闪亮。如果与使用者本人相互脱离,或是经过伪造与复制的话,它就会完全失去功能。任何一个佩戴这种铭牌的人都是人类帝皇麾下的士兵。
“你们是谁?”帕西警惕地问道。
那个人指着自己。“凯尔。这两位是塔瑞尔和…索姆。我们是帝国特工,服务于泰拉的至高权威。”
“为什么要把名字告诉我们?”格罗尔嘶声问道。“除非是要杀了我们?”
“就当是表达信任吧,”那个苍白的女人回答。“毕竟我们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而且说实话,你们就算知道我们叫什么也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比耶探身向前。“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凯尔向塔瑞尔点点头,那个年轻人掏出了一把小刀。他走到帕西身旁,切断了捆住她的绳索,随后给格罗尔也松了绑。
“我们奉帝皇之命前来帮助达贡奈特星球及其民众渡过危机。”比耶确信自己看到凯尔在继续开口之前与索姆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下。“我们来协助你们对抗狼神荷露斯及其党羽的叛乱行径。”
格罗尔揉了揉手腕。“那么,我们就当然需要带领你们到反抗军的秘密基地去。将你们介绍给卡普拉本人。让整个组织门户大开,伸长脖子等着你们一刀砍下来?”他转过头啐了一口。“我们可不是蠢货和叛徒。”
塔瑞尔为比耶切断绳索,伸出手帮助她站起来,但她拒绝了。他转而递过来一块数据板。“你知道怎么阅读这些,对吧?根据档案,在内战爆发之前你是一名数据员,在内政部的殖民事务办公室工作。”
“没错,”她说道。
塔瑞尔指着数据板上的一份文档。“我认为你会想要看看这个。请注意检查保密标签,确保文件内容没有遭到篡改。”
凯尔走到格罗尔面前。“我相信你不是个叛徒,特瑞克格罗尔。但你被欺骗了。”
“群星在上,你在说什么?”对方低吼道。
“因为这个房间里确实有一个叛徒,”凯尔继续说;随后在比耶眨眼之间,帝国特工的手突然握着那把沉重而致命的手枪从腰间抬起,在零距离上朝帕西心脏开了一枪。
比耶惊愕地高呼一声,格罗尔则向前猛冲一步。
塔瑞尔敲了敲数据板。“看看这份文件,”他重复道。
“也搜一搜你们的好朋友欧罗,”索姆补充了一句。
格罗尔照办了,比耶开始阅读文档。等到看完之后,她已经面无血色,格罗尔则发现了藏匿在帕西身上的无线监听器。正如塔瑞尔所言,那份氏族报告没有受到任何改动,是关于一个反抗军内部告密者的。卡普拉一直怀疑有内鬼,但未能发现究竟是谁。根据最近一条记录,欧罗帕西已经同意向贵族提供自由斗士主要藏身处的位置了,只是还在拖延时间来谋求更高的赏金与安全离开这个星球的保障。
她将这些全都告诉了格罗尔,后者绷紧面孔静静聆听。随后他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不相信你们,”他对凯尔说。“就算是这些,你们也可以伪造。只为了接近我们。”
“格罗尔——”比耶开口道,但凯尔抬起手打断了她。
“不,他说得没错。只要投入一些时间和精力,我们完全可以伪造这些。如果我们易位相处,我也会有同样的怀疑。”他停顿了一下,仔细思考。“那么好吧。我们需要赢得你们的信任。”
“算是表达诚意,”索姆提议道。
凯尔点点头。“说个目标吧。”
 
死矛抚摸着皮质座椅的扶手,用化作亥索斯身体外观的手指触碰着那充满光泽的皮革。这感觉十分美妙;他由此意识到自己在隐匿中度过了太长时间,完全缺失诸般感官的简单享受,让自身意识遁入休眠,放任尤瑟夫萨巴特的幽魂心志掌控身躯。玩偶与操偶人,主人与表演者,他们的角色相互交织。他早已厌倦了。
至少他现在只要扮演一个身份即可,不必切实成为那个身份了。他抬起头瞥了一眼高级探长卡塔泰利马克办公桌后面那个玻璃柜上的倒影;亥索斯的黝黑面孔与他对视着。
泰利马克坐在一张宽大的高背椅中,她从办公桌上的警备网络操作台前转过身,将笨重的耳机放了下去。区域探长贝尔茨莱姆纳像个超重的卫士般站在旁边,那肥硕的身躯一反常态地静止不动。死矛能想象到他还在考虑关于尤瑟夫萨巴特就是藏在他们鼻子底下的连环杀手这一令人震惊的真相,并试图找到让自己获利最大的解决方式。死矛对于此人感到格外憎恨,然而当他仔细检视这种情感的时候,却难以辨别这究竟源于他自己还是尤瑟夫萨巴特。不止一次地,那个警探的愤怒情绪都曾经对杀手产生过扰动,险些唤醒他陷入休眠的意识。
他深吸一口气,抛开这个无关紧要的念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泰利马克身上,对方正盯着面前的几份藤纸文件。
“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的警局,我的辖区里?”她质问道。这个女人的标志性行为,死矛心想。她首先想到的并非这种悲剧是怎么发生的?或者萨巴特这样的好人居然是连环杀手?不可能!远非如此,面对席卷了这座城市的诸般死亡,鲜血与恐惧,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个人形象会受到怎样的拖累。泰利马克瞪着莱姆纳。“说话啊?”
“他…我们从来没有想到杀手会是一名警官。”
高级探长显然要继续发出斥责,但死矛插话了。他用亥索斯的声音开口道,“公平地说,你的部下又怎么会想得到呢,女士?萨巴特是警察部门中一位功绩卓著的成员,拥有十余年的优秀服役记录。他熟知你们的工作流程与方法。他掌握着所有漏洞和盲点。”
莱姆纳点点头。“是啊。我安排了档案处的人去仔细检查他每一年的案卷记录。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篡改文件和扭曲证据的痕迹…”
这些都是死矛精心安排的,在数周以来一点点积累而成。而他栽赃在警探身上的更多条人命很快就会被发现,从普通平民到店铺商人,甚至包括这座警局的一位低阶警员;每一个都丧生于死矛手下,被他短暂地假冒身份,从而一步步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他迟早都会被抓住的,”伪装成亥索斯的死矛继续说道,他敲了敲桌上那个装着收割刀的证物袋。“这种罪犯我见过几次。他们都会逐渐变得愈发大意,对于自己的能力信心爆棚。”
泰利马克抓起一张较为血腥的空港谋杀案现场照片,朝他挥了挥,死矛遏制住舔舐嘴唇的冲动。“但是…这些呢?”她指着那些用死者鲜血绘制而成的绝美八芒星。“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在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一丝恐惧,顿感欢欣。是的,她能理解种种平淡无奇的肮脏死亡,那些由金钱,权力,愤怒和欲望所引发的杀戮;但她无法想象有人终结他人性命是为了某种更伟大的事物…为了满足它们。死矛想要告诉她。他想要告诉对方,她对于整个宇宙的粗浅理解像井底之蛙一样可悲,而他则先是在达文的戴尔弗斯神殿知晓了事实,随后又被主人赐予启示。
他让亥索斯的面孔做出一个严峻而担忧的表情。“萨巴特不是单独行动。他的同伙,西甘…他们是同谋。”
“这就讲得通了,”莱姆纳说。“但我不确定尤瑟夫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们产生了分歧?”死矛提议道。“我所知道的是,他们两个密谋将我单独带到白叶。之后我被迫目睹萨巴特终结了西甘的生命,接着他打算也对我下毒手。我险些…”说到这里,他刻意颤抖了一下。“他差点也把我杀了,”他低声说。
“那么这些…符号是?”泰利马克问。
“这些谋杀都是仪式性的。”他停顿了一下来营造戏剧效果。“你们对于一个叫作神统派的组织有何了解?”
他刚刚说出口,高级探长的面孔就染上了一道充满恼怒的冷笑。“那些愚昧的教徒?这是他们干的?”她瞥了一眼莱姆纳。“我说过他们肯定脱不开干系。是不是?我早就知道!”
死矛点点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一个原教旨主义教派。看起来戴格西甘是神统派的联络人,而他协助萨巴特完成的谋杀则很有可能是某种扭曲的信仰活动。”
“活人献祭?”莱姆纳说。“在这样一个文明世界?这是第三十一个千年啊,可不是什么原始的史前年代!”
泰利马克立刻回答。“宗教就像癌症。往往会毫无预警地爆发。”死矛在一瞬间里不禁猜想这个女人曾经受到过怎样一种与信仰相关联的深重创伤;其疤痕显然并未消退,以至于类似的念头会立刻引发她的浓浓怨毒。
“我建议你们尽快着手处理这个组织,”他站起身继续说道。“你们的新闻媒体已经捕捉到了一些案情细节。我相信与神统派有牵扯的人很快会遭到公众仇视。”
莱姆纳点点头。“萨巴特的妻子和孩子已经被袭击了。我派了斯卡塔到他家里去…他说有人尾随他们并投掷石块。”
“弄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牵连进来,”泰利马克坚持道。“在今晚之前,我需要每一个记录在案的神统派成员都被羁押待审。”
死矛挺直身躯,抚平亥索斯外套正面的皱褶,这是调查员肌肉记忆中的一个反射性动作。“看来一切尽在掌握。我也提交了报告。既然事情已经了结,我就告辞了。”
莱姆纳摇摇头。“但是,等一等。还有一些手续…需要提供证词,向陪审团。你得留在伊斯塔,发表一些声明。”
“太空男爵不希望我滞留于此。”他仅仅用亥索斯的双眼看了一眼高级探长,她立刻就妥协了。
“当然,调查员,”她说道,违逆尤洛塔斯或是他麾下特使的念头从未在她脑海里出现过。“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通过贸易联盟联系你。毕竟我们已经找到了杀手。这是最重要的。”
他点点头走向房门。在他身后,莱姆纳再次开口。“民众会感到更加安全的,”他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对事实的阐述,更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死矛的面孔上浮现起一丝微笑。他释放到伊斯塔维拉克鲁兹街道中的恐惧可不会这么轻易消解。
 
格尔达鲁芬很享受情势的变化。
在总督依旧对泰拉俯首帖耳的时候,贵族们只会低声咒骂,鲁芬则注定会在达贡奈特星球防御部队里当上一辈子的低级军官。他生命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推卸职责——种种不值一提的职责——并将自己的工作量扔到那些不幸在他手下负责车辆维护的低阶劳工身上。自从他面对一位仲裁官,选择了参军服役而不是进教养院的那一天起,鲁芬就从未怀念过平民生涯,而是满心期盼自己有朝一日能佩戴上令人垂涎的军官穗带,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要远远超过任何微不足道的个人能力;鲁芬丝毫不知道自己从未得到提拔仅仅因为他是个糟糕透顶的士兵。他只是城市卫戍部队中一个不起眼的存在,而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按照鲁芬的说法,那些高阶军官似乎暗中串谋对他加以打压,让其他人得到晋升——在他眼里这些家伙都远不如自己,纵然诸多事实证明情况恰恰相反。毕竟鲁芬可不是一个会让自己的观点被现实所妨碍的人。
他在每个拥有军官穗带的人背后大加贬低,冷嘲热讽。他在兵营洗手间的墙上匿名写下诸多关于他们的肮脏谣言,刻意拖延他们所下达的命令,诸如此类,以示报复。
正是因为这些,在解放起义爆发的那一刻,格尔达鲁芬正巧在指挥官办公室里。他们现在都是这么叫的,“解放起义”,在那充满血腥的一天里,达贡奈特摆脱了帝国的枷锁,正式向战帅荷露斯效忠。
鲁芬原本在那里无聊地等待着,全然被遗忘。他是去接受训诫的——有人听到他说了上级军官太多的坏话——若是往常,他很有可能会因此被踢出防御部队。
然而就在那时枪声突然响起,他看到士兵在庭院里交火。宫殿卫兵开始射杀很多他从来都不喜欢的同僚,他们制服上的帝国鹰徽被粗略地划掉了。他匆忙躲在指挥官办公室里,他的上级军官则随后猛冲进来,朝他吼着命令。两个宫殿卫兵在后面穷追不舍,鲁芬此刻才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指挥官高声要求他提供协助时,鲁芬拿起一把被当作开信刀的装饰性匕首,捅进了对方身体里。后来,起义部队的领导者和他握了手,递给他一支将帝国徽记划掉的记号笔。
他立刻照办,因此得到了自己的军官穗带,和他一同投降的所有人要么效仿,要么在脑袋后面吃了一枪。在尘埃落定之后,新政府需要军官来填补空缺。鲁芬欣然接受;无论帝皇还是战帅,他完全不在乎自己到底向谁致敬。反正他并不尊敬其中任何一个。
鲁芬离开了车库。他的新岗位是“危机局势安保营地”,位于首都单轨列车总站。自从贵族关闭了铁路线网之后,那些客车就全都闲置了;但如今它们拥有了新的职责,作为牢房来关押数百名胆敢违抗新秩序的平民和白痴反抗军。
鲁芬管辖着所有这些人,他时常在拥挤站台头顶的构台上往复巡视,并且用随机的鞭笞与处决来确保每一个囚犯都明白他掌握着生死大权。当他不是在用囚犯来发泄残暴与无聊时,鲁芬往往会在位于下层的军械库中流连,这里曾经是引擎维护井。他喜欢被火药与金属的气味所环绕。站在大批军火之中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士兵。
此刻他走入车站中央广场上方的观察拱顶,发现值班军官正喝着一杯红茶,于是愤懑地瞪了他一眼。“情况?”他厉声说。
值班军官看了一眼计时器。“报告都是整点才来,长官。还有十五分钟呢。”他话音未落,头顶上方的对讲机就响了起来。
“来早了?”鲁芬说。
“控制台!”一个惊慌的声音在通讯器中说道。“我觉得…我觉得可能出问题了。”
“二号岗哨,重复一遍?”值班军官说,但鲁芬一把抢过耳机咆哮起来。
“我是基地指挥官!解释清楚!”
“新兵泽亚刚刚…他刚刚从南墙上掉下去了。托尔莫也没有回话。”随后,开放的通讯频道中非常清晰地传来一阵短促的低吟,紧接着是咔嚓一声和身体摔倒在地的声音。
鲁芬将耳机塞回值班军官手中,不确定下一步该做什么。“我现在是否应该询问其他岗哨,长官?”那个军官压住咳嗽问道。
“是的,”他点点头。这听起来像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做。”
毫无预警地,操纵车站昔日功能的陈旧控制台突然自己恢复了生机。一行行代表铁轨的彩灯,一个个标志车厢的信号,它们全都再次激活,闪动不已。
鲁芬担忧地透过窗户俯瞰下方,听到了数十台电力引擎逐渐启动的低吟。那声音在覆盖着中央大厅与诸多站台的玻璃圆顶中回荡不已。囚犯们也警觉地一个个站起身来。鲁芬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枪,紧紧握着枪柄。“发生什么了?”他质问道。
值班军官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控制台。“这…这不可能,”他又咳嗽了一声。“车站系统的所有遥控功能早就被封锁了,缆线都切断了…”他努力吞咽了一下,额头上冒出大滴汗珠。“我觉得有人在试图开动列车。”
下方那些面向所有站台的华丽显示屏开始发出嘈杂的噪音,一个个站名疯狂地闪现起来。随着一声爆鸣,它们一齐骤然停止,每一块屏幕都显示着相同的内容;直到尽头。
囚犯们看到这行字,发出一阵纷乱的欢呼。鲁芬朝他们吼着污言秽语,随后瞥见自己麾下的一名士兵手提沉重的自动炮冲上平台。在距离那些欢呼的囚犯大约二十米之外时,那个士兵的胸口突然绽放成猩红的花朵,他倒地而亡。
鲁芬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了恰当的词语。“我们遭到攻击了!”
当鲁芬转头看着值班军官时,对方已经仰躺在椅子上,嘴巴大张,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天花板。鲁芬捕捉到一丝奇异的花香,他谨慎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对方瘫软的面孔。值班军官翻倒下去,碰洒了他的茶杯。随着茶水泼溅在地板上,那股浓郁花香顿时变得更为强烈。
鲁芬用手捂住嘴。“毒药!”他头也不回地冲出拱顶,开始狂奔,脚步声在金属构台上回荡。
 
死矛伸出一只手,用亥索斯的粗壮指头揉搓着那华美挂毯的边缘。繁复的图案描绘着高举炽烈巨剑的帝皇毁灭某种长着牛角的异形
这陈腐而浮夸的风格让他翻着白眼迈步离开,心不在焉地将沾在手上的破碎纤维扫掉。触摸那件艺术品是遭到禁止的,但空荡荡的接见厅里没有目击者。杀手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的恶魔皮肤所留下的残余物质会不会损害腐蚀那件古老艺术品。他希望会的;想象一下天辉号上的凡人们因为那幅挂毯无缘无故地焦黑枯萎而惊慌失措的样子就让他感到十分好笑。
他在房间中漫步前行,透过观察窗向外窥探。随着这艘星船向开阔太空进发,伊斯塔维拉克鲁兹的弧线便在龙骨下方逐渐远去,死矛丝毫不感到怀念。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待了太久,一直生活在那愚蠢的文明社会之中,扮演着一个个不同的角色。自从他抵达此处之后,死矛先后借用过很多张面孔——从流浪汉,售货员和站街女到警员与警探,始终将自己隐藏在他们荒谬透顶且毫无意义的生活中。他用那些人的尸体堆砌成了自己步步前进的阶梯。
再杀几个人。再进行一次,或许两次化身。之后他就能够接近目标了。事实上,那是一个无可比拟的猎物。强烈的期待感让他全身上下一阵颤抖。死矛倍感急切,但他将情感压制下去,埋进心底。现在可不是为了这项伟大任务而欣喜若狂的时候。他必须维持专注。
之前,这样的情绪失控可能会带来麻烦;他很确信正是这种念头让那个女灵能者佩里格在伊斯塔上模糊地察觉到了他。但如今她只是天辉号上安息堂中的一罐灰烬了,再也不会带来威胁。借助亥索斯的记忆,死矛了解到尤洛塔斯男爵调动了大量的金钱与人脉才成功越过那些在恐惧驱使下禁绝灵能的帝国律法;考虑到贸易联盟目前的状况,这恐怕难以重演了。而且下一次遇到灵能者的时候,死矛会有所准备。
他冷笑起来。这意料之外的信息是从调查员逐渐消逝的脑海中抽离出来的。太空男爵的这个秘密解释了伊斯塔的联盟总部为何显得破败不堪;虽然这个行商家族依旧用一张光鲜富贵的面孔示人,但真相已经开始在星船走廊中四下流传,那就是尤洛塔斯正在走下坡路。不难想象,那位家族领袖会急切地紧握住任何一丝残存的力量。
这让局势更为清晰了;死矛早就料到,如果他谋杀了足够多的尤洛塔斯雇员,又将一切栽赃到西格身上,那么男爵必然会派遣一位特使来展开调查。但他从未想过他会亲自前来。
情况一定很严重… 
死矛在那块红色翡翠浮雕面前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抚摸那件艺术品,用指尖划过雕工精细的贸易许可。毫无疑问,这个地方塞满了各种华贵闪亮的珍宝。任何一个与死矛易位相处的盗贼都能让自己变得富可敌国——但这位杀手早已将目光集中在了一些远比花哨财宝更具价值的事物上。他所寻求的是一把钥匙,以此获取他此生之中最为伟大的击杀。
行商领袖的高傲自负让死矛颇为恼怒。仅仅是这一个房间里就有很多件物品可以通过交易换取巨量财富。但尤洛塔斯是那种宁愿身无分文,忍饥挨饿也不会放弃自己高贵身份与锦衣华服的人。
这个念头仿佛是一个召唤咒语,通往接见厅的大门顿时打开,太空男爵迈步而入,他显得心有旁骛且急躁易怒。他脱下外套,扔给身后那群亦步亦趋的机仆和侍从。“亥索斯,”他挥手示意道。
死矛模仿着调查员惯有的姿态躬身行礼,随后走了过去。“大人。我以为你会在天辉号脱离轨道之后才返回呢。”
“我给你发过通讯,”尤洛塔斯摇摇头回答。“你的植入通讯器肯定出毛病了。”
他摸了摸脖颈。“喔。一定是的。我会去检查一下。”
男爵走向一个水晶酒柜,打了个手势;酒柜所配备的机械装置立刻为他倒了满满一杯酒,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丝毫没有仔细品尝。“我们对这个世界的造访结束了,”尤洛塔斯告诉他,男爵的神态十分阴郁。“为此还失去了亲爱的佩里格。”他又摇了摇头,用充满指责的目光盯着死矛。“你知道我为她花费了什么吗?一颗卫星,亥索斯。我用一颗该死的卫星从泰拉议会手里换来了她。”他在铺着镶嵌彩砖的地板上踱步。酒柜自动展开黄铜色的轮子,忠实地跟在他身后。
死矛搜寻着合适的答复。“她与我们一起生活得很好。我们都很珍视她对联盟的贡献。”
男爵将目光转向那逐渐远去的星球。“总督没完没了地废话,”他说道。“他们想让舰队在轨道上多待一周,所谓‘帮助刺激当地经济’…”他嘲弄地哼了一声。“但我可忍受不了他们安排的那些狂欢。我直接走了。还有更重要的事。为帝国服务之类的。”
死矛肃穆地点点头,决定顺应对方的情绪。“这是最佳的选择,大人。考虑到这个星区的情况,联盟有必要继续前进。保持移动就能远离危险。”
“远离他,”尤洛塔斯又喝了一杯。“但即便如此,那个混蛋战帅还是在蚕食我们!”他抬高了声调。“落入他手中的每颗星球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在一瞬之间,男爵仿佛要说出某些近乎叛乱言论的话语;但他随后便控制住了自己,如同是担心隔墙有耳,他的表情也产生了变化。“我们要向星系边缘进发,之后前往箭头星云的会合点。”
死矛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下一站是什么,但他还是开口问道,“我们去那里有何意图,大人?”
“我们要在那里原地等待,集结联盟全体舰队,并与一艘来自索萨的飞船会合。船上是一批忠于帝皇的记述者。我会亲自护送他们返回泰拉,这是议会的要求。”
“记述者的安危非常重要,”死矛说。“我会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确保他们在踏上天辉号之后一路平安无事地走进帝国宫殿。”
尤洛塔斯将目光移开。“我知道你能履行职责。”
死矛努力遏制住狞笑的冲动。这条大路已经铺好,如今他需要做的仅仅是走到终点。走进帝皇堡垒的大门——

那个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他耳中突然响起,死矛不由得一惊。
不 不 不
男爵看起来并没有听到;杀手感觉双掌一阵刺痒,于是低头查看。他手上的皮肤开始可怕地变红起泡,随后又恢复了亥索斯的黝黑肤色。他将手藏在背后。

此刻这声音的源头终于清楚了。死矛将目光遁入内心,察觉到那股如水银般流动无定的意识。
萨巴特。直到此刻,死矛都相信被这个白痴警探的同伙所干扰的净除过程还是妥善完成了,但如今他的信心土崩瓦解。那个沉闷蠢货的一些自我意识苟延残喘了下来,藏匿于杀手心灵的幽深阴影中,没有被彻底抹消。他将注意力探入心底,发现那种令人反胃的丑陋道德准则还玷污着自己的脑海,顿时倍感恶心。它像胆汁一样向上翻涌,浮现于表层思维之中。那是一股反抗的尖吼。
“亥索斯?”尤洛塔斯在盯着他。“你还好吗?”
“我…”
不 不 不 不 不
“不。”死矛咳嗽起来,眼角挤出泪水,之后才勉强恢复过来。“不太好,大人。”他继续说道。“我…有些疲惫,仅此而已。”杀手尽一切力量抹消了那股尖吼,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啊,”男爵走过来,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那个灵能者关系很近。受到一些触动没什么值得羞愧的。”
“谢谢,”死矛配合地说道。“确实很难接受。或许,如果你准许的话,我可以去休息一下?”
尤洛塔斯慈祥地点点头。“去吧。我希望你在抵达汇合点之前恢复状态。”
“是,大人,”死矛再次躬身行礼,随后离开了。他暗暗将指甲深埋进手掌中,划破了柔软的皮肤;但伤口并没有流出任何鲜血。
 
鲁芬在车站中层找到了另一个通讯面板,用它发送出一条面向所有岗哨的警报;然而只有军械库里的卫兵传来了回应,这让他愈发恐惧。他让部下严守岗位,自己也朝那边狂奔过去。如果他能赶在恐怖分子之前抵达军械库,就可以打开封锁,把所有那些未曾得到机会使用的大型武器全都弄出来。下面有自动炮,火箭筒和火焰喷射器…他要把那些胆敢与他作对的忠诚派混蛋全都烤熟了,没错…
他走下一道密封楼梯,看到了西边的站台。一辆辆装满了囚犯的单轨列车正在关闭车门,发动引擎,像是拥有自我意识一样带着犯人奔向自由。最先出发的几辆车撞穿了铁道上的路障;如今这场胜利大逃亡已经无法阻止了。不过鲁芬也不在乎;只要自己能拿到武器,那些家伙想跑就跑吧。
他来到地下层,发现第一个岗哨已经空无一人。在闪动灯光的照明下,本该是卫兵的地方只有几摊衣物与潮湿尘埃。这里的空气冰冷而厚重,鲁芬再次迈步狂奔,推动他前进的那股深重寒意如同是笼罩他灵魂的一片阴影。
他转过一个拐角,冲向军械库岗哨。那里站着六个士兵,全都在恐惧中脸色苍白。他们看到了他,立刻狂乱地招手示意,仿佛有某种旁人看不到的怪物紧跟在后面。
“那边发生什么了?”他厉声问道,将怒火发泄在最近的人身上。“说话啊,该死的!”
“尖叫,”对方回答。“喔,长官,那是你从来没听过的尖叫。从地狱传来的,长官。”
鲁芬沸腾的恐惧转化成愤怒,他狠狠抽了那个士兵一巴掌。“把话说清楚,蠢货!是恐怖分子!”
就在此刻,他们脚下的地面骤然向上炸裂,网格状铁板四处横飞,一个庞大身躯从下方的管道之间轰然出现。鲁芬只看到一个暗银色的狞笑骷髅和一把巨型手枪。那柄武器所发射的子弹将一名卫兵打飞出去,撞上另一个人,之后子弹的强大动能将他们一同抛到墙上,化作鲜血淋漓的残尸。
鲁芬匆忙躲开,那个如残影般模糊的黑暗身躯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其他卫兵手中的武器开火了,却似乎毫无用处。走廊里顿时充满了湿滑的撕扯声,爆矢弹的沉重轰鸣,还有肉体在巨大压力下破损碎裂的闷响。有什么东西尖啸着破空而来,击中了鲁芬的胸口。
他跪倒下去,瘫在墙边,眨着眼睛。一根人类股骨像沾满鲜血的匕首般埋在他胸膛里,那是从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上扯下来的。鲁芬吐出红黑色的粘稠唾液,发觉自己正渐渐死去。
戴着骷髅头盔的身影来到他面前,对方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颤抖不已,透过面具嘴部的格栅啐了一口。“喔,老天,”它嘀咕道。“我好像把他给玩坏了。”
鲁芬听到了责备的声音,一个相对而言更具人形的身影进入了视野。“这个是基地指挥官。我们需要他来打开军械库。”
“于是?”骷髅面具说道。“你不能用点手段?”
“那不是逗你开心的把戏,艾佛索。”他听到一声叹息,随后是如同古旧皮革被拧动般的声响。
鲁芬透过朦胧的双眼看着他的倒影;是倒影吗?它似乎在与他对话。“说出你的名字,”那个镜像命令道。
“你知道…我是谁,”他勉强开口。“我是格尔达鲁芬。”
“是的,没错。”如今它的声音也一样了。
那个镜像飘开了,它走到军械库厚重铁门旁边的操纵面板前方。大门是坚不可摧的,鲁芬回想起来。内置的安保沉思者系统需要同时识别出他的容貌和声音特征才能开锁。
他的容貌和声音…
“格尔达鲁芬,”镜像说道,军械库大门在一阵齿轮的轰响中应声打开。
鲁芬试图搞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在他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时,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会合地点是丘陵地带中一座仓库旁边的支线车站,位于首都数公里之外。在塔瑞尔的引导下,单轨列车的驾驶机仆遵循指令,在铁路线网中走了几条捷径,成功甩开跟踪它们的防御部队侦查飞行器。此刻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列车都已经将乘客送达了终点。
凯尔看着衣衫褴褛的反抗军战士们将重获自由的囚犯分成几组,其中一些是回归战场的同僚,另一些则准备分头藏身,以求熬过这场冲突。他看到了人群中的比耶和格罗尔。那个女人朝他感激地点点头,而那个男人则只是目光沉稳地打量了他一番。
凯尔理解对方的处境。即便他们完成了商定的任务,还顺便捎上了一大批叛党武器,但格罗尔依旧难以信任他们。
因为他不该信任我们,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这是他妹妹的话语。反抗军相信凯尔和其他刺客是某种先遣特种部队,来这里打探情况,协助帝国大军以帝皇之名光复达贡奈特。正如很多与刺客们相关的事情一样,这也是个谎言。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从反抗军之中现身,对比耶说了些什么;格罗尔则猛然转过头,全身绷紧,而恰恰是这个严肃斗士的反应表明了此人的身份。
凯尔挺直身躯,看着那个人迈步走来,摘掉了兜帽。他头颅光洁,肌肉强健,肤色黝黑,眼神锐利。文迪卡看到了对方领口上露出的一些繁复纹身。凯尔伸出手。“卡普拉。”
“凯尔。”自由斗士领袖与他手臂交握。“据我所知,我应该为此感谢帝皇。”他朝列车点点头。“还有你们。”
“帝国永不背弃子民,”他回答。“我们是来帮助你们赢得内战的。”
一道阴影划过卡普拉的面孔。“你们可能已经来晚了。我的人非常疲惫,力量薄弱,部队分散。”他用旁人难以听到的低沉嗓音说道。“如果能让我们安全撤离会更好,一些人可以作为战术顾问跟随反攻部队一起回来。”
凯尔一直凝视着反抗军领袖的双眼。“我们在一天之内就做到了这些。想象一下我们未来齐心协力能做到什么。”
卡普拉的目光转移到静静矗立在旁边的处决小队身上。“比耶说得对。你们是个超乎寻常的队伍。或许…或许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确实有机会取胜。”
“不是有机会,”凯尔坚持道。“是必胜。”
对方的表情终于产生了转变,一切的疲惫与犹疑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新的力量。新的目标。他非常迫切地想要让处决小队成为他们的救赎,凯尔几乎能品尝到那种感觉。卡普拉点点头。“我们肩头背负着达贡奈特的命运,朋友。我们不会弃之不顾。”
“绝不会,”他说道,卡普拉转身走开,将他的部下集结起来,开始发表振奋人心的演讲。
那些反抗军不会知晓真相,至少不会太早知晓;但达贡奈特的命运仅仅是一个达到目标的手段。
为了将叛徒之首荷露斯放在艾瑞斯提凯尔的十字准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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