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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亚历山卓,西元前一二五年
午夜,刺客悄悄翻墙跳进御花园,四道敏捷的黑影倚着墙边。墙很高,地面很坚硬,然而他们跳下地的声音比雨点落地还轻微。他们蜷伏往那边三秒钟,身子压得低低的,动也不动,嗅着四周的气息,接着偷偷穿过黑暗的花园,行经槛柳与椰枣树,来到男孩的寝宫。上了链的印度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豺狼的嚎叫从遥远的沙漠传来。
他们踮着脚尖行进,未曾在长形的湿草坪上留下一丝足迹,袍子在背后飘扬,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除了迎着微风摇曳的叶子,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风儿在棕榈叶间的叹息,什么也听不到,四下一片寂静。刺客从圣池边站哨的鳄鱼巨灵旁经过,没惊动到它,虽然他们离巨灵尾巴仅一片鳞片之遥。就人类来说,表现还不赖。
白天的热气已散去,现在空气沁凉。宫廷上方一轮圆月散发寒光,为屋顶与庭园抹上厚厚一层银阵(※此教派信徒只在月圆时行动,这是他们的怪癖之一。这么一来,任务会更困难,挑战也越大。而他们从来没有失手过。此外,他们只穿黑衣,不食酒肉、不近女色、不赏管乐,更怪的是,只吃他们饲养在遥远沙丘上的羊所生产的乳酪。每次出任务之前必斋戒一天,眼眨也不眨,直盯着地上冥想,之后吃点印度大麻与小茴香籽作成的饼,滴水不沾,直到喉咙发黄。这样也杀得了人,实在是奇迹。)。
墙外的大城在夜色中呢喃:车轮骨碌骨碌压任泥土路上,码头边的声色场所隐隐传来笑声,潮水拍着岸边的石头。灯光从窗户倾泻而出,余烬在暖炉中发光,巨大的更火在港湾口旁的高塔顶上燃烧,向大海传送讯息,火光映在海面上随浪尖舞动,仿佛妖精光。
岗哨上,守卫正在赌博:柱厅中,仆人在灯心草席上睡觉。宫殿大门上了三道闩,每一道都比人还粗实。没有人望向西边的花园,在那儿,死亡正随着四双悄悄行进的脚,像蝎子般偷偷造访。
男孩房间的窗户位于宫殿二楼。四道黑影低伏在墙脚下。带头的比了信号,于是刺客一个接着一个紧贴着石墙,靠着指尖与粗大脚趾的趾甲,如飞檐走壁,轮番往上爬(※他们的脚趾甲又弯又硬,修剪成鹰爪般尖锐。刺客很注重足部保养,因为足部在他们行刺之时很重要。他们常常洗脚,以浮石摩擦,再浸泡于芝麻油当中,直到皮肤柔软如羽绒。)。从马西里亚到哈德拉茅,他们曾如此攀上大理石柱与冰瀑,现在这里粗糙的石块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困难。他们攀爬着,有如洞穴岩壁上的蝙蝠,月光把他们齿间咬着的东西照得闪闪发亮。
为首的刺客抵达窗台沿,他如老虎般纵身跃上窗台,窥视房内。
月光洒满房间,照亮床垫,犹如白昼。男孩睡得很沉,动也不动宛如死人。这孩子的深色头发披散在床垫上,苍白细弱的颈子在丝绸旁发亮。
刺客拿下匕首,静悄悄、小心翼翼地环视房间,估算房间的面积,猜想哪里可能藏着陷阱。这里宽敞黑暗,没有任何虚饰,天花板由三根柱子撑起,远处立着一扇柚木门,从里面上闩。墙边一座柜子敞开,里面衣服装了半满。他看见一把皇家座椅,覆盖着一件随手丢在上面的袍子,凉鞋散落于地上,缟玛瑙脸盆中装满了水。空中飘着淡淡幽香,刺客不禁皱皱鼻头,对他来说,这香气代表堕落腐败(※此教派信徒不用香水,乃出于实用考量。他们会依据每次任务的情况,抹上合适的气味:在花园中用花粉、寺庙用香、沙漠用沙尘、城中用粪与内脏。真是尽责的家伙。)。
他眯起眼睛,匕首一转,两指握住闪亮发光的匕首刀尖。匕首抖了一两下。他在估计距离——从迦太基到古库尔基斯,他从没失手过。刀子每次抛出去,总能找到该命中的喉咙。
他手腕轻轻一摆,匕首飞了出去,一道银弧划破空气,落下时发出闷响——刀柄没入床垫,离孩子的颈子有一吋远。
刺客满腹狐疑地停顿动作,仍旧低伏在窗台边。他手背上画着十字刀疤,代表他是黑暗学院的能手,能手从不错失目标。刚刚抛出匕首之前,他明明瞄得很准,应该是丝毫不差,但竟然没射中……难道目标在紧要关头稍稍移动了?不可能,这男孩睡得很沉。于是,刺客从身上再掏出第二支匕首(※我不会说出他从哪里拿出匕首的。这么说吧,这刀子相当尖锐,同时也有卫生问题。)。再一次仔细瞄准(刺客很清楚他的弟兄攀在下方的墙上等着,他们的不耐无情地压了过来)。他迅速挥动手腕,登时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闷响传来,第二支匕首再度落入床垫,距离亲王颈子的另一边有一吋远。虽然亲王睡着了,但或许正在做梦,总之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以黑纱头巾罩着脸的刺客,皱着眉头。他从束腰外衣抽出一条布,紧紧扭成一条绳索。七年前,隐士首度下令要他杀人,这七年来,他从没让勒绳被扯断,从未曾失手(※山中隐士以许多傻瓜也做得到的谋杀方法训练他的跟随者。他们能以独特手法使用勒绳、剑、匕首、短棒、绳索,毒药、铁饼、流星锤与箭,以及种种在他们邪恶的眼里看来相当方便好用的武器。他们也知道如何用指尖与伸缩脚趾来杀人,暗中掐死更是专精。较高等级的学徒,可以获得胃线虫与绦虫。最厉害的是,他们完全没有罪恶感:每次暗杀行动都能借由强烈的宗教理由来合理化与获得赦免,漠视他人神圣的生命。)。他像头豹子,悄悄溜下窗台,蹑足穿过月光照耀的地板。
床上的男孩嘟哝着,在被褥下翻了个身。刺客倏然僵住,宛如立在房间中央的黑色雕像。
后面窗户那边,两名同伙已不知不觉中登上窗台,在一旁观看、等待。
男孩轻叹口气,随后又陷入沉睡。他在垫子间仰卧,脸蛋两旁各插着一支匕首。
过了七秒钟,刺客再度行动。他潜行到床垫后方,绳索两端绕在手上。他一来到男孩正上方,便立刻敏捷地弯下腰,绳索正准备在沉睡男孩的颈子上就位——
男孩登时睁开双眼,伸出一只手,抓住刺客的左手腕,毫不费劲把他朝最近的墙壁摔去,于是刺客头撞到墙,颈子如芦苇茎应声折断。男孩立刻掀开蚕丝被,跳了起来,只身站着,面朝窗户。
月光打在窗台上,照出两名刺客的轮廓,他们如蟒蛇般悄悄出声。同袍之死,侮辱了他们共有的荣耀。其中一名从袍子中抽出骨制管子,并从牙缝中吸出薄如蛋壳、灌满毒药的弹丸。他把管子放到嘴边,吹一口气,弹丸飞向房间另一端,直直瞄准男孩的心脏。
男孩往旁一闪,弹丸撞到柱子粉碎,毒液溅在柱子上,冒出一阵羽状青烟,弥漫在空中。
两名刺客跳进房间,一个往这头前进,一个往那头包抄,两人各自持着弯刀,夸张地在头边挥舞,阴沉的眼神扫视着房间。
男孩不见了,房间一片寂然。绿色毒药一点点侵蚀着柱子,石材嘶嘶作响。
七年来,从安提阿到贝加蒙,这些刺客从没饶过任何一个牺牲者(※他们也不愿从现在开始破例。隐士是出了名地鄙视失败归来的信徒。此机构有一面墙贴着这些人的皮——这项巧妙的展示,可以激发学生的魄力,同时也能去芜存菁。)。他们双臂静止不动,脚步放慢,仔细聆听四方,品尝空气中是否有一丝惊惧。
房间中央的柱子后面,传来脚步拖地声,宛如老鼠在稻草床中瑟缩。刺客对视;一眼,便踮起脚尖缓缓前移,同时举起弯刀。一个往右走,行经同袍蜷倒在地的尸体,另一个往左,经过披着王袍的金椅。他们仿佛鬼魂般沿着房间边缘移动,从两旁绕了过来,往柱子靠近。
柱子后面有鬼鬼祟祟的动静:男孩的身形就藏在阴影之中。两名刺客都看见了,于是纷纷举起弯刀,一左一右冲过去,如螳螂般迅速出击。
这会儿却传出双人的惨叫,声音粗厉刺耳。两人慌慌张张从柱后踉跄而出:原来两名刺客紧紧撞在一起,弯刀刺穿彼此。他们仆倒在房中央一片月光下,轻轻抽搐着,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四下一片寂静,窗台只有月光。云朵飘过,遮住一轮明月,也为地上的尸体覆上一层阴影。港口高塔的更火在天际映出淡淡红光。周遭仍然一片阒静。云朵往海上飘了过去,月光再现。男孩从柱子后面赤脚走出来,没发出半点声响,身体紧绷,保持警戒,仿佛感受到房里的压力。他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向窗户,脚步很慢很慢、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他看到了半隐半现的花园,树木与了望塔。他端详着窗台的纹理,看看月光如何照亮它的轮廓。越靠越近……现在他的手放在石材上了。他俯过身,看看墙脚下的庭院,细白的颈子往前伸去……
没事。庭院空空如也。下方墙壁垂直平滑,砌石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男孩倾听着,四下悄然无声。他手指轻敲窗台,耸了耸肩,便转身回房。
然而,第四名刺客像只细瘦的黑蜘蛛,攀住上方的窗沿石台,一见男孩转身,便立刻跳了下来,尾随着那男孩,步伐宛如落在雪地上的羽毛。然而,男孩听见了,于是转身一看。这时刀光乍现,朝他飞来,却因出手过急而射偏——刀锋碰到石头,发出清脆声响。不过,铁一般的手旋即掐住男孩的颈子,刺客往男孩腿一踢,让他重摔倒地,刺客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男孩的双手被抓得紧紧的,完全动弹不得。.
匕首往下一挥。这次命中了目标。
事情照着该有的方式结束。刺客蹲在男孩尸体上面,让自己舒了口气——这是同袍死亡之后,他第一次喘口气。孔武有力的他坐了下来,松开紧握匕首的拳头,任由男孩的手腕滑落。他微微颔首,以传统姿态向死者致意。
这时候,男孩伸出手,拔出胸口中央的匕首。刺客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看,不是银的,」男孩说道,「真是失算。」他举起手。
房间爆炸了,绿色火花从窗户倾泻而下。
男孩站起身来,把刀子抛在床垫上。他调整缠腰布,吹掉手臂上的些许灰烬,用力咳了起来。
随后,细细的沙沙声传来。房间另一头的金椅子有了动静,上面罩着的袍子被拨向一边。椅脚间爬出另一个男孩,跟先前那名长得一摸一样,只是因为躲藏了好几个小时而脸色泛红、头发蓬乱。
他站在刺客尸体附近,深深吸了口气。之后他盯着天花板,上面有个焦黑的人形,样子好像受到了惊吓。
男孩低下头,望着面无表情、容貌酷似真人的巨灵,巨灵正在盈满月光的房间另一头,与他对望。我做做样子向他行了个礼。
托勒密拨开眼前的深色头发,鞠了个躬。
「谢谢你,雷吉特。」他说。
巴谛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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