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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贡奈特
化身
陷落


达贡奈特上空的轨道中塞满了无数飞船残骸,那些游艇,穿梭机,低层轨道飞行器与单级货运驳船在试图逃离星球时都难堪重任。其中一些葬送于那支封锁了所有逃亡路径的护卫舰群,在激光炮齐射下机毁人亡;但更多仅仅是自掘坟墓。一艘艘过度超载或是准备不足的飞船难以承受脱离近地轨道的巨大压力,以至于引擎崩溃或是船体泄漏。这些在天空中星罗棋布的钢铁棺材逐一缓缓坠向下方的大地。入夜之后,星球上的居民可以看到它们拖曳着炽烈的轨迹返回家园,这时刻提醒着人们,倘若忤逆总督所建立的新秩序将有何等下场。
奥提欧号已经在达贡奈特星系中那道厚重小行星带的掩护下脱离了亚空间,此刻正在利用喷气引擎调整航向。借助近乎无懈可击的尖端隐身技术,它轻松避开了那些笨重的叛党巡洋舰以及其中神经紧绷的船员,藏匿于一座废弃空间站的空壳中。在引擎段船体——包括奥提欧号的星语者和导航者——相对安全之后,前部船体脱离下来,改组成近似于信使船或是武装飞艇的结构。驾驶员的大脑通过扫描叛党飞船来获取信息,对船体电镀涂装采取了相应改变,等到承载着刺客小队的飞行器降落于首都星港时,它的蓝绿双色机身已经与当地部队飞船别无二致,甚至和那些叛徒一样有着粗滥抹消的帝国鹰徽。
凯尔和柯茵站在通讯器旁,随时准备应对控制塔的质询。借助塔瑞尔的复杂扫描装置,卡利都斯已经窃听到了当地通讯流中的只言片语,足以模仿出能够蒙混过关的达贡奈特口音——但他们最终并未遭到任何质询。
因为控制塔早就被炸成了碎片,宽广的停机坪以及一座座机库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四周火光点点,在起飞过程中被击毁的飞船残骸躺在坍塌的候机楼与辅助建筑上。枪炮声和手雷爆炸的闷响在宽阔的跑道对面不时回荡。
凯尔迈步走下舷梯,透过狙击枪的瞄准镜扫视四周。
“近期的战斗,”迦兰丁说着,跟在他身后走出机舱。身形高大的狂暴杀手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血腥味和火药味。”
“他们转移阵地了,”狙击手说道,他扫视着士兵与平民四下横陈的尸体。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谁在向谁开火;达贡奈特陷入了一场内战,忠诚派与叛乱派的阵营划分对于新来者而言还无从辨别。一座庞大候机楼中骤然闪现的激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空气的爆鸣随后传来。“但没有走远。他们正在那些建筑里战斗。幸好这个地方还是交战区域。我们可以少费一些口舌。”
他将狙击枪抗在肩头,塔瑞尔也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文迪卡?我们下一步有何打算?”
凯尔回到机舱里。处决小队的其他成员聚集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们需要收集情报。弄清楚目前局势。”
“达贡奈特的星球外部通讯很久以前就停止了,”塔瑞尔指出。“或许可以抓个俘虏来审一审…”
凯尔点点头,看着柯茵。“卡利都斯。我们回来之前由你负责。”
“我们?”索姆注意到他的用词。
他朝迦兰丁点头示意。“我们两个。到星港里侦查一圈。”
“啊,很好,”艾佛索揉搓着带有利爪的双手说。“活动一下。”
“你确定两个人就够了吗?”索姆追问道。
凯尔没有理睬她,朝柯茵迈了一步。“确保大家都活着,明白吗?”
柯茵摆出一副沉思的表情。“我们都是孤狼,文迪卡。如果有敌人来找麻烦,我的第一反应或许是自己逃命。”
他没有上钩。“那么就把这个命令当作一个誓言高于本能的考验吧。”
 
那个怪物一跃而起,扑向亥索斯,萨巴特的大衣随之飞舞起来。调查员听到那阵如同猎猎疾风抽打船帆般的爆响,不禁后退几步,用手枪接连开火,然而本该正中目标的子弹却仅仅划破了空气。
那个自称死矛的东西落在他面前,用一记猛击将他打飞出去。亥索斯摔倒在地,将高高一堆巴尔萨扎酒瓶撞得四下滚落。他扭转身躯想要重新站起,剧痛立刻沿着脊梁窜了上来。
死矛抛下大衣,用一种与那邪异外表全然不相称的轻巧与谨慎解开纽扣,脱下白衬衫放在一边。亥索斯看到那个生物裸露在外的上身皮肤似乎在蠕动变化,像经过鞣制的皮革般猩红。他发现怪物胸膛之中仿佛有一只只手掌在向外推挤,还有一张尖叫面孔的轮廓。尤瑟夫萨巴特的面孔。
它的双臂开始像气球般迅速延伸膨胀。手指融合为平坦的板状结构,随后变得坚硬光滑。两只手掌最终形成了一对骨刃,暗粉色的神经组织像旌旗般悬挂在下面。
亥索斯用手枪瞄准目标,朝常人心脏的位置开火,但怪物的双臂骤然挥下挡住了子弹。他闻到一股屠宰场的刺鼻腥臭从这个生物身上散发出来,枪弹在它手臂上留下的焦黑伤口充满了黏液,迅速自动闭合。
这怪物的身体被混乱所主导。它以种种令人恶心的方式扭曲脉动,调查员莫名地确信有某种事物被禁锢其中,正试图逃脱出来。
那没有眼睛的面孔正对着他,大张的畸形巨口不住滴落唾液,亥索斯则终于找到了说话的力量。“他们都是你杀的。”
“是的。”一阵短促的汩汩杂声答道。
“为什么?”他发出质问,同时手脚并用地后退,直到他背靠着那摊酒瓶。“泰拉在上,你究竟是什么?”
“没有泰拉,”它咕哝道,话语中满是恐怖的笑意。“只有恐惧。”
亥索斯又看到了那张面孔,这一次它浮现在死矛肿胀的肩膀上。他相信那张脸在朝他呼喊乞求。快跑,它作着口型,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他颤抖着抬起枪口,全身热血仿佛都冻结了。他双手紧握武器,瞄准对方头颅。亥索斯一生之中见过很多难以解释的事物——奇特的异形生命,超乎理解的亚空间景象,最为黑暗的人性潜能——但与这个生物相比都会黯然失色。如果地狱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它想必就是那恐怖国度与现实世界的交集了。
死矛抬起刀剑般的臂膀,两道利刃互相打磨起来。“再杀一人,”它开口道。“更近一步。”
“向哪里近一步?”他喘息着发问。那怪物再次扑击,亥索斯迎面给了它一枪。
死矛毫不在意。它先是砍向亥索斯的前臂,将右手与枪一同斩落。紧接着刺穿皮肤,肋骨和肺脏,带着四下喷溅的暗红色动脉血从背后透胸而出。
在死矛开始将他大卸八块的时候,亥索斯尚未彻底死去。他残存的一丝知觉听到了自己血肉被吞噬的声音。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交战地点,枪弹声和痛苦的呼喊接连传来。一台固定式自动炮在宽阔的广场对面发出断断续续的爆裂轰鸣。
他们一路上发现了不少尸体,一开始艾佛索还停下脚步检视战场,四下查看有没有某个死者携带着值得留意的武器。然而他并未发现任何具有回收价值的装备,全都是平淡无奇的奈尔式伐木枪以及零星的激光枪。迦兰丁不喜欢激光武器;太脆弱,太轻巧,在重负荷运作下太容易失灵。他更偏爱实体弹药枪械的沉重手感,喜欢开火时那种令人欣慰的后座力,享受子弹出膛的低沉轰响与刺针破空的尖锐嘶鸣。紧握在他手中的庞大复合武器堪称完美;这如同是他自我本质的金属化身。
他蹲在一个高大的破损瓦罐后面,把玩着那柄处决者手枪,用手指包裹住枪柄。想要将它用在一个目标身上,任何一个目标身上的强大冲动几乎难以抑制。那种期待感在他的植入芯片中跳动,他感觉到脖颈处的化学腺体传来阵阵凉意,其中分泌的镇静剂正在努力调节他的迅猛心跳。
“艾佛索,”狙击手的声音从他骷髅面具的耳塞里传出。“南边有一组武装人员,在单轨车站入口处的破损钟表下方。他们躲在掩体里,有一把重型武器。”迦兰丁从瓦罐后面探出头瞧了一眼,看到那块残破的钟表。他低哼一声表示确认,凯尔继续说道。“他们在与一组防御部队士兵对峙。对方伤亡惨重。原地待命观察事态。”
最后这句话引得艾佛索笑了起来。“喔,没戏。”他一跃而起,兴奋剂注射器的轻声嘶鸣在耳边奏响,汹涌烈火立刻充盈全身。迦兰丁在面具之下圆瞪双眼,身躯像琴弦般绷紧。凯尔还在通讯器里说着什么,但听起来像虫鸣般微弱。
迦兰丁从俯瞰广场的露台中纵身飞跃,坠下两层楼的高度砸落在那块借助铁条悬挂于天花板上的破损钟表顶端。沉重的冲击让整块钟表骤然脱落,带着他一同摔在那个临时掩体背后。钟表落地时粉身碎骨,齿轮与表面四下飞溅,躲在自动炮背后的几个人一时间头晕目眩。
凯尔称他们为武装人员;这意味着他们不是士兵,至少不被官方所承认。经过药物强化的感知力在刹那间捕捉到了所有细节。他们穿着七拼八凑的盔甲,其中夹杂着星球防御部队或执法者的配置,手中武器也同样毫无规范。在看到这个头戴骷髅面具从天而降的高大怪物之后,自动炮操作员立刻掉转三脚架上的炮口,瞄向迦兰丁。
他猛扑过去,口中咆哮被处决者的嘶吼所掩盖。爆矢弹将一个个身躯化作猩红血雾,他随后扑入敌阵,用神经手套的锋利尖刺撕扯剩余的对手。手套上的凶恶倒钩咬噬血肉,将触及之人送往一种抽搐不已的癫狂死亡。自动炮操作员则被他一拳打穿胸膛。最后他踢倒了三脚架,让那把重型武器滚落在铺着彩砖的地板上。
他兴奋地颤抖着,大笑起来。透过肾上腺素的迷雾,他看到身穿星球防御部队制服的士兵们从掩体后面投来谨慎的目光,最终端着激光枪朝他靠近过来。
他戏剧性地朝他们躬身示意。“救了你们一命,”他厉声说道。“权当是泰拉领袖的一份赠礼吧。”
“白痴。”凯尔的声音穿透了他狂乱思维的遮罩。“看看他们的胸甲!”
他看了一眼;所有星球防御部队士兵都佩戴着被抹除的帝国鹰徽,以示他们对于帝皇统御的弃绝。他们开火了,迦兰丁则又一次大笑起来,高举着处决者一头扎进枪林弹雨。
 
死矛的进餐方式有条不紊。在采取隐匿的这段时间里,他所摄入的那些食物足以供应伪装人格的生理需求,然而杀手真正的自我本质愈发饥饿。对于码头工人和数据员血肉的浅尝辄止仅仅略微拖延住了空虚的饥饿感,但远远无法提供切实的满足;而且毁灭那个灵能者的过程耗费了很多能量。
无论如何;他现在得以大快朵颐了。骨骼被剃刀一样的利齿碾碎,热气腾腾的内脏像成熟水果般肆意啃噬,还有可以开怀畅饮的鲜血。饥渴暂时被满足了。是的。暂时如此。
在思绪的深谷中,死矛还能听到那个伪装人格的幽魂心灵在被迫目睹这一切时的哭泣与尖叫。那个意识还无法理解自己如今只是个背景噪音了,早已不再具备能够影响外界事物的生命与力量。只要死矛把握着控制权,就永远都是如此。
尤瑟夫萨巴特仅仅是涂抹在死矛多变表象上的最新一层油彩,如同一匹新染的丝绸。这个杀手的血肉融合了一个亚空间掠食者的活体外皮,由此更为接近恶魔而非人类,不服从实体宇宙的任何既有律法。这是一个无定之躯,但绝非那种自作聪明地利用化学药剂脱胎换骨的蠢货。死矛的能力超越了伪装与变形的本质。在遭到封禁的古老神学著作中有一个用来描述神祗采取人形外表的词语颇为恰当;他们称之为化身。
在心满意足之后,他将亥索斯的遗骸收集起来,尽数装在一个木桶里。调查员的衣物和装备则被他精心取下,以备日后之用。他会从仓库屋顶把尸体残骸抛进下方的狭窄裂谷中,让谷底激流将其冲入大海;但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
死矛从旁边一个供美酒成熟所用的巨型储存罐里拽出一个由血肉组成的卵状物体,并用牙齿将它撕开。恶臭的气体从中泄漏出来,一具赤裸的男性尸体掉落在木制地板上。这个肉囊是由一枚种子生长而成的,死矛在抵达伊斯塔维拉克鲁兹之后将其植入了某个无家可归的酒鬼肺里。借助他主人所运用的秽恶巫术,那枚种子将醉汉完全吞噬吸收,形成了这个胚囊般的静滞容器,在两个月以来替死矛存放着尤瑟夫萨巴特的尸体。
随着肉囊消解成一缕轻烟,他为萨巴特穿上了自己隐匿于伪装人格之下的这段时间里所披挂的衣物。静滞胚囊达成了功效。死去的警探看起来仿佛刚刚殒命;人类所掌握的任何手段都无法探知实情。贯穿了那个人心脏的刀伤重新开始流血,死矛将尸首精心布置好,从自己身上的肉体口袋里取出一柄收割刀,扎在伤口上。
他检视了一下萨巴特口腔上壁的那个细微破口,确保不会引人注意。当时他用钢铁般坚硬锐利的口器刺穿这里,舔舐了警探的大脑,从中萃取出组成其记忆和性格的诸多化学物质反应链。此后,死矛的恶魔皮肤便根据这些标志性信息展开演变。这个转化过程极其强烈而深刻,以至于当死矛放弃控制权的时候,那个伪装人格就不再是杀手所佩戴的一副面具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这个至臻完美的伪装人格会相信自己的真实性,甚至足以经受住粗略的灵能扫描而不露马脚。
无论如何,还是有必要尽早杀死那个女灵能者,不仅是为了掩盖真相,也是为了迫使调查员展开行动。如今,下一个步骤已经准备完毕,尤瑟夫萨巴特这个身份毫无瑕疵地完成了使命。很快,死矛就会开始净除那个伪装人格,终于可以甩掉种种令人烦躁的道德思维方式,极度丑恶的同情心,还有对于其同僚,幼崽和床伴那令人恶心的热爱。从此以后,死矛将仅仅佩戴一张面孔,永远不再屈从于另一个人的自我。这种期待感令他兴奋得近乎晕眩。只要再向前迈几步,他的目标就近在咫尺了。
杀手跪在亥索斯旁边,一挥手切断脖颈,将头颅捧了起来。死矛粗重地狞笑一声,从嘴里吐出那根口器,透过右边眼眶刺进调查员脑中。它穿透障碍,深入搜寻,找到了那个死者逐渐冰冷的自我。
死矛将他一饮而尽。
 
柯茵放下单筒望远镜,收进军官制服的口袋里,这件衣服是筹算者在机场一具尸体身上回收来的。它略显瘦小,但卡利都斯皮肤下方那些充满液体的变形囊帮助刺客对自身体型作出了微调,变得更为适合这件制服。
“依你所见我们要如何进去?”艾欧塔说。站在一扇破损窗户旁那片阴影之中的丘利萨斯几乎是隐形的,只有那骷髅面具的铁灰色弧线反射着月光。当她在灵能头盔之下开口时,语音里便会带上一种奇特的金属声调,仿佛是从天涯海角之外传到柯茵耳中的。
“走正门。”卡利都斯看着那些在通讯站门口往复巡逻的士兵,仔细检视他们小心谨慎的步伐,分析肢体语言中的细微线索,这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潜入行动,更是要借此解读其心理状态。迦兰丁先前残杀了一些叛党巡逻兵,从他们尸体上找到的数据板将处决小队引来了这座通讯站。它是数公里之内唯一近似于兵营的战略要点,而目前凯尔还没有准备好让小队全体出动,离开相对安全的奥提欧号,沿着漫长公路前往几公里之外的首都城区。那座达贡奈特全球最庞大的城市本身在逐渐昏暗的天际线上清晰可见。一些高大的塔楼还冒着浓烟,另一些则已经如同相互倚靠的醉鬼般倒塌了;然而并没有任何直刺苍穹的弹道轨迹,没有冲天而起的蘑菇云,没有呼啸破空的战斗机群。一切都显得很平和,至少对于一个陷入内战的世界而言,这样一座城市已经是颇为平和了。
当柯茵向文迪卡询问侦查任务的成果时,艾佛索仅仅露出了一个狞笑,狙击手则简短地一带而过。“很复杂,”他当时回答。
柯茵对此毫不怀疑。经过数百次时常处于激烈战区的实地任务,她早已学到了一点,那就是安居后方的将军们口中所说的所谓“战场实情”往往远非事实。对于士兵与刺客而言,唯一可靠的事实就是武器与目标之间的那条简单连线。但此刻柯茵带着艾欧塔来到了这里,借助丘利萨斯那令人不安的虚无光环来确保幽影不会被任何可能存在的灵能手段检测到。
“塔瑞尔的评估没有错,”艾欧塔说道,一架直升机咆哮着从上方飞过。“那座建筑里有一个星语者。”
“你被察觉到了吗?”
她摇摇头,修长的骷髅面具晃动起来。“没有。我认为它或许受到了化学药物的压制。”
“很好。”柯茵站起身。“我们可不希望在完成任务之前触发警报。”卡利都斯将精力集中在一个记忆里的形体上,开始转化自身,并改变了声带性质,模仿出之前在通讯频道中窃听到的军官嗓音。“我们行动吧。”
 
这个变形者并未夸口。
艾欧塔藏身于阴影中,在星港仓库的低矮房檐下跟着卡利都斯前行,她眼看着柯茵变成了一个叛党指挥官的模样,迈步走过通讯站的外层哨卡,丝毫没有引起怀疑。有一次,艾欧塔丢失了卡利都斯的视野,当一个身穿达贡奈特防御部队制服的人随后走到她的藏身处附近时,她已经准备好用手腕上的复合刺针枪无声地夺其性命了。
“艾欧塔,”一个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嗓音说道。“出来。”
她走入明亮处。“我喜欢你的把戏,”艾欧塔说。
柯茵用他人的面孔露出微笑,打开了一扇门。“这边。我刚刚解散了这个电梯里的卫兵,但我们时间不多。他们把星语者关在一个地下室里。”
“你为什么又改变了?”在两人穿过昏暗走廊时艾欧塔问道。“你的面孔?”
“我很容易厌倦,”柯茵回答,随后在一个电梯前面停下脚步。“就是这里。”
当卡利都斯将手伸向按钮时,电梯门突然自己打开了,走廊顿时被照亮;电梯里的两名士兵看到了丘利萨斯的黑暗身影,立刻端起枪。
 
死矛将亥索斯那枚完好的左眼一口吞下,随后把头颅也扔进了木桶里;他接着扭转身躯,将死者残躯猛力抛下裂谷,看着木桶坠入深渊。
他回到仓库里,从那幅用尔诺西格的尸体所绘制的美丽艺术品旁边走过。死矛将可怜的尔诺化作了自己的玩物,跟踪他,折磨他,把他推到理智的边缘,最后才将他毁灭。那个人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死矛继续前行,再次确认尤瑟夫萨巴特的尸体被安排得恰到好处。他在数周以来伪造的种种证据都散落在四周,一旦被发现就必然会引导警察部门的调查人员得出一个无可辩驳的结论——害死了扎瑞德诺特,瑟桑拉提格,佩里格,西格以及其他所有人的杀手恰恰就是这名警探。
他试着用这张新面孔作出了一个虚伪的肃穆表情;但他手边没有镜子,无法看到这个伪装的效果如何。死矛抓挠着自己与尤洛塔斯特使别无二致的面孔。这感觉很怪异且有缺憾。他从亥索斯身上汲取而来的崭新记忆与萨巴特的人格混杂凝结起来,让他感到阵阵眩晕。看来有必要立刻净除那个警探的自我意识了。
死矛长呼一口气,盘腿坐在地板上。他调动起那些在主人鞭笞下铭刻于心的戒律,将意志力彻底集中,脑海里仿佛燃起一条交织着漆黑寒冰的阴毒火线。
死矛遁入自己的思维深处,找到了那个意识牢笼,将其猛然打开,用利爪捞起尤瑟夫萨巴特仅存的一切。他狞笑着察觉到那个颤抖不已的人格辐射出阵阵恐惧,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即将湮灭。随后他展开了净除,将那个人昔日的一切撕成碎片,全数抹煞,把一丝丝令人恶心的粘稠情感都呕吐出来,逐渐涤净萨巴特的丑恶自我。
死矛将心志彻底集中于此,以至于在听到那个声音时才发现自己已非孤身一人。
 
柯茵猛地一甩手,藏在腕部的一柄剧毒短剑疾射而出,刺穿了左边那个士兵的腹部。玻璃剑刃中充满了一种腐蚀性液体,能够吞噬任何有机组织,甚至包括天然植物纤维和鞣制过的皮革。他立刻瘫倒在地,开始溶解。
艾欧塔按住另一个士兵的胸口,把他推回电梯里,用一团照亮了整条走廊的白色光芒将他短暂地包裹起来。柯茵冷漠地看着丘利萨斯的黑暗力量将那个人笼罩在末日之中。他无声地尖叫起来,随后化作了烧焦纸屑般的残渣。顷刻之间便只剩下一道袅袅轻烟标志着那个人的死亡;另一个悲惨的士兵则已经是一小摊液体,从电梯的网状金属地板中缓缓滴落下去。
在确认毒素已经完成使命并自我失效之后,卡利都斯踢了踢散落在地的牙齿填充物,金属纽扣和塑料腰带扣,将那个亡者仅存的遗物扫到一边。接着柯茵先打碎了照明球,随后才按动控制钮让电梯开始下降。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柯茵感觉丘利萨斯仿佛在逐渐消失,融入阴影,即便她就站在自己身边。
“他的名字是莫坦高塔米,”艾欧塔突然开口。“他的母亲可以在梦中预知未来,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也拥有一定程度的预言能力,但他吸毒成瘾,无法发掘自己的潜能。”那个骷髅面具微微转动。“我就是利用那股沉睡的力量毁灭了他。”
“我敢打赌,你知道你杀死的每一个人都叫什么名字,”柯茵带着一丝冷酷说道。
“你不知道吗?”丘利萨斯问。
卡利都斯懒得回答。电梯到达了地下室,而在门外站岗的卫兵眨眼间都死了。
这座钢筋混凝土房间中央有一个球形牢房,表面上延伸出无数捆粗重缆线。一座短粗构台将地下室主体与牢房连接起来,两人直面着一扇如同眼眸般紧闭的厚重钢铁舱门。柯茵迈步上前,握住把手将铁门打开;里面传来一阵微弱而尖细的鸣响,卡利都斯起初以为那是气流的声音;但随着舱门彻底打开,柯茵才发现那是干哑刺耳的尖叫声。
柯茵窥探着牢房内部,看到了那个如死尸般皮肤灰暗的星语者。它紧贴着球形内墙最远端,用目盲的双眼瞪着艾欧塔的方向。“黑洞心灵,”它的尖声呼嚎之中夹杂着胡言乱语。“幽暗遮罩。剧毒思维。”
卡利都斯用一把抢来的手枪敲了敲舱门。“嘿!”柯茵用军官的嗓音咆哮道。“闭上嘴。听清楚了。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否则我就把她和你关在一起。”
星语者做了一个鹰徽的手势,仿佛那是某种驱魔辟邪的古老仪典。尖叫声逐渐消退,灵能者嘶哑地开口了。“别让它过来。”
艾欧塔自觉地迈步走开,回到了电梯旁,但依旧停留在能听到谈话声的范围里。“好些了?”
星语者虚弱地朝柯茵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刺客很快就得知,面前这个人是达贡奈特星系中仅存的寥寥数名星语者之一。在惨烈内战刚刚爆发的时候,为了切断与整个银河以及人类帝国的纽带,这颗星球逐步剪除了所有和泰拉进行联络的手段——然而一些新近夺权的显贵家族各怀鬼胎,私下确保数名能够展开星际通讯的灵能者苟活至今。这就是其中之一,它无法与同胞展开对话,被隔离关押在此。这个星语者长久以来缺乏任何人际交流,因此一旦用那干瘪枯燥的嗓音开始谈话,很快就滔滔不绝了。
灵能者讲述着内战局势。与禁军总司令瓦尔多提供的情报相符,达贡奈特是泰比亚星区政治经济结构中的一个关键世界,如果它彻底落入战帅的阴影之中,那么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多米诺效应,位于同一条贸易航线上的诸多世界将逐一效仿。这片区域中的每个忠诚派据点都会面临危机。在星球反叛的最初阶段,曾有若干条绝望的求救讯息被送交阿斯塔特和帝国海军;然而至今都杳无音信。
柯茵沉默地聆听着。无论是海军战舰还是忠于帝皇的阿斯塔特军团都有着各自的战斗,在远离泰比亚星区的诸多战场上无暇旁顾。他们绝难插手。纵然达贡奈特及其姊妹世界的陷落会引发巨大的伤亡与损失,但此时此刻还有更加重要的冲突必须加以应对;不会有什么英雄大军远征至此力挽狂澜的。随后星语者开始详细阐述内战演变至今的战线局势,卡利都斯则回想起在奥提欧号上的一段讨论。
这场内战大势已去,忠于帝皇之人溃不成军。在整个星球范围,高举荷露斯旗帜的阵营只需几天时间就能彻底摧毁反抗军的一切战力。
达贡奈特已经陷落了。
 
戴格西甘警探。透过萨巴特的记忆,死矛意识到这个人既固执又沉闷,虽然看似迟钝,实际上却拥有颇为棘手的洞察力。
“尤瑟夫?”那名警探喊道,他握着手电筒和手枪在黑暗中穿行。“那是什么味道?尤瑟夫,亥索斯…你们在吗?”
西甘还是跟随他们来到了白叶,即便萨巴特在死矛的暗中影响下命令同僚留在现场。杀手在自己的脑海中察觉到萨巴特的意识发出一阵阵微弱呼喊。那个人格竟然在试图忤逆他,这简直不可能。它在奋力对抗自己的湮灭。
死矛那披着亥索斯外表的身躯颤抖起来。净除是一个复杂而精细的过程,需要他集中全部注意力。他不能分心应对任何干扰,现在正处于一个成败攸关的阶段…
“有人吗?”西甘逐渐逼近。他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目睹到死矛精心布置的犯罪现场。但太早了。太早了!
死矛清晰地听到了萨巴特的嘲笑声。他恼怒地朝自己头部猛击一拳,那痛楚让脑海中的幽魂笑声安静下去。他的脸颊和眼眶瘫软下去,努力维持亥索斯的表象。
死矛站起身,迈步迎向西甘。那个警探的手电光芒照在他身上,对方发出一声惊呼。
“亥索斯?尤瑟夫呢?”西甘瞪着他。“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调查员的声音回答。“一切都好。”
警探一脸狐疑。“你能闻到吗?像是鲜血和屎尿还有各种——”西甘的手电照亮了调查员沾满血迹的大衣。“你受伤了?”
死矛走到他面前。“我给你下了命令,”他说道。“你有你的角色。我让你留在城里,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是尤瑟夫让我留下的,不是你,”西甘有些警觉地反驳。“我可不由你指挥,虽然你那个破男爵一咳嗽就能让所有人都上窜下跳。”
“但你应该留下的,”死矛坚持道。“现在我不得不重写整个场景了。”
“你说什么呢?”警探问。
“自己来看吧。”死矛猛地探出手揪住对方的领口。措手不及的西甘趔趄了几步,杀手轻易地打破了他的平衡,将他推向房间远端。
西甘摔倒在地,手枪滑落到血池边缘的一片阴影里;他厉声高呼起来。“王座在上!”他终于发现了萨巴特的尸体,死矛能看到对方心中的彻骨剧痛,这顿时带来了一股胜利感。看到自己的朋友遭到此般毒手让警探的意志逐渐凋萎。“尤瑟夫…?”
“都是他干的,”死矛说。“真是可怕。”
西甘怨毒地朝他瞪了一眼。“骗子!绝对不会!尤瑟夫萨巴特是个好人,他绝对…绝对不会…”
死矛皱起眉头。“是的。我知道你不会接受这个说法。那就是你的角色。警察部门里必须要有一个否认调查结果的人,这样才能让事情显得真实。但是现在这都被你搞砸了。我必须进行弥补。”
对方脸上终于展露出顿悟的神情。“是你。是你干的。”
“都是我干的,”死矛轻笑一声。他让自己的面孔开始变化,双眼愈发深暗。“都是我干的,”他重复道。
死矛步步逼近,整个身体缓缓转化,西甘顿时面无血色。警探用颤抖的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闪亮的金色饰物,紧紧握住,仿佛它能打开一扇神迹的大门,让他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那个沉闷的小个子男人在恐惧中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帝皇保佑,”西甘放声高喊。“帝皇保佑。”
死矛张开了生满尖刺的巨口。“他可不会,”杀手说道。
 
远方迫击炮的轰鸣在奥提欧号的驾驶舱里依稀可闻,潮湿沉闷的空气从机舱通风口中一同涌入。
柯茵的加密报告借助窄束通讯器的短促式传输在日落之后刚刚送达这里,证实了塔瑞尔最担心的情况。这项任务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他照实告诉了凯尔和其他人,这让迦兰丁朝他发出一声狂野的咆哮。
“弱者,”艾佛索低吼道。“胆小鬼。害怕在战场上弄脏你的衣服!”那个高大的杀手凑近过来,俯视着他。迦兰丁摘掉了面具,那张疤痕交错的扭曲面孔反而比金属骷髅显得更加丑陋。“任务环境一向会变化。但我们要采取应对,破除一切障碍!”
“破除障碍,”文努斯重复道。“你是不是误解了柯茵的报告?是用词太复杂了吧?”
迦兰丁挺直身躯,眯起双眼。“你有种的话就再说一遍,小东西。”
“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塔瑞尔几乎是喊了出来。“达贡奈特相当于陷落了!荷露斯已经夺取了这个世界,你不明白吗?”
“荷露斯都还没有来达贡奈特呢,”索姆反驳道。
他转身面对她。“没错!战帅根本没有来,但他就在这里!”
“让他把话说清楚,”艾佛索对凯尔说,“否则我就拔掉他的舌头。”
“关键不在于荷露斯,”凯尔解释道。“关键在于他所代表的东西。”
塔瑞尔立刻点点头。“这个星球的叛党贵族并不需要看到荷露斯。他的影响力像日蚀一样笼罩在达贡奈特身上。他们出于恐惧以他的名义开战,这就足够了。当他们取胜之后,战帅便不必亲历亲为。银河的各个角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每一个远离帝皇和泰拉的星球都是如此。”从心底骤然涌起的挫败感让他颤抖了一下。“在达贡奈特陷落之后,荷露斯会将视线移开,继续进军,距离帝国宫殿越来越近…”
“荷露斯不必来到达贡奈特,”索姆逐渐明白了。“他没有必要来这里。”
筹算者又点点头。“我们所作的一切准备,这项任务的整个目标,全都付诸东流。”
“我们将失去刺杀他的机会,”凯尔说。
“是的,”塔瑞尔厉声说道,瞪了迦兰丁一眼。“你现在明白了?”
艾佛索的表情变化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那么,我们就得确保他需要来达贡奈特。”
索姆双臂环抱。“你打算怎么做到这一点?等到星球总督向叛军公布了自己的立场,战帅或许会派遣某个使者来划定领土,但无非是个海军将领之类的。他不会在这种枝节小事上浪费任何一个星际战士的时间。”
迦兰丁带着冷酷的笑意低哼一声。“你们都觉得我是思维迟钝的那个,对吧?但你错过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女人。既然荷露斯不必插手一场已经结束的战争,那么我们就确保这场战争不会结束。”
“刻意延长内战,”凯尔轻描淡写地说。
“我们把他引来,”艾佛索露齿而笑,愈发自信。“我们让达贡奈特成为他的眼中钉,这样他就必须亲手前来处理,别无选择。”
塔瑞尔仔细考虑这个主意;它十分直白粗糙,但确实有道理。也确实能够起效。“达贡奈特对于战帅而言有着特殊意义。这是他戎马生涯最早期的胜利之一。而且这里是个战略要地…或许足矣。放任这个星球脱离掌控将是对他的一种侮辱。”此时一阵脚步声逐渐传来,他抬起头看到艾欧塔走入驾驶舱;一个身穿星球防御部队制服的陌生人跟在后面。
“放轻松,文努斯,”那个人用一种显然属于柯茵的尖刻语气说道。“看来你们觉得我的报告挺有意思。我们都错过什么了?”
“你们脱离的时候没有遇到问题吧?”凯尔说。
艾欧塔点点头。“当地时间是?”
“十四点四十九,”塔瑞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的植入计时器已经与达贡奈特标准时间同调了。
“我们有六个人,”迦兰丁继续说道。“每个人都独自毁灭过整个国家。想要给这场战争来个火上浇油有什么难的?”
“达贡奈特本地人呢?”索姆质问。“遭殃的是他们。”
艾佛索毫不在意地偏过头。“附带损失。”
“当地时间是?”
“十四点五十。你为什么一直问——”塔瑞尔的回答被远方的一道闪光所打断,爆炸声在数秒之后紧随而至。
“那是怎么回事?”凯尔问。“是…通讯站?”
“发电机过载。我确保了现场看起来像是那些平民反抗军的手笔,”柯茵说。“我们不能留下任何线索。或是活口。”
迦兰丁咧着嘴狞笑起来。“瞧瞧?我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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