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开始，凯蒂觉得压迫感好重。在醒来的瞬间，原本无边无际的维度，现在缩成小小一点。她被压缩回身体的边界内，与难以承受的重量纠结在一起。这仿佛窒息的一刻，犹如遭到活埋般地恐怖。一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怎么呼吸。她在黑暗中躺着，聆听体内的节奏：血液汩汩流着、空气飕飕来回通过、胃肠里的气泡咕噜咕噜滚动。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吵，这么沉重、这么拥挤。身体真是复杂得可怕，简直无法操纵。光是要移动身体，就令她觉得不可思议。
渐渐地，原本的困惑感消融了，她慢慢认知到四肢与躯体——膝盖屈到肚子前面，脚轻轻叠在一起，双手在胸前紧扣。她在脑海中默想着这些姿势，随后，对身体的情感与感激涌了上来，温暖她。她的意识渐渐恢复，能感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头枕着柔软的垫子。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又曾经去过哪里。
凯蒂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模糊一片。一瞬间，游动的光影线条令她迷惑，以为又回到了异世界……她让自己镇静下来，专心致志，周围的线条也缓慢而不情愿地停下来，最后凝聚为一幅画面：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那人的坐姿看起来十分疲惫。他的头垂向一边，双脚懒洋洋地往左右两边伸。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他的眼睛闭着。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末端是椭圆形的金坠子，中间镶着墨绿色的石子，随着那人的呼吸，在胸口规律起伏。膝盖间斜放着一根长木棍，一手轻轻扶住木棍，另一手则软绵绵地搁在椅子扶手上。
过了半晌，凯蒂才想起他的名字。「纳桑尼尔？」
她声音好小，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口，或只是在脑里默念。然而，那声音终究引来回应。魔法师急忙咕哝一声，手脚仿佛受到电击而抽动。木棍掉到地上，他往前一跳，几乎是扑了过来，蹲到她身边。
凯蒂试着微笑。这很难，脸会发疼。「嗨。」她说。
魔法师瞠目结舌，答不出话。
「你拿到权杖了，」她说，「我喉咙好干，有水吗？」
魔法师还是没回答。她注意到他的皮肤擦伤发红，好像被狂风刮过一样。他仔细地凝视她，但还是没搭理她的话。凯蒂不耐烦了。
「让开，」她厉声说道，「我要起来。」
她绷紧腹部肌肉、移动一只手臂，手指按着地上，把自己撑起来。有个东西从手心滑落地面，发出闷响。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肌肉软弱无力。
凯蒂的头又摔回座垫上。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虚弱，真令她害怕。「纳桑尼尔……」她说道，「发生……？」
他总算开口了。「没关系，先休息一下。」
「我想起来。」
「我真的觉得最好不要吧！」
「拉我起来！」焦虑转为恐慌，她因此更不高兴。这么虚弱很不对劲。「我不要躺在这里。怎么会这样？我发生什么事？」
「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纳桑尼尔的语气没有说服力。于是她再试一次，才稍微起身一点点，又瘫倒在地。她咒骂一声，魔法师也跟着咒骂。「好吧，我会撑住你的背。不要试着承担自己的重量，你的脚会——嗳！我刚刚怎么说的？这次听我的话就对了。」他扶着她的腋窝，把她拉起来，转个弯拖往椅子那边。她的脚拖在地上，脚板划过五芒星的线条。凯蒂发现自己被毫不客气地丢到一边坐着。魔法师喘着大气，站在她面前。
「满意了吗？」他问。
「不。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走？」
「这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他盯着自己的靴子，那是一双磨损得严重的巨大皮靴。然后他又望着空法阵。「凯蒂，我冲进来的时候，」他说，「房间冷得要命。你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就躺在那儿。我以为你——真的以为你这次死了。不过……」他抬起眼，「好，告诉我，你真的——？」
凯蒂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魔法师紧张的表情放松了，变成茫然惊讶。他缓缓舒了口气，半坐半倚地靠在书桌上。「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了。」
凯蒂清清喉咙。「我等会儿就告诉你。不过，先帮我把那面镜子拿过来，好吗？」
「我觉得不——」
「比起空想，」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宁可亲眼瞧瞧。快点，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说服得了她。
「总而言之，」她终于说道，「就和雅各被黑旋咒攻击之后差不多……而且他没事。」
「没错。」魔法师手酸了，于是调整镜子的位置。
「我可以染发。」
「对。」
「至于其他——反正迟早也会变成这样。」
「对。」
「大概五十年后吧。」
「只不过是皱纹，凯蒂，只是皱纹而已，很多人都有。而且这些皱纹可能会消失。」
「你这样想？」
「对。现在已经比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好多了。」
「真的？」
「千真万确。不然你看看我，看看这些水泡。」
「我正要问。」
「我拿取权杖时，毒云伤了我。」
「喔……不过其实我怕的是这虚弱感，纳桑尼尔。要是我以后都无法——」
「不会的，瞧，你现在可以挥动手臂了，五分钟前根本还不行呢。」
「是吗？喔，很好，经你一说，我的确觉得有力一些了。」
「看，没错吧！」
「可是一面镜子，」她说，「却看到另一张脸，这样很难受。全都变样了。」
「没有全都变样。」他说。
「没有吗？」
「没有。你的眼睛就完全没变。」
「嗯，」她半信半疑地看着镜子。「真的吗？」
「嗯，在你眯起眼睛之前都好好的，相信我。」他放低镜子，搁到桌子上。「凯蒂，」他说，「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魔鬼已经闯出去，在伦敦游荡。我找到你之后，曾试着使用格莱斯顿权杖。不过，」他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成功。倒不是因为咒令，我现在已经知道以前不明白的事情。只不过……我的体能力气不够，没办法把意志力加诸于上。但是少了权杖，根本没办法对付奴大。」
「纳桑尼尔——」
「说不定有其他魔法师还活着，身体也没被魔鬼占据。我还没到处看看。但就算我们找得到盟友，也把他们的巨灵找来，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但是奴大实在太强了。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权杖。」
「这可不一定，」凯蒂从椅子上俯身向前。（看来纳桑尼尔的话没错，她现在动起来比较自在了。一开始，她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什么都搭错线，无法与骨头肌肉同步活动。）「我可不是去异世界玩玩的，」她正经八百地说，「你拿到权杖，我找到巴谛魔。现在该做的，就是把这些结合起来。」她朝着他咧嘴一笑。
魔法师苦恼地摇头。「什么意思？」
「啊！你可能不会喜欢这个点子……」
巴谛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渐渐地，原本的困惑感消融了，她慢慢认知到四肢与躯体——膝盖屈到肚子前面，脚轻轻叠在一起，双手在胸前紧扣。她在脑海中默想着这些姿势，随后，对身体的情感与感激涌了上来，温暖她。她的意识渐渐恢复，能感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头枕着柔软的垫子。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又曾经去过哪里。
凯蒂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模糊一片。一瞬间，游动的光影线条令她迷惑，以为又回到了异世界……她让自己镇静下来，专心致志，周围的线条也缓慢而不情愿地停下来，最后凝聚为一幅画面：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那人的坐姿看起来十分疲惫。他的头垂向一边，双脚懒洋洋地往左右两边伸。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他的眼睛闭着。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末端是椭圆形的金坠子，中间镶着墨绿色的石子，随着那人的呼吸，在胸口规律起伏。膝盖间斜放着一根长木棍，一手轻轻扶住木棍，另一手则软绵绵地搁在椅子扶手上。
过了半晌，凯蒂才想起他的名字。「纳桑尼尔？」
她声音好小，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口，或只是在脑里默念。然而，那声音终究引来回应。魔法师急忙咕哝一声，手脚仿佛受到电击而抽动。木棍掉到地上，他往前一跳，几乎是扑了过来，蹲到她身边。
凯蒂试着微笑。这很难，脸会发疼。「嗨。」她说。
魔法师瞠目结舌，答不出话。
「你拿到权杖了，」她说，「我喉咙好干，有水吗？」
魔法师还是没回答。她注意到他的皮肤擦伤发红，好像被狂风刮过一样。他仔细地凝视她，但还是没搭理她的话。凯蒂不耐烦了。
「让开，」她厉声说道，「我要起来。」
她绷紧腹部肌肉、移动一只手臂，手指按着地上，把自己撑起来。有个东西从手心滑落地面，发出闷响。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肌肉软弱无力。
凯蒂的头又摔回座垫上。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虚弱，真令她害怕。「纳桑尼尔……」她说道，「发生……？」
他总算开口了。「没关系，先休息一下。」
「我想起来。」
「我真的觉得最好不要吧！」
「拉我起来！」焦虑转为恐慌，她因此更不高兴。这么虚弱很不对劲。「我不要躺在这里。怎么会这样？我发生什么事？」
「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纳桑尼尔的语气没有说服力。于是她再试一次，才稍微起身一点点，又瘫倒在地。她咒骂一声，魔法师也跟着咒骂。「好吧，我会撑住你的背。不要试着承担自己的重量，你的脚会——嗳！我刚刚怎么说的？这次听我的话就对了。」他扶着她的腋窝，把她拉起来，转个弯拖往椅子那边。她的脚拖在地上，脚板划过五芒星的线条。凯蒂发现自己被毫不客气地丢到一边坐着。魔法师喘着大气，站在她面前。
「满意了吗？」他问。
「不。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走？」
「这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他盯着自己的靴子，那是一双磨损得严重的巨大皮靴。然后他又望着空法阵。「凯蒂，我冲进来的时候，」他说，「房间冷得要命。你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就躺在那儿。我以为你——真的以为你这次死了。不过……」他抬起眼，「好，告诉我，你真的——？」
凯蒂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魔法师紧张的表情放松了，变成茫然惊讶。他缓缓舒了口气，半坐半倚地靠在书桌上。「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了。」
凯蒂清清喉咙。「我等会儿就告诉你。不过，先帮我把那面镜子拿过来，好吗？」
「我觉得不——」
「比起空想，」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宁可亲眼瞧瞧。快点，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说服得了她。
「总而言之，」她终于说道，「就和雅各被黑旋咒攻击之后差不多……而且他没事。」
「没错。」魔法师手酸了，于是调整镜子的位置。
「我可以染发。」
「对。」
「至于其他——反正迟早也会变成这样。」
「对。」
「大概五十年后吧。」
「只不过是皱纹，凯蒂，只是皱纹而已，很多人都有。而且这些皱纹可能会消失。」
「你这样想？」
「对。现在已经比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好多了。」
「真的？」
「千真万确。不然你看看我，看看这些水泡。」
「我正要问。」
「我拿取权杖时，毒云伤了我。」
「喔……不过其实我怕的是这虚弱感，纳桑尼尔。要是我以后都无法——」
「不会的，瞧，你现在可以挥动手臂了，五分钟前根本还不行呢。」
「是吗？喔，很好，经你一说，我的确觉得有力一些了。」
「看，没错吧！」
「可是一面镜子，」她说，「却看到另一张脸，这样很难受。全都变样了。」
「没有全都变样。」他说。
「没有吗？」
「没有。你的眼睛就完全没变。」
「嗯，」她半信半疑地看着镜子。「真的吗？」
「嗯，在你眯起眼睛之前都好好的，相信我。」他放低镜子，搁到桌子上。「凯蒂，」他说，「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魔鬼已经闯出去，在伦敦游荡。我找到你之后，曾试着使用格莱斯顿权杖。不过，」他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成功。倒不是因为咒令，我现在已经知道以前不明白的事情。只不过……我的体能力气不够，没办法把意志力加诸于上。但是少了权杖，根本没办法对付奴大。」
「纳桑尼尔——」
「说不定有其他魔法师还活着，身体也没被魔鬼占据。我还没到处看看。但就算我们找得到盟友，也把他们的巨灵找来，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但是奴大实在太强了。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权杖。」
「这可不一定，」凯蒂从椅子上俯身向前。（看来纳桑尼尔的话没错，她现在动起来比较自在了。一开始，她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什么都搭错线，无法与骨头肌肉同步活动。）「我可不是去异世界玩玩的，」她正经八百地说，「你拿到权杖，我找到巴谛魔。现在该做的，就是把这些结合起来。」她朝着他咧嘴一笑。
魔法师苦恼地摇头。「什么意思？」
「啊！你可能不会喜欢这个点子……」
巴谛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