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纳桑尼尔启动权杖、让巨灵力量流遍全身，控制权杖的力量之后，才倏然想起肩伤。一阵剧痛使得他突然晕眩……然而，新的力量再度盈满体内，先前的无力感登时褪去。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神采奕奕过。
巴谛魔的力量融入他身体那一瞬间的感觉，仍回荡在他体内。那种感觉像是电击，突如其来的力道差点就要把他拉开地板、抗拒地心引力——他的体重和疲倦消失无踪，只觉得活力十足。他的心思似乎更为澄澈、更为敏锐，于是，他察觉到巨灵的本质，了解巨灵为什么永远渴望移动、改变与变形。他也感觉到，若是强行限制巨灵这种本质、把它囚禁在地球上，对巨灵来说会是多么悲惨的命运。他瞥见了（最初只是模模糊糊地）无穷无尽的连续影像、回忆与印记，那些东西，原本深藏在时间的深渊中。这番景象让他觉得目眩。
他的感知十分敏锐，手指感觉到权杖的年轮与纹理，耳朵听到它的低鸣。最棒的是，他看见了七个界层，每个界层都一清二楚。房间沉浸在各种光环与色彩：权杖的、他自己的，而最特殊的该算是凯蒂的了。在光辉中，凯蒂的脸庞再度恢复柔嫩年轻的模样，头发如火焰般闪耀动人。他原本会永远凝视着她——
少胡思乱想了，真是恶心。
可惜那讨厌的巨灵在他脑袋里碎碎念，坏了好事。
我又没怎样，他想。
还说呢！权杖准备好运作了，我们得走了。
好。纳桑尼尔提高警觉，免得巨灵又对他的双腿心怀不轨。他转身对凯蒂说道：「你应该留在这里。」
「我觉得比刚刚有力气多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缓缓往前挪着身子，颤抖的双手撑着身体站起来，看得纳桑尼尔好担心。她说：「我能走。」
「就算能，也不该跟我们来。」
他感到巨灵在他心里翻腾，声音在他口中回荡。和之前一样，他觉得好尴尬，而且痒痒的。「纳桑尼尔说的对，」巴谛魔说道，「你现在太虚弱了。如果他的记忆靠得住——我是很怀疑啦——那么这房子里面还有其他俘虏，不知道奴大有没有把他们全杀了。去找他们如何？」
她点点头。「好。那你们有什么打算？怎么不用探知镜，看看奴大在哪里？」
纳桑尼尔动动身子。「呃——」
「他开除它了，」巨灵说，「放那妖精自由了。我看真是大错一桩。」
「我可以自己回答。」纳桑尼尔咆哮着。插嘴的竟是自己的喉头，特别令人光火。
凯蒂对他一笑。「很好。那，待会儿见了。」
「好……你一定不会有事吧？」
他感到巨灵不耐烦的情绪涌现。他手脚颤抖，好想要一蹦就蹦到空中……「我没问题的。这给你——你最好戴着这个。」纳桑尼尔低下头，把撒马尔罕护符从脖子上取下，交给了她。「戴好，」他说，「它会保护你。」
「只能对抗魔法，」巨灵补充道，「没办法抵挡实体攻击、绊倒撞头、或脚趾踢到之类的。不过在它有限的范围之内，倒是非常有用。」
凯蒂犹豫着。「我具备一些抵抗力，」她说，「或许我不该——」
「那不足以对付奴大，」纳桑尼尔说道，「更何况你才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拿去吧……」
她戴上项链。「谢谢，」她说，「祝你们好运。」
「你也是。」该说的都说完了。这一刻终于来临。纳桑尼尔大步走向门边，下巴抬高，眼神阴沉、甚有决心，头也不回地离开。门毁坏时的瓦砾散落一地，纳桑尼尔正打算小心跨过，巨灵却已冷不防强迫他的双腿又蹦又跳，害他脚板打结，大字形绊倒在地，权杖也掉了，整个人在瓦砾间翻了筋斗，就这样滚出门外。
动作真文雅，巴谛魔说。
纳桑尼尔的回答没人听见。他赶紧拾起格莱斯顿权杖，费劲地往通道走去。
雕像堂一片狼藉，这番破坏行动颇有创意。每个已故首相的大理石雕像都身首异处，那些头显然被拿去当草地滚球。内阁会议桌早已毁坏，靠放在墙边，七张椅子围在桌子旁，上面摆着不同魔法师的尸体，每具的姿态都相当可笑，好像在进行鬼魂的秘密会议。房间遭到各式魔法攻击，攻势零星分散，地板、墙面与天花板全都破损、戳穿、焦黑、熔化、四分五裂。原本铺着地毯的地方只余冒烟的碎片。尸体有如被丢弃的玩具，四处乱丢，破破烂烂。雕像堂另一头的石墙上被轰出了一个大洞，灌进飕飕冷风。
「你看这些五芒星。」纳桑尼尔突然说道。
我是在看，我有你的眼睛吧！我同意。
「什么？」
同意你的想法。他们有系统地破坏这里，希望让任何活着的魔法师吃点苦头。
每个五芒星或多或少遭到毁坏：镶嵌的法阵被拔起乱撒，随处喷发的火焰也把悉心画好的线条切得零零碎碎。这和当年罗马广场几乎如出一辙，那时野蛮人攻入城门，公民也起身反抗统治的魔法师。他们就是先从破坏五芒星着手。
纳桑尼尔摇摇头。「那不重要，」他说，「专心手边的工作要紧。」
我是啊！不过你突然侵占了我的记忆，我有什么办法？
纳桑尼尔没答腔。他看见几张熟面孔躺在这堆瓦砾当中，嘴角拉了下来。「走吧。」他说。
对过往黯然神伤有意义吗？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们。
「我们动作得快点。」
好吧，动作交给我！
这感觉好奇怪：得先放松肌肉，然后刻意完全放弃主控权，却还是感受得到肌肉绷紧一跳，十分流畅地快速移动与跳跃，而且生气勃勃，根本不像人类。纳桑尼尔只顾紧握权杖，其余都交给巨灵。才轻轻一蹦，便飞跃雕像堂，落在一块垮下来的石块上。停了一会，左顾右盼，然后再度动身——他一大步一大步跨出去，低头穿过墙面的洞，冲上另一个房间，那里阴暗残破，到处都是残瓦。他根本没机会看个清楚，因为他得处理东倒西歪的胃，还有体内激起的旺盛精力。他跳到半空，又旋即落下，穿过一间间房间，通过被砸得只剩一堆木材的楼梯间，经过一堆大圆石大小的石造体。终于，他通过石墙中间一道弧形裂口——
于是来到白厅的街道上。
他们着地、屈膝，准备再度跳跃。纳桑尼尔头晕目眩。这时，他们看见了所有界层。
「喔，不会吧……」他悄悄说道。
喔，了不起！巨灵说道。
白厅已陷入火海。屋顶上方的低矮云朵夹杂着粉红与橘光，明亮的光线没入云隙间无边的黑暗，仅有几颗星星点缀其间。平时夜以继日处理帝国公事的各大政府机关，徒剩黑暗净空。所有灯光都熄灭了，路灯也不例外。北边一栋建筑（是教育部吗？纳桑尼尔不敢确定）楼上燃着熊熊烈火，窗口吐出红红的小火舌，宛如秋叶。浓烟窜起，融入云端。对面的建筑烈火劈啪燃烧，看起来好不真实，就像是梅克皮戏剧中的幻象一样。
街上什么都没有，只剩瓦砾、被推倒的路灯与雕像，以及如烧焦的蚂蚁般焦黑缩小的人类尸体散落一地。这一头有辆豪华轿车被抛到交通部前面的草坪，那一头「尊重权威」的巨型雕塑坍倒在废墟当中，基座上只剩雕塑底部。战争纪念碑也同样七零八落，一大半道路都让花岗石堵住了。倒是在白厅缓缓转弯之处，也就是往特拉法加广场的方向，传来了闷闷的爆炸声。
「往那边！」纳桑尼尔说道。他脚一蹬便一飞冲天，旋即又落到低矮的地面。他在空中的时候，可以达到两层楼那么高，而每次着地时皆如蜻蜓点水，旋即又往前蹬去。他的靴子时而咯咯作响。
「你知道吗，我现在穿着七里靴。」他喘着气，风让他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知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现在可是和你一体的。不过我们现在还用不上七里靴。权杖准备好了吗？前方不远处有东西。
他们经过战争纪念碑、经过弃置一旁的车辆，一匹狼的尸体躺在路中央，一旁则是扯得稀烂的铁刺网、警告标示，而警方封锁线也只剩下残骸。特拉法加广场就在前方。纳尔逊纪念柱耸入夜空，泛着芥末黄的光芒。下方回荡着小型的爆炸声响，而专门贩售货品给观光客的摊子之间有影子四处逃窜。有东西紧紧追赶在后。
纳桑尼尔来到广场边缘，停下脚步，咬着嘴唇。「它在追人。」
一种运动，她大概以为自己回到了罗马竞技场（※罗马人会给奴隶与战俘铁刀，把他们送进罗马大竞技场，与巨灵俘虏一战。罗马的上层阶级就爱这种可笑的追逐游戏，以及各种好笑的死法。）……你看！爆炸咒炸不死那人！这些人可能有些有抗力。
纳桑尼尔用手遮住眼睛。「你的思绪天马行空，我处理不来。可以单纯一点吗？」
好吧。权杖准备好了吗？好了，我们该走喽！
纳桑尼尔还来不及准备好，双腿便已往前一跃，越过马路、来到燃烧的摊子之间。他穿过烟雾，经过一个畏缩的女人和小孩身旁。他又一蹦、一跳……正前方，喷泉旁边站着一个人，和野兽一样弯着腰——原来是克利弗·詹金斯的身体。他眼底燃烧着淡淡的绿火，嘴巴微开，双颊鼓胀，黄烟在他手上盘旋。
纳桑尼尔怔了怔，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他举起权杖——
纳桑尼尔的腿又再度跳跃。他发现自己飞过空中，背后发生爆炸，许多混凝土小碎块打到他的侧脸。他降落在狮子雕像的头部，就在纪念柱正下方。
「你干么移动？」纳桑尼尔喊道，「我正准备要——」
再慢一秒钟，我们就会被炸个四分五裂了，动作非快不可。娜莉安是个火灵，从不浪费时间的。（※我第一次遇见娜莉安是在非洲的西庇阿战役。她最喜欢的装扮是身段柔软的肚皮舞娘，专门诱惑——）
「不要那样了好吗？我要专心。」纳桑尼尔注意力集中在权杖上，屏气凝神……
快点快点，她靠近了。要是我们有护符，就可以偷笑了。为什么把护符拿给凯蒂？……嗯，好，我知道。有道理。如果能读到彼此的心思，就不容易继续争论了，对吧！喔，爆炸咒要过来了。我要跳喽！
「请便。」
真的？你不介意？
「跳就是了！」
烟雾中出现一个蹦跳的恐怖身影。火灵娜莉安已经能熟练地操控肢体，但还是决定踮着脚尖，而不是像人类那样步行。一道金光炸开了狮子像，不过巴谛魔早已拉动正确的肌腱、也运用肌肉活动——纳桑尼尔发现自己翻了个筋斗，直接越过那个怪物的头上，旋即在它背后着陆。
趁现在，巴谛魔说道。
纳桑尼尔念出一个字。权杖启动了，杖顶刻着的五芒星中央，射出一道如钻石般坚硬、窄如巴掌的白光束，地面为之振动，纳桑尼尔牙齿咯咯响。然而，那束白光射偏了，距离詹金斯的身体几尺远，打中纳尔逊纪念柱，于是柱子有如法国面包应声断裂。白光消失。纳桑尼尔抬起头。火灵抬起头。四下寂然，柱子开始摇晃、移位，渐渐越来越倾斜……之后，柱子发出尖叫般的呼啸声，朝他们倒下。巴谛魔赶紧往旁一扑，穿过燃烧的摊子，跌在路面上，纳桑尼尔受伤的肩膀重重摔在地上。这时柱子坠落地面，把广场一分为二。纳桑尼尔赶紧站起身来，锁骨一阵剧痛，脑海中传出愤怒的呐喊。你要瞄准啊！下次交给我！「不，不能交给你。魔鬼呢？在哪里？」
当然早就溜了。你这次真的搞砸了。
「听好——」他突然注意到几公尺外的动静。原来是个女人和她小孩，四个脸色苍白的人蹲在摊子之间。纳桑尼尔伸出手。「别担心，」他说，「我是魔法师——」
女人发生小小的呐喊，孩子们也吓得聚到她身边。纳桑尼尔的脑海中出现了嘲讽的声音。说得好，真叫人放心。干脆割断他们的喉咙算了，反正也差不多了。
纳桑尼尔内心在咒骂，但脸上仍试着展露微笑。「我和你们是同一边的，」他说，「在这里别动，我会——」
他突然抬起头。脑海中的声音说道：看到了吗？纳桑尼尔望出摊子燃烧着的破烂布料，透过巨柱倒下碎裂时所掀起的漫天烟雾，便看到青绿闪光。他重新聚焦：从较高的界层比较容易瞥见魔鬼眯起的眼睛，还有在黑暗中鬼鬼祟祟摇摇晃晃的移动身形。詹金斯的身体渐渐逼近，踮起脚尖穿过各个摊子，想要突袭他。
巴谛魔赶紧说：这次她会使出洪水咒……因为我是个巨灵，所以我知道这些事。洪水咒可以涵盖很大的范围，她想让你动弹不得。我可以在我们周围布下防护罩，不过权杖射出的光束也会偏移。
「可以在那些人身边布下防护罩吗？……就这样吧，我们不需要。」
纳桑尼尔让手举起来，能量通过伸出的手指，于是蓝色圆球罩住畏缩成一团的普通人，把他们封起来。之后，他转身面对广场。那里尘土飞扬，着火的摊子飘出焦黑的碎片，但怎么也没看到蹑手蹑脚的魔鬼。
「它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你后脑又没长眼。你看哪里，我就只能跟着看。
「好吧、好吧，冷静点。」
我是很冷静，你才不冷静。你的身体喷出什么奇怪的化学物质，让你这么兴奋。难怪人类脑筋不清醒。那边！不对——只是风吹动帆布。喔！真是害我差点跳起来了，真是的。
纳桑尼尔扫视广场，手中权杖低鸣着。他试着不去听巨灵焦躁的声音，不理会那洪水般涌出的记忆；有时候，这些记忆差点淹没了他。魔鬼藏在哪里？是柱子底部断裂处吗？不太可能……太远了……那么，究竟在哪里？
考倒我了，巴谛魔说，说不定跑走了。
纳桑尼尔犹豫地上前几步，顿时感到危险迫在眉睫，起了鸡皮疙瘩。他看见广场远远那头有道扶栏，还有通往地下的阶梯。那是伦敦的地下铁……特拉法加广场下方其实是隧道网络，往四面八方延伸，在路面底下联系各方列车、运送乘客，而这些隧道竟出现在……
出现在广场周围的不同点。
转身！他想着这道命令，放松肌肉，让巨灵接手。一转身，他立刻念出咒令，权杖也瞄准目标。一道白光瞬间发射，穿过空中，原本悄悄靠近他背后的詹金斯之身，登时粉碎。一分钟前，魔鬼还伸出湿冷的手，想使出洪水咒，顷刻间已经连同后面的地铁入口一起消失无踪。融化的人行道上方，飘着恶臭的灰烬。
方才真是想得好，巨灵说，娜莉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偷偷摸摸了？
纳桑尼尔缓缓舒了口气。他走向那群蹲在防护罩下方的人，并挥挥手。巴谛魔移开圆罩。女人赶紧站起来，把小孩抓近身边。「我想，白厅那边是最安全的，」纳桑尼尔开口说道，「魔鬼是从那边离开的。往那边走吧，但是不必惊慌，女士。我会——」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女人早已转身，她面无表情，双眼阴沉冷淡，催促着孩子从摊子间离开。
你还期待什么？巨灵出其不意插话，是你和你的同僚害她陷入这团混乱。无论你做了什么，她也不会急着感谢你。不过呢，别担心，小纳，你也不完全孤单。我永远陪伴着你嘛！他脑海中冒出不请自来的笑声。
纳桑尼尔站在原地几秒钟，头稍稍垂下，环视着广场上的废墟。之后他挺起胸膛，紧紧抓着权杖，蹬蹬靴子，旋即离去。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巴谛魔的力量融入他身体那一瞬间的感觉，仍回荡在他体内。那种感觉像是电击，突如其来的力道差点就要把他拉开地板、抗拒地心引力——他的体重和疲倦消失无踪，只觉得活力十足。他的心思似乎更为澄澈、更为敏锐，于是，他察觉到巨灵的本质，了解巨灵为什么永远渴望移动、改变与变形。他也感觉到，若是强行限制巨灵这种本质、把它囚禁在地球上，对巨灵来说会是多么悲惨的命运。他瞥见了（最初只是模模糊糊地）无穷无尽的连续影像、回忆与印记，那些东西，原本深藏在时间的深渊中。这番景象让他觉得目眩。
他的感知十分敏锐，手指感觉到权杖的年轮与纹理，耳朵听到它的低鸣。最棒的是，他看见了七个界层，每个界层都一清二楚。房间沉浸在各种光环与色彩：权杖的、他自己的，而最特殊的该算是凯蒂的了。在光辉中，凯蒂的脸庞再度恢复柔嫩年轻的模样，头发如火焰般闪耀动人。他原本会永远凝视着她——
少胡思乱想了，真是恶心。
可惜那讨厌的巨灵在他脑袋里碎碎念，坏了好事。
我又没怎样，他想。
还说呢！权杖准备好运作了，我们得走了。
好。纳桑尼尔提高警觉，免得巨灵又对他的双腿心怀不轨。他转身对凯蒂说道：「你应该留在这里。」
「我觉得比刚刚有力气多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缓缓往前挪着身子，颤抖的双手撑着身体站起来，看得纳桑尼尔好担心。她说：「我能走。」
「就算能，也不该跟我们来。」
他感到巨灵在他心里翻腾，声音在他口中回荡。和之前一样，他觉得好尴尬，而且痒痒的。「纳桑尼尔说的对，」巴谛魔说道，「你现在太虚弱了。如果他的记忆靠得住——我是很怀疑啦——那么这房子里面还有其他俘虏，不知道奴大有没有把他们全杀了。去找他们如何？」
她点点头。「好。那你们有什么打算？怎么不用探知镜，看看奴大在哪里？」
纳桑尼尔动动身子。「呃——」
「他开除它了，」巨灵说，「放那妖精自由了。我看真是大错一桩。」
「我可以自己回答。」纳桑尼尔咆哮着。插嘴的竟是自己的喉头，特别令人光火。
凯蒂对他一笑。「很好。那，待会儿见了。」
「好……你一定不会有事吧？」
他感到巨灵不耐烦的情绪涌现。他手脚颤抖，好想要一蹦就蹦到空中……「我没问题的。这给你——你最好戴着这个。」纳桑尼尔低下头，把撒马尔罕护符从脖子上取下，交给了她。「戴好，」他说，「它会保护你。」
「只能对抗魔法，」巨灵补充道，「没办法抵挡实体攻击、绊倒撞头、或脚趾踢到之类的。不过在它有限的范围之内，倒是非常有用。」
凯蒂犹豫着。「我具备一些抵抗力，」她说，「或许我不该——」
「那不足以对付奴大，」纳桑尼尔说道，「更何况你才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拿去吧……」
她戴上项链。「谢谢，」她说，「祝你们好运。」
「你也是。」该说的都说完了。这一刻终于来临。纳桑尼尔大步走向门边，下巴抬高，眼神阴沉、甚有决心，头也不回地离开。门毁坏时的瓦砾散落一地，纳桑尼尔正打算小心跨过，巨灵却已冷不防强迫他的双腿又蹦又跳，害他脚板打结，大字形绊倒在地，权杖也掉了，整个人在瓦砾间翻了筋斗，就这样滚出门外。
动作真文雅，巴谛魔说。
纳桑尼尔的回答没人听见。他赶紧拾起格莱斯顿权杖，费劲地往通道走去。
雕像堂一片狼藉，这番破坏行动颇有创意。每个已故首相的大理石雕像都身首异处，那些头显然被拿去当草地滚球。内阁会议桌早已毁坏，靠放在墙边，七张椅子围在桌子旁，上面摆着不同魔法师的尸体，每具的姿态都相当可笑，好像在进行鬼魂的秘密会议。房间遭到各式魔法攻击，攻势零星分散，地板、墙面与天花板全都破损、戳穿、焦黑、熔化、四分五裂。原本铺着地毯的地方只余冒烟的碎片。尸体有如被丢弃的玩具，四处乱丢，破破烂烂。雕像堂另一头的石墙上被轰出了一个大洞，灌进飕飕冷风。
「你看这些五芒星。」纳桑尼尔突然说道。
我是在看，我有你的眼睛吧！我同意。
「什么？」
同意你的想法。他们有系统地破坏这里，希望让任何活着的魔法师吃点苦头。
每个五芒星或多或少遭到毁坏：镶嵌的法阵被拔起乱撒，随处喷发的火焰也把悉心画好的线条切得零零碎碎。这和当年罗马广场几乎如出一辙，那时野蛮人攻入城门，公民也起身反抗统治的魔法师。他们就是先从破坏五芒星着手。
纳桑尼尔摇摇头。「那不重要，」他说，「专心手边的工作要紧。」
我是啊！不过你突然侵占了我的记忆，我有什么办法？
纳桑尼尔没答腔。他看见几张熟面孔躺在这堆瓦砾当中，嘴角拉了下来。「走吧。」他说。
对过往黯然神伤有意义吗？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们。
「我们动作得快点。」
好吧，动作交给我！
这感觉好奇怪：得先放松肌肉，然后刻意完全放弃主控权，却还是感受得到肌肉绷紧一跳，十分流畅地快速移动与跳跃，而且生气勃勃，根本不像人类。纳桑尼尔只顾紧握权杖，其余都交给巨灵。才轻轻一蹦，便飞跃雕像堂，落在一块垮下来的石块上。停了一会，左顾右盼，然后再度动身——他一大步一大步跨出去，低头穿过墙面的洞，冲上另一个房间，那里阴暗残破，到处都是残瓦。他根本没机会看个清楚，因为他得处理东倒西歪的胃，还有体内激起的旺盛精力。他跳到半空，又旋即落下，穿过一间间房间，通过被砸得只剩一堆木材的楼梯间，经过一堆大圆石大小的石造体。终于，他通过石墙中间一道弧形裂口——
于是来到白厅的街道上。
他们着地、屈膝，准备再度跳跃。纳桑尼尔头晕目眩。这时，他们看见了所有界层。
「喔，不会吧……」他悄悄说道。
喔，了不起！巨灵说道。
白厅已陷入火海。屋顶上方的低矮云朵夹杂着粉红与橘光，明亮的光线没入云隙间无边的黑暗，仅有几颗星星点缀其间。平时夜以继日处理帝国公事的各大政府机关，徒剩黑暗净空。所有灯光都熄灭了，路灯也不例外。北边一栋建筑（是教育部吗？纳桑尼尔不敢确定）楼上燃着熊熊烈火，窗口吐出红红的小火舌，宛如秋叶。浓烟窜起，融入云端。对面的建筑烈火劈啪燃烧，看起来好不真实，就像是梅克皮戏剧中的幻象一样。
街上什么都没有，只剩瓦砾、被推倒的路灯与雕像，以及如烧焦的蚂蚁般焦黑缩小的人类尸体散落一地。这一头有辆豪华轿车被抛到交通部前面的草坪，那一头「尊重权威」的巨型雕塑坍倒在废墟当中，基座上只剩雕塑底部。战争纪念碑也同样七零八落，一大半道路都让花岗石堵住了。倒是在白厅缓缓转弯之处，也就是往特拉法加广场的方向，传来了闷闷的爆炸声。
「往那边！」纳桑尼尔说道。他脚一蹬便一飞冲天，旋即又落到低矮的地面。他在空中的时候，可以达到两层楼那么高，而每次着地时皆如蜻蜓点水，旋即又往前蹬去。他的靴子时而咯咯作响。
「你知道吗，我现在穿着七里靴。」他喘着气，风让他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知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现在可是和你一体的。不过我们现在还用不上七里靴。权杖准备好了吗？前方不远处有东西。
他们经过战争纪念碑、经过弃置一旁的车辆，一匹狼的尸体躺在路中央，一旁则是扯得稀烂的铁刺网、警告标示，而警方封锁线也只剩下残骸。特拉法加广场就在前方。纳尔逊纪念柱耸入夜空，泛着芥末黄的光芒。下方回荡着小型的爆炸声响，而专门贩售货品给观光客的摊子之间有影子四处逃窜。有东西紧紧追赶在后。
纳桑尼尔来到广场边缘，停下脚步，咬着嘴唇。「它在追人。」
一种运动，她大概以为自己回到了罗马竞技场（※罗马人会给奴隶与战俘铁刀，把他们送进罗马大竞技场，与巨灵俘虏一战。罗马的上层阶级就爱这种可笑的追逐游戏，以及各种好笑的死法。）……你看！爆炸咒炸不死那人！这些人可能有些有抗力。
纳桑尼尔用手遮住眼睛。「你的思绪天马行空，我处理不来。可以单纯一点吗？」
好吧。权杖准备好了吗？好了，我们该走喽！
纳桑尼尔还来不及准备好，双腿便已往前一跃，越过马路、来到燃烧的摊子之间。他穿过烟雾，经过一个畏缩的女人和小孩身旁。他又一蹦、一跳……正前方，喷泉旁边站着一个人，和野兽一样弯着腰——原来是克利弗·詹金斯的身体。他眼底燃烧着淡淡的绿火，嘴巴微开，双颊鼓胀，黄烟在他手上盘旋。
纳桑尼尔怔了怔，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他举起权杖——
纳桑尼尔的腿又再度跳跃。他发现自己飞过空中，背后发生爆炸，许多混凝土小碎块打到他的侧脸。他降落在狮子雕像的头部，就在纪念柱正下方。
「你干么移动？」纳桑尼尔喊道，「我正准备要——」
再慢一秒钟，我们就会被炸个四分五裂了，动作非快不可。娜莉安是个火灵，从不浪费时间的。（※我第一次遇见娜莉安是在非洲的西庇阿战役。她最喜欢的装扮是身段柔软的肚皮舞娘，专门诱惑——）
「不要那样了好吗？我要专心。」纳桑尼尔注意力集中在权杖上，屏气凝神……
快点快点，她靠近了。要是我们有护符，就可以偷笑了。为什么把护符拿给凯蒂？……嗯，好，我知道。有道理。如果能读到彼此的心思，就不容易继续争论了，对吧！喔，爆炸咒要过来了。我要跳喽！
「请便。」
真的？你不介意？
「跳就是了！」
烟雾中出现一个蹦跳的恐怖身影。火灵娜莉安已经能熟练地操控肢体，但还是决定踮着脚尖，而不是像人类那样步行。一道金光炸开了狮子像，不过巴谛魔早已拉动正确的肌腱、也运用肌肉活动——纳桑尼尔发现自己翻了个筋斗，直接越过那个怪物的头上，旋即在它背后着陆。
趁现在，巴谛魔说道。
纳桑尼尔念出一个字。权杖启动了，杖顶刻着的五芒星中央，射出一道如钻石般坚硬、窄如巴掌的白光束，地面为之振动，纳桑尼尔牙齿咯咯响。然而，那束白光射偏了，距离詹金斯的身体几尺远，打中纳尔逊纪念柱，于是柱子有如法国面包应声断裂。白光消失。纳桑尼尔抬起头。火灵抬起头。四下寂然，柱子开始摇晃、移位，渐渐越来越倾斜……之后，柱子发出尖叫般的呼啸声，朝他们倒下。巴谛魔赶紧往旁一扑，穿过燃烧的摊子，跌在路面上，纳桑尼尔受伤的肩膀重重摔在地上。这时柱子坠落地面，把广场一分为二。纳桑尼尔赶紧站起身来，锁骨一阵剧痛，脑海中传出愤怒的呐喊。你要瞄准啊！下次交给我！「不，不能交给你。魔鬼呢？在哪里？」
当然早就溜了。你这次真的搞砸了。
「听好——」他突然注意到几公尺外的动静。原来是个女人和她小孩，四个脸色苍白的人蹲在摊子之间。纳桑尼尔伸出手。「别担心，」他说，「我是魔法师——」
女人发生小小的呐喊，孩子们也吓得聚到她身边。纳桑尼尔的脑海中出现了嘲讽的声音。说得好，真叫人放心。干脆割断他们的喉咙算了，反正也差不多了。
纳桑尼尔内心在咒骂，但脸上仍试着展露微笑。「我和你们是同一边的，」他说，「在这里别动，我会——」
他突然抬起头。脑海中的声音说道：看到了吗？纳桑尼尔望出摊子燃烧着的破烂布料，透过巨柱倒下碎裂时所掀起的漫天烟雾，便看到青绿闪光。他重新聚焦：从较高的界层比较容易瞥见魔鬼眯起的眼睛，还有在黑暗中鬼鬼祟祟摇摇晃晃的移动身形。詹金斯的身体渐渐逼近，踮起脚尖穿过各个摊子，想要突袭他。
巴谛魔赶紧说：这次她会使出洪水咒……因为我是个巨灵，所以我知道这些事。洪水咒可以涵盖很大的范围，她想让你动弹不得。我可以在我们周围布下防护罩，不过权杖射出的光束也会偏移。
「可以在那些人身边布下防护罩吗？……就这样吧，我们不需要。」
纳桑尼尔让手举起来，能量通过伸出的手指，于是蓝色圆球罩住畏缩成一团的普通人，把他们封起来。之后，他转身面对广场。那里尘土飞扬，着火的摊子飘出焦黑的碎片，但怎么也没看到蹑手蹑脚的魔鬼。
「它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你后脑又没长眼。你看哪里，我就只能跟着看。
「好吧、好吧，冷静点。」
我是很冷静，你才不冷静。你的身体喷出什么奇怪的化学物质，让你这么兴奋。难怪人类脑筋不清醒。那边！不对——只是风吹动帆布。喔！真是害我差点跳起来了，真是的。
纳桑尼尔扫视广场，手中权杖低鸣着。他试着不去听巨灵焦躁的声音，不理会那洪水般涌出的记忆；有时候，这些记忆差点淹没了他。魔鬼藏在哪里？是柱子底部断裂处吗？不太可能……太远了……那么，究竟在哪里？
考倒我了，巴谛魔说，说不定跑走了。
纳桑尼尔犹豫地上前几步，顿时感到危险迫在眉睫，起了鸡皮疙瘩。他看见广场远远那头有道扶栏，还有通往地下的阶梯。那是伦敦的地下铁……特拉法加广场下方其实是隧道网络，往四面八方延伸，在路面底下联系各方列车、运送乘客，而这些隧道竟出现在……
出现在广场周围的不同点。
转身！他想着这道命令，放松肌肉，让巨灵接手。一转身，他立刻念出咒令，权杖也瞄准目标。一道白光瞬间发射，穿过空中，原本悄悄靠近他背后的詹金斯之身，登时粉碎。一分钟前，魔鬼还伸出湿冷的手，想使出洪水咒，顷刻间已经连同后面的地铁入口一起消失无踪。融化的人行道上方，飘着恶臭的灰烬。
方才真是想得好，巨灵说，娜莉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偷偷摸摸了？
纳桑尼尔缓缓舒了口气。他走向那群蹲在防护罩下方的人，并挥挥手。巴谛魔移开圆罩。女人赶紧站起来，把小孩抓近身边。「我想，白厅那边是最安全的，」纳桑尼尔开口说道，「魔鬼是从那边离开的。往那边走吧，但是不必惊慌，女士。我会——」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女人早已转身，她面无表情，双眼阴沉冷淡，催促着孩子从摊子间离开。
你还期待什么？巨灵出其不意插话，是你和你的同僚害她陷入这团混乱。无论你做了什么，她也不会急着感谢你。不过呢，别担心，小纳，你也不完全孤单。我永远陪伴着你嘛！他脑海中冒出不请自来的笑声。
纳桑尼尔站在原地几秒钟，头稍稍垂下，环视着广场上的废墟。之后他挺起胸膛，紧紧抓着权杖，蹬蹬靴子，旋即离去。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