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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罗丝来到了虚无之境。只见四面八方、目光所及之处皆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深埋在温暖干燥的雪堆里一般。她看见温妮莎也在那里,可周围空荡荡的,很难分辨出距离的远近。她可能只在十米开外,但也可能有几百米远。罗丝的双眼努力适应着周围的虚无,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本想坐下来,却又看不到自己站在何地,于是决定先不要莽撞行动。此时此刻,她只能联想到儿童图画书里的天堂,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捧着竖琴的天使从头顶飞过。
她这是死了吗?
罗丝希望自己安全,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比死亡更加安全了。毕竟死了就再也没有东西能伤害你了。
但她依旧能感到害怕,感到方才因逃跑而激起的怦怦心跳,还能感到先前几小时内身上多出来的裂口和擦伤在隐隐作痛。如果真的死了,那么这些感觉就应该会消失了吧?
罗丝努力抑制着眩晕的感觉,想朝温妮莎靠近一步——或至少,离温妮莎看似容身的地方更近一些。她感到天旋地转,无从知晓自己到底有没有移动,可她还是努力迈着步子。转眼间,温妮莎就已经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了。罗丝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后退去,与女孩的距离也愈发遥远。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再次往前挪步。过了一会儿,她又来到了温妮莎身边,两人已近在咫尺。罗丝伸出一只手,终于抓住了那女孩儿的手臂。
“我可不想把你弄丢了!”罗丝说道,其实也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妮莎看起来惊恐万分,“我们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罗丝回答道,“但我猜,这里是时空之外。你别担心,我们只需要想好该说什么,然后许愿回去就行了。”
“可那该怎么做呢?”温妮莎问道,“灯神在哪里?”
罗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灯神!到处都没有它的踪影……
她闭上双眼思考了一会儿,努力想要说服自己,“一定就在这里。它把你从未来带到这里时,自己也跟着过来了,对不对?”
温妮莎点了点头。
“另外,”罗丝终于渐渐进入了状态,“当时你们分开了,是不是?所以它只是迷路了,仅此而已。”
但温妮莎并不像她那般乐观,“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它呢?”她绝望地指着周围的无尽虚空。
罗丝耸耸肩,打算继续保持乐观。“如果我们不行动,就永远不会找到。”她说道,“所以先试试再说吧。反正它又不会藏起来。”
然而,就在五分钟后,她心里最后一点儿乐观情绪也彻底消失了:罗丝无法分清方向,而温妮莎也已经晕头转向了。两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走着,紧紧抓住彼此的手,焦急地看向远方,想要找到哪怕一丁点儿色彩。
“那儿!”温妮莎突然大叫一声,指着一个方向。
罗丝还来不及阻止,温妮莎就甩开她的手,朝那东西走去。罗丝想追上去,但却不知该如何实现。她感觉自己好像越离越远了……几步之后,温妮莎便彻底消失无踪。罗丝试着呼唤她,可她的声音却似乎沉重得像石头一般,难以传送出去,也无法激起一丝回响。
尽管如此,罗丝还是竭力向前走去。因为她只有两种选择——走或是停,而唯有不断行走,才可能终得所获。然而,她最终还是被迫停下休息。
罗丝冒险坐在了一片虚无之中,她躺了下来,虽然这种感觉算不上舒服,但也不算不舒服,就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她身下触及不到任何平面或固体,但也并没有感觉自己飘浮在空中。只要不往下看,一切就都能忍受。
她也感觉不到饥饿,暗自猜测着这可能与自己许的愿有关。或许这里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她——这里没有饥饿,没有疾病,也没有举着斧头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如此说来,她确实格外安全。但唯一的危险就是,她可能会无聊至死。
“真希望我带了本书来。”她嘲讽道。
轰!
罗丝发现自己手上突然多了一本玛丽安·格莱特利的《小猫花园历险记》。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类书,但现在这并不重要……
“灯神!灯神,你在哪里?”她大喊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她站起身来,停下了一切动作,生怕自己往错误的方向挪动一小步,就永远也找不到灯神了。随后,她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现在只有一件事能做了。
“灯神,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在这里。”她边说边紧张地摆出祈祷的姿势。
轰!
罗丝长舒了一口气,灯神在她面前现身了,它依旧待在那只已经皱巴巴的纸盒里。
“我猜,这就是你眼中的幽默感吧?”她调侃道。
“这是我眼中的安全。”灯神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每时每刻有多少危险潜伏在你们身边吗?”
“很快就会有危险潜伏在你身边了。”罗丝咕哝道,“等会儿,让我仔细想想。我可不想再冒险许……说话了,除非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重新坐到了一片稍低一点儿的虚无之上,灯神则舒舒服服地待在盒子里,似乎对周围的新环境漠不关心。
罗丝再次尝试努力思考。
照灯神之前所说,它需要吸食一百七十一万八千九百零二具尸体,才能送温妮莎回到她自己的年代。但那数字几乎是罗马总人口的两倍。可以推测,送罗丝穿越时空也需要消耗差不多的能量。可就算有足够的能量,她又该去哪儿呢?
她可以许愿回家——回到21世纪的那个家,回到杰姬身边,回到巴克纳尔楼,回到米奇·史密斯身边,重拾毫无前景的工作。可她怎能做出那种事,而丢下博士不管呢?
但是……如果博士从未到过罗马,他就不会变成石头,而是身在别处。罗丝可以许愿回到塔迪斯……可如果博士不在那里,或那该死的愿望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没能相遇,那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先等等,这说不过去呀。
如果穿越时空需要耗费将近两百万具尸体的能量,而像灯神所说,变出一袋薯条需要消耗一只眼球,那么,它仅凭一只羔羊和一名雕刻家,又怎能将现实改变成这样呢?
它这可是改变了宇宙的运行轨迹,让博士从未来过罗马啊。
它还使一个女人返老还童;甚至重写历史,让克里斯帕斯替代哈德良当上了皇帝。
而且,它还把罗丝和温妮莎带到了时空之外。
这些可都是了不得的举动。
突然间,她兴奋了起来。
她有了一个想法,一个绝妙的、不可思议的、她迫切希望能够成真的想法。
她终于尝试着开口说话,却因为心急而磕磕巴巴的,于是又强迫自己停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鲁莽的话语会要人命——至少有灯神在场时确实如此。
最后,她总算冷静了下来,对灯神说道:“你可以穿越时空,但那只是科技罢了。博士还说过,把人变成石头也只是科技而已。世上并不存在魔法,你也不能改变现实!”她又兴奋了起来,于是再次稍做停顿、平复心情,然后才继续道:“我们就先说说博士,好吗?为何你并不认为自己力量不足,无法实现?或那个愿望会导致难以修复的悖论?如果博士真的未曾到过罗马,那他就不会把我带来,我们就不会遇到温妮莎,就更加不会跑到那座废弃的圣殿里。那样一来,你就得不到献祭的鲜血,我也不会在那里许下愿望。你不可能单独把博士抽走,却指望所有事情都保持原样……而我也永远无法跳出那些愿望的假象看清事实。如果愿望成为现实,那么现实也应该适用于我,我就不会记得博士曾经到过罗马,也不会记得克里斯帕斯根本就不是皇帝,而只是个普通人了。”
她又想了一会儿。
“你能了解并控制人们的思维,所以在乌尔苏斯面前才会变成密涅瓦的模样,才会知道我们的名字,知道如何让人误以为你是一位女神,或是一只猴子。”
罗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鸭嘴龙,她能看出它似乎有些紧张。它一直没有说话,罗丝便把这种沉默当作默认了。
“我说对了,是不是?那就是说……博士并不是从未到过罗马,因为那样根本就说不通。你只是歪曲了我的认知,让情况看起来好像他从未到过这里。你让我看不见博士,也让所有人都忘了他。这只是一场天大的骗局,而你一直在瞒天过海!”
她停下来吸了口气。
“我真的——真的不喜欢别人擅自操控我的思维[. 在《神秘博士》新版剧集第一季第二集《世界末日》中,罗丝曾从博士口中得知塔迪斯会调整她的思维,使其听懂外星语言,并曾生气地责怪博士没有事先征得她的同意。
]。现在,我不确定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温妮莎身在何处,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但我敢打赌,这些都是假的,我要出去。”
她握紧了拳头,决定把所有筹码都赌在这一把上,她的愿望几乎就像是在祈祷。
“我希望……我和温妮莎回到废弃的圣殿里,但不进行时间线上的移动。还有……让我们能看到真实的一切。”
罗丝闭上双眼,雷声如期而至。她想睁开眼睛,但又不想这么快就失去所有希望。她要在一切都将变好的幻想中再沉浸一会儿。
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是脚步声。坚实的大地!还有气味传来,是树木、石头和动物的气味。
有人叫了一声:“罗丝?”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圣殿。温妮莎在她身旁,灯神也在不远处。
而在她面前的,则是博士已然石化的身体。
她很想哭,事实上,她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滑落了欣喜的泪水。她一把抱住了满脸震惊的温妮莎,然后从腰包里拿出了那瓶解药。
此时,罗丝已经拔出了瓶塞,但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却突然一闪而过。于是,她又转过去问灯神:“我要怎么确定这不是幻觉?不是你再次入侵了我的思维,让我误以为眼前这一切都是现实,而实际上却不是?”
灯神哼了一声,“亲爱的年轻女士,我向你保证这就是现实。我可从来不说谎。若你不想把余生都浪费在疑神疑鬼、怀疑现实上,我建议你现在就接受事实。”
“你就会这么说,对不对?”罗丝咕哝道。
然而,她还是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举起玻璃瓶,动作缓慢且小心翼翼地将它倾斜过来……
一滴翠绿色的解药滴落在了博士石化的脸颊上。
他的脸上霎时泛起了暖色,渐渐可以看清他那苍白的皮肤、深色的发丝和热烈的褐色眸子。他身上的丘尼卡变回了布料,十个脚趾在凉鞋里扭动起来,两条手臂弯曲着将罗丝揽入怀中,柔软的嘴唇贴在了罗丝的双唇上。这个吻充满了感激与欣喜,当然还有难以名状的生命的喜悦。
“你好呀。”罗丝眼含热泪,微笑着说道。
“你好。”他柔声应道,目光闪烁。
“我猜你一定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的想象力可没这么好。”
博士对她咧嘴一笑,走到一旁环视着早已恢复平静的圣殿,又看了看灯神和温妮莎。“看来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就把事情都解决啦!”他说道,“真了不起。”
罗丝笑了起来,“恐怕说了你也不会信。不过,我给你留了一些事儿做,免得你感觉被我占了风头。”她掰着手指继续道,“你得送温妮莎回到她自己的年代,让真正的罗马皇帝重回宝座——罗马皇帝确实有宝座吧?还要从世界尽头捞个人回来,再把一名返老还童的老妇人给变回来……同时,还不能为此将两百万人献祭给灯神。”她向博士解释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果然不出所料,博士并没有太担心的样子。“小事儿一桩,你就放心吧。”他说道,“如果需要能量,我们手头就有个巨大的能源——塔……”
“我知道,”罗丝回答道,“但灯神不能撤销之前的愿望,这是它自己说的。”
“荒谬,”博士说道,“它不是撤销了你们刚才所处的虚无之境吗?”
罗丝皱起了眉,“是啊,可是……等等!”她转身望着灯神,“我许愿让博士回来时,你没有帮我实现!”
灯神略显尴尬。“我想请你回忆一下,”它说道,“你应该能记起,自己当时并没有许愿。”
罗丝想了想,“你说得对,我正要许愿撤销愿望,而你却说你不建议我那样做。”
“完全正确,”灯神回答道,“我不建议你那样做。至于你从我简单的话语里生出了哪些推测,那就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罗丝张大了嘴,“你是说,假设我当时还是许了那个愿,或者希望让博士能回来之类的,那这件事早在好几个小时前就能解决了,是吗?”
小小的龙脑袋上下动了动。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罗丝质问道。
“我无法拒绝任何许下的愿望,所以得想办法说服你不许那个愿。”
“好吧!”罗丝喊道,“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你撤销在那个派对上实现的所有愿望。把消失的人带回来,恢复老人的实际年龄,别再让那个俊美却狂妄自大的小伙子认为自己是皇帝了。”
雷声轰鸣之后,罗丝又想到了灯神刚才说的另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许愿博士回来?”
这时候,博士接过了话头:“我猜,这位朋友是害怕了。”
“害怕什么?”罗丝问道。
“害怕我。”博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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