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凯蒂很快便找到俘虏，出乎她的预料。进展最慢的部分反倒是一开始要让自己做好准备离开房间。她一站起来，每条肌肉都向老天抗议，全身颤抖得厉害，宛如身处酷寒之中。虽然头晕目眩，不过没有跌倒。
「我只是得再学一遍，提醒身体，」她心想，「让它想起自己能做什么。」
的确，虽然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信心却慢慢提升。她走向门边堆放武器的地方，咬紧牙关、面露难色，弯下膝盖蜷伏在地。她维持那个姿势，一边晃着身体咒骂，一边在武器堆里翻翻找找。猛击棍、烈焰棒、元素球……早在当反抗份子时，她就已经十分熟悉这些东西。她没有包包，只能把会烈焰棒和猛击棍塞进腰带，再把两个元素球勉强放进破烂的口袋（她拿开了托勒密的《旁典》，恭敬地放到一旁地上。它已圆满完成任务了）。这些魔法物品当中还有一块边缘锐利的光滑银碟，她强忍淡淡的莫名厌恶，放进口袋。之后她撑着墙面站起身来。
她很小心，一步步缓慢走出房间，经过门边七零八落的残壁，走向走道，通过一大片荒凉的雕像堂废墟。她想起来：囚禁着纳桑尼尔和她的地方，附近有一扇门，门后传来凄凉的声音。
凯蒂一边走，便发现体内存在着诡异的分离感。她从没虚弱到这么令她害怕，也不知该不该受地球的力量所束缚。然而，她也从没像此刻对自己这么肯定。过去，她只仗着年轻气盛，鲁莽行事。不过现在的感觉不同了，觉得更为镇定、更为平静，但这感觉和所有实体之物并不相关，而且她也不再急躁。她非常有信心，虽然仍拖着脚走路，却打从心里感到自信洋溢。
她遇到的第一个考验，未曾减损她这种感受。在走廊敞开、靠近楼梯处，凯蒂遇见了一个魔鬼。或许它是最后一个占据人体的，因此无法控制得很好。魔鬼的宿主是个高瘦的男人，一头金色直发，身上那套深色衣物显然所费不赀，只是现在已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眼神如海边飘来的玻璃般混浊，双脚在走廊两边跌跌撞撞，手臂盲目地胡乱挥舞。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不时夹杂着不知哪种语言的愤怒字眼。
它转过头，看见凯蒂，眼中散发炙热的黄光。凯蒂停下脚步等待。魔鬼很有兴趣，发出狂野的吠叫，走道上柜子的玻璃应声震颤。它决定发动攻势，却似乎不知道究竟如何发射出魔法轰炸。一开始，他抬起一只脚，脚尖瞄准，却轰掉了自己的鞋子。后来又试着用手肘，却依然一无所获。最后懊恼游移的它，好不容易才举起手，伸出颤抖的手指，往前射出淡紫色光束，攻击撒马尔罕护符，结果立刻被吸收进去。
魔鬼愤愤看着手指。凯蒂趁势拔出猛击棍，悄悄走上前去，射出闪亮的蓝色电流，嘎啦嘎啦传遍魔鬼的身体。黑烟包围着魔鬼，它紧张抖动，赶紧往后一退，却撞上楼梯扶手，摔落十二尺高的楼梯井。
凯蒂继续往前走。
几分钟后，她来到印象中的那扇门。仔细一听便听见隐约的哀号。她想开门，却发现锁得紧紧的，于是拿出一个元素球砸了过去。等风终于散去，她走进那房间。
房间不大，小小的空间里躺满了人。一开始，凯蒂吓坏了，之后才看到原来这些人都被牢牢绑起，两个用床单或厚实的黑网裹住。房间里约有二十人，从头到脚紧紧靠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凯蒂松了口气，因为她看到这些人仍悲惨地微微扭着身体，和瓶子里的蛆差不多。
有一两双瞪得斗大的眼睛，一看到她，便扭动身子，恳求、呜咽。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振作起来。走了这么远，腿都软了。之后，她尽量以最清楚的声音说话。
「我是来这里帮助你们的，」她说，「请尽量耐心等候。我会让你们恢复自由。」
这段话引来好一阵骚动与哀号，大家纷纷踢着腿，头不停扭动。凯蒂差点就被一旁胡乱扭动的身体撞倒。「如果你们不安静，」她板起脸孔，「我就把你们留在这里。」这些俯卧的魔法师立刻安静下来。「这还差不多。好……」
凯蒂笨拙地抽出口袋的银碟，小心拿着，以免割破手指，然后把银碟放到最近的人手上的绳子上，绳索立刻如碰到热刀的奶油。原本被绑得紧紧的手脚，现在试着活动活动，手脚的主人疼得呜呜叫。凯蒂赶忙把堵在魔法师口中的东西拿开。「等你能站起来之后，」她说，「去找个锐利的东西，把其他人解开。」说完，她立刻着手解救下一个魔法师。
不到十分钟，房间里满是步履不稳、伸展身体的男女。有些人坐着，有些人先试着以一脚站起来，再换另一脚，希望摆脱麻木浮肿肢体上的刺痛。没有人交谈。他们的身体虽然自由了，内心仍笼罩着震惊与无法置信。凯蒂在解救倒数第二个囚犯，那是个被网子覆盖住的大个子男人。他动也不动，头部包覆着的布渗出血。凯蒂身旁是第一个获救的魔法师，这个棕发年轻女人正奋力解救最后一个受困的魔法师。那人被粗糙的灰毯子包住，但是生气勃勃，双脚愤怒而不耐地又踢又蹬。
凯蒂把银碟递过去。「拿去。」
「谢谢。」
不久，网子和毯子都掀开了，两名囚犯露出来。其中一名是女人，黑发盖住了涨红的脸庞，她立刻跳起来，但脚突然抽筋，让她痛得大叫，另一个是壮硕的老先生，他的脸庞遭到严重殴伤，只静静躺着，双眼紧闭，发出不规律的喘气。
黑发女人倚着墙揉腿。她又痛又怒地喊着。「谁？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要杀了他！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他！」
凯蒂忙着和棕发女人讲话。「他状况不妙，得找个人带他上医院。」
「我来处理。」她说完便环视房间，挑了一个满脸雀斑的男人。「乔治，能帮忙吗？」
「好的，派珀小姐。」
「等等。」凯蒂说话了。疲惫的她想站起来，于是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可以拉我一把吗？谢谢。」她面对房间。「你们得知道发生什么事。外面的情况可能……很严重。魔鬼被释放到伦敦了。」
有人倒抽一口气，有人恶言咒骂，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不论是老是少，全都目瞪口呆望着她，表情尽是脆弱又不解。魔法师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大家都只是人类，惊慌失措、群龙无首，一切都遭到剥夺。凯蒂举起手说道：「请让我细说从头。」
「等等。」那个黑发女人伸出手来抓住凯蒂的胳臂。「首先，你是哪根葱？我不认得你。难道……」她噘起嘴，「瞧你这肮脏寒酸的衣服，你连个魔法师都不是吧？」
「没错，」凯蒂厉声说道，「我是个普通人，不过你可以闭嘴，听我把话说完，免得惹上杀身之祸。」
女人睁大双眼。「你竟敢——？」_
「法拉，闭上你的嘴。」一个男人说道。
女人语塞，生气地环顾四周，但还是放开了凯蒂。
除此之外，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渴望，甚至带着感激地听凯蒂说话。不知是否因为惊吓过度，尚未回过神来，或者他们在这头发斑白、满脸皱纹与疲惫的女孩身上瞥见了什么，因此觉得非得尊敬她不可，总之他们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倾听凯蒂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我们其他的魔法师呢？」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悲伤地说，「戏院里至少也有上百个人，他们不会都——」
「我不确定，」凯蒂说道，「或许魔鬼忘记了其他房间的囚犯，或决定置之不理。你们得查看才知道。不过你们魔法师很多都死了。」
「德威罗先生呢？」有个女人轻轻说道。
「洁西卡·惠特威尔呢？还有——」
凯蒂手一摊。「抱歉，我不知道。我想许多最资深的魔法师，身体可能已遭到魔鬼占有，或者遇害了。」
「我可没有。」那个黑发女人凶巴巴地说，「在找到他们之前，我是唯一的内阁，所以一切都听我的。我们得找到五芒星，然后把奴隶找来。我马上连络警方的狼，我们很快就会找到这些叛徒魔鬼，杀掉它们。」
「有两件事情别忘了，」凯蒂平静地说，「不，是三件。这人得先送医，有人能送他去吗？」
「我可以。」那名长着雀斑的年轻人在那软绵绵的老人身旁弯下腰，「看来需要三个人。强森先生、渥尔先生，可以帮我扶他上车吗？」另两人立刻上前协助，旋即扶着伤者离去。
黑发女人拍着双手，走到门边。「到五芒星那儿去，」她命令道，「没时间浪费了！」
没有人移动。「我想这位女士还有话要说，」一名年长男性说着，朝凯蒂点点头。「我们应该听她说完，不是吗，法拉小姐？至少是礼貌。」
法拉咬牙切齿。「但她只不过是——」
「我还有两点要说，」凯蒂说道。她觉得疲惫至极、头昏眼花，得坐下才行。不——撑着点，把工作完成。「带头的魔鬼叫做奴大，非常恐怖。若少了最厉害的武器就接近他，无疑是自寻死路。不过，已经有人去对付了。」她看着这群安静的人。「是个魔法师，是另一个还活着的内阁，」凯蒂忍不住意有所指地瞧了法拉小姐一眼，「他已经带着格莱斯顿权杖去找奴大了。」
看到这群人目瞪口呆，其实凯蒂也没太意外。法拉小姐看起来倒是特别不高兴。「不过德威罗先生不准！」她喊道，「谁胆敢——？」
凯蒂微笑。「是纳——约翰·曼德列克。你们最好祝他成功。」
「曼德列克！」法拉气得脸色发白。「他没那本事！」
「最后一件事，」凯蒂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对你们来说，毕竟你们是魔法师，你们掌有权力——最重要的是保护人民，指导人民。自从梅克皮把你们关起来之后，国家就没有领导者了，没有人负责把人民撤离魔鬼逍遥之处。这么一来，会带来很大的伤亡，非常惨重的伤亡。如果不赶快行动，许多普通人会死。」
「那有什么好操心的？」一名年轻人在后面咕哝着，所幸大家的意见和他不同。
「我们得找个水晶球，」派珀说道，「才能看到魔鬼在哪里。」
「或者探知碗。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一定找得到。来吧！」
「我们快去五芒星里面。我可以召唤个妖精，派它出去。」
「我们需要更多车辆。谁会开车？」
「我不会，我都交给司机。」
「我也不会——」
门边传来粗哑、用力的咳嗽声。法拉小姐的脸好像发狂似地，头发纠结散乱，嘴巴抿得紧紧往上撇，苍白的双手抵在门框两端，手臂弯曲，肩膀微微弓起——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像倒着的蝙蝠。她眼神恶毒。「你们之中，」她说，「没半个人的职等高过次长，大多数连次长都不如，只不过是秘书和办事员，魔法知识少得可怜，判断力似乎更差。普通人会自己想办法，他们有些有抵抗力，绝对能抵抗爆炸咒。总之普通人多的是，少几个也没关系。但我们绝不能在首都遭到攻击时，在这里犹豫不决。凭什么交给曼德列克？你们以为他这魔法师有多厉害？我要派出我的狼。若谁有雄心壮志，就自己跟来。」
她双手从门框两边收回，头也不回地往走道走去。四下一片令人不安的静默。过了半晌，三个年轻人低头蹙眉从凯蒂面前挤身而过，旋即离开。还有几个人犹豫不决，仍留下来了。
棕发的年轻女人耸耸肩，对凯蒂说：「小姐，我们要跟着你……呃，抱歉，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克拉拉·贝尔？莉西·坦波？「凯蒂·琼斯。」她说。之后她小声说道：「有没有人可以给我一点东西喝？」
凯蒂在一旁休息，喝着内阁储备的冰凉矿泉水时，这些次级魔法师正着手工作。有些人在这栋政府机关的各个房间里冒险搜寻，回来时却苍白发抖，告诉大家旁边房间的尸体成堆、五芒星毁损得七零八落，还有种种想都没想过的破坏情形。像这样的大屠杀，通常只会发生在遥远的敌人身上，一旦亲眼目睹惨况，魔法师莫不激动万分。其他魔法师爬到建筑物前面，看看白厅街道的情形，却看到楼房失火、尸体遍地，更可怕的是连半个人都没有。通常，就算过了午夜，街上仍然会有公车和计程车经过，政府机关里的夜班人员进进出出，还有警察与军人巡逻，政府机构遭到梅克皮这叛国贼的斩首行动，加上奴大出其不意现身，现在已经完全停摆。
五芒星遭到毁坏固然是一大挫败，但随后又传来消息，看来魔鬼威胁虽大，却没什么效率，到处都有受忽略而逃过一劫的法阵。魔法师派出了些小妖精出去勘查，同时在雕像堂附近的房间找到了巨大的水晶球，那之前是内阁首长所使用的，现在搬到凯蒂坐着的房间当中。魔法师纷纷聚过来，个个默默无言，面色凝重。这里面最强的人没打招呼便走上前来：是渔业部次长，他召唤了囚禁在水晶球里的巨灵。他以抑扬顿挫的声调，给予巨灵指示，要它展示叛徒魔鬼所在地的景象。
水晶球烟雾弥漫、黑暗一片……大家靠上前去。
水晶球里面有亮光！是红色与橘色的火焰在舞动。
焦点逐渐清晰。到处都是熊熊烈火，黑暗的树丛中悬挂着灯笼。在远处，有个拱形的光团……
「是水晶宫，」有人说，「那是圣詹姆士公园。」
「普通人在那边示威。」
「瞧！」从前景上，可以看到数百个奔跑的身形如鱼群般在树林中到处转弯、随处乱窜。
「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被包围了。」的确，魔法攻击在四处爆发，包围住吓坏了的群众，把他们驱赶回原地。在边缘可以看到许多很不自然的动静，包括非常大幅度的跳跃，及突如其来的狂奔。这些蹦蹦跳跳、昂首阔步的身形，虽然状似人形，但是欢欣蹦跳、活力四射的模样，却绝非人类所有。其中一道身影清楚地浮现眼前，它迈着大步跑到灯笼下，暗中监视着一群朝着他飞奔而来的男女。它弯下腰，准备一跃——
白色光束突然出现，随即发生巨大的爆炸。方才迈着大步的怪物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冒着烟的坑洞。一道身影从视线外的提灯下走过。那道身影跨着稳定的步伐，手持长长的权杖。
凯蒂小心地把矿泉水放到地上。「快把能召唤的魔鬼都召唤过来，」她说，「如果我们要帮上忙，就得到那里去。」
巴谛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只是得再学一遍，提醒身体，」她心想，「让它想起自己能做什么。」
的确，虽然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信心却慢慢提升。她走向门边堆放武器的地方，咬紧牙关、面露难色，弯下膝盖蜷伏在地。她维持那个姿势，一边晃着身体咒骂，一边在武器堆里翻翻找找。猛击棍、烈焰棒、元素球……早在当反抗份子时，她就已经十分熟悉这些东西。她没有包包，只能把会烈焰棒和猛击棍塞进腰带，再把两个元素球勉强放进破烂的口袋（她拿开了托勒密的《旁典》，恭敬地放到一旁地上。它已圆满完成任务了）。这些魔法物品当中还有一块边缘锐利的光滑银碟，她强忍淡淡的莫名厌恶，放进口袋。之后她撑着墙面站起身来。
她很小心，一步步缓慢走出房间，经过门边七零八落的残壁，走向走道，通过一大片荒凉的雕像堂废墟。她想起来：囚禁着纳桑尼尔和她的地方，附近有一扇门，门后传来凄凉的声音。
凯蒂一边走，便发现体内存在着诡异的分离感。她从没虚弱到这么令她害怕，也不知该不该受地球的力量所束缚。然而，她也从没像此刻对自己这么肯定。过去，她只仗着年轻气盛，鲁莽行事。不过现在的感觉不同了，觉得更为镇定、更为平静，但这感觉和所有实体之物并不相关，而且她也不再急躁。她非常有信心，虽然仍拖着脚走路，却打从心里感到自信洋溢。
她遇到的第一个考验，未曾减损她这种感受。在走廊敞开、靠近楼梯处，凯蒂遇见了一个魔鬼。或许它是最后一个占据人体的，因此无法控制得很好。魔鬼的宿主是个高瘦的男人，一头金色直发，身上那套深色衣物显然所费不赀，只是现在已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眼神如海边飘来的玻璃般混浊，双脚在走廊两边跌跌撞撞，手臂盲目地胡乱挥舞。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不时夹杂着不知哪种语言的愤怒字眼。
它转过头，看见凯蒂，眼中散发炙热的黄光。凯蒂停下脚步等待。魔鬼很有兴趣，发出狂野的吠叫，走道上柜子的玻璃应声震颤。它决定发动攻势，却似乎不知道究竟如何发射出魔法轰炸。一开始，他抬起一只脚，脚尖瞄准，却轰掉了自己的鞋子。后来又试着用手肘，却依然一无所获。最后懊恼游移的它，好不容易才举起手，伸出颤抖的手指，往前射出淡紫色光束，攻击撒马尔罕护符，结果立刻被吸收进去。
魔鬼愤愤看着手指。凯蒂趁势拔出猛击棍，悄悄走上前去，射出闪亮的蓝色电流，嘎啦嘎啦传遍魔鬼的身体。黑烟包围着魔鬼，它紧张抖动，赶紧往后一退，却撞上楼梯扶手，摔落十二尺高的楼梯井。
凯蒂继续往前走。
几分钟后，她来到印象中的那扇门。仔细一听便听见隐约的哀号。她想开门，却发现锁得紧紧的，于是拿出一个元素球砸了过去。等风终于散去，她走进那房间。
房间不大，小小的空间里躺满了人。一开始，凯蒂吓坏了，之后才看到原来这些人都被牢牢绑起，两个用床单或厚实的黑网裹住。房间里约有二十人，从头到脚紧紧靠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凯蒂松了口气，因为她看到这些人仍悲惨地微微扭着身体，和瓶子里的蛆差不多。
有一两双瞪得斗大的眼睛，一看到她，便扭动身子，恳求、呜咽。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振作起来。走了这么远，腿都软了。之后，她尽量以最清楚的声音说话。
「我是来这里帮助你们的，」她说，「请尽量耐心等候。我会让你们恢复自由。」
这段话引来好一阵骚动与哀号，大家纷纷踢着腿，头不停扭动。凯蒂差点就被一旁胡乱扭动的身体撞倒。「如果你们不安静，」她板起脸孔，「我就把你们留在这里。」这些俯卧的魔法师立刻安静下来。「这还差不多。好……」
凯蒂笨拙地抽出口袋的银碟，小心拿着，以免割破手指，然后把银碟放到最近的人手上的绳子上，绳索立刻如碰到热刀的奶油。原本被绑得紧紧的手脚，现在试着活动活动，手脚的主人疼得呜呜叫。凯蒂赶忙把堵在魔法师口中的东西拿开。「等你能站起来之后，」她说，「去找个锐利的东西，把其他人解开。」说完，她立刻着手解救下一个魔法师。
不到十分钟，房间里满是步履不稳、伸展身体的男女。有些人坐着，有些人先试着以一脚站起来，再换另一脚，希望摆脱麻木浮肿肢体上的刺痛。没有人交谈。他们的身体虽然自由了，内心仍笼罩着震惊与无法置信。凯蒂在解救倒数第二个囚犯，那是个被网子覆盖住的大个子男人。他动也不动，头部包覆着的布渗出血。凯蒂身旁是第一个获救的魔法师，这个棕发年轻女人正奋力解救最后一个受困的魔法师。那人被粗糙的灰毯子包住，但是生气勃勃，双脚愤怒而不耐地又踢又蹬。
凯蒂把银碟递过去。「拿去。」
「谢谢。」
不久，网子和毯子都掀开了，两名囚犯露出来。其中一名是女人，黑发盖住了涨红的脸庞，她立刻跳起来，但脚突然抽筋，让她痛得大叫，另一个是壮硕的老先生，他的脸庞遭到严重殴伤，只静静躺着，双眼紧闭，发出不规律的喘气。
黑发女人倚着墙揉腿。她又痛又怒地喊着。「谁？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要杀了他！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他！」
凯蒂忙着和棕发女人讲话。「他状况不妙，得找个人带他上医院。」
「我来处理。」她说完便环视房间，挑了一个满脸雀斑的男人。「乔治，能帮忙吗？」
「好的，派珀小姐。」
「等等。」凯蒂说话了。疲惫的她想站起来，于是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可以拉我一把吗？谢谢。」她面对房间。「你们得知道发生什么事。外面的情况可能……很严重。魔鬼被释放到伦敦了。」
有人倒抽一口气，有人恶言咒骂，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不论是老是少，全都目瞪口呆望着她，表情尽是脆弱又不解。魔法师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大家都只是人类，惊慌失措、群龙无首，一切都遭到剥夺。凯蒂举起手说道：「请让我细说从头。」
「等等。」那个黑发女人伸出手来抓住凯蒂的胳臂。「首先，你是哪根葱？我不认得你。难道……」她噘起嘴，「瞧你这肮脏寒酸的衣服，你连个魔法师都不是吧？」
「没错，」凯蒂厉声说道，「我是个普通人，不过你可以闭嘴，听我把话说完，免得惹上杀身之祸。」
女人睁大双眼。「你竟敢——？」_
「法拉，闭上你的嘴。」一个男人说道。
女人语塞，生气地环顾四周，但还是放开了凯蒂。
除此之外，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渴望，甚至带着感激地听凯蒂说话。不知是否因为惊吓过度，尚未回过神来，或者他们在这头发斑白、满脸皱纹与疲惫的女孩身上瞥见了什么，因此觉得非得尊敬她不可，总之他们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倾听凯蒂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我们其他的魔法师呢？」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悲伤地说，「戏院里至少也有上百个人，他们不会都——」
「我不确定，」凯蒂说道，「或许魔鬼忘记了其他房间的囚犯，或决定置之不理。你们得查看才知道。不过你们魔法师很多都死了。」
「德威罗先生呢？」有个女人轻轻说道。
「洁西卡·惠特威尔呢？还有——」
凯蒂手一摊。「抱歉，我不知道。我想许多最资深的魔法师，身体可能已遭到魔鬼占有，或者遇害了。」
「我可没有。」那个黑发女人凶巴巴地说，「在找到他们之前，我是唯一的内阁，所以一切都听我的。我们得找到五芒星，然后把奴隶找来。我马上连络警方的狼，我们很快就会找到这些叛徒魔鬼，杀掉它们。」
「有两件事情别忘了，」凯蒂平静地说，「不，是三件。这人得先送医，有人能送他去吗？」
「我可以。」那名长着雀斑的年轻人在那软绵绵的老人身旁弯下腰，「看来需要三个人。强森先生、渥尔先生，可以帮我扶他上车吗？」另两人立刻上前协助，旋即扶着伤者离去。
黑发女人拍着双手，走到门边。「到五芒星那儿去，」她命令道，「没时间浪费了！」
没有人移动。「我想这位女士还有话要说，」一名年长男性说着，朝凯蒂点点头。「我们应该听她说完，不是吗，法拉小姐？至少是礼貌。」
法拉咬牙切齿。「但她只不过是——」
「我还有两点要说，」凯蒂说道。她觉得疲惫至极、头昏眼花，得坐下才行。不——撑着点，把工作完成。「带头的魔鬼叫做奴大，非常恐怖。若少了最厉害的武器就接近他，无疑是自寻死路。不过，已经有人去对付了。」她看着这群安静的人。「是个魔法师，是另一个还活着的内阁，」凯蒂忍不住意有所指地瞧了法拉小姐一眼，「他已经带着格莱斯顿权杖去找奴大了。」
看到这群人目瞪口呆，其实凯蒂也没太意外。法拉小姐看起来倒是特别不高兴。「不过德威罗先生不准！」她喊道，「谁胆敢——？」
凯蒂微笑。「是纳——约翰·曼德列克。你们最好祝他成功。」
「曼德列克！」法拉气得脸色发白。「他没那本事！」
「最后一件事，」凯蒂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对你们来说，毕竟你们是魔法师，你们掌有权力——最重要的是保护人民，指导人民。自从梅克皮把你们关起来之后，国家就没有领导者了，没有人负责把人民撤离魔鬼逍遥之处。这么一来，会带来很大的伤亡，非常惨重的伤亡。如果不赶快行动，许多普通人会死。」
「那有什么好操心的？」一名年轻人在后面咕哝着，所幸大家的意见和他不同。
「我们得找个水晶球，」派珀说道，「才能看到魔鬼在哪里。」
「或者探知碗。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一定找得到。来吧！」
「我们快去五芒星里面。我可以召唤个妖精，派它出去。」
「我们需要更多车辆。谁会开车？」
「我不会，我都交给司机。」
「我也不会——」
门边传来粗哑、用力的咳嗽声。法拉小姐的脸好像发狂似地，头发纠结散乱，嘴巴抿得紧紧往上撇，苍白的双手抵在门框两端，手臂弯曲，肩膀微微弓起——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像倒着的蝙蝠。她眼神恶毒。「你们之中，」她说，「没半个人的职等高过次长，大多数连次长都不如，只不过是秘书和办事员，魔法知识少得可怜，判断力似乎更差。普通人会自己想办法，他们有些有抵抗力，绝对能抵抗爆炸咒。总之普通人多的是，少几个也没关系。但我们绝不能在首都遭到攻击时，在这里犹豫不决。凭什么交给曼德列克？你们以为他这魔法师有多厉害？我要派出我的狼。若谁有雄心壮志，就自己跟来。」
她双手从门框两边收回，头也不回地往走道走去。四下一片令人不安的静默。过了半晌，三个年轻人低头蹙眉从凯蒂面前挤身而过，旋即离开。还有几个人犹豫不决，仍留下来了。
棕发的年轻女人耸耸肩，对凯蒂说：「小姐，我们要跟着你……呃，抱歉，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克拉拉·贝尔？莉西·坦波？「凯蒂·琼斯。」她说。之后她小声说道：「有没有人可以给我一点东西喝？」
凯蒂在一旁休息，喝着内阁储备的冰凉矿泉水时，这些次级魔法师正着手工作。有些人在这栋政府机关的各个房间里冒险搜寻，回来时却苍白发抖，告诉大家旁边房间的尸体成堆、五芒星毁损得七零八落，还有种种想都没想过的破坏情形。像这样的大屠杀，通常只会发生在遥远的敌人身上，一旦亲眼目睹惨况，魔法师莫不激动万分。其他魔法师爬到建筑物前面，看看白厅街道的情形，却看到楼房失火、尸体遍地，更可怕的是连半个人都没有。通常，就算过了午夜，街上仍然会有公车和计程车经过，政府机关里的夜班人员进进出出，还有警察与军人巡逻，政府机构遭到梅克皮这叛国贼的斩首行动，加上奴大出其不意现身，现在已经完全停摆。
五芒星遭到毁坏固然是一大挫败，但随后又传来消息，看来魔鬼威胁虽大，却没什么效率，到处都有受忽略而逃过一劫的法阵。魔法师派出了些小妖精出去勘查，同时在雕像堂附近的房间找到了巨大的水晶球，那之前是内阁首长所使用的，现在搬到凯蒂坐着的房间当中。魔法师纷纷聚过来，个个默默无言，面色凝重。这里面最强的人没打招呼便走上前来：是渔业部次长，他召唤了囚禁在水晶球里的巨灵。他以抑扬顿挫的声调，给予巨灵指示，要它展示叛徒魔鬼所在地的景象。
水晶球烟雾弥漫、黑暗一片……大家靠上前去。
水晶球里面有亮光！是红色与橘色的火焰在舞动。
焦点逐渐清晰。到处都是熊熊烈火，黑暗的树丛中悬挂着灯笼。在远处，有个拱形的光团……
「是水晶宫，」有人说，「那是圣詹姆士公园。」
「普通人在那边示威。」
「瞧！」从前景上，可以看到数百个奔跑的身形如鱼群般在树林中到处转弯、随处乱窜。
「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被包围了。」的确，魔法攻击在四处爆发，包围住吓坏了的群众，把他们驱赶回原地。在边缘可以看到许多很不自然的动静，包括非常大幅度的跳跃，及突如其来的狂奔。这些蹦蹦跳跳、昂首阔步的身形，虽然状似人形，但是欢欣蹦跳、活力四射的模样，却绝非人类所有。其中一道身影清楚地浮现眼前，它迈着大步跑到灯笼下，暗中监视着一群朝着他飞奔而来的男女。它弯下腰，准备一跃——
白色光束突然出现，随即发生巨大的爆炸。方才迈着大步的怪物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冒着烟的坑洞。一道身影从视线外的提灯下走过。那道身影跨着稳定的步伐，手持长长的权杖。
凯蒂小心地把矿泉水放到地上。「快把能召唤的魔鬼都召唤过来，」她说，「如果我们要帮上忙，就得到那里去。」
巴谛魔