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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斯,你是怎么回事?」服务生带他们到阿米提在Vingtième Siècle注55的桌位就坐时,阿米提问道。洲际附近的一座小湖上有数家漂浮餐厅,这是其中最小、最昂贵的一家。

  凯斯耸肩。布鲁斯完全没提到副作用。他试着拿起一杯冰水,手却抖个不停,「应该是吃坏肚子。」

  「我要你找个医生检查。」阿米提说。

  「只是组织胺反应。」凯斯说谎,「我旅行或改变饮食的时候会这样,偶尔啦。」

  阿米提身穿深色西装,对这场合来说太过正式,还搭配白色丝质衬衫。他拿起红酒啜饮时,黄金手环叮当响。「我帮你们点好餐了。」

  莫莉和阿米提沉默进食,凯斯则是颤巍巍地锯着牛排,切成一口大小的碎块,却不吃下,只在浓厚的酱汁中推来推去,终究全部放弃。

  「老天。」莫莉自己的盘子已经朝天,「拿过来。你知道这多贵吗?」她接收他的盘子,「他们得花几年的时间养这整头动物,然后再杀掉。这可不是酿造桶弄出来的东西。」她叉起一大口放进嘴里咀嚼。

  「我不饿。」凯斯挤出三个字。他的脑像是下油锅炸过。不对,他判定,应该是下油锅后就丢着不管,然后油脂冷却,厚厚一层凝滞的油凝固冻住皱巴巴的脑叶,里面充斥青紫色的疼痛闪光。

  「你看起来他妈糟透了。」莫莉兴高采烈地说。

  凯斯试了点酒。在β-苯乙胺的余味下尝起来像碘酒。

  灯光转暗。

  「Vingtième Siècle餐厅很荣幸为各位带来彼得.瑞维拉先生的全息表演。」其他桌传出零散的掌声。一名服务生点亮一根蜡烛放在他们的桌子中央,并移走盘子。很快地,餐厅内十二张桌子各亮起一抹摇曳烛光,酒杯也都填满。

  「怎么了?」凯斯问阿米提,但他没回答。

  莫莉用酒红色指甲剔牙。

  「晚安。」瑞维拉从餐厅深处走出来,踏上一个小舞台。凯斯眨眼。身体不适的关系,他没注意到有这个小舞台。他甚至没看见瑞维拉从哪里走出来。他更不安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男人被聚光灯照亮。

  瑞维拉发光。那光像皮肤般缠裹着他,照亮舞台后晦暗的壁挂。他在投影。

  瑞维拉微笑。他身穿白色无尾礼服。翻领上,蓝色煤块在一朵黑色康乃馨中燃烧。随着他扬手致意、送给观众一个拥抱,他的指甲闪烁光芒。凯斯听见浅水轻拍餐厅侧边。

  「今晚,」瑞维拉的长眼闪闪发光,「我将为各位带来一场扩充演出。一个新作品。」他举起右手,一抹冷冽的红宝石光出现在他掌中。他抛下光球。一只灰鸽从落地之处拍翅飞起,消失在阴影中。有人吹口哨。更多掌声。

  「作品的名称是『洋娃娃』。」瑞维拉垂下双手,「我想将作品的首演献给这里,今晚,献给三代珍.玛莉法兰丝.塔希尔─艾希普小姐(Lady 3Jane Marie-France Tessier-Ashpool)。」一阵礼貌性的掌声。停息后,瑞维拉的视线似乎找上他们这桌,「还有另外一位女士。」

  餐厅的灯光完全熄灭,几秒内只可见烛光。瑞维拉的全息光环也随灯光暗去,但凯斯还是看得见他,低着头站在那儿。

  一丝丝微弱光线逐渐出现,水平与垂直皆有,画出一个包围舞台的开放立方体。餐厅的灯光微弱亮起,但包围舞台的骨架有可能是由冻结的一束束月光构成。低着头,双眼闭合,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瑞维拉似乎专注得颤抖了起来。突然间,鬼魂般的立方体被填满了,变成一个房间,一个缺乏四墙的房间,观众可以窥见内部。

  瑞维拉似乎略微放松。他抬起头,但仍闭着眼,「我总是住在这个房间里。」他说,「我不记得曾住在其他房间。」房间的墙壁是泛黄的白色灰泥。房内只有两件家具,一件是简朴的木椅,另一件是上白漆的铁床架。油漆斑驳脱落,露出黑色的铁。床垫没包床单。骯脏的硬棉布上可见淡去的棕色条纹。一颗孤单的灯泡以扭曲的长条黑色电线悬挂在床上方。凯斯可以看见灯泡朝上的弧面积了厚重的灰尘。瑞维拉睁开眼。

  「我孤单在房里,总是如此。」他坐在椅子上,面对床。翻领上的蓝色煤块仍在黑色花朵中燃烧。「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梦见她,但我记得,她刚开始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床上有东西。凯斯眨眼。消失了。

  「我不太能掌握她,在我的心里掌握住她。但我想要掌握她,保有她,还有更多……」他的声音在静寂的餐厅里完美传递。冰块撞击杯子。有人咯咯笑。有人以日语低声提问。「我决定,如果我能将她的某部分形象化,只是很小一部分,如果我能看清那一部分,巨细靡遗……」

  一只女人的手出现在床垫上,手掌朝上,白皙的手指无血色。

  瑞维拉往前靠,拾起那只手温柔爱抚。手指动了。瑞维拉将手抬至嘴边,开始舔拭手指。指甲涂了酒红色亮光指甲油。

  一只手,凯斯看见,但并非被截断,皮肤平顺包覆,无断裂损伤。他想起仁清路一家外科精品店橱窗内那块刺青的菱形培养肌肉。瑞维拉将那只手举在唇边,舔着手掌。手指偶而抚过他的脸。但现在床上出现第二只手。瑞维拉伸手拿取时,第一只手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一只骨与肉的手镯。

  这演出依其自身超现实的内在逻辑开展。接下来是双臂、脚、腿。那双腿迷人极了。凯斯的头阵阵作痛,喉咙干枯。他喝掉最后的红酒。

  瑞维拉上了床,裸身。他的衣物也是投影的一部分,但凯斯不记得曾看见衣物消失。黑花躺在床脚,中间的蓝焰仍在翻腾。然后躯干出现了,在瑞维拉的爱抚下成形,白皙、无头,但完美,薄汗闪烁着最微弱的光辉。

  莫莉的身体。凯斯目瞪口呆。但那不是莫莉,那是瑞维拉想象中的莫莉。乳房错了;乳头较大,颜色太深。瑞维拉和无四肢的躯干在床上纠缠,亮色指甲的手在他们身上蠕动。床上现在堆满一折折泛黄腐朽的蕾丝,一碰就粉碎。尘埃翻涌,包围瑞维拉、抽动的四肢,以及那双急匆匆捏拧、爱抚的手。

  凯斯觑看莫莉。她面无表情,瑞维拉投影的色彩在她的镜片上起伏翻转。阿米提往前倾,双手握住高脚杯颈部,淡色眼睛凝视舞台,那发光的房间。

  现在四肢和躯体结合,瑞维拉颤抖。头出现,影像完整了。莫莉的脸,平滑的水银淹没双眼。瑞维拉与「莫莉像」以重新燃起的热度交合。接着,莫莉像缓缓伸出一只附爪的手,五把刀刃刺出。懒洋洋、作梦般的深思熟虑之下,爪子耙过瑞维拉赤裸的背。凯斯瞥见外露的脊椎,但他已起身踉跄朝门而去。

  他越过黑檀木栏杆朝宁静的湖水呕吐。先前某个老虎钳般夹住他头部的东西终于放开。他跪下,脸颊贴住沁凉的木头,视线越过浅湖,凝望儒勒.凡尔纳街的明亮灯火。

  凯斯看过这种表现手法,他那时是蔓生区的一名青少年,他们称之为「入梦现实」。他记得瘦小的波多黎各人在东区的街灯下,进入快节奏的骚莎真实梦境,梦女孩颤抖、旋转,旁观者配合节奏拍手。但那需要一辆全副装备的货车和一顶愚蠢的电极头盔。

  入瑞维拉梦者,你便能得到。凯斯摇晃疼痛的头,朝湖中啐了一口。

  他猜得到结尾,大结局。一种反转的对称:瑞维拉将梦女孩组合起来;梦女孩将他拆解。用那双手。梦血浸透腐朽的蕾丝。

  餐厅传来喝采、鼓掌。凯斯站起身,双手摸过身上衣物。他转身走回Vingtième Siècle。

  莫莉不在位子上。舞台空无一人。阿米提独坐,仍凝望舞台,指间夹着高脚杯颈部。

  「她呢?」凯斯问。

  「走了。」阿米提说。

  「去追他?」

  「不是。」轻轻的一声叮。阿米提低头看酒杯。他的左手往上握住装有适量红酒的高脚杯杯肚。断掉的杯颈像突出的银色冰块。凯斯接过断掉的部位放进水杯中。

  「阿米提,告诉我她去哪了。」

  灯光亮起。凯斯望进淡色的眼眸。空无一物。「她去做准备。你不会再见到她了。行动时你们会在一起。」

  「瑞维拉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阿米提起身,整理外套的翻领,「睡一会儿吧,凯斯。」

  「明天行动?」

  阿米提拉开无意涵的微笑,随即走向出口。

  凯斯摩娑额头,一面环顾餐厅内。用餐者起身,男人说笑女人微笑。他这才注意到包厢,烛光仍在私密的黑暗中摇曳。他听到银器碰撞和压低声音的交谈。蜡烛在天花板投射出舞动的影子。

  女孩的脸就像瑞维拉的投影那般突然出现,小手放在栏杆光亮的木头上,她往前靠,一脸全神贯注,在他看来是这样,她的深色双眼热切地盯着远处的某个东西。舞台。那是一张引人注目的脸,但并不美;呈三角形,颧骨高耸,不过仍莫名楚楚可怜;宽嘴很坚定,巧妙地与鼻孔张扬、鸟类般的窄鼻达到平衡。接着她便消失了,回到私密笑声与蜡烛之舞中。

  他离开餐厅时,注意到两名年轻法国人和他们的一名女友,他们正在等船送他们到对岸最近的赌场。

  他们的房间安静无声,床垫平整得一如潮水退去的沙滩。她的袋子不见了。他四下寻找纸条。没有。数秒过后,窗外的景象才穿透他的紧张与不快进入他的意识。他抬头,看见渴望之物的画面,昂贵的商店:GUCCI、Tsuyako、Hermes、Liberty。

  他注目,接着摇摇头,走向一片他先前没心思检查的面板。他关掉全息投影,得到的报酬是梯田般立于对面斜坡的公寓。

  他拿起电话带到冷冽的阳台。

  「给我马可士加维的电话。」他告诉柜台,「那是一艘拖船,登记地是锡安族。」

  晶片音念诵一串十码数字。「先生,」那声音补充,「但您所说的登记地应该是巴拿马才对。」

  麦尔坎在响第五声时接起电话,「哟?」

  「我凯斯。麦尔坎,你有数据机吗?」

  「哟。飞航电脑有,你知道的。」

  「你能帮我拆下来吗?放到我的保坂上,然后打开我的控制板。有些地方隆起的那个按钮就是了。」

  「你在里面怎么样啊,朋友?」

  「欸,我需要一点帮助。」

  「在弄了,朋友。拆下数据机了。」

  麦尔坎接上简单的电话连结时,凯斯聆听着微弱的静电音。「冰起来。」听见哔声响起,他告诉保坂。

  「你的发话位置受严密监控。」电脑一板一眼地告知。

  「干。」凯斯说,「别管冰。不冰了。存取构体。迪西?」

  「嗨,凯斯。」平线透过保坂的语音晶片说话,精心打造的口音尽失。

  「迪西,你要穿刺进来,帮我弄点东西。你想多直接就多直接。莫莉在这里面的某个地方,我想知道是哪里。我在洲际的西三三五号房。她也在这里登记入住,但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名字。用这支电话进场,帮我查他们的纪录。」

  「马上。」平线说。凯斯听见入侵的空白声音。他微笑。「完成。萝丝.卡洛尼。已退房。花了我几分钟的时间才操他们的保全网到够深的地方找到人。」

  「去吧。」

  电话在构体努力工作时发出嗖嗖和喀嗒声。凯斯带着电话回到房内,将接收器朝上放在床垫上。他进浴室刷牙。再走出来时,房内的百灵牌视听器萤幕亮起。一名日本流行偶像倚在金属靠垫上。镜头外的采访者以德文提问。凯斯目不转睛。锯齿状的蓝色干扰在萤幕上跳跃。「凯斯,宝贝,你发疯了吗?」那声音缓慢熟悉。

  阳台的玻璃墙跳出渴望之物的画面,但街道的景象模糊、扭曲,变成千叶那间茶罐茶铺的内部。空荡荡,红色霓虹自我复制,无尽地划过镜墙。

  朗尼.左恩走上前,高䠷憔悴,移动时带着他的药瘾造成的海底般缓慢优雅。他独自站在方桌间,双手插在灰色鲨鱼皮便裤口袋,「说真的,老兄,你看起来也太烦了。」

  声音来自百灵牌扬声器。

  「冬寂。」

  皮条客无精打采地耸肩,微笑。

  「莫莉在哪?」

  「不劳你费心。你今晚会搞砸,凯斯。平线在自由面到处敲钟。我不觉得你办得到,老弟。不在设定档内。」

  「那就告诉我她在哪,我会叫平线停手。」

  左恩摇头。

  「对女人不能太紧迫盯人,对吧,凯斯?无论如何,总是会搞丢她们。」

  「我会毁掉你周遭的一切。」凯斯说。

  「不。你没那么好心,老弟。我知道。你知道了,凯斯?我猜你已经自己想出来,在千叶,是我要狄恩去干掉你那女人。」

  「不。」凯斯不由自主往窗户走近一步。

  「但我没有。不过这重要吗?对凯斯先生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别开自己玩笑了。我了解你的琳达,老兄。我了解所有琳达。琳达是我日常工作里的一个普通产品。知道为什么她决定抢劫你吗?爱。你才会放在心上。爱?想聊聊爱吗?她爱你。这我知道。虽然她不值一文,但她爱你。你没办法。她死了。」

  凯斯的拳头擦过玻璃。

  「别弄伤手,老兄。你就要上线了。」

  左恩消失,换上自由面的夜与公寓灯火。视听器关闭。

  电话在床上发出稳定的铃响。

  「凯斯?」平线在等候,「你去哪了?到手了,但资料不多。」构体喀擦喀擦读出一个地址,「以一家夜店来说,这地方的冰很古怪。不留下蛛丝马迹的情况下,我只能查到这么多。」

  「好。要保坂叫麦尔坎切断数据机连线。谢了,迪西。」

  「我的荣幸。」

  他在床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品尝着新东西,宝藏。

  狂怒。

  「嗨。天狼座。喂,凯丝,是我们的朋友天狼座。」布鲁斯裸体站在他们房间门口,正在滴水,瞳孔巨大。「不过我们刚好在洗澡。你要等吗?还是要一起洗?」

  「不了,谢谢。我需要帮助。」他推开男孩的手臂走进房内。

  「嘿,真的,朋友,我们正……」

  「打算帮我。你很高兴见到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吧?我们不是吗?」

  布鲁斯眨眼,「当然啦。」

  凯斯念出平线给他的地址。

  「就知道他混帮派的。」凯丝在淋浴间内欢快地喊道。

  「我有一辆本田三轮机车。」布鲁斯茫然地傻笑。

  「立刻出发。」凯斯说。

  「那一层是小隔间。」第八次请凯斯复述地址后,布鲁斯说道。他爬回本田上。红色玻璃纤维底盘在镀铬避震器之下晃动,凝结物从氢燃料电池排气管滴落。「要很久吗?」

  「说不准,但你们会等我。」

  「我们等,是喔。」他抓抓裸胸,「地址的最后面,我想是一个隔间。四十三号。」

  「人家知道你要来吗,天狼座?」凯丝伸长脖子越过布鲁斯的肩膀抬头看。这趟路程吹干了她的头发。

  「不算是。」凯斯说,「有问题吗?」

  「下去最底层找你朋友的隔间。如果人家让你进去,那很好。但如果人家不想见你……」她耸肩。

  凯斯转身,循花状螺旋铁梯往下走。转六圈后来到一家夜店。他停下,点燃一根叶和圆,视线扫过一张张桌子。他突然懂自由面了。生意。他感觉得到生意在空气中嗡嗡作响。这就是了,当地行动。不是儒勒.凡尔纳街光鲜亮丽的表面,而是真格的。交易。舞蹈。人群龙蛇混杂,可能有一半都是观光客,另一半则是群岛居民。

  「楼下。」他对路过的服务生说,「我想去楼下。」他出示他的自由面晶片。那男人示意夜店后方。他快步走过拥挤的桌子,沿途听见半打欧洲语言的交谈片段。

  「我要一个隔间。」他对坐在矮桌旁的女孩说,一部终端机在她膝上。「低楼层。」他把晶片交给她。

  「性别偏好?」她将晶片扫过终端机正面的玻璃板。

  「女性。」他下意识地说。

  「三十五号。不满意请打电话。有兴趣的话,可以先存取我们的特殊服务展示。」她微笑,然后交还晶片。

  升降机在她身后滑开门。

  通道的灯是蓝色的。凯斯走出升降机,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编上号码的一扇扇门。跟高级诊所走廊一样的安静。

  他找到他的隔间。他一直在找莫莉的。这会儿他搞迷糊了,他拿起晶片贴在号码牌正下方的黑色感应器上。

  磁锁。声音让他回想起廉价旅馆。

  女孩坐在床上,用德语说了些什么。她的眼神柔软,目不转睛。自动驾驶。神经截断。他退后离开隔间并关上门。

  四十三号门就跟其他所有门一样。他迟疑了。通道的寂静代表隔间装有隔音设备。试晶片没意义。他用指节敲搪瓷金属。声音似乎被门吸收。

  他将晶片贴上黑色面板。

  门闩发出喀嗒声。

  她似乎打了他,以某种方式,在他真的把门打开前。他双膝落地,金属门靠在他背上,两只直挺挺的拇指伸出刀刃,在他眼前几公分处颤动……

  「老天,凯斯。」她起身时往他的头侧拍了一掌,「你想那样做真是太白痴了。你他妈怎么打开锁的,凯斯?凯斯?你还好吗?」她靠向他。

  「晶片。」他挣扎着呼吸。疼痛从他的胸口扩散。她扶他起来,把他推进隔间。

  「你买通服务生,楼上?」

  他摇头,瘫倒在床上。

  「吸气。数数。一、二、三、四。憋住。现在吐气。数数。」

  他紧抓自己的肚子。

  「你踢我。」他好不容易才说出口。

  「原本瞄更低。我想独处。我在冥想,好吗?」她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听取简报。」她指向安装在床对面墙上的小萤幕,「冬寂在跟我说杂光的状况。」

  「肉偶呢?」

  「根本就没有,那是所有特殊服务中最贵的。」她起身。她穿着她的皮裤和深色宽松衬衫,「明天行动,冬寂说的。」

  「餐厅里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跑掉?」

  「因为,要是我留下,我可能会杀掉瑞维拉。」

  「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做的事。那场表演。」

  「我不懂。」

  「这花了很多钱。」她伸出右手,彷佛捧着一个隐形水果。五把刀刃伸出,随后平稳缩回。「去千叶要花钱,动手术要花钱,要他们拉高神经系统,好让反射跟得上装备,这也要花钱……你知道我刚开始钱从哪里来吗?这里。不是这里,是一个像这里的地方,在蔓生。起初只是笑话,因为一旦他们移植了截断晶片,感觉就好像不劳而获。偶尔醒来时会酸痛,但也就这样。总之就是出租商品。一切发生时,你不在里面。无论顾客想付钱买什么,妓院都有软体……」她折响指节,「很好。我弄到我的钱。问题是,截断晶片和千叶诊所放进来的电路不相容。所以工作时间开始渗透,而且我都记得……但只是噩梦,也不一定都是坏的。」她微笑,「后来开始变怪。」她从口袋拿出烟,点着一根,「妓院发现我拿钱来做什么。我植入刀子,但精巧的神经传导还需要再去三趟。我压根没打算放弃肉偶工作。」她吸入烟,吐出一道烟,再加上三个完美的烟圈,「所以经营那个地方的浑蛋,他弄了一些客制化软体。柏林,那是个嗅查的好地方,你知道吗?强大的刺激在柏林有很大的市场。我不知道他们帮我切换过去的那个程式是谁写的,但总之是奠基于所有经典款。」

  「他们知道妳对这东西有反应吗?知道妳工作时其实有意识?」

  「我没有意识。有点像网际空间,只不过一片空白。应该说银色。闻起来像雨……你看得见自己高潮,就像紧邻太空边缘的一颗小新星。但我开始记得。就像梦一样,你知道吧。但他们没跟我说。他们切换软体,开始租给特殊市场。」

  她似乎在远方说话,「我知道,但我没声张。我需要钱。梦愈来愈糟,但我会告诉自己,至少有些真的就只是梦而已。到那时候,我开始觉得老板让一小群顾客对我倾心。莫莉值得最好的,老板说,然后给我加那点薪。」她摇头,「那变态跟客人收的钱是他付我的八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卖的到底是什么?」

  「恶梦。真实的。有一晚……一晚,我刚从千叶回来。」她抛下烟,用鞋跟碾熄,然后坐下,背靠着墙,「那一趟,外科医生挖太深了。很吊诡。他们一定干扰了截断晶片。我上场。跟一个客人开始例行公事……」她的手指深深戳入床垫,「参议员,客人的身分。我立刻认出他那张肥脸。我们两个都全身是血。还有其他人。她整个……」她猛力拉扯泡棉,「死透了。而那个变态肥仔,他只是说着『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因为我们还没完事……」

  她发起抖。

  「我猜我算是给了参议员他真正想要的,你懂吗?」颤抖停止了。她放开泡棉,手指耙过黑发,「妓院派人杀我。我不得不藏匿一阵子。」

  凯斯凝视她。

  「所以昨晚瑞维拉碰触到我的伤心事。我猜它想要我恨瑞维拉入骨,被激得进去追他。」

  「追他?」

  「他已经在那了。杂光。受三代珍小姐之邀,什么狗屎献予。她就在其中一个私人包厢里,真是……」

  凯斯回想起他看见的那张脸,「你要杀他?」

  她微笑,冰冷,「他快死了,没错。很快。」

  「我也有一个访客。」他跟她说玻璃窗的事,结结巴巴地说出左恩所说有关琳达的事。她点头,「或许它也想要让你恨某个东西。」

  「或许我恨它。」

  「或许你恨你自己,凯斯。」

  「怎么样?」凯斯爬上本田时,布鲁斯问道。

  「找时间来试试。」他按摩着眼睛。

  「只是看不出你是喜欢肉偶的那种人。」凯丝不开心地说,一面用拇指把一片新鲜的贴片贴在手腕上。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布鲁斯问。

  「当然。让我在儒勒.凡尔纳下车,找个有酒吧的地方。」

  注55:法文,意指二十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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